豫哥儿摇摇头,刚才他娘也在楚茨园里,他娘都没有告诉三祖母、四祖母、五婶婶,他当然也不能告诉五叔父了。
他道:“我爹说,出了正月就让我搬到明远堂的前院了,还让管三平和管兴侍候我,到时五叔父你就能经常到我那里去玩了。”
这是摆明了要岔开话题。
秦珈虽然觉得豫哥儿今天有点古怪,可是他不是个深思熟虑的人,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待到叔侄两个约好过了初五就去天桥看杂耍,有小厮跑过来:“豫哥儿,大奶奶要去二房串门,让你快点过去。”
豫哥儿答应着,走了几步又回来,对秦珈道:“五叔父,你要相信我爹啊,一定要啊。”
秦珈怔了怔,茫然道:“我一直都相信你爹,从小就信他。”
豫哥儿笑了,想要拍拍秦珈的肩头,伸伸胳膊够不到,只好拍了拍秦珈的手臂,然后心满意足地跟着小厮走了。
秦珈一头雾水,豫哥儿这是怎么了?
像每年的大年初三一样,罗锦言从娘家回来,见过长房的几位长辈,又去了二房和三房,钟老安人留她们母子用午饭,又给二房、四房、五房送了信,这三房都派了和罗锦言差不多大的年轻媳妇带着孩子们过来,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热热闹闹用了午饭。
饭后,罗锦言便推说有点乏了,带着豫哥儿回去,钟老安人笑着说道:“你是双身子的人,让她们陪我打叶子牌,你快回去歇着。”
罗锦言带着豫哥儿回到明远堂,秦珏正在二门等着她,她从青轴小车里露出半张脸儿,笑着问他:“你等谁呢?”
秦珏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全无倦色,便放下心来,抬腿也上了青轴小车。
见爹爹也进来了,豫哥儿便道:“爹,我在车里热,自己走回去行吗?”
秦珏觉得豫哥儿长得越发漂亮了,摸摸他的头,道:“不用急着回去,在院子里多玩一会吧。”
豫哥儿答应着,也不用跟车婆子来抱,自己跳下去,带着几个小厮,一溜烟地跑了。
罗锦言从车窗里看着他的背影,对秦珏道:“在鹿鸣园里,他让人偷听我在说什么,估计是想听听,我有没有把楚茨园里的事情说出去吧,这个鬼灵精。”
秦珏笑道:“我从五岁时,祖父做什么事,就很少瞒着我,都会让我边看边学。”
罗锦言想起秦烨,问道:“公公安顿好了?”
秦珏点点头:“我把他安顿在广济寺了,管三平和管兴跟着他,我又派了十来个护卫。”
到了含翠轩,秦珏小心翼翼地扶着罗锦言从青轴小车里下来,就见莲舟站在门口,像是有事要禀告。
秦珏柔声问罗锦言:“累不累,要不要一起听听?”
罗锦言笑着摇头:“你书房里不是有张逍遥椅吗?我躺着听。”
隔着屏风,罗锦言躺在铺着白老虎皮的逍遥椅上,莲舟知道大奶奶在屏风后面,说话时故意扬高声音,能让罗锦言听得清楚。
“一围家里没有什么事,可他老婆的娘家遇到事儿了,他的小舅子,就是以前在三河镇上布庄子里的那个,暗地里收了镇上一个富户的银子,说是能让那家的儿子到秦家族学念书。”
第七三二章 豫哥儿
“那小舅子也不是头回收银子了,次次都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否则那富户也不会托到他这里。可是这次他的运气不太好。”
“他收了银子,就来京城找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一围的老婆。一围的老婆也没把这个当回事,以往那些和生意有关的事,不用求到大老爷面前,一围就能搞定了,这次就是去秦氏族学念书,人家又不是不掏学费,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可是这姐弟两个并不知道,秦家以外的人要想到族学念书,必须要是几位老爷和大爷应允才行,一围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去求大老爷吧,所以,一围不但没有答应,还说了小舅子几句。他小舅子很生气,一围的老婆最疼这个弟弟,就答应他说再劝劝一围,又催着小舅子回三河。”
“可能是心里憋着气,小舅子在回去的路上,多喝了几杯,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和几个泼皮打了起来,头撞到路边的石头上,当场就咽气了。”
“原以为人死了也就罢了,偏那富户又找上门来,说小舅子拿了一千两银子去办事,如今事情没办成,让把银子退回来。”
“弟媳妇手里哪有这么多钱,再说,找回尸体时身上只有碎银子,哪有一千两,弟媳妇没办法,只好拖儿带女到京城里,虽说这一千两不明不白,可是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到九芝胡同,一围的脸上也不好看,再说,一围跟着大老爷这么多年,一千两对他而言也不是拿不出来。”
“一围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弟媳妇一家子回了三河,把那一千两银子还给那富户,可是没想到,一围的儿子,连同弟媳妇和两个孩子,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围去找那富户,那富户矢口否认,还说只给了小舅子五十两银子,人已经死了,他家也不缺这五十两,只当晦气,压根儿没有找弟媳妇要过银子。”
“一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看就知道这富户没有说谎,他便去报了官。”
听到这里,秦珏皱起眉头:“报官?府里怎么没有人知道?”
