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怀念那天的奇迹一般说道,
“扑克脸那种形容看来就是为他准备的。还说什么‘仔细计算过概率之后,要估读出对方的行为也不算难’……话虽如此,那时可是初三的小孩对百战磨练的大人啊?真是不可理喻的家伙啊。”
就这样付掉凑来的30万,知子在没有被伤到分毫的情况下被黑社会解放了。
“是吗。这真是……太好了。”
紧张地听着这个故事的小要心中的石头落地了。
“我自然也感谢他——但不是知子那种活蹦乱跳的形式。她紧紧粘上林水了。”
从此往后,3人的交往开始了。
优等生、不良少年和离家出走的少女。奇妙的组合。
负责担任牵线的一直是知子。
一到傍晚,她就等在林水的学校正门,近乎强拉得把他带到街上。日下部也差不多。知子拖着他和林水去各种地方:繁华的街道、水族馆、公园、图书馆、等等等等……
无论是日下部或林水,虽然一开始不情愿,但最后还是陪知子一起走了。夹着她的两位少年正在逐渐变得融洽……也不能这么说,可至少当时日下部是如此认为的。
这种关系持续了一段时间。
“她开始变的时候大概是10月前后吧……”
“变了?”
“嗯啊。知子突然不再说‘我们出去玩’了。虽然和以前一样寄宿在我家……她不怎么回来了。早上迷迷糊糊地回来后,只睡3、4个小时、又出去了。就这么循环着。”
“她去哪了?”
“是林水那里。”
日下部用变得略有些阴沉的声音回答。夜间略有些昏暗的神社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阴影。
日下部不管怎么诘问知子“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她始终没有给出答案——虽然她也回答过诸如“去男孩子的家里”或者“我累了”之类的话——
“总之我显得很没趣。和其他同伴提到这事的时候,他们说‘和那家伙好上了吧’。我也这么想。”
“……”
“两个人在干些什么……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只是知子日渐消瘦——快到看着就会心疼的程度。”
“会不会搞错了?比如到哪里打临时工去了。”
“不会。那家伙还是像以前那样身无分文。况且她到林水家里去——这是能确定的。我尾随过一次。”
日下部从口袋中掏出香烟、点上火。他深深地吐出一口烟雾后,
“我对知子……反正也根本没考虑过要占有她。但就是咽不下气。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那混蛋居然把知子——弄得那么憔悴。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接着呢?”
“哈哈……‘接着’吗。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是个既不尽兴又很无聊的结尾——知子死了。”
“死了……吗。”
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小要的心中还是有股刺痛感。
“是事故。她和往日一样骑着偷来的自行车迷迷糊糊地在路上的时候——撞上交叉路口的翻斗车了。颈椎完整而爽快地折断了。遗体挺干净的。这也算是种补偿吧。”
就和谈论昨天的天气没两样的冷淡口气。
“那,林水前辈他……”
“没错。说‘杀了她’的确言重了。是无驾照不戴头盔在环七上骑车的知子不对。然而……她是在和林水碰面回来的路上发生事故的。因为一直睡眠不足、很劳累,我不觉得他和事故没关系。假如林水有一点点担心她——就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故。我……怎么都……”
片刻的沉默。日下部叼着的香烟前端落下一段灰,
“我没把他打得半死是因为我欠他人情,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他。我连他的脸都不愿意看。事后就打了个电话跟他说‘她死了’,然后我们就这么了断了。本以为今后也不会再见到他。”
“可是上星期——”
“嗯。上星期认识他的朋友把他带到店里来了。时隔三年的再会。他们尽干些多余的事情……”
他声音中蓄积着怒气。狠狠咬了一口香烟后,他将烟尾吐在地上。
“那混蛋居然厚着脸皮说‘告诉我知子家的地址’。他要去扫墓?无聊。”
“家的地址……日下部你知道?”
“算是吧。我被警察拜托遗属联络工作。知子的双亲我也从来没见过。”
“住所的情报你提供了么?”
长时间沉默着听对话的宗介突然发问。日下部摇摇头,
“不,拒绝后把他赶出去了。那时我也火大了,就在他眼前敲坏一把椅子——那混蛋竟然恭恭敬敬地要求赔椅子。还真高尚……”
“啊,原来如此……”
林水付钱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日下部用险恶的目光盯住不自觉安下心的小要,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啊,喂?”
