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阵咀嚼。
然后就流出白色的血。
毒
她咀里有毒。
——毒大概就藏在牙齿缝隙里,只要咬破了,毒汁流入咀里,便可以立即毙命。
大将军跺着脚,横了上大师一眼。
上大师立即扳开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舌头已变成了紫色。
没有生死病痛能瞒得过上大师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将军沉重的摇头,“她牙缝里藏了‘老字号’的‘见灾化水’,一遇唾液即毙命。”
大笑姑婆的咀边掉下了一颗金牙。
金光灿烂。
——它横在主人横硕的面颊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时一般嚣悍,像它的掉落也只因暴食而打断”
大将军眼尖。
他瞥见金牙内里像镂有几个小字。
他即吩咐上大师拾起来,念:
“杨”“副”“使”三个字。
上大师每念一个字,杨奸的脸肌就牵一牵、颤一颤、搐一搐。
念完这三个字后,场中每一个人,目光都从大笑姑婆的尸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
连大将军的语气也比平时沉重多了:“杨副使,原来是你。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门’我也没委屈你……”
他显得有点痛心,所以越发看得出来,他的秃顶显然已到了寸发必争的地步了“……原来你跟大笑姑婆勾结,出卖我这样一个信重你,提携你,有恩于你,而且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国家民族,尽一切所能以施惠大众,只偶逼不得已时才用暴力解决以除暴扶弱的人!”
他恨恨的说:“你们真令我这个脸冷心慈、行善不遗余力的人感到失望、难过和痛心!”
他说。
第六部《爱国有罪》
第二十一集 失败为成功动武
人在得志的时侯,必须要沉得住气——傲气。
人在失意的时侯,必须要忍得住气——火气。
二十八、正是你
大笑姑婆死的时候,追命就在她身边不到七尺之遥。
大将军乍然出现,一出手就向大笑姑婆下了杀手,那一刹实在太快,连一向反应奇速的追命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变化委实太大、太多、太厉、太烈:
首先,变化发生在“小相公”身上。
大笑姑婆与之交手,以乎是跟她说了一些话。
追命一面跟欧阳线和司徒黍交手,一面仍是目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以为大笑姑婆是要暗中放走“小相公”李镜花。
不料,遽变陡生。
“小相公”非但不走,还猝然出手暗算自己盟里的总统领张猛禽,以致“阴司”杨奸得以一举格杀“独步天下”张猛禽。
张猛禽一死,追命愕然,大笑姑婆愕然,司徒黍与欧阳线也大是愕然。
大笑姑婆恢复得最快。
她即向杨奸示警:撤退。
这下追命可更弄胡涂了。
——因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决非杨奸:上一刻,大笑姑婆还与自己处心积虑要杀死杨奸呢!
他虽一惊再惊,但反应仍比他的两个对手快:司徒与欧阳正震惊于李祭酒倒戈、张统领身殁,追命即以一轮急攻,把二人踢飞——其实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这种变局还留下来的,恐怕便活不下来了!
万未料到司徒黍和欧阳线人未离“六分半亭”,已给支解了。
追命这才知道:“大连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门五虎”和大将军身边的三大杀手:
唐小鸟、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将军的倏然出现,致使大笑姑婆全面崩败。接着,据说去攻打“燕鹤二盟”的尚大师,还有死而复活的上太师,全都一一出现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连盟”组织里作卧底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给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只留下了一个线索。
杨奸才是她的“同当”:
这其间的变化,追命已来不及,不可能,也没有办法插手和出手。
李镜花猝然倒戈,张猛禽便死了。大将军乍然现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欧阳一下子变成了身首四肢各异处,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却仍“反”了一个“间”,让大将军和杨奸誓难两立!
这其间,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举动——他的任何举措,都可能使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都可能让大笑姑婆死得全无意义。
——反应快捷固然重要,但在于一些大变大动中,不变不动有时却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着自己的同僚战死,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可以做,什么也做不来,他心里感受会怎样?
冷血就曾经目睹友好一一惨遭杀戮、心爱女子屡屡惨受凌辱,那时候,他也什么都不能做,那段过程相当长,冷血热心的他,受的影响也相当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残酷可怕!
追命此际所遇上的过程却兔起鹬落,非常短。
当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对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的牺牲,要对付像大将军如此阴险可怕且神出鬼没莫测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冲动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极其惋惜、怅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别的事,例如:在望江楼前有一座泥菩萨,他日得要在菩萨脐眼上题一首诗。
然后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么大,可不知是不是也只有一个肚脐眼?还是一双?三个?
