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阵窸窣,我出于本能的从枝头惊起。视线离开窗内的瞬间,我看见子宴从身后迅疾的抽出一把匕首。
里面传出兵器碰撞相击之声,子宴与人打斗起来。
我又迅速落回不断晃颤的枝上观察里面的情况。
才见原本只有子宴一人的房间里已经出现十几个人,他们在与子宴刀剑相向,分明是要杀他!我第一想到的是他的王兄。他忌惮子宴,只要子宴未死,他们的争斗,至死方休。
我原本想去帮他,可是不能轻易用法术,如果幻作人形又不会丝毫武功,还是现在比较安全,起码有危险可以飞。
不过子宴的武功非常好,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那些人想造出火烧宫殿的假象顺手解决子宴,估计是见子宴难对付,便直接烧了。
火势渐渐猛烈,我站在枝上被呛得飞离,只能在空中着急。
终于,子宴在解决最后两个人后冲了出来,他该是安全了,只是脸上全是灰,像只好看的花猫。我在空中不禁扑翅直笑。
子宴被烟呛得咳了几声,听见我叽叽喳喳的叫声猛地抬起头。
他眼神里是我意料之中的愤怒。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周围也没有人了,就直接开口,毫不客气,“你管得着吗?你还以为你是九王子呀!命令我就得听你的?”
他急道,“你快点离开!”
“你我已经没关系了,你也无需管我。”
“你。。。。。。”子宴又咳了几声。
周围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包围过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我和子宴看见无数弓箭手团团包围过来,万箭待发。
后面已经烧了起来,子宴没有退路。他们不会留情的,会直接射杀子宴,我想阻止,我在想,如果我将自己的原身变大一些,比这房子还大,会不会吓跑他们。
子宴突然对我道,“躲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会是在跟一只鸟说话,但我知道。
子宴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示意我钻进他的袖口。我忽想起当年那日的梨花下。他护了我。
鼻子猛地一酸,我落到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说,“别怕,这次我来保护你。”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我。他的脸真像一只小花猫,好看的花猫。
子宴对我笑了笑,就像七年前,他对我笑的一样,好看,善良。这样的笑,时隔了七年。
“真没想到,它还在。”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子宴好像没什么心思看他,我看向那个从众人之中走出来的人,是子宴的王兄,如今的国君。
七年不见,他已经实现了他的帝王之梦,成为了一位万人之上的君王,无比的冷血。
他看见我,眼神里发着光,“本王连天下都已握在手,想要什么得不到。当年飞走的,现在还不是要飞回本王的掌心!”
“天下?王兄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子宴冷冷一句,“你还会得到很多,孤寂,冷漠,猜忌,良心的指责还有同样的背叛,只会得到暴君的恶名,背受弑君篡位的罪名,经受后世千秋的唇诛笔伐。”
那人脸色瞬时阴冷无比,阴邪的笑爬上嘴角,“子宴,知道本王为什么一定要除掉你么?因为你聪明。你会输给本王不是因为你比不过本王,是因为你不够狠!”说着,他看了看子宴肩上的我,嘲笑道,“会为一只鸟而不顾后果的人,也真是没救了。既然这样,你就死吧!你死了,也就不会有人知道本王的王位到底是怎么来的。后世之书上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由本王说了算!本王是一位仁德宽厚的圣主,而你,将会真正的遗臭万年!”
他的脸变得兴奋扭曲,无比的丑陋可怕。子宴将我从肩上取下来,小心的护在手心。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笑道,“多漂亮的鸟儿。”他对子宴说,“即然这么喜欢它,本王我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它留在本王手里锦衣玉食活着,反正当年你便该将它还给本王的。要么,就让它继续陪着你,陪你一起死!”
子宴向他平静的看着我,“它会飞向天空,属于自由,不会呆在你的金丝笼里。”
我感到子宴握着我的手微微发紧,似有不舍。
“那就一起死吧!”
那个权掌天下的君王一声震怒,瞬时万箭齐发,四面八方箭雨飞至。
我在子宴掌心挣扎,“子宴放开我!”
子宴紧紧握着我的身体,他没有放开,因为他知道放开了我也不会走。他怕我被抓,更怕我受伤。所以万箭飞来时,他将我紧紧的小心翼翼的护我在了掌心里。
“不!住手!”我不顾一切的喊了出来。
无数之箭穿过子宴的身体,它就像一只刺猬,一只浑身是血的刺猬,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终于松开了手,很小心的让我落在地上。
君王带着胜利的笑意向我走过来,我看着倒在地上不断在吐血的子宴,心都碎了。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栾华明明说,鸟类是不会流泪的。
我不顾所有人惊诧的目光,白光一现,化作了人形。
君王刹时停住了脚,所有人都惊住了。
我抱着子宴的身体,他背上全是箭,有许多已经穿透了身体,我不知道该怎么抱着他,我知道他一定很疼。
“子宴。。。。。。”我呼唤他。
子宴闭着的眼帘缓缓睁开,说不出话来,对我笑笑,好像这是他唯一有的力气。
他没有说一个字,可是我全都明白了。在他用身体挡住我的一刹那,我全都明白了。
有些事,一旦你自己想通了,即使没有一个字的解释,都可以是真相大白。
我不想看着他就这么睡去,虽然我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也许尽快的死亡会是解脱。
我抱着他说话,“子宴,如果不遇见我,你会不会真的成为一位君王呢?”
