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韦挥动两支大铁戟,领着赤卫队员在前面披荆斩棘开路,吕布和陈琳骑马跟随其后。
一个时辰后,越过这片荒林,豁然开朗,面前是一大片坦荡无垠的平原,一行人纵马驰骋,不多时就来到了颍川郡郡治阳翟城。
颍川自古便是中原福地,土地肥沃,人口众多,虽然经过了黄巾之乱,但是和其他地方的荒凉对比,已是繁华热闹不少,而且此处民风崇文,看往来之人,虽是街井小民,却也是谦恭有礼,一派斯文,不愧是三国时期名士的发源地。
吕布细细一算,颍川郡内的名士有韩韶、荀淑、荀爽、荀彧、荀攸、陈寔、陈纪、陈群、钟皓、钟繇、郭嘉、徐庶、司马徽、胡昭,如果加上司马徽日后的弟子诸葛亮、庞统以及胡昭的徒弟司马懿、钟繇的儿子钟会、陈群儿子陈泰,可以说三分天下的源头不仅是群雄逐鹿,更应是在这颍川郡。
颍川郡以北便是连绵起伏的嵩山山脉,颍川书院便是坐落在颍川郡治所阳翟城郊,依托嵩山余脉而建。它原是颍川豪门荀氏的一座别庄,书院成立后就被捐出来做学堂。那是颍川以荀家、陈家、钟家为首的几大家族,为方便自家子弟能更好的学习,在原来各家私塾的基础上合并而成的大私塾。由于教课的基本上是各大家族的名士,所以就成为了各地学子们求学和游学的圣地。
郭嘉的先祖郭躬曾在颍川书院讲授《小杜律》,钟繇的祖父钟皓讲授诗律有门徒千余人,荀淑在此讲授经学则“名贤李固、李膺等皆师宗之”,陈群祖父陈寔隐在此居授徒,“北海人管宁与平原华歆、同县邴原相友,俱游学于异国,并敬善陈仲弓”,陈寔去世时“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
不过吕布前来颍川书院绝非奔着那些刑律、经学传人而来。现如今阳翟人司马徽和胡昭在颍川书院教授《孙子兵法》《司马兵法》《六韬》《三略》等兵法战策,若非此二人讲授兵法,颍川学院里应该培养不出郭嘉、徐庶、荀攸等人。
找个客栈住下,沐浴更衣,整理衣冠后,吕布一行人才策马赶去颍川书院。
颍川书院坐落在半山腰,青山绿水之间藏着一片青砖绿瓦,吕布远远看着这颍川书院,不禁想起自己在后世和谐年间曾游玩过的岳麓书院,崇敬之情悠然而生,便让赤卫队长许猛领百名赤卫队员们看守兵器、马匹、行李,吕布只带着陈琳和典韦二人,向颍川书院走去。
走到书院门口,吕布还是觉得有那里不对,回头一看,典韦还背着那张虎皮和大铁戟,便笑道:“恶来,卸去虎皮和大戟吧,莫要吓着学子们了。”
就在这时,书院那泛黄的大木门蓦然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人,年约二十,剑眉星目,玉树临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整个人好似一把鞘中宝剑,虽没出鞘的宝剑那么寒光逼人,但正因为其英气内敛,更见可怕。
那人出得院门,便对着吕布笑道:“阁下为何小觑我颍川学子?我等虽非尔等悍勇猛将,却也曾目睹波才黄巾贼乱血流成河之状,某剑下亦有数条冤魂,区区一张虎皮、一对大戟安能吓得住我等?”
吕布见这个学子气宇不凡,忙拱手施礼:“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学子连忙回礼:“某姓徐名庶,字元直。阁下莫非便是在十常侍之乱中救下太后、天子、陈留王并官拜镇北将军、冀州刺史的奉先公?”
第058章 徐庶论天下
吕布惊喜交加,喜的是面前这位年轻学子竟然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空有大才却不得施展者徐庶,惊的是他怎么会一眼就认出自己,便径直问道:“元直,我记得咱们未曾谋过面,我现在又没穿戴那身盔甲战袍,也没拿方天画戟,也没骑着赤兔马,你是怎么判断出我的呢?”