这样想着,痛苦和紧张,就减灭了许多。
他决定至少要使自己还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为大笑姑婆报仇,那时候,才能深刻的怀念与追忆这位师姐的种种种种、一切一切。
——而不是现在。
现在是对敌。
敌人不是人。
——而你像一座神棰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现在以一种悲悯的神情,向杨奸惋惜的道:“杨兄弟,没想到你也会出卖我。”
杨奸神色变,只说:“我没有出卖你。”
大将军缓缓的举起了手。
他五指骈伸,就像一面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举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将军令。
杨奸看着大将军的手,目不转睛,不移不动。
大将军把手掌慢慢移近杨奸的头顶。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过。”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认,或许,我会顾念多年情谊,放你一条生路。”
“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承认什么?”
掌已离杨奸“百会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胜碑。
令一下,杨奸就得肝脑涂地。
“诸葛老儿包藏祸心,老奸巨滑,在我身边至少伏下了两个内奸;饶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边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样得悉对方奸计,你不承认,我一样查得出来——何况,我一向都是有杀错,无放过;没杀错,也一样不放过的人。”
“我知道。”杨奸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杀我,那就是杀错了;杀错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敌人。”
这时,大将军的“将军令”已紧贴杨奸的头顶,只要一使力,杨奸的笑容、五官、声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纷飞,并在刹那间便在世间灰飞湮灭。
可是“内奸”是追命。
“卧底”也是追命。
——只有他明知杨奸是“无辜”的。
一一他不是大将军要找的人!
追命这样看着,一个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尽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里也极不好过。
但他又不能阻止这件事:
他一出头,不但他必定白白丧命在这里,连大笑姑婆也只有白白牺牲了!
——虽说刚才惊怖大将军是遽施暗算,猝杀大笑姑婆,但就凭大将军凌落石刚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单挑取胜,甚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师姐已殁,要杀大将军,恐怕非得要与冷血师弟联手不可!
可是,冷血负伤未痊!
何况,眼前大将军手下猛将如云:唐小乌、狗道人、雷大弓、斑门五虎、李镜花、上太师、尚大师全都虎视眈眈,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不过,无论说什么,追命都无法忍受,有人为他而无辜丧命。
所以,到了这危急关头,追命忍不住说话了:
“如果杨门主是内奸,他刚才又何必真的杀了张猛禽?如果连杨门主都是内奸,你还能信谁?”
这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将军的行动,从来没有人敢予劝阻。
何况,这正是他对付叛徒的时候。
就连杨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说错了话似的。
大将军虎虎的逼视他,虎虎地问:“你是说,杨奸不是内奸?那么,内奸是谁?”
他眯着眼睛,像一只猛兽在瞄准他的猎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脚踩在马蜂窝里了。
因为紧张,所以他反而笑了起来。
他拔开葫芦塞子,灌了几口酒,把快要飞脱出口腔来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说什么: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观:受自己牵累的“阴司”杨奸如何血溅当堂!
惊怖大将军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额上和下颔、两颧都有青筋闪动,眼里已炸出嗜血的厉芒:“我一向栽培你,没想到,出卖我的,也正是你。”
杨奸依然没有闪躲,看他样子,也似决不还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怀疑我而要杀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复何言!”
“你错了!”惊怖大将军一阵哈哈长笑,双手把杨奸拥在他硕壮的怀抱里,豪笑不已的说:“你不闪不躲,怎会是出卖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卧底,以大笑姑婆之机警沉着,又怎会濒死前扬声与你联络,又哪会把你的姓氏镌刻牙齿里?她能瞒了我那么久,岂是蠢人!何况,你是蔡相爷亲自派来协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为相爷鞠躬尽瘁,向无二心,咱们一向是同一阵线,生死同心,你又怎会背叛我!他们懂得离间,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刚才只是跟你玩玩的,顺便也试试你,试试大家。”
他有力的双目逼视杨奸,大力揉着他的肩膊,用力的说: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档!”
然后大将军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给我试了一试:你在这时候肯为杨门主说话,你也一定不是内奸。”
然后他讳莫如深的笑了起来:“所以,在内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个人都可能是内奸——但我决不受敌人愚弄,杀错了自己人!”
追命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同酒味和辛酸:
他总算更进一步的看清了:
一一这就是惊怖大将军!
一个令人惊怖莫已的大将军!
二十九、仍是我
“诸葛老儿大概是想利用大笑姑婆来离间我们,让我们彼此互不信任,互相残杀。”大将军道,“他果是老狐狸,不过,我也不轻易中他的计。也许还有第二个卧底,也许根本没有,也许他早知道他身边已有我和相爷布下的卧底,所以故意以此计试探——因此,除非我有真凭实据,否则,我决不枉杀忠心于我的人,以免正中他的毒计!”
杨奸这才吁了一口气:“大将军圣明!”
大将军怪好奇的问他:“以你的为人,决没理由束手待毙的。你是不是算稳了你是丞相大人派下来的,我决不敢杀,才不闪躲是不是?”
