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桃夭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公主！”静思妙赏慌了手脚，喊道：“来人！快来人！快去叫御医！”
暗夜之中，韶华宫的动静很大，后院西厢的一间房子里，辛奴站起来，腿上的箭伤疼得他龇牙咧嘴，那些太监宫女对他很防范，虽然解开了他身上绳索的束缚，却还是给他戴上了沉重的脚镣。他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会儿，转头对淡然坐定的哑奴道：“喂，哑巴，你听到了没有？小公主出事了。”
哑奴睁开眼睛，眼中波澜不兴，如同远山般淡静，小公主出事了？那么，那个人应该就要来了吧？他记得他昨天的那声警告，声音虽然柔和如初，可是琥珀色的眼睛却满含森冷杀意。
辛奴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话，呸了一声又坐下来，骂道：“叫你哑奴，你还真当自己是哑巴了啊？老子可不想那个小公主出什么事，老子还想回家。”
哑奴仍旧没有开口，只是对他轻轻笑了笑。言多必失，也许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回不回家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赢了奴隶大会才是最重要的……
夜渐渐安静下来。
桃夭慢慢睁开眼，模糊得望见床头坐了一个人，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她看清了他琥珀色的眼睛，淡淡笑着的唇角，听见他温和地笑道：“醒了？”
“楼隐哥哥。”桃夭无力地叫他，嗓子还是哑的，叫完了才想起，明明他们之前吵了架的，他怎么还对她笑？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
楼隐伸手贴向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叹道：“淋了雨，生病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桃夭咬了咬唇，重新望向他：“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么？”她这会儿认错态度倒是很好。
楼隐微微一愣，笑容舒展开，拿过一旁的锦帕为她擦着仍旧有些湿的发，动作温柔：“是你自己生气跑开了，我想抓都抓不住，这会儿怎么反说我生气了呢？”
桃夭脸微微一红，咬着唇不敢看他了。
楼隐叹息：“要是想要鸢尾花，就告诉我，偷东西是不对的。”
桃夭更不好意思了，声音小小的：“我不知道是哥哥你种的花，我当时就想送去给……”
给萧陌。
她忽然打住不说了。
就算她送给他，他也不会要的，她的东西，他统统都不肯要。
楼隐仍旧在替她擦着头发，没有一丝不耐烦，他问道：“为什么喜欢鸢尾花？”
桃夭看着他，黯然道：“因为萧陌喜欢，不，是三年前的萧陌喜欢。”
楼隐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却浅浅笑道：“如果，他现在不喜欢了呢？人都是在变的，年岁一久，有人变了面貌，有人变了心，萧陌只是变了喜好，并不奇怪。”
“变了面貌？变了心？”桃夭听不明白，“为什么会变？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变，千年万年，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变心。”
楼隐怔住，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她，问道：“要是萧陌变了容貌，你认得出来他么？”
桃夭眨眨眼睛，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现在萧陌并没有改变容貌啊，他还是跟以前长得一模一样，只是……”
他只是变了心。
不，也不是变心，她只是自以为他变了心，并为此黯然神伤。
楼隐忽然叹息了一声，大手抚了抚她的头，以指为梳，替她把头发理顺：“桃子，你还小，听我说，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你，那就是不喜欢，如果他喜欢你，就一定不会舍得对你发脾气。假如萧陌这样对你，你就忘了他吧。”
桃夭黯然，眼眶又有点热热的，她别开脸：“……我忘不了他，我喜欢他。”
“觉得很委屈是不是？”楼隐突然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魅惑而温柔，他淡淡地笑，点头：“是很委屈的，我知道。桃子，我给你说个故事，你听听看，这个人是不是也很委屈。”
“嗯。”桃夭应道。
“有一个人，他喜欢了一个小姑娘好几年，一直都忘不了她，可是他有事要去做，必须得离开他的小姑娘。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忽然有一天，他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可是，她认不出他了，因为他的样子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楼隐淡淡地说，琥珀色的眸子突然空远起来：“你说，这个人，他是不是也很委屈？”
桃夭眨眨眼，茫然地问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小姑娘呢？他说了，她就知道了啊。”
楼隐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她不会相信……”
桃夭叹气：“那就是这个小姑娘不对了，她应该相信的。幸好萧陌的样子没有变，我没有认错人，他也不会委屈。”