“哎……”
“那家伙是混帐东西。3年没见他就说了一句‘告诉我知子家的地址’,也不说说过去的事情,表达一下‘真遗憾’什么的。那个冷血男,早在本质上就堕落了。”
“但,那——”
对持有异议的小要,他伸出自己的食指。似乎那就是手枪的枪口。
“但、但、但什么?但就是那样。他是人渣。摆着一副精英的样子在藐视我们。那张脸、那种声音、那套行为。无论如何都咽不下气。”
那是立刻会扑向有异议者的样子,会让普通人吓得缩成一团的魄力——
“日下部。你是笨蛋。”
在思考前小要就脱口而出。日下部锐利地瞪了她一眼,
“……说啥?”
“不是吗,事情都过去3年了,你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林水前辈身上。你是不是在最重要的地方欺骗了自己?”
日下部的身上升起近似杀气的气焰。即便如此小要也毫不畏惧,
“不好意思,说得难听点。你在嫉妒前辈。你——”
“别说了!”
“喜欢她是吧?”
一瞬间,日下部的举起右手,准备向小要的侧脸扇去。
可在那之前他的手臂被宗介从横里紧紧抓住了。
“……”
小要僵住了。宗介依然面无表情。随后,日下部——望了望自己高高举起的手。片刻后,他如梦初醒。
“……无聊。”
嘟囔着,日下部松劲了。他缓缓起身,大吐了一口气,拍掉裤子上的小石子。
“……怎么可能会?弄得你好像完全知情一样……你算老几?”
“……对不起。”
小要诚实地向他道歉。
“总之……就这些了。没其他的好说了。满足了嘛?”
“嗯……至少现在是。谢谢你。”
“算了。无所谓。”
日下部略带疲倦的脸转向她,
“你们说是他学校的后辈没错吧。哪所学校的?”
“都立阵代高中。”
“阵……代?”
听到这句话,日下部有一瞬间皱了皱眉头。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夜空——立刻又摇摇头。
“不认识的学校。也罢。”
他背对着小要他们,
“那就这样。还有,转告他。‘下次再遇见他就不会忍了’。”
“这是……”
“真的要把他打得半死。已经和以前欠他的人情无关了。”
冷冷地说完,日下部侠也从他们面前离去。
留下的宗介和小要在那里坐了一段时间。因为留在那里也无济于事,两人慢慢站起来,踏上归途。
回家的电车——京王线上挤满了劳顿了一天的人们。
在人群中,两人紧贴着站在一起。虽然身体间夹着书包,但手臂和腿还是靠在一起——小要的心中有些不平静。
“总觉得……很沉重呢。”
通过世冢站时她终于开口了。
“本以为前辈会是走更加顺畅的人生之道的人,没想到曾经有过那样的篇章……”
驹冈学园的学生会长盐原说的、林水的恶劣评价应当是林水和日下部他们来往时生出的谣言。书记美树原莲目击见到的情节也能大致了解怎么回事了。
“可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们两个在做什么呢……”
3年前,林水和新浦知子两人究竟在做什么——还是一无所知。根据日下部的臆测,其间似乎飘着无限可疑的气氛。
而且,他对知子的死又是怎么想的呢?没有悲伤过吗?没有感到过需要付责任吗?
“千鸟。”
从神社出来始终保持沉默的宗介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
“我们放弃吧。”
“放弃……放弃继续追究吗?”
“正是。”
“为什么啦?你想,还有——”
她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脸和自己的距离近到另她吃惊的程度。虽然现在他也是和平时一样不亲切、板着脸,可她注意到那微妙的变化。
宗介生气了。
“……”
“探查自己的过去并不是件令人心里舒服的事情。”
这时小要才想起自己几乎不知道宗介的过去。“在满是地雷的乡下长大的”这种话即使本人说出来时也是用的调侃的口气,实际上决不会是那样的。大概是既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愿意告诉别人的、艰辛而痛苦的回忆。
他在追查林水过去的时候,是不是有了触及自己旧伤的不快感呢……?
“……也对。那么我们就这样打住吧。”
“嗯。”
在不断摇荡着的满员电车中,小要将头靠到宗介的肩上。
“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什么。”
此后两人便再也没说什么。
翌日放学后。天气晴朗。
校内的学生们生气勃勃。在依然吵闹的教室里,小要还在继续授课中就在进行的工作——与合宿时需要带走的备品单恶战。
“呃……扩音器1台、扬声器2个、还要带投影仪的话,接线板一共要5、6、7……啊~烦死了!”
她用力地挠挠头,接着向下扫——的时候,她咂舌了。
“我说宗介!?”