徐庶微微一笑道:“将军,我虽未曾见过你,但我曾见过陈主簿。我已知道陈主簿已经投效将军,而将军身量极大,从这两点足以判断出将军身份。”陈琳点点头,他数月之前曾到颍川书院讲过文赋课程,似曾见过这位年轻人。
吕布便讶异地追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孔璋投效于我的?”陈琳投靠过来也不过是前几天的事情,按说消息没传这么快吧。
陈琳陈孔璋亦是好奇地看着徐庶。
徐庶又是轻轻一笑:“自将军立下救驾大功名镇朝野之后,有关于你的一切,都迅速由京师传到颍川。将军自京师而来,当知京师距离颍川甚近,若是快马加鞭在一天一夜之间便可到达,而颍川书院所属的荀家、陈家、钟家皆有族人在京师为官,每两日便有快马送来京师最新传闻,因此,我颍川书院上下数百学子对将军这些天的举动了如指掌。”
吕布心底突然一凉,如此说来,被荀彧、荀攸、钟繇、华歆四人敬而远之的消息也传到了颍川书院,既然如此,自己这趟看来又是白跑了,不如不进去了,进去途遭冷遇羞辱。
想到这里,吕布转身准备离开。
徐庶上前拉住吕布的袍袖:“将军,莫要因为被荀彧四人所拒,便以为天下英才皆是囿于家族门第之见的鼠目之辈。”
典韦见徐庶上前扯着吕布袍袖,以为徐庶会对吕布不利,忙从背后扯出大铁戟,想要保护吕布,砍杀徐庶。
吕布回转身,喝住典韦的莽撞之举,对徐庶躬身施礼:“元直,请恕我妄自菲薄。我想听下元直对这所谓豪门世家、寒门庶族的看法。”
徐庶将吕布迎到山门另一侧,见四下无人,便开始了他的纵论天下:“现今天下大乱在即,汉室凋零,民不聊生,庸人皆以为是先帝昏庸十常侍专权所致,殊不知先帝与十常侍之举动皆是表皮,并非根本原因。”
吕布听徐庶这么一说,顿时对徐庶更加刮目相看,别说这东汉末年了,就是一千多年后的和谐年间,不是照样有很多人,甚至是有些砖家叫兽教条状说东汉末年大乱尽是汉灵帝宠信十常侍所致,吕布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吕布再次稽首:“愿闻元直高见。”
徐庶脸上平静如水,叙说的事情却波澜横生:“一年前,我因为友报仇,除掉地方恶霸,被官府捉入大牢,幸得朋友上下打点,才得以脱身。后来我觉得仅靠个人的剑术,不足以铲除人间不平事,不足以诛尽天下害人虫,又见朝廷日趋腐朽,烽烟四起,决心弃武从文,掌握一身治国用兵的本领,造福于天下苍生,便进了这颍川学院,拜水镜先生为师。同窗得知我曾以武犯禁,都不愿与我来往。我便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正因为少与人来往,我身在局外,独立旁观,看透了许多世情。颍川书院的学子们多出于世家大族,深受父辈教导,全都认为是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外戚强大,威胁皇权,皇帝则依靠宦官除掉外戚势力,宦官得势,飞扬跋扈,卖官鬻爵,欺压良善,所以朝廷腐败,民不聊生。我却不以为然。所谓外戚和宦官只不过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依仗此左膀右臂对抗另一个足以对抗皇权的势力。”
典韦在一旁听徐庶为友报仇,跟自己境遇一样,对这个白脸小子不禁刮目相看:“别看瘦不拉几,也是义气干云的好汉子。”
陈琳却抢着问道:“另一个足以对抗皇权的势力?莫非是黄巾贼的太平道?”
