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颌首笑道:“此前种种不愉,还望景兴能够抛却,从今开始,你我齐心协力,一起努力,为大汉中兴大业而贡献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吕布希望王朗能够忘却他恩师杨赐的毁家之仇,消除对自己的憎恶戒备。
王朗笑道:“过往种种皆如烟云,皆不如现在这么美好!”当王朗有了儿子之后,他原本有些偏狭的心胸忽然豁然开朗,理解吕布之前灭杨彪实在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必沉湎于过去的仇恨,而要为自己以及儿子的未来着想。
王朗凝视着吕布、华佗身上飞溅的血迹,再看看他们脸上都隐有几分苍白,便问道:“太尉大人,神医,你们从邯郸回邺城路上莫非遇到什么危险?”
吕布本来不想把这种金戈杀伐之事说出来来冲淡王朗诞子之欢庆,却没想到华佗已经抢先说了出来。
王朗闻听有一群死士预谋刺杀吕布连带着诛杀华佗,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若是这些死士得手,吕布、华佗死难,恐怕自己的夫人与儿子这番就救不活了,王朗顿时对这些死士恨之入骨。
王朗马上想到,豢养死士的定然是冀州某一处世家,他开始理解甚至支持吕布抑制世家的政策,若是所有世家都像这支豢养死士的世家一样疯狂,那大汉朝廷以及大汉民众的未来,必然还是处于一片腥风血雨之中,自己梦想中的太平盛世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王朗的眼神有些湿润,他思前想后,吕布对他实在太好了。
自从王朗被孙策击败俘虏后,吕布就派人向孙策强请王朗,如此三番,孙策却不过吕布的压力,只好把王朗放归邺城,吕布待王朗如此执着如此诚意,王朗却因为恩师杨赐儿子杨彪叛乱被吕布灭门而一再扬言,若吕布强要自己回邺城就自杀,却没想到吕布竟然还是霸道地命人押着王朗回到邺城。王朗以为自己那番自杀式的威胁惹怒了吕布,却没想到吕布竟然把王朗一家人安置在自己的府上,还冒着风雪狂奔百里外的邯郸城为王朗请来神医华佗,为了王朗夫人儿子的安危,吕布竟然遇到数百死士的刺杀,险些丧命!
人心都是肉长的,寻常人士遇到像吕布这样天下第一人屡次征辟早就千里投奔,而像王朗这样矜持的名士,遇到吕布如此厚待,也抑制不住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却不知吕布是为了跟他定下孙子辈的娃娃亲才那么拼命的。
第二天,王朗入议事厅拜见吕布,躬身施礼道:“在下得蒙太尉大人厚待,拨院落居住,然而这院落处于太尉府内宅,恐有损太尉大人女眷清誉,特请大人宽恕,朗想自寻别宅居住。”
吕布当时正跟众人商议盘查那群死士的主人,已经商议完了,便笑着示意王朗坐下:“景兴,现在贵夫人刚刚诞下麟子,最怕受风寒,万万不可搬迁,还是等贵夫人过了月子,再搬迁不迟。贵夫人与麟子皆得平安,景兴可放心与本公上朝面见天子,不过在面见天子之前,本公有些事情想问一下你,望你如实回答。”
王朗深感吕布之恩,收起平时倨傲名士风范,恭敬地回道:“大人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吕布凝视着面前这个大汉名士,他面如冠玉,容貌清癯,虽是世家出身,却跟脑满肠肥的寻常世家人物截然相反,他雍容有度洒脱自若的气质让吕布想起了一句“饱读诗书气自华”。
吕布在没有见到王朗之前,屡次征辟他却惨遭他拒绝,当时心中愤愤地想到,若是有朝一日见到王朗,当面就引用演义上诸葛亮大骂王朗时所用的骂词:“昔日桓、灵之世,汉统陵替,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傕、郭汜等接踵而起,迁劫汉帝,残暴生灵。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吾素知汝所行: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何期反助逆贼,同谋篡位!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愿食汝肉!今幸天意不绝炎汉,昭烈皇帝继统西川。吾今奉嗣君之旨,兴师讨贼。汝既为谄谀之臣,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称天数耶!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见二十四帝乎!”
