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方了。”
到什么地方了?到杀人抛尸的地方了吗?我用无比仇恨的目光盯着这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职业杀手,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把墨镜和口罩给摘了下来。
在乡村的田野间像是黑铁塔一样巍然耸立的,分明是我的老熟人彭透斯。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种可能。
“彭透斯,你……你从美国回来,难道是奉命来干掉我的吗?”
艾淑乔对彭透斯有重生再造之恩,我不能因为他对我抱有一些“好感”就怀有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
彭透斯摘下了可能是从地摊上买来的针织帽,在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下面露出又黑又亮的光脑壳,他把墨镜小心地别在西服的胸袋里,对我摇了摇头。
“麟,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我和谈谈?那有必要把我打晕吗?”我又在绳子当中挣扎了一下,“有必要把我绑起来吗!”
彭透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两眼望天。
“把你绑起来是害怕……害怕不明真相的你会害得咱俩出交通事故。至于打晕你……我化装成那个样子,叫你上车会多费口舌的,我不希望咱们的接触被人看见。”
“行了,先别管这些了!先给我解开绳子啊!被绑着跟人说话很别扭你知不知道啊!”
彭透斯欣欣然给我松了绑,我觉得他能光明正大地对我上下其手,好像很满足的样子——希望在我昏倒的时候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我揉着发酸的手腕下了车,目力所见是大片的田野和树林,只是在左前方有一座隐藏在绿意里的白sè建筑。
“那是什么地方?”我随口问道。
“一座学校。”彭透斯对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今天请你来没有别的重要事情吗,只是想带你参观一下这所不太一样的学校。”
不太一样?哪个学校不是被学生们恨得咬牙切齿啊!彭透斯你把我吓个半死就是为了让我参观学校吗?为了参观这所破学校害得我自己都旷课了啊!
搞不清彭透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跟着他往小路深处走了几步,很快就看到了绿树环绕下的不算太大的校舍。
这所学校的大门倒是很有童趣,一个三角形两个圆柱形,倒像是积木搭成的。总体感觉虽然简单但不简陋,有点返璞归真的感觉。
左右两根圆柱上面各挂着一个牌子,左面的写着“冬山市宜宁区少年之家”,右面的写着“冬山市宜宁区特殊教育学校”。
宜宁区?我记得宜宁原来是冬山市附近的一个县城,直到最近两年才划到冬山市的管辖范围内,在大家的观念里这还是出了城嘛!彭透斯带我到城外的奇怪学校来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220难忘的棋局
走入这所“特殊教育学校”之后,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寥落的cāo场,孤零零的旗杆,肃穆无声的教学楼,跟二十八中在上课的时候并无明显不同。
直到我发现了横跨cāo场正中,并且几乎无处不在的盲道。
“这里是……专门教育残障儿童的学校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
彭透斯点了点头,他脱下白手套,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让自己显得更为正式。
“就把这次到访当成慰问参观吧,这里面说不定会有让你觉得有趣的东西。”
参观?有趣的东西?残障儿童的学校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啊?听老爸说,对中世纪时候的西方上流社会来说,参观jīng神病院和欣赏残疾人是他们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彭透斯你不是和艾淑乔呆的时间太久,也学坏了吧!
“喂喂,咱们两个空手过来‘慰问’,会受人家欢迎吗?”
彭透斯高深莫测地翘起唇部粗硬的线条,“手里空着不要紧,记得带一颗‘爱心’过来就行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就凭我和彭透斯两人的这副尊容,居然真的受到了工作人员的热情欢迎。
一个厨师、两个门卫、三个清洁工,所有手头没事情的人都过来同彭透斯寒暄起来。领头的是一个表情诚恳、略微有些脱发的三十多岁的戴眼镜的男人,从交谈中我得知他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作为校长他可真够年轻的。
本来还想说:你们的jǐng惕xìng真差啊!彭透斯和我明显是一个大罪犯一个小罪犯,说不定是为了报复社会来屠村的呢!用文绉绉的话讲,你们居然开门揖盗啊!
但是看工作人员,尤其是眼镜校长同彭透斯的热情劲,我打死也不相信彭透斯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他以前一定来过,说不定还不止一次。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极其不靠谱的想法——难道彭透斯从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怪不得我看他的脸总觉得不正常呢!如果彭透斯儿时在中国求过学,他的一身武功也可以解释为去嵩山少林寺拜过师学过艺啊!
不不不,太扯淡了,彭透斯的年纪不比眼镜校长要小,而且看校舍的新旧程度,应该是十年内才盖起来的,彭透斯小时候应该还没有这所学校呢。
客套了几句以后,彭透斯向眼镜校长介绍我的名字。
“这是叶麟,一位很厉害的小朋友,听说我要过来看你们,他非要跟来不可,就让他也参观一下大家的校园吧。”
厉害?厉害个屁啊!一拳就被你撂倒了啊!而且谁是主动跟来的啊?我是被绑架的!绑架啊!