徐庶和吕布同时摇摇头,两人相视一笑,吕布示意徐庶继续说下去。
徐庶往洛阳城方向望了望,摇头叹息道:“世人都认为皇帝是万人之尊,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实际上皇帝往往都是被架空的傀儡,又以本朝为最。
表面上皇帝是被外戚或宦官架空的,实际上外戚和宦官的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的,聪明的外戚如卫青等人都紧紧依托皇帝,愚蠢的外戚则如王莽篡国、何进轻信士大夫,与皇帝对着干,一旦外戚跟皇帝对着干,覆灭之际也就不远;而宦官更是紧紧依靠皇权,即便权若十常侍,也是靠着先帝信任才得以生存,先帝一旦驾崩,十常侍顿成无根之萍。
真正能够架空皇帝,让皇命不出洛阳城的便是袁家、杨家等世家大族,他们说是以经学传家,实际上靠的是荫庇子孙和这大汉最丑陋的门生故吏制度,他们利用已有的地位,提拔子孙后代和门生故吏,门生故吏效忠他们,视皇命如无物,久而久之,普天下的诸郡县官吏皆是世家子弟和依附于他们的门生故吏。那些官吏口口声声说效忠大汉效忠皇帝,实际上他们真正效忠的是他们的家族,为了他们家族的兴旺发达不惜牺牲天下人的利益。他们强取豪夺良田,包庇人口,拒不纳税,久而久之,天下良田皆归世家,不愿依附他们的草民无有立锥之地,朝廷能够征收税赋的人口田地越来越少。
而朝廷却要给这些官吏发放大量俸禄,要讨伐黄巾、西羌诸贼,要赈灾抚民,而这一切都要钱粮,而钱粮已经多归于世家,朝廷国库空虚。
先帝无奈,又见官员任命不出世家之外,索性就卖官鬻爵,来挣那些世家的钱来征讨黄巾、西羌诸贼。怎奈世家掌控舆论,先帝遂声名扫地。”
吕布听徐庶这么一说,就想起某个国度某个时空的那个没有监督、没有控制、官官相护、买官卖官的官僚集团,商人、叫兽依附他们,互相编织成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导致“万民皆苦唯有官僚不苦”的局面,恨得钢牙都要碎了,看来这数千年来的政治格局并没有发生明显变化,一直都是官欺民、官害民,一切的主义思想、道德宣传都是官僚集团粉饰太平麻木百姓的。
第059章 陈群陈长文
吕布抑制不住满心欢喜,他终于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来破除这两千年来未曾被人破除过的政治残局:“天下可分三种人,一种为皇室,一种为世家官吏,一种为黎民百姓,皇室想要江山稳固延绵万代,明智一点儿的皇帝以及依附于皇帝的外戚、宦官都不愿害民过甚,会监督、阻止世家官吏的贪得无厌;而世家官吏为了一己之私,往往不顾长期之利,欺民、害民、残民,夺民之财、霸民之田,即便有若干颇有清誉之世家,也是道貌岸然之辈,且他们掌握了诗书文字,对于如何欺上瞒下,他们驾轻就熟;黎民百姓是天底下所有被奴役被压迫被剥削的人,因为世家垄断文化教育,黎民百姓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所以一直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土里刨食,即便这样,世家也不愿意放过他们,强取豪夺他们的良田,一直到他们愿意沦为世家的佃户奴仆。”
吕布想起后世的东林党以及其他的某些党派,他们之所以一直能把自己塑造成正确光荣伟大的形象,是因为他们掌握了文化教育掌握了舆论,在他们的笔下,他们会把抑制打击他们的强硬君主如秦皇汉武曹操等说成暴虐之君,把抑制打击他们的软弱君主如桓帝、灵帝等说成昏君,实际上能够统治一个皇朝十多年,又怎么会是一个昏君能够做到的呢。满清皇帝们正是看到这些世家大族信口雌黄歪曲事实的本领,就大兴……彻底把那些清流士子们的臭嘴打成吹捧的嘴巴。
后世和谐年间,许多庸人都认为那官僚集团的中心大佬会整顿吏治,会怎么样怎么样,殊不知,在没有皇权遏制的和谐年间,官僚集团没有被监督、没有被约束,那些九袋长老们都是从官僚集团里选拔上来的,跟下面那些贪官污吏都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任期不过十年,会因为那些跟自己不相关的天下人利益而损害那个跟自己亲近熟识的小集团的利益吗?