子宴依旧无力的笑着,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说,“子宴。。。。。。你知道么?你真好看,我想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么好看的人了。。。。。。”
子宴虚弱的看着我,他向我抬起手,“美人如花。。。。。隔……云端。。。。。。”
子宴的手无力的垂下去,只来得及在我的脸上留下划过的血迹和一道冰凉。
“子宴。。。。。。”我带着哭腔,“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没有问过我来自哪里?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人?有过多远的过去?
“小凤凰。。。。。。”子宴这么唤我。
“子宴,我叫。。。。。。”我怀里的人身子一软,耳边的呼吸不再,他,死了。
我依旧抱着他,假装他还在,他还能听到我的话。我对他说,“。。。。。。白决,我叫白决,来自万里之外的青冥,喜欢洁白的梨花,我喜欢。。。。。。那个眉目平静的少年,我。。。。。。有着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子宴,希望你来生,能成为一位仁心为国的君王。”
作者有话要说: 她曾经忘了那一世的梨花,忘了那年那日,晴芳正好,曾有一个小少年站在树下抬目看过她。忘了九百年前是他用生命护了她,九百年的梨花枯荣,那一世的小凤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九百年的辗转,他真如她所愿,成为君王,为国,为家,为她,却从不为自己。前尘泯灭,雪覆人心,关于红尘,一言难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爱的孩子
七天后,我回到了青冥。
青冥的九尾白狐问了我许多事,我和朋友们讲述许多关于人间的事情,可是我却从未提过关于子宴的一个字。
白狐的尾巴只剩下两条,她说她快修成正果了。狐是极富有灵性的生物,她虽只有五千年的修为,但是早在她三千年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人身。
我和朋友们都为她高兴。我比她大几万岁,她总是称我“老前辈”。我总接受不了,我只觉得自己只是她姐姐而已。
我称她为妹妹,白狐便也不再叫我“老前辈”了,她改口称我“前辈”。可是我觉得妹妹与前辈不合,就一直想着怎么称呼她。
想了几百年后,她终于实现了她的五千多年的愿望,她修行成功,位列仙班了。
她升仙那日,青冥所有生灵都来为她送行,就连一直对所有事都不屑一顾的白羽都站在了枝头。
白狐幻作人形走到我面前,笑着问我,“前辈,您琢磨了几百年,想好给我个什么称谓了么?”
我也幻成人形,拉着她的手微笑,“白练。玉风白练,心素如简。”
“我是青冥的白练。”九尾狐恍然一笑,“五千多年我才想起来,我竟还没有名字呢!前辈,谢谢你。这几千年的照顾,白练来日定会还你的。”
我很得意,也很欣慰。
“白练?”白羽在枝头咀嚼这两个字,高高的丢下一个眼神过来,“五千年的修为都白练?”
我气结,也只能白他一眼。周围看热闹的山精树怪都笑起来。
白练笑笑说,“没关系,白练就白练,这是我的第一个名字,不会再改第二个。谢谢前辈。”
她临离开时拉着我,“前辈,小狐之所以可以顺利修仙得成,因无情事所绊,在青冥幸得清心无欲。前辈,情为纷扰物,人世亦是危险的地方。情之一字,不论是神是仙,足以令之万劫不复。前辈虽不曾提及,但是小狐都知道。前辈您对小狐有恩,小狐希望前辈能早些放下,若加静心修炼,说不定也能早日与小狐位列仙籍。”
白练走了,青冥又少了一个朋友,我替她高兴也有些惆怅。
我在青冥开始喜欢化作人形来回走动,白羽每次看到我都会丢过一个不屑的眼神,我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可能又在莫名的生我的气,几万年我都习惯了。
我回到青冥心情一直都不好,白练走了,我更加郁闷。
我坐在栾华树上发呆,栾华总是缠着我讲人间的故事给他听。他越来越向往人间,而我,没那么向往了。只是隔上几百年呆闷了就往人间飞一趟,回来给他们讲讲故事。这几乎成了我和朋友们的约定。
不去人间的日子,我就会用来睡觉。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无休无止,很乏味。我已经忘了当初自己为什么要选择飞鸟和长生。
一天,栾华又让我给他讲从人间带来的故事。他问我人间有什么好?
这些年他问过我无数个问题,我都不耐烦的答了。这个问题好像也没什么,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我说,“没什么好。”
“怎么会?人间很热闹啊?”
