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别处也是如此吗?”阿史那氏在旁问道。
“各地少不得有些地头蛇,我们是惹不起的,只是其他地方的没有如此可恶,只是诈些钱财,不曾动手动脚。”年纪稍大些的一个夷族青年答道。
“其实前几年还好,去年据说是朝廷在我们那里的一个大官造反,各地便视我们这些西南来的夷人是‘乱民’,愈加受人欺凌,有些地方,官府还要驱逐。”那二十来岁的夷族小伙子说道。
“岂有此理,造反的是汉官,就算夷人相从,大半也是裹挟,怎可怪罪于百姓?”我有些气愤了。
几个夷人便要告辞,一直没有说话的长孙无忌却道:“几位小哥也受了皮肉伤,我们的船上有医生,倒是可以给看看。”
那老者连忙道:“已经打扰大人们许多,哪里还好再扰?”
“不妨事,”长孙无忌说道,“我家大官人,也想再听听老人家讲些风土人情。”
几个侍卫领了几个人下去,宇文成都不解道:“依我看,给些钱财,让他们离开也就罢了,带回船上,多有不便。”
长孙无忌向我施个礼:“老爷恕小的擅作主张,今日里,我们已经把浚仪五虎得罪下了,这帮地头蛇必不肯罢休,来找咱们的晦气,咱们自然不怕,只是拿几个夷人,势单力薄,难免会吃亏。”
我点点头:“还是长孙先生想的周到,反正船上有空地方,在远些处找个地方安顿他们,也不太难,待到离开开封,再让他们离开不迟。”
“这些恶棍,真该叫地方官好好收拾他们!”阿史那氏依旧气愤得很。
我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幸好现在是冬天,如不然,你这女儿家怎么装,也必给人看出破绽来了。”
于是一行人回到船上,等着几个押恶棍去官府的侍卫回来,不多时,却见码头老板匆匆赶来:“快走快走,莫要给我惹祸。”
宇文成都哪里受过此种气:“你这老板好不讲理,这运河是官家的,就算码头是你建的,我等也不曾短了你的银钱,为何不能停的?”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知道其中厉害,这五虎是惹得的吗?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了,快走快走。”
“码头便是停船的,缘何我们的船便要走。”宇文成都也来了火气,不依不饶。
岑文本见状,出来打圆场道:“先生,我们还有几个伙伴未来,如何走的?且宽限片刻,容我们的伙计回来便走,钱我们可以加倍给你。”
那码头老板叹口气:“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我让你们走,其实是为你们好,再不走,只怕到时你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我们等几个侍卫回来,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也还不见返回。
长孙无忌叹口气:“此处恶霸横行,官府必然牵扯,几个侍卫,只怕凶多吉少。”
“难道他们还敢妄杀无辜?”宇文成都怒道。
长孙无忌摆摆手:“我等尚‘逍遥法外’,谅他们还不至于遭毒手,此时想来是已经身陷囹圄了。皇上,臣以为,应当派出易名侍卫,拿圣旨调兵,以防万一。”
“有这个必要吗?要调兵,就在这开封调便可。”我说道。
“皇上,臣以为,开封之兵不足依靠,应当从外郡调兵,才算妥当。”
又过了不多时,外面突然人声鼎沸,却是“五虎帮”一百来号人到码头来“兴师问罪”,而四虎果然也在其中。
“开封官员,着实可恶!”我怒道。
好在我的随从,人数虽少,却是个个身怀绝技,就是水手,也是水师里挑选出的“精英”,守住船并不算难,而两个夷族青年,也自告奋勇,守在船头。
对峙到天黑,“五虎帮”并没有占到便宜,却见开封府和浚仪县的百多个衙役赶来,口中叫喊:“夷人造反,捉拿反贼。”显然与那帮地痞也是一路。
“朕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成了反贼!”我冷笑道,“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十几年前的嵩高山下那一幕,我几乎已经忘了。
“皇上,”因为是在船舱中,岑文本还是按着礼仪称呼我,“官匪勾结势大,臣以为,该将船驶开,暂避锋芒。”
我只好同意:“就依卿所言。”
船离开码头,岸上的“五虎帮”众见着,也乘了几条小船追来,而更令我气愤的,是没有多久,我看到其中竟还有些郡兵。
“朝廷以民脂民膏养兵,竟与恶霸沆瀣一气!”