两个时空的官吏选拔制度都异曲同工。两汉时期的察举制,到了东汉末年,已为门阀世族所操纵和利用,他们左右了当时的乡闾舆论,察举的所谓“孝廉”“茂才”皆出自世家豪族。再看看和谐年间,那时的公务猿考试,寒门子弟入得了笔试却过不了面试关,“官二代”、“富二代”凭借关系顺利入选,确实是有少数寒门子弟入选,只是因为衙门需要有人做实事。
对比东汉末年的朝政,跟和谐年间,除了没有皇帝,其他都是很像,所谓五百世家治中国,自古皆然啊。
徐庶在这颍川书院里窝了一年多,看透了世家子弟的高高在上、百无一用,也因那些世家子弟对他寒门出身且以侠犯禁的鄙夷非议,让他渐渐产生了对世家的别样看法,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一介寒门士子生逢乱世,是大不幸也是大幸,安知他不能效仿萧何、韩信一样找到一个明君,辅佐他来推翻诸世家的统治。
吕布甚是欣赏面前这个大汉时期绝无仅有的愤青,仔细想一想,也只有徐庶的出身背景和遭遇,才能让他洞察到世家之害,才能全心全意支持自己执行消弱或铲除世家的百年大计。
一个来自于后世和谐年间的愤青,和东汉末年的愤青,找到了共同语言。
徐庶听吕布分析天下的三种阶层,心里对吕布的评价更高几分,原来徐庶只是想吕布是寒门庶族出身,应该能够给自己用武之地,而不会像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诸侯知道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后根本不搭理自己,根本没想过吕布也有这样的洞察见识。
徐庶欣喜之际不禁放开了音量:“将军言之甚是!世家不灭,大汉难兴!”
就在这时,颍川书院的正门口传来一个激愤的声音:“元直,何出如此荒唐之言?莫要因为遭受世家学子冷遇,便开始仇视世家!世家乃大汉社稷的栋梁基石,世家子孙以及门生故吏为皇帝治理地方,有何不妥,难道要用那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来治理地方?难道要那些黄巾贼来治理地方?”一声比一声高,到后来简直是厉声急色的咆哮。
吕布瞥了一眼来人,只见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一身白袍,丰神俊朗,端端然有名士风范,却因他的气急败坏而落了几分下乘。
吕布便问徐庶:“不知这位是?”
徐庶冷冷看了一下对方:“这位便是陈群陈长文,其祖父陈寔,父亲陈纪,叔父陈谌,于当世皆负盛名。这颍川学院也有他们陈家一份。”
哦,原来就是那个献上“九品中正制”为世家统治中国提供制度依据的陈群,他搞的这个“九品中正制”,是把选举大权交给了朝廷权贵和地方大族,抛弃了汉代选官中的推荐、考察、试用等好传统,不可避免地逐渐变成高门大族的工具,促进和加速了门阀制度的确立,到西晋时终于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投个好胎就能做大官”的局面,出身豪门的子弟有了自恃的门第,就再也不依赖血统以外的条件了,养成了把立功升迁视为有辱门第的羞耻事而不屑于接触实际政务的风气,久而久之,堕落到毫无治政理事能力的地步。他们不懂世务,“未尝目观起一拨土,耘一株亩;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更不堪世务,“出则车舆,入则扶持……肤脆骨柔,不堪步行,体羸气喘,不耐寒暑”;因而“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以至于汉族人才渐渐凋零,说他是五胡乱华、南北朝数百年乱的罪魁祸首一点儿都不冤枉。
吕布心里露出了杀机,可是面上却笑容可掬道:“原来是陈长文,久仰久仰。”
陈群瞟了一眼,也立马认出来面前这位是镇北将军冀州刺史吕布,虽说他信服荀彧的眼光,对投靠吕布没有半点兴趣,但对待吕布这样的粗野武夫,却万万不能失礼丢了世家子弟的脸面,便施了一个大礼:“陈群见过将军。将军救了太后、天子、陈留王,大功于社稷,陈群深感钦佩。只是将军对天下阶层之分析,陈群不敢苟同。”
吕布虽然心里对面前这人没有半点好感,但脸上却装出如沐春风状:“长文有何高见,吕布愿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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