“怎么?”
在远处的座位上、正在匆匆往书包里塞手榴弹的宗介应答。
“这算什么啊,‘金属探查器’?还有这里的‘狗’算什么、‘狗’!?”
“是会场警备必须的备品。只要能调派3只温顺的杜伯曼犬——”
“不准!你一个人去当看门犬吧!”
“唔……”
正在这时——
常盘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进教室。
“小要,出大事了!”
“怎么啦?”
“校门口那里、聚集了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良学生,脸上都是好可怕的表情,在那里叫‘把林水叫来’——”
小要和宗介互相望望。
跑到校门口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
两人分开人群,冲到最前面。
他们见到的是骑在一辆巨大摩托上的日下部侠也。
另外还有8辆摩托车。任凭引擎空转着,10人左右的流氓鄙夷地望着在远处围观的学生。
林水敦信已经到场了。
丝毫没有怯懦的样子,和日下部他们对峙着。
“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嘛,嗯啊?”
“怎么了,啊!?”
“害怕得话都说不出了?”
数位帮闲者让林水沐浴在骂声中,剩下的则哈哈大笑。
“真糟……”
“嗯,我们上吧。”
小要和宗介正要走上去的时候——
“相良君、千鸟君。”
林水用极冷静的声音对他们说。
“前辈?”
“感谢你们的好意。但你们不能出手。”
“可是——”
“无需担心。”
因为眼镜反光,他们没能看清林水的表情。但——至少在远处看来,和以往的他没有任何的区别。
“……安静点。”
日下部说完,吵闹的引擎声立刻就停止了。不可思议的寂静支配了周边一带。
在这沉默中,日下部看上去很费力地从自己的摩托车上下来,慢慢走近林水。
“居然找到这里了。”
林水说的时候,日下部偷偷地向小要他们望了一眼。
“哼,像你这样的废物也有关心前辈的后辈。”
“原来如此。”
林水瞥了一下小要他们,脸上浮出静静的微笑。
“那,有何贵干?”
“来把你弄得半死。就在他们眼前。一直把你打到哭着对我说‘对不起’为止。”
日下部的声音冷得令人一阵寒颤。
林水直直地望着他,露出隐隐约约——真的只有一丝——悲伤的表情。
“你做不到。”
“……说啥?”
“你应该知道。就算你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无济于事。这就是你——不,我们最大的悲剧。”
“你这混蛋……”
日下部猛地睁开眼,拳头向上方挥去。
宗介什么都没做。小要和其他学生吓得闭上眼睛。
但是,正如林水预言的那样,日下部并没有殴打他。
“没错。这是玩笑。”
他缓缓放下手臂,展开自己的拳头。里面是一张记事纸。
“那家伙家的地址。记得给她烧香——虽然并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她的位子。”
他一边自嘲地说着一边把手中的纸推到林水手中,随后调转自己的摩托车头。
“侠也。”
林水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干嘛?”
“谢谢。”
日下部愣了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过林水后,用食指挠挠自己的鬓角,(翻译插嘴:……这个动作太可爱了。)
“啰嗦,那你刚刚怎么不装得害怕点。你就是这点上最惹人恼怒……”
他跨上摩托车离开了。
校门附近集中的流氓们散去后,林水还是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记事纸上。
突然,他转向站在边上的小要和宗介,
“跟我来。”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一个人走出校门。小要和宗介互相望了望,跟在他后面。
“看样子你们已经从他那里听到大致的经过了。”
沿着学校旁边的人行道行走的林水说。
“呃,总之,啊……对不起。”
“无所谓,反正大体上是事实。我过去就是他说的那种人。”
“……”
“我承认隐瞒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那时无论是亲友还是教师,都把我当成神童、期待着未来。令我觉得羞愧的是当时我居然会引以为豪。如果就那样发展下去,恐怕我也会看不起你们这样的人吧。”
听到这里,小要忽然想起驹冈学园的盐原。
“听过新浦知子的故事了吧?”
“嗯。”
“她是个独特的人——对,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能打破、无视社会的秩序,是和孤独、悲哀无缘的存在——至少在当时的社会是。因此一开始我在疏远她。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厌恶……吗。”
“还感觉到迷惑。我五次三番告诫她‘别偷东西’、‘换个角度想,你应该好好学习进一所高中’、‘如果不这样根本找不到工作’。我自己都要笑死了。”
“哈啊……”
“有一天,她突然——”
他顿了顿,
“对我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