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什么都没做。我动不了。
我只是望着散乱在屋里的,英梨梨用来打底的那些图。
我只是望着留在电脑中的完成版CG。
在我心中连三分钟都不到的那三个小时之间……
有许多连我都搞不清楚所以然的情绪一直在翻搅,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其中一种情绪,无疑是感动。
因为有远远超乎想像的出色画作,散见于英梨梨房里。
我到现在都还无法忘记,自己在刚打开这扇房门的瞬间所受到的冲击。
我陷入了有如尘封已久的秘密宝箱终于被开启的错觉,万一当时伊织等人不在场,我似乎会喊出声音来。
其中一种情绪,大概是感慨。
因为那里头,有英梨梨出生至今的十六年又九个月……
从她立志成为作家算来的八年间,都凝聚在当中。
她将自己的发条上紧到和以往无从比较的程度,为创作呕心沥血。
英梨梨做到这种地步所换来的东西,真的无可取代,我从客观、从主观都能如此相信,泪水完全停不了。
其中一种情绪,终究是感谢。
因为她为了社团、为了同伴、为了我们的目标……
而且,说不定也为了我的梦想,才拚死拚活地将东西画完。
那个恣意妄行的英梨梨、卖乖的英梨梨、说谎的英梨梨做了这些。
仿佛回到以前的英梨梨,跟这些年的她不一样,让我好高兴,怀念得受不了。
其中还有一种情绪,是崇拜。
因为我对诗羽学姊、美智留、出海一直怀着的心情,终于也出现在英梨梨身上了。
这样下去,英梨梨会走远。
她会变成让我崇拜的杰出创作人。
她会将我抛下……
不,我得停下来……快住口。
别再说了。
别再说……真心话了……
欸,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得推广英梨梨的画?
区区跟班画出来的画,为什么我非得认同那很棒?
毕竟这家伙,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她是我的跟班,除了我以外没其他朋友,是个总是只会跟着我的胆小鬼。
她很容易生病,样样通样样松,一开始画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烂。
她受了我和父母的影响才会变成御宅族,只是个没有自主性的家伙。
所以,唯有我是不会认同英梨梨的。
对我来说,心目中的第一名创作人宝座,就是不能交给泽村·史宾瑟·英梨梨。
真的,真的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在我心里翻搅。
一种是自卑感。
一种是疏离感。
还有一种,是孤独。
『你实力不够!』
『在目前看来就是不够。你并不厉害!』
在夏天的那个日子,我在烟火大会的夜晚,告诉英梨梨的那些话。
那不是鞭策,也不是激励,只是心愿罢了。
我对她说的,全是一派胡言。
因为我喜欢的不是英梨梨的画,也不是她的才能。
所以我……那么激动地鼓励英梨梨成长的我……
在内心根本就不希望她成长……
※ ※ ※
「总觉得剧情松松散散的很微妙耶。搞不懂是搞笑或严肃……」
「哎,这就是这个导演的味道啦。迷上以后评价会翻盘。」
外头放晴了。
要是照英梨梨所说,上周末都在交互下雨和下雪,所以今天似乎是相隔三日的晴天。
结果,在非假日的星期一白天,我们俩就待在那须高原的别墅里,漠然地看着动画。
「好啦,接着换哪一部?这周播的都看完一遍了。」
「……欸,要不要看一下久违的《雪光》(雪棱彩光)?」
「我每一话各看过三遍就是了……反正不管看几次还是会哭,要我奉陪也可以啦。」
「其实我还停在第七话耶。再说要是不趁现在看一看的话,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看最后一集。」
「你都画了两本情色同人还那样……」
「你想嘛,毕竟已经褪流行了不是吗?我不管怎样还是会优先看当季的作品啊。」
「真受不了你这只会跟风出本子的同人作家。」
黎明那时候……英梨梨带着眼泪笑了一会儿就忽然变安静了。
之后她吃了药,钻进被窝,立刻便发出鼾声。
睡了大约五小时以后,她悠悠哉哉爬起床,慢吞吞地开了电视。