突然一个更可怕的想法窜入脑海——难道,难道彭透斯留我一命的原因,只是为了用“北斗残悔拳”之类的招式把我打傻,然后让我呆在这所特殊教育学校里面度过余生吗!
好狠,你好狠啊艾淑乔!一想到自己的嘴角流出哈喇子,逢人便叫革革(请读第三声)的惨状,我就寒毛直竖悲从中来啊!
到时候班长看着我的目光一定会充满怜悯啊!而且小芹肯定会把我牵回家当宠物养啊!
听了彭透斯的介绍,校长正了正眼镜,好像刚发现高大的彭透斯身边站着渺小的我似的。
“哦,是叶麟同学吗?彭透斯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现在大家都在上课,觉得无聊的话,就请先去文体活动室坐一会吧。”
通过走廊前往活动室的路上经过了好几间教室,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许多学生老老实实地坐在课桌后面听课,从外表上我并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地方特别不正常,只是觉得他们没有二十八中的同学那样活泼,而讲台上的老师又特别年轻。
校长路过这几间教室的时候把脚步放得很轻,也没有再和彭透斯说话,受他们感染,我一路沉默地走着,有时不小心踩上走廊中间的盲道,顿时感到一股歉意油然而生,却搞不清楚需要道歉的对象。
走廊的雪白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纪念照片,有的是盲童在画室里用手作画,有的是聋哑女童在表演千手观音,有的是患了下肢肌肉萎缩的少年获得了市内编程比赛一等奖,有的是学生们在台上举办文艺汇演,台下的家长想举手鼓掌,却莫名停在半途,两眼出神的表情……更多的是老师和孩子们的合照,不管是取得了成绩还是遭遇了不幸,看上去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总是在他们身边鼓励他们,支持他们,有些即将离校的学生和老师之间依依不舍的场面令人动容。
我心里纳闷:这间学校的老师看上去像是好人啊!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彭透斯把我打傻吧?虽然也算是增加了生源但是有违人道法则啊!
我一直想问彭透斯把我带到这里来意义何在,但是当着眼镜校长一直不好开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彭透斯却说自己要到办公室去和校长谈点公事,要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文体活动室里。
“对了,反正你也没事,你要是会下围棋的话,就陪着小雨下下棋吧。”
眼镜校长很热情地建议。
“小雨?谁是小雨?”
我顺着彭透斯手指的方向一回头,才发现在活动室的角落里,一个很瘦弱的小男孩坐在围棋桌后面,歪着头,无声地摆弄着手里的棋子。
校长压低了声音跟我说:“小雨只有10岁,很不幸地患有先天脑瘫,不过他的记忆力相当惊人,能背出圆周率小数点后面700位数字呢!”
我有点踌躇不前——和脑瘫儿下棋,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吧?
而且我不太善于和残障儿童相处,倒不是我有一丁点歧视他们的想法(如果彭透斯把我打傻我就是他们的正式校友了),而是我担心自己斯巴达的xìng格会无意间伤害他们,之后又不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去吧,”彭透斯在背后推了我一下,“空着两手不要紧,怀着一颗爱心就够了。”
我只好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水,坐到脑瘫儿小雨的对面,非常小心地害怕吓到他。
小雨却像是惯于和人对局一样,他害羞地笑了笑,把棋盘整理干净,然后执黑下了第一子。
下在棋盘正中,“天元”的位置上,以我的标准来看,并不是很好的开局。
由于一局棋经常要花费45分钟以上,懂围棋的中国人越来越少了,老爸倒是闲时曾经教我下过,我家里至今还有两盒老爸早年从云南买回来的“云子”,无论是黑子白子摸上去都温润细腻,手感十足。抓一把“云子”在手,我便飘飘然好似自己摇身变成了棋圣一般。
因为我有幸掌握了围棋这项古老的技艺,所以平时颇以此为傲,据我所知,初二(3)班除了我以外,只有牛十力和宫彩彩也会下围棋。
至于棋力嘛,不是自吹,除了老爸以外我还没有输给过别人,有时候老爸不清醒我还能赢他。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之所以有这么“辉煌”的战果,主要原因是因为除了老爸我还没有跟别人下过棋。
在小雨面前我很快就栽了跟头。
尼玛犯规啊!不带这样的啊!这打劫和做眼的能力直逼专业棋手了啊!光是看棋盘上的形势,十个观众里面有九个会认为我才是脑瘫啊!
我皱着眉盯着小雨看,他很害羞,目光总是避免和人接触。作为一个10岁的少年,他的长相也没什么太引人注意的地方,只是眉毛和眼睛的间距有点大,总是歪着头好像是在想事情。
我打消自己轻敌的念头,收敛心神,下出了自以为是好招的一子,果然让小雨停步思考了半天,他遇到困难时每隔3秒钟就挠一次脸,搞得我都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痒痒。
哼哼哼,不行了吧?虽然没什么可骄傲的,但是在智力方面还是我略胜一筹嘛!当然,我会抱着彭透斯提醒过的‘爱心’,等到棋局明朗以后故意失误认输,让你品尝一下胜利的喜悦的!年轻人,不要灰心,你还有进步的空间,我看好你呦!