“红尘闹热,是非多。唉~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青冥被人类成为“仙岛”了。”
“因为青冥妖怪多?还出了位狐仙?”栾华开玩笑道。
我也笑笑,“妖怪?你这么说会被你周围的朋友们打的。”
“他们都叫我“老祖宗”,该打祖宗么?”栾华又问,“那么你说青冥为何被称为仙岛呢?”
“青冥没有人世间的纷扰,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啊!”
“人间有烦恼的话,应该有可以化解它的东西吧?所谓一物克一物嘛!”
我笑笑,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一个答案不知算不算。“人类倒是有一句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也许是个法子。”
栾华又有了新的问题,“杜康谁?是个人?还是个什么宝贝?”
“是个发明酒的人,所以也是“酒”的代称。意思是忧愁可以通过酒来解化。”
“这人倒是厉害,能解世人之愁。何日我往人间定要见见他。”
“死了很久了。”
“哦?”
我不再说话,栾华过了一会儿晃了晃树枝。
“干嘛?”我问他。
“笨鸟,你变了。不叽叽喳喳了。”
“是么?我不聒噪了,正和某鸟的心意呀。”
“谁呀……白羽么?”
“有第二只讨厌我叽叽喳喳的鸟么?”我在树上抬腿换了个姿势,“都几万年的岁数了,脾气还是那么乱七八糟。”
“我也好久没见他了,有多久了?”栾华开始认真地算起来,自言的嗯了两声后确定下来,“是白练走后,几百年了。”
“他在干什么白练走了他伤心了?失恋了!”
其实我也只是趁他不在这儿才开开这种玩笑。要是平时我将他与哪个小妖小精的扯在一起,他准一个翅膀扇过来。
记得是多少年前来着,有个小蛇精暗恋他,我也就是想着替那小蛇精探探口风,就假装性的和白羽开了这种玩笑。没晓得他突如其来的一挥翅直接把我扇海里去了。结果还是那小蛇精下水将我捞上来的。
我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往就气愤白羽那家伙,天知道他几万年都在想什么?
“修炼啊!你不知道?”栾华惊讶,树干晃了晃。
“修行?”我也惊讶,“修什么?他不是一直不屑白练修仙,我修人的么?那他又修什么?身材?还是脾气?”
“亏你们还是青冥几万年,海底六千年的老朋友,都不知道他在修化人形。”栾华鄙视我。
“是么?”我阴阳怪气一句,从树上跳下来。
“哎!去哪儿?”
“去找他看看修出几条胳膊了?”我乐道。
“我还没问完呢!”栾华在我后面喊,“你说那个杜康,好不好喝?”
“等你哪日去了人间就知道了!”我边走边将手在身后挥挥告别。
“我已经可以去了!”栾华得意的冲我喊。
我停下来,回头,“哦?”
“不信?”栾华道。
我是不信,笑道,“没有啊!那你怎么不去。”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话里有话。你以为就你能修?我也修成了。”栾华说着,他的树身晃了几下,周身泛着黄色的光芒。
我看见几乎遮住小半个青冥的大树在瞬间变小收缩,渐渐地,在那光芒里显现出一个人形来。
“哇!”我看着他从那刺眼的光芒里走出来,忍俊不禁,憋着笑,又是赞叹,“你瞧你,连个出生都是这么耀眼,周身都是冒着黄光呀!”
“什么黄光?明明是金光!”栾华气道,“我这也不叫“出生”!我比你还大几万岁!”
我看着他,笑的几乎后跌:几万岁的栾华,如今修成了个几岁的孩子!我笑出了眼泪,“你想让我叫一个孩子“老祖宗”?还是想让咱这些朋友称一个孩子“老祖宗”?”
我俯身对着眼前这个只有四岁左右的孩子和蔼可亲的笑。
我终于知道栾华明明修成了人形却为何一直不说的原因了,他现在这岁数看起来不能服众啊!还不得让所有山精树怪笑哭?
他这副可爱的尊容以后还想让那些小妖精们尊他一声“老祖宗”?连叫他几声“孙子”还比较合适。
栾华生气的瞪着我,只恨又没什么可以申辩的能力。他就只能用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狠狠的瞪着我。
我看着他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觉得很可爱,真心觉得他修的不错。不过一想起他那一把上万的年纪来,再配上这副肉嘟嘟,奶声奶气的样子,又不禁笑出声来。
“死丫头!你别得意!”他崩着稚嫩的声音道,一点也没有威胁力。
我摸着他的头,蹲下来安慰他,“别哭别哭!你这样子挺可爱的。”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一把打开我放在他头顶的手,“你要是说出去,我杀了你!”
“你修都修了,难不成还要过了海枯石烂的年纪都不打算在大家面前展示一回呀?”
“我这只是暂时的,也许再过几。。。。。。万年,我就修成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了!”栾华瞪着大眼睛说着,特别像是一个小孩子在将自己长大后的梦想:长大后,我要有很多很多的钱。长大后,我要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