在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变得完全不提冬I的事了。
「对了。」
「嗯?」
「现在几点?」
「一点,十五分。」
「……是喔。」
……终于,连伊织开出的期限都过了,时间上再无余地可转圜。
※ ※ ※
到了下午六点……
结果,在一周开头的星期一,光看完二十话的动画,转眼间太阳就下山了。
真不知道多久没在非假日过得这么懒散。
「伦也,你有下厨过吗?」
「我可以断言自己进厨房的机会比你多……还有你回房间睡觉啦。」
尽管英梨梨依旧发烧超过三十八度,但是她似乎终于恢复到说得出「我肚子饿」的身体状况了。
所以,我为了做晚餐就来到厨房……后头还多跟了一个闲杂人等。
「扯那么多,我还是在意你会端出什么杀人料理嘛。」
「在你身体状况普通时也就算了,但我哪会恶整病人啊?」
「基本上,我买的储粮明明还很多啊。」
「我刚才看过了,你买的全是沛○葛和豚骨拉面嘛!」
你整个人明明就像鸡骨头一样干巴巴的……想归想,这话可绝对不能说出口。
因为如此,鸡骨头·Chickenbone·英梨梨明明得了感冒,却从刚才就一直站在我背后,频频偷瞄我下厨。
即使我再怎么强调「厨房里很冷」,她还是回嘴:「你看,这样就不冷了。」自顾自地在睡衣外面加了运动衫,再披上棉袄,说什么就是不肯离开我身边……我是指不肯离开这块地方。
「好啦,你想煮什么?」
「杂烩粥,反正弄得太精致也没用。」
当我发现昨天伊织递来的购物袋里装了好几份白饭真空包时,我对他那种细密过头的心思,还真有点不敢领教。
「可是没有蔬菜或任何料吧?」
「有速食面的汤料包,就用这个代替。」
「啊,要不然加义大利面酱怎么样?你看,这里有加热即食的拿坡里义大利面!」
「……至少换成白酒蛤蛎口味吧。」
我从之前就在想,你爱吃的东西都太偏男人的口味了吧……
※ ※ ※
「呼……够了。」
「怎样?你已经吃饱饱了吗?」
我在厨房奋战超过三十分钟的血汗结晶(实际成分:白米、蔬菜鸡汤包),英梨梨只尝了三分钟左右就推回来了。
朝碗里看去,里头的杂烩粥还剩下一半,不,是还有八分满。
「『已经吃饱饱了吗?』……简直把我当小朋友嘛。」
「像你这样把别人辛辛苦苦准备的饭留下来,当然是小朋友。」
「谁叫你煮的不好吃。」
英梨梨到底是让身体状况搞坏了胃口,现在似乎再美味的料理也无法下咽。
没有错,再美味的料理都一样。跟料理本身好不好吃完全无关。肯定是这样。
「身体不补充营养好不了喔,快吃。」
「我吃不下。」
「不可以,快吃。」
「不要。」
「你就是这样才像鸡骨……没事,当我没说。」
这家伙明明特别爱吃油腻的东西,食量却这么小……然后又茧居在家根本不运动,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染上好几种成人病。
话说,我总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当爸爸的。
「英梨梨」及「生病」,从小就熟悉的字眼邪门地撞在一块,似乎导致以前那个沉睡了八年的我,硬是顶替了我目前的意志,感觉奇妙得不知道该用焦虑或充实来形容。
「你就那么想要我吃?」
「我讲这些是为了你好。」
「……那、那样的话,附条件我就肯吃。」
结果,我那困惑的调调似乎是传染过去了,坐在床上的英梨梨也变得像女儿一样,眼睛往上直盯着我。
「好啦,什么条件?」
「只、只要……」
「英梨梨?」
「呃,我跟你说喔……」
而且不光是态度,连用词都有女儿味。
「只、只……只要你用喂的,那、那我就肯……」
「来,啊~~」
「…………」
英梨梨还没有将条件说到最后,我便赶紧抢走了她手中的饭碗与汤匙,然后把杂烩粥舀到她面前。
「怎么样?我照办了喔。你不吃吗?」
「什、什……」
我的立即回应,不知为何却让提议者愣住了。
她交互看着面前的汤匙跟我,搁在膝盖上的双手频频发抖,脸和眼睛都变得通红……
「你、你是不是脑袋发烧了!」
「错了吧,发烧的无论怎么想都是你才对。」
「那、那、那么离谱的玩笑话你也当真……还、还说什么『啊~~』,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是白痴吗?」
说起来无关紧要啦,不过英梨梨这家伙在心慌时的态度和语气和台词都样板到极点,能不能想个办法?