楼隐的琥珀色眼眸黯淡下去，他抬手轻轻阖上她的双眼，柔声道：“睡吧，桃子，这只是个故事而已，你听过了就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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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亏欠
桃夭睡了一天，期间有很多人来探望她，西陵王过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宛妃、萱妃、宜昭媛等等，一下子把她的寝宫都挤满了。
西陵王在她床前坐下，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也并不怎么高兴，他拉着桃夭的手，叹道：“小七，看来虚空大师为你算的那一卦确实很灵验，你才回宫几日便病倒了，这宫里不适合你，等你病好了，父王就派人送你回去。”
听罢，宛妃脸色如常，萱妃暗自得意，而宜昭媛则虚弱地咳嗽了一声。
桃夭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摇头道：“父王，我不走！我舍不得离开你……”她从前说过无数个谎话，不介意多说几个，只要能留下来。
“先回去，等你过了十六岁，父王再去接你回来，不过两年而已，父王身子还硬朗，可以等到小七及笄出嫁。”西陵王拍了拍她的手，已然下定了决心送她走了。
桃夭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是可以求助的，那些妃子宫女全都在看她的笑话，父王是可以等，她也可以等，可是萧陌呢？如果她走了，他们会怎么欺负他？昨天晚上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萧陌是不是又要挨打呢？
眼睛刚刚才为他下着雨，心却还想着要为他撑把伞，一个不喜欢她的萧陌，一个喜欢着别人的萧陌，那又怎么样呢？她要保护他的心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情急之下，她抓着西陵王的衣袖哭道：“父王，昨天晚上我去探望母后，王陵里突然下起好大好大的雨。以前我听无极山的山民说，要是母亲去世了，做儿女的该为她守陵，否则她的魂魄就无法安息。小七想留下来为母后守陵，如果父王担心小七的身体，小七就只为母后守陵半年，半年后就回无极山去，其实小七的身体很好很好，一点都没有问题……”
她想起三年前对她温柔的萧陌，想起昨夜对她冷酷无情的萧陌，想起萧陌喜欢着的夙锦，想起三年来日日夜夜的等待，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到最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借着这个谎，她哭着自己无望的爱情。
西陵王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哭得这么凶，帝王心思最难测，昨日那些妃嫔在他耳边告的状，这会儿通通丢到脑后去了，他搂着痛哭的小女儿入怀，安慰地拍着她的头，眼圈居然也红了：“好孩子，留下来吧，别哭了，朕答应你就是了。半年后，让你师父来接你回去。好孩子，这样行么？”
桃夭在他怀里拼命点头，这个人是一国之君，却也是她的父亲，她能骗他，是因为他多多少少是疼爱她的。为了萧陌，她骗了太多的人……
看到父女俩抱作一团，哭得肠断，那些妃嫔互相望了望，又纷纷去拍马奉承七公主的孝顺知礼。
宛妃盯着桃夭，心里冷冷哼了一声，留下来就是死，等她扳倒了太子党，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有他们哭的日子。又想起昨夜王陵里那场闹得轰轰烈烈的私会事件，宛妃勾起了唇角，每个人都有软肋，只要拿住他们的软肋，要想送他们去死……也就容易了。
“小七，好孩子，既然你要替你母后守陵，那等你病好了，就搬去王陵附近的那座行宫吧。朕会让你二哥与你一起守陵，也好照顾你。”西陵王摸着她的头道，却绝口不提太子二字。
桃夭擦了擦眼泪，点头：“多谢父王。”
这样，离萧陌又近了很多。其实，她想问昨天夜里的事情父王会如何处理，可是她不敢问。
等到西陵王一行人走了之后，一阵风把宗政刮来了，她想知道的，他都知道，她不想知道的，他也知道。
“哎唷，小七表妹，怎么才离开表哥一会儿，你就生病了？”宗政一把抓住她的手，“是不是想表哥想病了？”
桃夭翻了个白眼，这人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他额头上被她用砚台砸出的青紫还没消呢，又来胡说八道了。
“小七表妹，你要养好身体，不然到时候表哥怎么娶你啊？”宗政把被子替她往上拉了拉，自责道：“表哥真该早点来看你的，要不是陪你二哥去教训萧陌那个混蛋，怎么会来这么迟呢？别怪表哥啊！下次不会了。”
“咳咳……你说什么！”桃夭抬手一把掐住他的手腕，“萧陌怎么了？！”
“咝——”宗政的皮都差点被她揪破了，“小不点，你轻点啊！我肉疼！”
“你告诉我萧陌怎么了！”桃夭急得快哭了：“你们又打他了么？”
“是他自己该打。小不点，你别哭啊，你为他那种人哭什么哭？”宗政抬起袖子为她擦泪，他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华服，泪一浸，他的袖子就变成黑色了：“小不点，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么？萧陌是不会喜欢你的，因为他只喜欢夙锦啊！谁都知道，只要夙锦在一天，萧陌就会乖乖留在蜀国，任打任骂绝不还手，这些年他为了夙锦没少挨打，还是对她死心塌地的。天下的痴情种子，他是第一，你大哥是第二，可惜夙锦只有一个。”
“可是，夙锦也喜欢萧陌啊。”桃夭咬唇，“她怎么会做了大哥的妃子？”