可当吕布见到王朗本人时,跟吕布心目中有些尖头鼠目的猥琐形象大相径庭,气质轩昂,虽然现在没有官职在身,却给人一种身在中枢审视四方的感觉。
第742章 愚民的奴性
吕布在那一霎那间回忆起自己曾读过的三国志,不同于吕布那一世曾读过十数遍的演义,三国志他才只看过三遍,正史里通篇都没有王朗被诸葛亮骂死的场景,王朗是在洛阳病死的,再结合吕布现在看到的王朗真人气度之不凡,吕布完全猜得出演义、正史不吻合的真相,是尊刘抑曹的罗灌水看不惯王朗在逼迫汉献帝刘协禅让时的表现,才让王朗在诸葛亮面前像小丑一样地表演。
并非王朗本身有那么猥琐,而是罗灌水想要让他这么猥琐。
正史里,王朗在回归曹魏后,除了扶助曹丕篡位成功之外,还为曹魏朝廷的律法建设立下大功,被封为司徒、兰陵侯,跟华歆、钟繇并为曹魏立国时的三公,曹丕认为像王朗、华歆、钟繇这样的大臣“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难继矣!”陈寿评价王朗“文博富赡,诚皆一时之俊伟也,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吕布凭心而论,曹丕、陈寿的评价虽然有几分过誉,但王朗确实是治世能臣。
反观某个太平盛世的某些官员,跟王朗在曹魏的行为相比,他们更值得被骂上一番“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王朗看吕布一直凝视着自己而陷入发呆,以为吕布还未考虑到该如何任用自己而陷入愁绪,他便端坐在吕布的对面,耐心地等待着吕布的决定。
吕布确实是陷入一股愁绪里,他从历史记载上所了解到的王朗是很空泛的,根本没有起到打破演义印象的作用,反倒是田丰、沮授、荀彧联合举荐王朗时所说的那些话,给吕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跟演义印象简直截然相反的形象。
吕布收拾好自己奇怪矛盾的心绪,沉声问道:“景兴,据吾所知,你乃徐州东海郡郯城人,曾师从弘农杨家的杨赐,以通晓经籍而拜郎中,任菑丘县长,后因老师文烈先生(杨赐谥号文烈)逝世而弃官服丧,后来获举孝廉,被辟命均不应命。你须要知道,皇上对当年文烈先生之子杨彪与郑泰等人勾结叛乱,始终耿耿于怀,若是他知道你是文烈先生的弟子,恐怕不会给你任何官职,若是皇上问起,你跟文烈先生的关系,不知你该如何回答?”
王朗面沉似水,不假思索道:“文烈先生乃在下恩师,恩师教诲之情永生难忘,在下不愿为官位而将恩师抛却脑后,纵然天子不与任何官位,在下依然是文烈先生的弟子。”
吕布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王朗,这跟演义上那个趋炎附势依附曹魏的王朗判若两人,到底现在这个王朗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沽名钓誉博取吕布的信赖呢?
吕布难以肯定王朗刚才那番为了恩师而不要官位的话语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目的,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吕布凝视着王朗的眼睛,集中精神观察他是否在说谎,又继续问道:“后来你被徐州刺史陶谦举为茂才,任徐州治中从事。光熹元年十月,董卓、袁隗、王允诸贼扶持伪帝刘协在洛阳登基,你与陶谦别驾赵昱认为少帝在本公与卢太傅扶持太后、少帝离开洛阳,已经不能算是正朔朝廷,所以你与赵昱建议陶谦遣使向洛阳的刘协表示支持,陶谦便命赵昱带着奏章到洛阳,刘协接到奏章后非常高兴,升陶谦为徐州牧、安东将军,赵昱被任命为广陵太守,而你被任命为会稽太守。这件事情,不知你该如何对皇上解释?”
