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的两个女儿,和两名侍妾,带着乳娘和贴身丫鬟,在第三辆马车上。
赵熙的这驾马车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侧妃和两名内侍,此时,那名侧妃被赵熙死死掐住脖子,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伸出半截。
陈春想都没想,朝着双手按住赵熙肩膀,微一用力,赵熙的胳膊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那名侧妃也被内侍扶住,又是顺气又是拍背,侧妃捡回一条性命,却是吓得像傻子似的缩成一团,不敢哭,目光呆滞地看着陈春。
赵熙也学过强身健体的武功,只是这些日子纵情声色,身体已被掏空了,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立刻明白了,他是脱臼了。
陈春这个狗东西,无法无天,实在是太放肆了。
他大吼大叫,把陈春骂得狗血喷头,马车停下来,陈春使个眼色,内侍扶着呆落木鸡的侧妃下了马车,上了侍妾们的马车。
陈春这才给赵熙把手臂恢复原状,可赵熙的手臂一时半刻还是不能动弹,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陈春。
陈春实在不想面对这个混帐,转身出了马车,翻身上马,一行人又开始向前行进。
马车里传出赵熙的骂声,陈春冷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报不到自己头上,就会报应到子孙身上,这果然是没有错的。
今上文治武功,堪比唐宗宋祖,可是那五大罪却是洗不清的污点,注定会在后世的史书被人垢病。
这赵熙,就是今上得到的报应吧,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少年时便见峥嵘的英才,却都是尚未束发便夭折了,孝贞皇后的那个孩子,也是短命的,没有出生就死了,今上后宫佳丽众多,却偏偏只活下来这个最蠢的赵熙。
怎么就能有这么蠢的人?
陈春不住叹息,觉得自己的这桩差使真是倒霉透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接下去寻找凤命女的差使,那样一来,皇帝就会派郎士文来广西接这个蠢货了。
这个蠢货千万不能再出意外,他和他的老婆们,哪个都不能死,一定要全须全尾带回京城。
正在这时,忽见一名乔装的锦衣卫策马迎面跑过来,这是派到前面的探马。
探马在陈春马前一丈余处勒住缰绳,道:“陈爷,前面一百里有个百户营,一地的尸首,马匹和粮草、兵刃都被抢空,看脚印,是往东面去了。”
陈春知道那座百户营,他们去京城的路,便是过了百户营后往东走。
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和十万军的人遇上。
陈春只带来一百多人,还留下十名锦衣卫调查羊绣的事,加上五十兵王府亲兵,也不足二百人,还要保护赵熙和女人孩子,真若和十万军的人遇到,是沾不到半丝便宜的。
陈春想了想,对探马道:“带人往东去看看。”
探马答应着,调头去了。
陈春有些迟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急着赶路,错开十万军的人才好。
那探马走了不到一刻钟,便疯也似的跑回来。
“陈爷,不好了,十万军的人,往这个方向来了。”
陈春高声喊道:“撤退,回临桂!”
临桂是桂王府所在地,桂林府就在临桂。
可是已经晚了,马蹄阵阵,如狂风暴雨般向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陈春带着几驾马车,想跑也跑不快,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追上了。
只见旌旗飘扬,看样子像是一队先锋,约有三四百人,据之前得到的情报,十万军虽然偶有来犯,但是主要兵力都被牵制在梧州和平乐,并没有大举进攻桂林府。
看到眼前的这支几百人的军队,陈春的心便沉了下去。
这些人就像是从天而降,显然,百户营里的那一切只是假像,这些人并没有往东而去,而是追到这里来了,就像是做好一个套子,等着他们钻进去。
“前面的可是锦衣卫陈指挥使?在下观棋,幸会幸会!”
第六七一章 风雷动
陈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握有各种情报,自是听说过观棋这个人。
云南刀海之乱中,刀海身边有一位半是朋友半是幕僚的和尚,便是叫观棋。
据说刀海那支所向披靡的大象队,便是观棋为他驯练的。
两广爆发的十万军起事,也有一个叫观棋的和尚,此人只有二十几岁,生得唇红齿白,宛若仙谪,据探子所报,此人和云南的观棋是同一个人。
也是因为这个观棋,这才将这几地的谋乱连成一片。
陈春冷眼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的将官,银盔银甲端坐马上,盔甲遮去了光头,但那容貌,和锦衣卫密档中的观棋和尚的画像如出一辙,只是这犹如清风明月般的风姿,画像上也只绘出三分。
陈春是锦衣卫,他擅长的是刺探消息,审问犯人,带军打仗不是他擅长的。他带的人里虽然有御林军,但是这些人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别说打仗,就连毛贼也没有抓过。
而观棋带的这些人,满脸风霜,铁甲铮铮,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
陈春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地,决不能恋战。
陈春咬咬牙,这个时候,他管不了别人了。
轰隆一声,不远处响起一声炮响,随着声音,又有一队人马从斜次里冲了出来,战旗飘扬,一个硕大的“周”字。
姓周的?
