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到了宫门前。宫门两侧已整齐排放了数辆马车。
接下来只能许长宗自己一人进去,等下了朝请示完皇上才能再出来带许辞进去。
车夫将马车牵到最右边末尾摆正,许辞这才慢慢挪下了马车。
在车上颠簸了一路,跪坐地腿脚都麻木了。
今早又下了场小雪,到如今还没停,粗糙的大理石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许辞小心翼翼地将脚印印在薄雪上,等着麻木刺痛的腿脚慢慢恢复知觉。
坐他是不敢坐了,如今站着也受罪。
小心踱着步子,许辞仰头望向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
冬日里的太阳晕红恬静,如一团沾了水的朱砂,浸染了周围的天空。
“这不是许家二爷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许辞回过头,登时眼前一亮。
“周公公,早呀!”竟是伺候在太子身边的太监。
给太子伴读的时候,每日辰时一刻,都是这位周公公在宫门等候,将许辞领到国子监去。
周公公一出宫门老远就看到了许辞,一路小跑过来,累的气喘吁吁。
“许二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莫非是提早得了消息?”
“啊?”许辞被问得一愣一愣地,“什么消息?”
周公公挠着头,讪笑道,“那就是没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太子殿下就把奴才叫过去,命奴才赶紧去许府寻您,告诉您别晚了辰时的课程。奴才刚还跑的急冲冲地。这不,奴才运气好,一出宫门就看到您了。”
许辞愕然,他重活这一辈子,今天是转了性才会突然眼巴巴跑来负荆请罪来的。
上辈子可没有,可上辈子在家中他也未曾听娘亲提起过周公公来找过他。
双眼眯起,定又是林氏搞的鬼。
她可真是无孔不入,做事做的那么神不知鬼不觉。
看许长宗今早表现,本是不愿带他前来。
两人昨日定在房中又商量出来个什么法子折腾他。
估计也就是代子请罪,自请闭门思过一冬。
既展现他父慈一面,又显露了许辞顽劣的脾性。
这个父亲总见不得自己太好,真是神经病。
上辈子这个时候王氏该还在房中照料自己,那些通报之事她哪还有心情管。
周公公来报一事定被林氏截了去,林氏只需告诉周公公他已告罪自请闭门思过,周公公便会无功而返。
这一对男女玩的一手好双簧,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这事儿给瞒了过去。
许辞猜的*不离十,攥着梧桐木匣子的手紧抓着匣子,划出刺耳的“嗤嗤”声,这两人背地还不知做了多少膈应他和母亲的事情!当时可恶!
按理说许辞怎么着也是许长宗的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应不至于如此。
可许长宗就是好面子,见不得身价比老子还要高的许辞在官场上也盖过自己。
非得让他仕途受挫,否则他更拿捏不住许辞了。
说到底,许父就是想在家中展现一手遮天的大男子主义。
周公公看许辞脸上阴晴不定,小声问道:“许二爷,您没事儿吧?”
被唤回思绪的许辞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事儿,就是想着我跟太子殿下真是心有灵犀。前几日我染了风寒,怕传染殿下,就也没来看望他。今日身体大好,起早随父亲前来,竟然碰到了太子殿下也要找我,当真是巧。”
“可不是嘛,若不是有缘,殿下怎能在那么多孩子里独独挑了许二爷您来当这太子伴读。”周公公顺着杆讨好道。
许辞习惯性地从腰袋子里摸出一颗金弹珠,塞到周公公手里,“公公,我现在方便见殿下吗?本想着太子今日不会去国子监,白日里定有大把休养时间,才选今日来探望殿下的。”他的小手抚了抚冰凉的梧桐木匣子,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周公公,“可殿下辰时便要去上课了,我这东西还……”
许辞瞪完周公公又开始瞪自己的手,妈蛋好想剁手!
上辈子习惯了打点下人,这拿起就送的毛病简直是……太随便、太可耻了!
好想找地洞钻进去,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周公公被手里的金弹珠硌了一下,望向许辞的眼神多了份盲目的崇拜。
难怪太子殿下对许二爷青睐有加,年纪轻轻就如此通晓人情世故,当真是为官之才!
“许二爷真是前途无量啊!”周公公由衷感慨。
许辞捂脸。
将金弹珠收进袖口里,周公公笑得格外亲切,“许二爷请跟我来,殿下现在在东宫,我出来的时候殿下已经洗漱好了。若是许二爷运气好,到的时候说不定能赶上个饭点。”
许辞在后面抱着木匣子小心挪着脚,哀声道:“公公慢些,我今日腿脚有些不便。”
许辞感觉屁股都磨出血来了,略微有些湿黏的里衣贴在皮肤上。幸好有斗篷罩着,才没有丢人现眼。他冷汗淋漓,这一路走来真好比负荆而行。
周公公也瞧出了许辞脸色欠佳,可许二爷嘴上不说,他这当奴才的就权当不知。
等两人挪到东宫宫门前的时候,正瞧见宫女们依次将早羹晨食撤了出去。
周公公叹气,附在许辞耳边小声道,“许二爷这次运气似乎不大好。”
许辞睨了周公公一眼,把他撂在身后,抬脚进了宫门。
他已经不想和这个天天把“运气”挂在嘴边的人走在一起了!