一围是秦家的人,何况三河离京城并不是很远,又是人口失踪的案子,三河的知县总会想办法知会秦家一声。
莲舟抓抓头上的小抓髻,道:“这事儿就是这么蹊跷,一围上午报官,下午的时候又去县衙里撤了,说是人已经回来了,全是误会,还说了一通好话。”
秦珏冷哼一声,问道:“后来呢?”
莲舟又抓抓头发,道:“没有后来了,既然那富户没有追债,人也回来了,一围就带着他儿子回京城了。除了一围家里的人,这事儿没人知道,您让人去查,若谷哥才从给一围跑腿的小厮那里查出来,他让小的禀了您,这会子自己已经去三河了。”
秦珏又问:“大年初一,一围和他的儿子孙子,有没有来给大老爷拜年?”
往年,一围不但要给秦烨拜年,还要来明远堂给他拜年,可今年的大年初一,秦珏一直都在宫里,直到很晚才回来,不记得有人说起过一围,显然,一围没有来明远堂。
莲舟摇头:“一围的老娘去年没了,他还在孝期,不但过年时不能来给主子们拜年,还早早地关门闭户,不让人去他家拜年,还给帮佣婆子和小厮也放了假,若谷哥就是在那小厮家里找到的他。”
这件事秦珏虽然不知道,可是罗锦言是知晓的,去年一围的老娘去世,她还让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
秦珏挥挥手,让莲舟出去,他信步绕到屏风后面,见罗锦言穿着大红的丝棉小袄,半躺在逍遥椅上,身上垫着他好不容易才寻来的那张白老虎皮,衬得她的脸蛋白里透红,像朵静静开放的蝴蝶兰。
秦珏凑过去,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轻拍着她的肚子,低声说道:“等到这个小东西生出来,我和你在这里好好亲热亲热。”
在这里?
罗锦言脑海中勾勒出一副香艳之极的场景,她红了脸,拉起秦珏的手指咬了一口,秦珏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想起正经事来。
“方才莲舟说的你都听到了吧,你怎么看?”
罗锦言笑道:“你不是都想好了,又过来问我,是怕我看你太狠,因而嫌弃你了?”
秦珏眨眨眼睛,他没有这样想啊,不过惜惜一说,他好像还真是存着这心思。
他笑得弯了眼睛,在罗锦言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口,道:“你就是我肚子里的小虫子,我要做什么你都懂得。”
罗锦言白他一眼,这是说得什么话啊,有我这么漂亮的虫子吗?
趁着豫哥儿没在眼前,秦珏索性欺身上去,把罗锦言亲得娇喘吁吁的,直到差点收不住了,这才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走出书房,去了松涛轩。
张长春和张长荣已经等了多时,秦珏看到他们,便道:“你们去一围家里,看看这会儿还有没有活口。”
张长春和张长荣面面相觑,一围家里出事了?
秦珏没回内院,让人去叫了豫哥儿过来,教给豫哥儿下盲棋。
豫哥儿跟着秦珈学过下棋,比起舞刀弄棒,他对安静地下棋并没有兴趣,可是见爹爹不看棋盘就能下棋,他觉得很有趣,初时他还要偷眼去看棋盘,想像着如何布子,两局下来,那副棋盘便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虽然棋艺不佳,可是已能把爹爹的布局和自己的,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见他很快便能领悟,秦珏很满意,拍拍他的脑袋,夸奖道:“你还不算笨。”
豫哥儿有点小得意,屁股就像是坐在弹簧上,扭来扭去,秦珏知道他是坐不住了,就道:“去院子里玩吧。”
豫哥儿开开心心地跑出去,正好遇到急匆匆走进来的张长春和张长荣。
“张二叔张三叔,你们来了,我爹就在里面。”他脆生生地说道。
张长荣和张长春强挤出一丝笑容,赞了句“大少爷越来越英俊了”,便快步走了进去。
豫哥儿更得意了,瞧瞧,他还没有搬到前院来呢,就有人叫他大少爷了,还是张长荣和张长春,他们可是爹身边得力的人。
可他们看起来像是有急事,会是什么事呢?
他没有犹豫,蹑手蹑脚地跟上,守在门外的新雨见到,正要开口制止,豫哥儿转过身来,冲着他做个噤声的手势,便猫着腰,溜到了窗户底下。
第七三三章 不知味
豫哥儿刚到窗下,秦珏就察觉到了,在松涛轩里,有这个胆子的也就是豫哥儿了,他想起回来时罗锦言告诉他的,在鹿鸣园里,豫哥儿让人偷听她说话的事,不由哼了一声,这小子,听墙角听上瘾了。
张长春和张长荣俱是一脸沉重:“大爷,我们去了一围家里。。。。。。都死了,扔在后院的水井里。”
一围是秦家老仆,他住在九芝胡同后面,那里住的都是秦家的下人,但他家是独门独院,两进的小宅子,院子里有自己家专用的水井,一围自从成亲以后就住在那里,至今也有三十多年。
窗外传来一声稚嫩的“啊”声,张长春和张长荣进门时见过豫哥儿,心里清楚,齐齐看向秦珏,不知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秦珏却像是没有听到,继续问道:“周围的邻居可听到动静,最后见到他家人是什么时候?”