陈春微怔,他得到的情报中,十万军中没有姓周的将领,这个周字是谁?
现在他来不及多想,指挥兵马匆忙应战,自己则催促着赵熙的马车往临桂方向而去,王妃和侍妾们乘坐的另外两驾马车则被远远抛在后面。
很快,女人的哭声便被战场的嘶杀声掩没。
陈春咬紧牙关,那两驾马车里除了有尊贵的桂王妃,还有赵熙的两个女儿,一个是王妃嫡出,另一个是侍妾所出,都还没有册封。
宗室女子落入反贼之手,这是皇家之耻。人是在他手里抢走的,他难辞其咎。
但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无论是王妃还是皇女,都不如一个赵熙。
赵熙的马车上赶车的是锦衣卫的人,马车疾驰紧紧跟在陈春身侧。
赵熙的手臂已经缓过劲来,他透过车窗看到外面人喊马鸣,他问内侍:“外面可是十万军的人?”
内侍是自幼跟在赵熙身边的,虽然吓得半死,但还是在小心劝他:”王爷,有锦衣卫的陈大人在这儿呢,十万军的那些土匪不够瞧的,您只需放下心来,等着看陈大人大获全胜吧。“
狗屁大获全胜,陈春这个混蛋,这个时候没来护驾,反而让人把马车赶得风车似的,这是想要了本王的性命啊!
赵熙想要骂人,可是他刚一开口,胃里便是一阵翻江捣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内侍知道他这是因为马车太快晕吐了,连忙取出清心散,可这时马车正在转弯,他没有站住,摔倒在车厢里,清心散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赵熙更是被颠得七昏八素,待到内侍好不容易爬到他身边,他立刻号啕大哭起来:“吾要死了,陈春要谋害皇嗣!”
另一名内侍也同样跌跌撞撞来到他身边,两个内侍一起劝他。
赵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推开内侍,便往车门那里跑,可他刚刚站起来,便摔倒在地,嘴里却依然喊着:“救驾救驾!”
他们坐的马车就是寻常富户常用的,车厢狭小,勉强能肩并肩坐下三四个人。
两名内侍一边一个,死命抓住赵熙的胳膊,这祖宗可千万不能跑出去,这是能要人命的。
外面的嘶杀声渐渐远去,内侍们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刚才的一路狂奔,把叛军给远远甩开了。
一名内侍大着胆子向车窗外望出去,只见阡陌纵横,马车已经远离了官道。
“王爷,好事啊,陈大人带着咱们甩开追兵了,您别着急,说不定广西都司的人就快来接应了。”
他们虽然在王府里,但也没有与世隔绝。两广十万军起事的消息早就听说了,但是战火很远,桂林府因为有桂亲王,所以布防严谨,王府里从上至下全都深信,十万军是打不到桂林府的,在平乐就能把他们消灭干净。
可现在他们的马车还没有离开桂林府,十万军就来了。
真是太倒霉了!
闻言,赵熙也缓过劲来了,马车依然在颠簸中疾驶,他大怒,既然已经甩脱追兵,为何还要走这么快,是要把本王颠死吗?
“陈春,速来见驾,见驾!”赵熙大吼。
内侍们只好从车窗里探出头去,他们拿赵熙没办法,但是陈春可以啊,那会子赵熙要掐死侧妃,陈春进来就把他给制住了。
一名内侍连喊几声陈大人,却没有看到陈春催马过来,他心里便慌乱起来,放下窗帘,手足并用爬到车帘处,探出头向外张望。
这一看他的冷汗就冒出来了,马车还是那驾马车,可是却看不到陈春,也看不到任何侍卫。
“总爷,总爷!”他连忙冲着车把式喊道。车把式是锦衣卫的人,虽然不是当官的,可这个时候要依靠人家,内侍也要尊称一声总爷。
从他这里,只能看到车马式高大的背影,他的心里略微安定下来。
可也就是一瞬间,他便发现不对了。
锦衣卫的车把式,和他们同样是乔装改扮,穿的是粗布衫子和牛鼻裤。
而他面前的这个背影,却是赤红的袍子外罩着银色的盔甲!
这哪里是车把式,这分明是一员武将!
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连忙缩回脑袋,正想把外面的情形说给车内的两人听,目光在赵熙脸上扫过,便改了主意。
他冲着另一名内侍使个眼色。那名内侍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他的神情也猜出外面的情况定然不好,便没再多问。
赵熙却没有发现异样,他不耐烦地道:“陈春呢,你怎么没把陈春叫过来?”
内侍陪笑道:“王爷别急,陈大人这就来了。”
“那就停车,快点停车!”赵熙重又试图站起来,两名内侍使劲把他按下。
“王爷,您小点声,外面。。。。。。”
第六七二章 兴帝业
外面有什么?