许辞一进门,就看到李昊琛站在门口,长身玉立,风姿卓绝。
他身着一件绣有四爪金蟒的玄色长衣,腰间系着宽金腰带,云袖若流水,器宇不凡。
外面只随意罩了件大氅,却给人冷冽锐利的感觉。
李昊琛白皙如玉的脸英挺俊美,一双黑眸如浩瀚星辰,深邃莫测。
许辞的视线在李昊琛腋下定住,那里夹着一张拐杖,左边小腿固定着一副木板。
许辞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一下撞进李昊琛眼里。
见许辞突然闯入,太子殿下也是一愣,接着扬眉勾唇轻笑,“今日来的倒早,莫不是看错时辰了。”
他的笑容瞬间将冷冽之气一扫而空,仿佛一朵空谷幽兰。
细长的浩瀚星眸玲珑剔透,直勾地许辞的小心肝神魂颠倒,失了神去。
李昊琛英眉一皱,嘴角抿起,就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李昊琛仅十四岁便挺拔修长的身躯罩在许辞身前,遮住了阳光。他目光如炬,直盯着许辞苍白的脸颊。
李昊琛十四岁的时候还未从军上战场,身上虽然有上位者的高贵冷傲,但还是缺少从战场带回来的血腥霸道之气。
从太子殿下眼里看出担忧之情后,许辞的小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太子殿下俊美如斯。
咽了口唾沫,许辞道,“无妨,只是前几日天冷染了风寒,昨日才转好,今日就赶来看望太子殿下。”
他幼时同太子殿下说话向来没大没小,现在四下无人,他也没有行那君臣之礼。
将怀中抱了一早上的梧桐木匣子双手捧到李昊琛面前,许辞有些羞涩,“太子殿下,当日是许辞不对,若不是我非要骑那匹烈焰,您也不必受这等罪。”
“成了人的千年人参,倒是好东西,你倒有心了。”李昊琛拍拍许辞的小脑袋,“外面冷,进屋去吧。”便将木匣子交给立在一旁的周公公,一手执拐,一手牵起许辞冰凉的小手上了台阶。
周公公领了人参麻溜儿地退了下去。
李昊琛持拐走的不快,许辞刚好能跟上他的速度。
望着前面正值年少而略显单薄的身躯,许辞鼻头微酸,眼泪就忍不了地涌了出来。
太子自幼对他颇为照顾,他性子顽劣乖张,每次闯祸,太子每次都帮他收拾烂摊子。
一生能得一人如此对待,死而无憾。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第5章 太子上药()
东宫太子殿中暖炉青烟升起,影影灼灼,将偏殿烘地暖暖和和。
许辞外挂的斗篷已被解了下来,挂在衣架之上。
“哎呦,轻点,疼,”许辞此刻伏趴在软榻之上,亵裤被褪去一半,露出了里面开了花的屁股。
周公公惊得大叫,“哎呀许二爷,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啊,也忒狠心了!”
骨络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勾勒着受伤处边缘的皮肤,李昊琛的脸色冷的可以跟外面的腊九寒天媲美,“周海生,去把南疆进贡来的生肌肉骨粉取来。”
周公公虽然只有十七岁,可他向来会审时度势,否则也不会如此年轻便做到了太子身边的随侍太监。他不仅取来了南疆圣药,还命宫女拿来了干净毛巾、纱布、绷带,并打了热水。
用帕子擦了擦许辞额角的汗,李昊琛附在他耳边温声道,“小辞,会有点疼,忍着点。”说罢就用干净毛巾沾了水小心清理伤口。
许辞抱着软榻上的靠垫,疼的嘶哑咧嘴,嗷嗷地哭叫,扭头泪眼汪汪地瞅着李昊琛,“太子殿下,我不要上药了,好疼啊!”
李昊琛看向许辞湿漉漉的大眼睛和委屈极了的表情,有些不忍,但还是狠心冷道:“忍着。”
因位居太子高位的缘故,李昊琛格外早熟内敛。虽年仅十四,但论起冷静与处事已非一般成人所能及。
而许辞却恰恰相反,他历来叛逆,处事张扬不知收敛。
即便是活过一辈子的人,许辞却从来都不是内敛成熟的人。
上辈子一直到死之前都是仕途坦荡,除了天子,他几乎从不会看他人脸色行事,嬉笑怒骂皆在脸上。
他虽然多活了一世,脾性较之十岁时却几乎未曾有变,变得只是心境和觉悟。
这也是他的优点所在,任哪个已经活到四十多岁的老东西突然回到十岁孩童之时,也拿不起该有的儿童心性,可许辞却轻易地将两个年龄斜街了起来。
再说他如今恨不能用骚浪贱腻歪死李昊琛,又怎会端着腼腆害羞的架子,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羞涩模样。
当然这腻歪死他的想法也就是想想,估摸着他这会儿要是这么干了,太子殿下还不得把他赶出去?