宗政勾起唇角，邪邪笑道：“小不点，听你的意思，是在责怪你大哥不对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萧陌有本事就把夙锦抢回去啊，他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还不是个孬种？！”
桃夭垂下脑袋：“所以，是大哥抢了萧陌喜欢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宗政点头，“不过，我可不觉得你大哥有错，喜欢的人本来就是要抢过来的，夙锦当年陪着萧陌来蜀国为质子，萧陌根本给不了她好日子啊。看看，要是夙锦跟了萧陌，如今也是奴隶的下场，怎么能成为高贵的太子侧妃？”
不论宗政说的多么理所当然，桃夭却越发地心疼起萧陌来。因为是萧陌，所以她一开始整个心都偏向他了，怎么还能判断谁对谁错？撇开政治不说，她觉得萧陌真是可怜，有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宫里明令禁止后妃出宫，夙锦却偷着跑出去与萧陌见面，这下子惹恼了陛下，你大哥因为包庇夙锦，两个人都被罚去面壁思过了。”宗政恨得咬牙，“你二哥气不过，又去把萧陌教训了一顿，他倒真是铁人，怎么教训还是那个样。小不点，你说你还能喜欢萧陌么？他把你大哥害得那么惨……啊！”
宗政忽然一声惨叫，低头见桃夭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头，他疼得大叫：“小不点，你是属狗的是不是？！你要是想要爷的白玉扳指，说一声就是了，快松口！松口！爷的指头都要断了！咝——”
桃夭松了口，一把将他的手推开，翻了个身面壁而卧，不肯理他了。哦，萧陌变成现在这样，原来是经过了这么多的委屈，他来蜀国做了质子契约奴，自己喜欢的人又被太子哥哥抢走了，难怪他现在脾气这么不好，对她这么凶……
她不能怪他。
明天，她就搬去郊外的行宫了，半年的时间，她要每天每天都去王陵陪着他，也许他并不稀罕，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可是，她还是要去陪着他，尽她最大的努力保护他。
桃夭捏紧了手心里的护身符，不让那两个铃铛发出一丝声音，心里反反复复地叫着同一个名字——
萧陌。
萧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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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牵心
第二天一大早，韶华宫就在忙着为小公主出宫做准备，桃夭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搬的，她去了后院的西厢房，把辛奴和哑奴脚上的镣铐都打开了。
“我马上要走了，把你们留在这里也不好，不如，你们跟我一起走吧。”桃夭道。
辛奴活动了一下腿脚，不敢相信地望着桃夭，他在蓄奴场呆了三年之久，从来都是戴着脚镣干活，他的性子太烈，那些奴隶主子生怕他发狂伤了人或者逃跑，可这个小公主却不一样，她对他这么放心，明明他一只手就能轻易地把她甩出去。
哑奴却没什么表情变化，仿佛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只是在一旁淡静地看着，不予置评。
“喂，小公主，你想要老子……我帮你做什么？”辛奴实在是不自在，开口问道。
桃夭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回家么？你赢了奴隶大会就可以回家了啊，难道你不想？”
辛奴愣了一下，他想她还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道：“老子……我是可以回家了，你想要什么条件？”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虽然小公主才十四岁，可她到底是奴隶主子，性格反反复复难以捉摸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能掉以轻心，也许她是想玩什么更大的把戏。
桃夭茫然地眨眼：“你能给我什么呢？有什么是你有，而我却没有的？好吃的？好玩的？你看看，你什么都没有，我能要你什么呢？”
“我……”辛奴被噎住，他果然什么都没有，脸涨得通红。
哑奴难得一笑，辛奴火了，转头瞪着他：“笑什么笑？！老子总要问个清楚的！”
桃夭也看向哑奴：“你有什么要问的么？一起问好了。”
哑奴的星眸淡静，轻轻摇了摇头，眼光却停在了桃夭身后——那个人，他来了。
桃夭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便见楼隐一身青衫站在院中的芭蕉树下，芭蕉的叶子大而阔，差点要把他的青衫遮住了。她笑着向他跑过去，叫道：“楼隐哥哥，你怎么来了？！”
楼隐的琥珀色眼眸沉郁惑人，俯身看着她，轻轻笑道：“要出宫了，没有想过要和我打个招呼么？”
桃夭咬咬唇，楼隐哥哥虽然在笑，可是好像并不怎么高兴，她赶忙摇头：“不是的！我想过！我正要去，哥哥你就来了！”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楼隐却真的笑起来，笑容和煦温暖，他不经意地望了望不远处的那两个奴隶，目光在哑奴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而牵起桃夭的手：“桃子，过来。”
他牵着她往前厅走。
桃夭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哥哥，你带我去哪里啊？”
楼隐不答，只是把手握得更紧了些，不让她有机会抽走。
很快到了前厅，桃夭惊喜地大叫了一声：“鸢尾花！”
韶华宫的前院里，摆放了好多盆蓝紫色的鸢尾花，都是桃夭在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