马车终于缓缓停下,那赶车的男人回过头来,面如冠玉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我叫观棋,家师与你沾亲,因此我不会为难你,你依然是王。”
赵熙被内侍们搀扶着走出马车,他惊魂未定地望着面前一身战袍也掩不住高华之色的年轻男子。
观棋?
观棋是谁?
观棋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嘴角笑容依旧,他转过身,高声说道:“传令天下,皇四子桂亲王赵熙于同德三十五年六月初七,于广西桂林府登基,年号重兴,废同德帝赵极,改封亢帝。”
观棋每说一句,全有欢呼声传来,赵熙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这么多人,他没有去想,也顾不上去想了。
他登基了?
就在大约两个时辰之前,他还被陈春禁锢着,走在回京的路上。
而现在他竟然已经登基了。
登基。。。。。。
他想过无数次可是越想越害怕的两个字。
他登基了,那父皇呢?父皇一定不同意,父皇会打死他吧,像杀死二皇兄和大皇孙一样,把他杀死。
虽然宫里噤若寒蝉,但是小时候,他曾听宫里的太监们私下里说起过,二皇兄赵真的尸体是从父皇的寝宫里抬出来的。
二皇兄是被父皇杀死的,一定是的,就像他杀死大皇孙一样。
大皇孙明明是被父王用玉狮子球给砸死的,可却说成是病死,千秋万世,史书也会这样写吧,骗子,都是骗子!
宁王说得都对,父皇杀死了皇祖父,杀死了厉太子和一双子女,还杀死了嫡母窦太后,结发的窦皇后。
这些人都是父皇杀的,现在父皇把二皇孙接到膝下,悉心教导,就是要取代他的。
羊绣说得对,父皇不会让二皇孙越过他这个父亲继承皇位的,所以父皇会先杀掉他,再传位于太孙,对,就是这样,这样就顺理成章了。
回到京城,他难逃一死。
如果现在不答应,这个叫观棋的家伙也会杀了他。
可是若他答应了呢?
答应了他就是皇帝,与父皇平起平坐的皇帝,父皇再是强悍,也杀不了他。
不,不是平起平坐,他要下诏废掉父皇,再重新封为亢帝。
亢帝?
这个封号真好,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个封号配得上父皇。
刚愎而无德,这就是父皇,这就是亢帝之意。
做了皇帝,他就不用害怕,他可以和羊绣在一起,他要废掉桂王妃那个毒妇,立羊绣为后。
羊绣出身不高,可是出身又算什么?
窦皇后出身高贵,还不是被父皇暗中害死了?
孝贞皇后是卑贱的胡人,可父皇爱她如宝,死后还要追封为皇后。
是啊,他做了皇帝,就也能像父皇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用因为担心父皇会杀死他,而住进地洞里。
想到这一切,赵熙宛如死水般的双眼重新有了神彩,他抬起头来,正视着观棋,双颊因为兴奋而有了红晕,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轻人了。
两名内侍都是自小服侍他的,见他神情有异,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跪了下去,唾胸大哭:“殿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赵熙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哭喊了,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登基。
“朕准了!”
随着他的声音,四周一片欢腾。
赵熙这才发现,他们是在一片高岗上,就在他的脚下,黑压压都是人,有的骑在马上,有的站立如松。
这就是传说中的十万军吧,看上去并不像土匪,他们是军队,是他的军队,他是大周朝的重兴皇帝!
重兴,这个年号真好,真是太好了。
这声朕从他的口中说出,也就意味着他就是皇帝了。
两名内侍哭得伏倒在地:“殿下,您不要相信他们啊,万劫不复啊,万劫不复啊!”
狗屁万劫不复,朕是皇帝,朕只会让别人万劫不复。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能压制朕,再也没有人能杀死朕了。
“好,你既已答应,那便用印吧。”
观棋话音刚落,便有两个文士打扮的人走出来,一个捧着诏书,另一个则捧着御玺。
原来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朕的龙袍呢?
赵熙浑身轻松得像要飞起来,他把那道诏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是他颁发的第一道诏书,他要好好看看。
看完诏书,他又将御玺拿起来。
这御玺还是不像样,父皇可不只一方御玺,他有好几方呢。
不过现在急着下诏,就先这样吧,以后再让能工巧匠多刻几枚,或者让人找父皇把他的御玺要过来,对,就这样,父皇只是亢帝,要那么多御玺做什么?
两名内侍哭得死去活来,他们抱着赵熙的大腿摇晃,像是要把他摇醒。
赵熙终于烦了,这两个蠢货,他们难道不为他高兴吗?他终于登基为帝了。
可见也不是什么忠心的,若是羊绣在这里就好了,羊绣还在王府里呢,他要快点让人把她接出来才行。
“朕的皇后还在潜邸,汝等需立刻去接她。”赵熙急道。
观棋微笑:“皇上敬可放心,您的皇后已经接来了,正在等着您。”
赵熙大悦,放下心来,忽然又感觉不对劲,他既然答应了登基,这个观棋和脚下的千军万马,不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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