没想到小雨思考良久之后忽然全身一震,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地方落下了一子。
“啪”的一声,之前他落子从不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初开始我还没有看懂妙处何在,只是抱着不详的预感和小雨在棋盘的角落里拼杀起来,等到双方各落下十余子以后,我沮丧地发现自己胜局无望了。
满盘皆输啊!根本用不着终局计子,我必须赶快认输才能留点面子啊!好丢脸啊!输给了10岁的先天脑瘫患者啊!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未来在智力上不会取得任何成就了?我的物理成绩好只是暂时的假象吧?像我这种智商一定会被很快被高科技社会所淘汰,应该赶紧找个不太用智力的行业(比如专门演二傻子的演员)来做后路吧!
但是无论如何,男子汉大丈夫要输得有尊严,要尊敬光明正大战胜你的对手。
我向小雨微微低下头,心服口服地说:“是我输了。”
小雨很憨厚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少年人常表现出来的自鸣得意,他很快收拾好棋盘,并且执黑又在天元上下了一子,希望我和他再来一盘。
我摇摇头,实在是不敢再和他交手了,小雨显出很失望的样子,不过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又自得其乐地摆弄起不知从哪学来的残局了。
这个时候彭透斯正好和校长说完了话回来,看到我和小雨已经分出了胜负,便叫我起身,他有话对我说。
在经过了校长等人热情的送别之后,彭透斯开着他那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黑出租车,重新载着我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
气氛有点诡异。
221同盟
我不明白彭透斯为什么把我带到特殊教育学校,为什么我会和小雨下了一盘围棋,开出一段路程之后,彭透斯才缓缓开口道:
“这所学校是约翰先生援建的,类似的机构在冬山市还有三家,在全中国有四十一家。”
“约翰先生?那是谁?”
我坐在汽车后座上咧嘴问道,稍后我很不情愿地想起约翰就是那个NTR了老爸的美国外教,艾米的父亲,艾淑乔现在的丈夫。
“哼,我听说他被艾淑乔夺走了公司的控制权,已经沦为家庭妇男,他哪来的钱援助中国的残障儿童啊?”
“这个嘛……虽然约翰先生已经不再管理公司,但是他从年轻时就热心慈善事业,所以艾淑乔女士会从公司的利润中拿出一部分给丈夫做慈善,这也是为了公司的形象和美国相应的免税政策……”
把丈夫像是任xìng的小孩子一样养起来了吗?艾淑乔的控制yù还不是一般的强呢!
“麟,我知道你对约翰先生有偏见……不,你恨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我也希望你知道,约翰先生一直都为了自己做的那件错事而后悔。不再管理公司以后,他几乎把所有的jīng力都放在了帮助中国建立慈善学校上面,但是他从来都是用公司的名义捐款,不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一张捐款明细上面,就算是知情人士邀请他来中国看一看他的慈善事业结出的累累硕果,他也一直以身体健康为由拒绝——真正的原因却是:约翰先生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回中国了。”
“哈?那又如何?”
其实在接到艾淑乔的那通电话以后,我已经没有早先那么恨这个金发碧眼的外教了。我曾经想要打在约翰脸上的拳头,现在更想要转而招呼在艾淑乔脸上。
就算约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说再?),他也顶多是作为艾米的父亲,一个良心不安只好用搞慈善来赎罪的可怜人罢了。
在乡间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彭透斯握紧方向盘的双手稳若泰山,他突然加重了语气:
“麟,我这次回美国,在艾淑乔女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深居简出的约翰先生秘密见过面。在知道你现在面临的处境之后,他请求我代表他向你表示歉意,并且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和他结成同盟!”
啥?和约翰结盟?要我和NTR了老爸的外国人结盟来对付自己的亲妈吗?这是什么不科学的展开啊!而且约翰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必须要和我结盟来对付自己的妻子不可啊!
“麟,不瞒你说,其实艾淑乔女士一直在缩减公司对于慈善事业的支出,由于美国最近的政策修改,艾淑乔女士觉得在免税方面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就开始计划全面裁撤约翰先生对中国的援助,至少要说服约翰先生把援助的对象改成美国本土,那样至少更容易获得美国zhèngfǔ的好感。”
嗯,艾淑乔这么干我完全不意外,反正她就是嫁出去以后不管娘家人,改嫁以后也不管前夫和亲儿子的家伙。
在我脑海里突然闪现过在棋盘前默默思考的小雨。
“那个,没了援助资金的话,我们刚才参观的那种特殊教育学校,会因此倒闭吗?”
“不一定会倒闭,但是会经历一段相当困难的时期,往后对于家长的收费也只好提高到正常水平,恐怕会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不得不离开学校吧……”
根据我的了解,残障儿童和家庭困难通常是有因果关系的,这么说艾淑乔的决定会让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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