上辈子李昊琛是在第二次上战场后回来后才对他下的手,但那时候李昊琛都二十四岁,他也已及冠了。
李昊琛再早熟,也不可能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对他这个才十岁的小孩子有什么非分之情。
所以现如今,他除了等,便只剩下徐徐图之。
天色已从鱼肚白的颜色变得明亮,李昊琛最后将药粉小心撒在清理过的伤口处,拿起绷带将他整个胯部包了数圈。
他包的很有技巧,既能将伤口都包裹进去,又不影响正常活动。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快到辰时了。
周公公朝宫女们挥了挥手,宫女们井然有序地将染了血的水盆和毛巾统统撤下去。
他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国子监那边……”,太子的课程一般是上午辰时三刻开始。
擦干净许辞眼角的泪珠,细白如玉的手指拍着许辞的背安抚着。
李昊琛淡淡道,“告诉周太傅,今日孤腿疾复发,不去上课了。”
“是,太子殿下!”周公公一溜烟跑了出去。
许二爷的屁股金贵呀,当初南疆进贡的这瓶生肌肉骨粉,据说可以肉白骨、活死肌,便是这人的骨肉已经坏死腐烂,只要涂上它,一个月内必定长出新肉,筋骨重铸,全天下也就能找出三瓶来。
皇上宠爱殿下,将这瓶珍贵的南疆圣药赏赐给了他。
当初太子的腿骨折了都没见他拿出来用,可如今许二爷不过伤了屁股,虽说严重些,但也不至于用这么罕见珍贵的药啊。
就这么大片大片的往上涂,许二爷的屁股因为这些奇药可不知道又金贵了多少。
太子殿下对许二爷真是好的没话说了。
殿内,烟雾氤氲缭绕。
许辞趴在李昊琛没有伤到的右腿上,李昊琛坐直身子,葱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着许辞的头发,“是许侍郎动手打的?”
“不是他动的手,”屋内温暖舒适,今日又起得早,许辞不觉有些困了,他打了个哈欠,“不过是他下的命令。”他给自己的药真的很好,现在已没有之前那么疼。
方才许辞一进屋李昊琛便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既不愿解下披风又不肯坐在榻上。若非他发现许辞裤边有几个红点,还不知道他挨了板子。
许侍郎好大的狗胆。
“他为何动手?”手指从头发往后顺到背部,李昊琛轻轻拍着许辞的背。
“他说是我把许梓涯推下湖水的。”又了个哈欠。
“你是吗?”
“我不是,”许辞的声音慢慢变轻,“你信我吗?”
李昊琛勾出了一个宠溺笑容,“自然是信你的。”
许辞过了许久没有再接话,李昊琛弯腰看去,许辞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饱满的小嘴嘟着,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
托起许辞的头,将软垫轻轻垫在他脑袋下面,李昊琛才悄悄站起身子,掀帘走了出去。
“墨夜”,李昊琛坐在茶几边,倒了一杯西湖龙井。
空无一人的厅上,如鬼魅般凭空出现一个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人,一身黑衣,领口处用金线绣了一个剑的符号,脸上只露出一双鹰眸,看不清容貌。那人躬身行了一礼,“墨夜叩见太子殿下。”
“去许府看一下许梓涯。”将龙井一口饮尽,“查清楚当日真相。”
“是,墨夜遵命。”又如一阵风般,墨夜凭空消失。
自从十二岁开始,陆续有刺客行刺李昊琛。太康皇帝龙颜大怒,直接就将独立于暗卫的一支影卫——精甲暗影给了他。
自此,再无刺客能踏足他东宫半步。
世人大都知道皇帝身边有一支神出鬼没的暗卫队伍,隐于暗处,像一条条毒蛇监视着猎物一般监视朝臣。
但很少有人知道,皇帝身边还有一支更为强悍隐秘的队伍,那便是精甲暗影,他们如鬼似魅,悄无声息。
暗影只听从皇帝一人命令,藏得比暗卫更深。责任不是监视而是保护和暗杀,时时刻刻对帝王的保护和对异端的刺杀。
精甲暗影为数历代只有二十人,但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武林高手。
许辞是他看重的小宠,十岁之前他曾有一伴读,无奈那个男童突染天花,回家养病去了。
四年前重选伴读时,他一眼便看中了在一群唯唯诺诺的孩童中间,泼辣顽劣的许辞。
宫廷生活颇为无趣,每日都是一成不变的修习,将这么个像小猫儿一样长着利爪的小孩儿当宠物养在身边,也不失为一件乐趣。
果然自从收他做了伴读,他的日常当真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可如今被他好生养着的小宠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那顿打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白挨了。
……
因着此药用后嗜睡的缘故,中午李昊琛也没叫许辞起来用膳,许辞一直睡到半下午才醒过来。
起来虽不见李昊琛人影,晚膳却已备好。周公公伺候许辞起身,捋顺着许辞衣角的褶皱,道:“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御书房。他临走前命奴才伺候许二爷用膳,奴才已在东宫门外备好了歩辇,等你用完饭,就送您回家。”
许辞欣然点头,这么冒着热气的饭菜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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