我们的船大,加上船上侍卫们身手好,他们一时倒奈何我们不得,衙役们仍然远远地在岸上鼓噪:“莫要走了反贼,莫要走了反贼。”
第二天的申时,两名侍卫调来了援军………陆上的是从荥阳郡调来的一千禁军骑兵,而水路,附近的内河水师派出了三百水师。
我也终于弄清了这“五虎帮”的来龙去脉。
五虎的老大,的确有些来头,当年曾经作为一名军中校尉,参与过河南平叛,以军功受封一等子爵,更重要的是,这人当年救过朝中重臣张须陀的命………那时的张须陀还是齐郡郡丞,因为这个资历,地方上的官员,无不忌惮。
老二则是一个伯爵子弟,这种纨绔子弟,平日就横行乡里。
老三在浚仪县衙做捕头,父亲曾经做过县丞,老五是开封郡兵的一个头目。
至于老四,在本地开着几家肉铺酒肆,仗着有个兄长做着鹰扬校尉,在开封是个水浒中镇关西一类的人物。
对于我而言,完全是一群不会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小人物”,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这帮人无异于一帮“土皇帝”。仗着在开封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加上“五虎帮”又豢养了数百“弟子”,不少人做着差役、兵士,在开封,可谓“一手遮天”。
开封的地方官,若是不想与之同流合污,就得明哲保身,否则,在地方势力的压迫下,由外地来此独身做官的“书呆子”,夹在一帮当地恶吏之中,也是无可奈何,开封首任郡守,竟然被这帮人“挤走”,而浚仪县的前任县令,更是因为得罪了五虎,被灌醉后害死,当时朝廷正忙于用兵突厥,这帮人又做的隐秘,只当是“饮酒过度暴毙”,遮掩了过去。现任开封郡守,只好做个保自身的泥菩萨,好在这帮人在大面子上还维护得过,交粮纳税这样的“政绩”,反倒做的比别处“出色”,郡守年年考绩还是“中上”。而开封郡的郡丞、浚仪县的县令,更是和他们沆瀣一气。
因为是“微服出巡”,我并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只是派人给留守监国的杨侗修书,让他责成张须陀赴开封处理此事,同时下诏令边郡地方官“妥为处置归化番夷,编户入籍,教耕授织,三年不纳粮税,五年不服徭役”。不过,对于这条谕旨,在地方上到底能够执行到怎么样的程度,还是个问题。民族融合,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西南地区尤其如此。
不过,做了总比不做好。
至于那五个夷人,两名青年男子身手不错,被收入了千牛卫,两名女子正好可以给阿史那氏做侍女,阿史那氏平日总嫌汉族宫女太过纤弱了,至于老者,在宇文成都府里做个差事并非难事。几个被扣押的侍卫也放了回来,长孙无忌和宇文成都担心日后途中再有类似的事情,又从内河水师抽调一条大船和十来个水手,又在禁军中挑选了二十来个精壮士兵,换做商队小工打扮,随行护驾。
五虎中,四虎被斩首,大虎原也该判死罪,因有爵抵罪,改为流放,其余几个也都罢官夺职,处流刑,五虎帮骨干百余人判流、徒之刑,余众杖责后令解散,不得滋扰乡里;开封郡丞、浚仪县令处流刑,开封郡太守罢官,其余地方官军政官员,或判流放,或判徒刑、抄家,或罢官去职。
而杨侗在得到张须陀的禀报后,很快命令刑部下令,在全国整治豪强,严禁“结社聚党”,各地掀起的“扫黑风暴”,捉拿拘押了地痞恶霸数千人,还是我回到东都后,觉得此举有“矫枉过正”,令各道按察使详查,只将证据确凿的为首者千余人判了流、徒之刑,而“党禁令”,固然是打击了“黑恶”,却也“禁锢民意,妨害社会进步”,予以调整,只是禁止“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公开活动,其他会社,只需官府备案,只要不扰民害民,并不严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微服出巡3
我们一行离开开封,沿运河而下,就到了梁郡(今河南商丘)境内。
此时的河南,已经是隆冬季节,一场大雪之后,一派银装素裹。
“所谓‘瑞雪兆丰年’,明年想来又是一个好年景了。”我说道。
“皇上是盼着来年好收成呢。”独孤氏笑着说。
“那是自然,天下五谷丰登,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国家也才能安定繁荣。”
“只是隆冬苦寒,不知道是不是有百姓缺衣少粮,却是难得过这个冬天。”与其他几人不同,沈莺出身民间,更知道些民间疾苦。
我却不以为意:“朕轻徭薄赋,百姓家家余粮,过冬却是不难。”
“臣妾府里,有个下人,却是颍川(今河南许昌)人,”因为有其他几个嫔妃在旁边,沈莺与我终归不像单独相处时那么随意,“他曾经讲过,家乡不少孤老,日子却是难熬的情形,臣妾寻思,那颍川与梁郡,相去不过数百里,历来丰腴,更在梁郡之上。”
我心里却还有着几分不信:“如此,我等不如便在此间登岸,到村社中走动走动。”
山村冬季,颇有几分荒凉,那独孤氏富贵出身,自然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也不想人太多,原本只打算带了沈莺、长孙无忌、宇文成都和五六个随从,其他人就在船上等待,偏阿史那氏事事新奇,也要跟着。
十来个人弃船登岸,便朝最近的一个村庄走去。
进了村子,立时便有一群小儿围了上来,乡野孩童,一则未曾见过什么远客,二则胆子也大,竟是尾随不去,宇文成都正要让侍卫们驱赶,我说道:“一群孩童,不妨事的,我们正是要访察民情,太过小心,便不能私访探查了。”
“可是圣驾安危……”宇文成都小声道。
“我的脸上又未刻字,旁人如何知晓,反倒是驱散人众,显得与众不同了。这里只有关中富商张大官人。”
我们的突然“造访”,自然也惊动了村中的成人,只是他们并不会象孩子们那般围观,只是远远看着,小声议论。
我们在村中走了一段,只见村中大多数人家都是盖的新房,院中的粮囤,显来也是丰满,许多人家院中,还挂着腊肉。
“如何?”我小声对沈莺道,颇带着几分自得。
正行间,却见两个三十来岁的精壮男子迎面而来:“不知几位客官何方人士,到敝村何事?”