「不管是闹着玩或认真的,只要你能乖乖吃饭,我什么都肯做。」
「咦……?」
结果,英梨梨越是心慌,我这边反而越镇定。
毕竟这才不是害羞的时候,我没有空跟她斗嘴。
目前能保护英梨梨的,只有我而已。
「之后你想消遥我也可以,要逗弄人也随你便。总之拜托你现在吃就是了。」
「你在认真什么嘛……」
「来,啊~~」
「……伦、伦也。」
「啊~~」
再怎么发脾气或唱反调都改变不了情况,使得英梨梨越来越困惑,开始变得难为情,还失去了从容……
不久后,她缓缓地呼了气,下定决心……
「…………唔。」
英梨梨含住我伸出的汤匙了。
还使劲地往我这里伸头。
模样拙得像个小朋友。
「……好吃吗?」
「我刚才就说难吃了。」
「对喔,来。」
「嗯。」
虽然英梨梨对于味道的负面意见依旧不改,但我伸出的第二匙,她还是好好地吃下去了。
这次我也算好时机,将汤匙送到她嘴边。
「难吃也要忍耐。」
「下、下一口。」
「……还有,你别急啦。多嚼几下再吞进去。」
速度快得显然都是直接吞的英梨梨,像幼鸟一样地张着嘴,就等我的汤匙。
「嗯……嗯咕!咳咳,咳咳咳!」
「都叫你别急了……」
于是,几分钟以后,英梨梨把晚餐全部扫光了。
……她不但扫光自己的份,连我吃到一半的那些,真的是全吞了。
※ ※ ※
星期二,早上九点。
我来到那须高原以后,迎接了第二次天明。
「伦也~~早餐来啰~~」
「……不用了。」
隔天,来复诊的医生为我们带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英梨梨其实没有得流感,单纯只是着凉而已。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不少,烧也退了,可望在两三天以内大致康复。
「咦~~是谁对我说过『病人就是要吃东西』的啊?」
「我现在真的没食欲啦。放我一马。」
至于坏消息,是我也被「单纯着凉」的某人传染了,现在体温烧得比某人选高,身体状况也欠佳。
我还被医生教训:跟疑似得了流感病毒的患者整天同处一室,根本是自杀行为……
「我昨天晚上还不是没食欲。现在你自己想省掉一餐,会不会说不过去?」
「就算这样,有谁一大早就吃得下豚骨拉面啦!肯定会吐啦!」
「来~~我帮你吹凉凉喔,伦也小弟弟~~啊哈哈哈哈!」
就这样,睡了一晚的英梨梨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也恢复了一些活力,还当着彻底病倒的我面前乱撒野。
替我量体温的她,看见体温计超过三十八度,就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阵子并且制止我起床,还说要帮忙做早餐,自己起劲地……烧了开水,将速食碗面拆封。
……唉,与其挑战精致的菜色而酿出大惨剧,这或许还像样一些,不过她未免太有自知之明了吧。
「啊~~好好吃~~这种无论怎么想都加了太多盐的咸度真是沁入脾胃~~」
「病才刚好,亏你吃得下那种油腻的玩意。」
「其实我从来这里以后,一直都保持一天一餐啊,身体稍微恢复以后就一口气饿了。」
「所以你才会病倒啦,笨蛋。」
结果无论我怎么说,英梨梨都当成耳边风,只顾吸着面条发出「滋滋滋滋」的痛快声音。
「受不了耶,这种有嚼劲的细面在入喉时感觉最棒了!我超爱这款泡面的,可是在东京都没卖了,所以在这里发现时忍不住就全部搜刮回来啰。」
「……欸,没有乌龙面或蔷麦面吗?」
我明明根本没食欲才对,她却吃得那么香,可恶。
「吃完这个我就帮你煮锅烧乌龙面啦。只需要加热的那一种。」
「至少打个蛋吧……」
「好好好,在那之前你就乖乖睡觉。煮好我会叫你。」
「嗯……」
我把英梨梨喝汤的声音当成摇篮曲,并且盖上棉被,闭起了眼睛。
阳光从东边天空流泻,透过窗户和我的眼皮,将红光照在我的眼睛。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睡觉时晒着如此典型的朝阳了。
不用在非假日早上离开被窝的喜悦。这正是生病发烧时的醍醐味。
话说如此,本来我带着这副状况糟糕的身体,要是一个人躺在房间,心里是不会这么安稳。
心情之所以这么舒畅,都是来自身边有人关怀的安全感。
无论帮不帮得上忙,有个「只求人在就好」的家伙确实在身边——正是如此单纯的事实,让我感到安心。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和我现在立场相反的那段日子。
当时的英梨梨,心情是不是和我现在类似呢……?
等我下一次醒来,锅烧乌龙面已经完全泡软冷掉了。
可是,英梨梨并没有对睡过头的我发脾气,而是把变得软趴趴的锅烧乌龙面再加热一次。
那当然不好吃,不过,我却莫名安分地全部吃光了。
※ ※ ※
「欸,礼物要送什么?伦也你选嘛。」
「那种东西你自己选就行了吧?」
「不行喔,要你来选才有意义,不是吗?」
然后,从那之后过了一小段日子。
英梨梨终于退烧到正常体温,我也跟着恢复了活力,我们俩互相在比赛谁恢复得快。
「毕竟……这是难得的圣诞节礼物啊。」
没错,而今天是十二月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街上放着让人不禁心情浮动的音乐。
闹区中央有灯泡点亮的巨大圣诞树坐镇。
另外,也能看见在圣诞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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