吕布虽然神情轻松,语调平缓,但他问的话却让在一旁坐着的荀彧、沮授等人如坐针毡,但他们也无能为力,毕竟王朗确实做过这样的事情,这种政治上的污点可不是轻易就能洗刷掉的。
王朗在吕布如实质一样锐利眼神凝视下,没有半点慌张,坦然自若道:“太尉大人明鉴,光熹元年那年秋,袁隗为太傅,王允为河南尹,而董卓为大将军何进引入洛阳讨伐十常侍的外镇诸侯,这三人之前对朝廷均有功劳,以在下的愚笨,当时根本看不出他们三人的狼子野心,以为他们是大汉的忠臣,反而太后、天子听太尉您与卢太傅的话,抛开社稷,丢弃宗庙,远离洛阳,虽说是暂避董卓之锋,可终归是舍弃宗庙,让天下忠诚之士尽皆心寒,深表失望,虽然大汉不至于君王死社稷,可皇上、太后如此一走了之,放弃宗庙社稷,又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所以我们当时错误判断洛阳朝廷是正朔朝廷,亦是在所难免。
现在太尉大人您已经成功收复洛阳,而天子迟迟不还都洛阳,惹来民众舆论纷纷,某在此请太尉劝服天子,盼望能够尽早还朝,以求天下心安!”
荀彧、沮授在一旁为王朗捏了一把冷汗,这个王景兴竟然如此大胆,敢当面指责主公当年劝谏太后、天子迁往邺城之错误,要知道正是因为主公劝谏太后、天子迁往邺城,才奠定了主公今时今日的地位,王朗在这个问题上滥发议论,实乃大忌,他们真担心吕布震怒,将王朗论罪或诛杀。
吕布脸上却没有半点愤怒,因为他看得出王朗在军事上没有太高的眼光,跟王朗解释守不住洛阳的原因就有点像教授跟小学生讲课,煞是无聊,便淡然道:“你当时身在徐州,并未身在洛阳,不知洛阳之危若累卵,吾不怪你。你们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袁隗、王允、董卓的狼子野心,而本公与卢太傅是在一开始就发现这三人的野心,仔细判断,发现忠于朝廷的将士远少于董卓的西凉军,也无法跟袁家门生故吏相抗衡,只好选择远离,不然现在的天子已然被董卓戕害了。朝廷的长治久远和名誉的暂时保全,哪个更重?!请君熟思之。还都的事宜,吾已上表于天子、太后,请他们定夺,不日便会有消息下来,应该今年就会还都洛阳。”
王朗见吕布的态度还是那样平静,丝毫没有因为他刚才有些无礼的指责而动怒,王朗本来有些澎湃有些激动的心情也渐渐镇定下来。
吕布又问道:“你到会稽后,见当地民众仍然祭祀秦始皇,并且与夏禹同庙,你认为秦始皇是无德之君,不配获得民众祭祀,于是将这行为取缔。不知可有此事?”
王朗轻描淡写道:“确有此事,秦始皇残暴不仁,不恤民力,穷奢极欲,两世而亡,不配获得民众祭祀,特别不配获得会稽民众祭祀,因西楚霸王项羽便从会稽起兵反秦,若会稽民众依然祭祀秦始皇,岂不荒唐。”
吕布感觉甚是奇怪,笑问道:“景兴,依你之见,为何会稽民众会祭祀嬴政而不祭祀项羽?”