宇文成都正要责其无礼,长孙无忌已经先说道:“不知二位又是何人?”
那两人见长孙无忌读书人模样,先自有了几分敬意,为首的男子拱手道:“在下是本村村正,这位乃是村副,诸位眼生,我等职责所在,故而前来询问。”村正村副也有维护本地治安的职责。
长孙无忌拱手还礼道:“我等是关中去江南采买茶叶、丝绸的客商,这位是我们张大官人。”
那村正村副闻言,向我一拱手,却并没有什么敬重之意,原来当时重农轻商,商人虽然富有,地位却并不高。
长孙无忌到底老于世故,立时明白了其中原由,补充道:“我家老爷曾经做过军中的郎将,立功封了伯爵,只是因为皇上裁撤军队,鼓励年长的郎将校尉辞官,我家老爷才回乡经商。”
那两人闻言,态度果然是大不相同,立刻毕恭毕敬地重新施了礼:“原来是伯爵老爷,贵人造访,实在是敝村的幸事。”那村正顿了一顿,回首吩咐村副,“赶紧报告三叔公,请他老人家组织人,摆好宴席,迎接贵客。”村正村副虽然是村中的“主事”,但中国古代农村的传统,还是要有德高望重的“长者”………族长具备最后的“发言权”。
“如此怎好叨扰?”我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贵人到此,在下自当尽地主之谊。”
我还想拒绝,长孙无忌道:“既是村正盛情,我等却之不恭。”
村正闻言,喜道:“正该如此,在下这就请诸位到到三叔公府上一坐。”顺着村正所指,是村中最气派的一栋大宅子,看来这三叔公也必是村中的富户。
长孙无忌道:“谢过村正,只是我等初来乍到,事事新奇,观贵村民风淳朴,正想要四处走走,眼下用饭尚早,不如便在村中转转,不知可否。”
那村正忙道:“如何不便?在下这便引诸位到村中转转。”
我拱手道:“有劳村正。”
那村正慌忙还礼:“该的,该的。”
于是我等便由村正陪了,在村中走动,有孩童继续尾随,那村正忙挥手:“去去,都回家去。”孩子们便笑着哄散了,但散了不远,却又聚齐来,只是这番却不敢离近了,远远跟着。
“我看贵村,倒是富庶,想来是村正治村有方。”长孙无忌道。
那村正面上颇有些自得,口中却道:“岂敢岂敢,还是当今皇上圣明,而今这十里八乡,老百姓的日子可是好过多了,我们这王村,在梁郡也就是个中等。”
“我看村中起了不少新屋?”
“不瞒诸位,大业六年的水灾,我们这倒了不少房子,后来闹匪,自然也毁了不少,剩下的,十家还不剩三家,原本大家以为,只好盖间茅屋,将就着过了,不想皇上减赋免税的,家家户户这几年都有了富余,咱们老百姓有了钱,自然是要盖新房娶媳妇的。”村正说完,颇为得意地笑道,我心中自然也是又得意又高兴,也是哈哈笑起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笑。
阿史那氏却是眼尖,指着前面一栋破旧的房子嚷道:“那里不是有座破房子吗?”众人随着她的手指望去,那破屋被周围的好房子衬托,尤其显得扎眼。
村正脸上一红,忙道:“那屋子没人住的。”却把我们带上另外一条路。
走了一段,宇文成都却也又看见一栋破屋:“看来贵村无人住的破屋,还颇有几处,为何不拆了,留着煞风景。”
那村正脸上又是一红,忙道:“正是正是,原该拆了的,只是事忙忘记了,诸位贵客,时候不早,不如先去用饭?”
我走了不少路,腹中的确也有些饿了,于是一行人便去了三叔公家中用饭,我却听见阿史那氏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明明看见那房子烟囱里冒烟,怎么会没有人住?”
到了三叔公家里,已经摆下了几桌酒宴,三叔公是个五十来岁,一脸富贵之象的人,边上两个年青人,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来岁,分别是三叔公的两个儿子。村正介绍过,大家互相行了礼,三叔公和他的长子,还有村正陪着我、长孙无忌、宇文成都和女扮男装的阿史那氏坐在堂中,沈莺则有几个女眷作陪,在后堂另有一桌,侍卫们则由村副和三叔公的二儿子陪着,在堂下用饭。
当下宾主寒暄,聊了一些,自然又说到村中收成,百姓生活之类,那三叔公是个行事老到之人,说起话来可谓滴水不漏,那长子也是谨慎,除了敬酒,基本上不说话。倒是堂下的二儿子突然说道:“那些穷棒子倒是高兴了,我们家四五百亩好地,愣是只给留下了百来亩,其他说是官家赎买,那些钱我们两年就可以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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