张长春道:“这阵子过年,我们去的时候,几个小孩子正在胡同里放鞭炮,声音震天的响,一围又是独门独院,外面根本听不到动静,而且他们家还在孝期,今年过了小年,便闭门不出了。”
秦家过年时给下人们的赏赐,也是在小年的前一天,显然,一围家里在收了府里赏的东西之后,便再也没有出门。
秦珏道:“仔细看看尸体,然后悄无声息地弄出去埋了。”
张长春和张长荣应声退下,两人走到廊下时,就看到豫哥儿瞪着眼珠子正在发呆。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死”是怎么回事,但是平日里听戏听书,他也隐隐知道,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围是他认识的人,有一次还从怀里掏出一只泥叫子送给他。
看到张长春和张长荣出去了,豫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
秦珏见他进来了,沉声问道:“你进门之前不会让人通传吗?”
豫哥儿闻言,直着脖子喊道:“大爷,豫哥儿来啦。”
然后又模仿秦珏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接着,嘴里“吱呀”一声,他原地迈了迈脚,恭敬地说道:“爹爹,我来啦。”
秦珏的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可还是沉声问他:“有事吗?”
豫哥儿走到秦珏面前,不解地问道:“爹,一围为什么会死?您都没有告诉张长春和张长荣,去给他报仇,那是他做了坏事才死的吗?”
秦珏指指身边的太师椅,示意他坐下。
豫哥儿向上一窜,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秦珏,等着父亲回答他的问题。
秦珏道:“每个人都要知道自己份内的事情是什么,在什么位置就要做这个位置上的人要做的事。你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让管三平跟着你?”
豫哥儿想都没想,冲口而出:“因为管伯伺候过曾祖父,也伺候过爹爹,他是最忠心的,我还小,还不会识人,所以要用爹爹给我的人。”
秦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问道:“你娘告诉你的?”
豫哥儿点头:“娘还说,爹爹小的时候,曾祖父选了管伯和若谷叔侍候您,曾祖父选得好。”
秦珏便反问他:“那你说一围死了,爹爹没让张长荣和张长春去报仇,你说是为什么?”
豫哥儿两条酷似秦珏的眉毛拧在一起,他想了想,道:“他一定是不忠心,做了对秦家不好的事,所以他死了,爹爹也不让人给他报仇。”
秦珏看着儿子,这小子虽然还小,可是被罗锦言教导得很好,又有罗绍和秦珈这两位心地善良却不愚昧的人引导,小小年纪便能明辩是非,举一反三,看上去倒也机灵,没让元姐儿比下去。
秦珏颔首,对豫哥儿道:“你是嫡长子,以后身边会有很多服侍的人,也会有很多手下,这些人里有能力强的,也有能力差的,有聪明的,也有蠢笨的,若是让你来挑选,你会选哪一种?”
豫哥儿又是想都没想,马上说道:“只要他们对我忠心,就全都可以用,如果不忠心,不论他有多聪明多有本事,也不能留在身边。”
秦珏笑了,他伸手拍拍豫哥儿的小脑袋,道:“表现不错,墙上这张弓送给你了,等你能拉开时,打只狐狸送给你娘做衣裳。”
“真的?谢谢爹,谢谢爹!”豫哥儿高兴得哇啦哇啦地叫个不停,跑到墙边连窜带跳,也没能把那张弓取下来,秦珏看着有趣,把弓摘下来给他。
豫哥儿喜不自胜,不停看向窗外,秦珏没好气地道:“带上这张弓,去向你娘显摆吧,别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小心冲撞着你娘。”
罗锦言正在吩咐丫鬟们给元姐儿和三月收拾换洗衣裳送到杨树胡同,豫哥儿就大呼小叫地跑进来了。
“娘,您快看,爹爹把松涛轩里的这张弓赏给我了!”
他指着身后,帘子撩开,两个小厮正抬着一张大弓站在廊下。
罗锦言把他拉到怀里,亲了又亲,嘱咐他要跟着彭师傅勤练骑射,早日把这张弓拉开。
豫哥儿高兴极了,晚上陪着罗锦言一起吃饭,吃了几口便眉飞色舞说个不停,雨水连忙咳嗽一声,他惊觉,下意识地捂着嘴,看向炕桌上首,这才想起来爹爹没有回来用饭。
他问罗锦言:“娘,我爹没说出去吃啊,要不我去给爹送些饭菜过去吧?”
他现在恨不能把他爹的马屁拍穿。
罗锦言却是知道秦珏晚上有安排,这会儿可能已经不在松涛轩了,她对豫哥儿道:“你爹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豫哥儿立刻道:“等他回来,我去给我爹送醒酒汤吧?”
罗锦言道:“你爹有分寸,不会喝多的,你就省省心闭上嘴,吃你的饭吧。”
豫哥儿低头扒饭,脑袋里却在想着要怎么找个机会,再到松涛轩里跟着爹爹处理事情才好,再过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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