王朗眉头紧锁,长叹一声道:“说来让人心冷,项羽虽然对秦地人残暴,却对会稽民众甚多呵护,因此会稽人未觉项羽的强大,嬴政则是对天下人均为残暴,所以会稽人以为嬴政强大不可敌,以为嬴政的神灵法力也会强大一些,殊不知,即便嬴政化身为神灵,他依然是自私自利的寡人,并不会浪费半点法力来护佑民众。哎,虽然曾多次叹民生之多艰,却也感到民众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对他们越好越有可能得不到他们的敬畏,反而对他们残暴不仁,视他们性命如草芥,反而会让他们十分敬畏,甚至会立为神灵。”
吕布听王朗这一席话,忍不住站起身,激动地说道:“景兴,你总结的太对了,民众愚昧,畏威而不怀德,便是圣人治国恐怕亦会头痛,哎,这些可悲、可怜、可叹又可恨的黎民百姓!”
吕布对这点深有感触,后世里对曹操、刘备的评价两极分化,便反映出这样的问题,曹操残暴不仁,动辄屠城,杀人盈野,但这样一来展示了他的强大,结果后世人崇拜他、对他有好感的人比比皆是,反观刘备一直是反曹操之道而行之,仁政爱民,从不滥杀无辜,结果留给后世愚民的印象仅仅是以爱哭而得天下,民众之愚蠢不可救药概莫如是,真正能透过那道偏见看出两人本质的人无一不是智者,估计曹操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也是看透民众有这样悲惨的性情而顺势而为吧。
再看某个朝代,有个帝王,因为他的诸多错误政策,神州大地竟无端端死亡数千万人,偏偏这样的人竟然被抬上神坛,被人当成半人半神来崇拜,这一点也明显看出深度奴性自虐的民族性格。
这几千年来,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使得每个人的膝盖都很软,民众的骨子里是封建的余孽,膝盖是弯曲的,随时准备跪地的,后来虽然并不需要跪了,但心里还是在跪的,主要表现在国人是十分怕官的,对官有着从骨子里的顺从和敬畏。
整个社会的这种奴性也就造成了一直以来为官者之不仁,他们堂而皇之地平时鱼肉着民众,整个民众都怕着他们,敬畏着他们,官们的权利被无限制地放大,平时可挥霍,敛财、枉法,无恶不做了,而周围全是屈膝低头的民众,这让他们更加放肆起来。
这种奴性如此深刻,以至于当有人高呼要给他们民主和自由的时候,这些奴性的大小官员和民众们就会从骨子里害怕“这可使不得啊!”“这会乱了套的”。瞧,就是这么贱格。
民风如此,称其为愚昧并不为过,如此的洪流面前畅谈民主与自由,无异于对牛弹琴、螳臂当车。民主与自由只能算作无稽之谈说与开化的那一小撮人去听罢了。奴骨是很硬的,民主的路子是很长很长的。
吕布知道王朗说这个不是说要给民众们民主自由,而是想让官民之间的对立矛盾不要那么尖锐而已,虽然如此,吕布还是欣赏王朗这个开明的姿态,王朗在这一点可比那大多数有了权力就肆无忌惮欺辱民众的官僚好太多了。
第743章 阿房宫赋
王朗虽然对民众的愚昧有些失望,但他依然不改其仁政爱民的初衷,见吕布对民众的愚昧有感而发,担心吕布的思路进入邪路,变成以残暴来让民众敬畏的暴君,便大声说道:“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吕布知道王朗为自己朗诵的是西汉贾谊的《过秦论》,劝谏自己莫要坠入秦始皇的魔道,还是以仁政爱民,方能统治久远。
吕布亦有感而发:“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王朗听吕布如此一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在座的谋士们也都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布,眼神里竟是敬仰之情。
王朗难以抑制自己的崇敬之情,躬身谢道:“大人一言振聋发聩,道尽仁政爱民之至理,我为大汉有大人如此贤臣而感到万分鼓舞,大汉有大人,中兴之日不远矣。”
吕布没有谦虚,因为他不好代表杜牧来这里谦虚,似乎杜牧从来都不是一个谦虚的人物,同样谦虚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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