杨奸道:“不是。我跟大将军也有一段时日了,对大将军也有点了解,深知大将军向来杀人,只要是该杀的,便杀,向不理会其背景及后果的。”
大将军道:“那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
杨奸道:“怕。”
大将军问“怕你又为何不抵抗?”
杨奸道:“因为我不是大将军该杀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是。”
大将军摸摸光头,笑道:“就只是这个原因吗?”
杨奸道:“还有,因为我深知:如果大将军真要杀我,我闪躲、逃避和抵抗都没有用:
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将军笑了,他用血红的舌尖舔一舔鼻尖:“聪明!”他夸赞、激赏的道,然后又问,“现在,我要你们告诉我一件事,看看是谁更聪明些?”
“按理说,现在,在这些人当中,谁才最没有可能是卧底?”
他一字一句的问,然后用一对人类所无邪魔才有的眼神扫视众人。
静了半晌。
杨奸道:“我先试试。”
大将军道:“你说说看。”
杨奸一字一字的道:“上,太,师。”
上太师吓得脸都绿了。
——比他上次在“菊睡轩”诈死时的脸色还难看。
(这个玩笑委实开不得!)
大将军横睨着上太师,再逼视杨奸:
“为什么?”
“因为他最不可能。”杨奸笑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像只有五官的馒头,或是面粉做的老鼠。
看到杨奸的尊容,使追命忽然领悟了一件事:
惊怖大将军的部属,越是得力的,样子愈丑;越是武功高强的,其貌愈是不扬;越掌有实权的,越是难看。
大将军自己样子也丑,但丑得有型有格、有威有势,但他信宠的部下却只丑陋,无声势。
——他大概是生怕有人长相比自己好,运势便会比自己强,所以好样的都不给他上来,相貌摆明了八辈子都追不上他的,他才敢大胆擢用。
所以说,大将军用人还真的是观相貌而后任。
诸葛先生也是善观人相,但方式手段却完全不一样。
追命想到:师兄无情、铁手,师弟冷血,就算是清瘦上人、大石公、舒无戏等心腹至交,莫不是清俊滞洒、相貌堂堂的。
诸葛先生不怕他的部属友朋比他还强——唯有他身边的人强时,他才能更强。
是以蔡京、传宗画一党虽然权倾满朝,但仍然一时撂不倒孤军作战、孤忠护国的诸葛一脉忠良。
这便是惊怖大将军和诸葛先生用人任事的不同之处。
凌大将军怀疑人。
诸葛先生信任人。
惊怖大将军以杀人来巩固自己的权位。
诸葛先生以助人来增加自己的声望。
追命忽然想到,或许,惊怖大将军和诸葛先生原本是同一类的人,像刀之两刃,又像是月之阴晴,只不过,一个向善,一个趋恶……天生就是注定要互相克制、斗个你死我活的!
想到这点,追命反而释然了。
惊怖大将军再可怖,他却也是不伯了。
他认清自己,不过是一只棋子而已。
只不过,他这只棋子,是向善的、正义的,他的存在,是持久的、耐心的、决不放弃的与恶人周旋、苦斗,有邪恶在便有他在,万一牺牲了,也还是有人踏着他倒下去的地方,继续与邪魔苦战,他死了,还是有人会走上来、接下去,奋斗到底,成败倒不在算计之中。
——而且,历来邪魔都是惯以正义的名目出现,况且,向来都是邪恶的力量都占尽了上风,唯其如此,所以侠义、公正的力量才要跟邪道斗个誓不罢休。
因此,他现在所身处于绝大不利的劣境,是古往今来的侠者,一直以来都要面对的绝境,要不然,那只是趋炎附势,对大获全胜者的曲从阿附而已,更妄论什么打抱不平、行侠仗义。
想通了这点,就算是诸葛先生和惊怖大将军,也不过是天地间一只善恶对垒中的棋子而已,这样,他生死不足畏,成败不足惜,更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尽了力走好他痛击恶魔的侠道而已。
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上太师却很害怕。
“你…………”上太师吓得牙龈打颤,格格有声,“你怎么……可以……这这这样说!”
“没什么不可以的。”杨奸鼠须一搐一搐的笑着,“是你指证大笑姑婆才是卧底,大将军才会杀她的——假如你是卧底,最好让自己获得信任的办法,便是替大将军找出卧底。而且,另一个卧底一死,便没有人能揭露你的身份,万一功成身退,你也便是唯一立大功的人。”
大将军沉吟道:“……如果上太师是卧底,那么,一切岂不是得要从头估计了?”
杨奸笑道:“两军对阵,决定胜负的是将,而不是兵。兵需要的是斗志和战力,但定生死、决胜负却要依靠将军的谋略和应变。谁掌握了变数,谁就能获胜。这都是大将军对我们说过的话。”
上太师听得脚都软了。
大将军笑了,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