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自去洗漱更衣,胭脂蹲下身子将自己的铺盖叠好抱回外间的炕上,她边走边觉着庆幸,今日世子爷竟没有显露出不悦,前晚上还赶她走,今日怎地不赶了?
……
来世子爷院里不过几日功夫,胭脂便觉出众人皆不怎样待见于她,便是前世性子大方随和的墨香,竟也似对她有偏见一般。她自是知晓原因,无非就是自个夺了她的差事,心里头对自个有怨气罢了。
只如今众人共处一院,断没有相处不睦的道理,如今不比在融春堂做丫鬟时差事繁重,基本每日都要大半的闲暇时间,胭脂在自个的小屋里坐了一坐,最后到底还是决定去会会墨香两个。
她自掏了银钱给厨房,送了几样糕点并一壶茶过来,墨香凝香二人住的屋子比得她现下住的自是要好上不少,她二人想是未曾料到她会过来,一时倒有些吃惊。
胭脂见她二人不吭声,心下了然,晓得这是忌惮防备自个,实际她二人实在多虑了,莫说在府上她根基不比她二人深厚,便是如今在世子爷跟前,她亦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之所以容许她留下来,不过是碍着老太太的面子罢了。
“早念着要来拜见两位姐姐,直到今日才过来,还望二位姐姐见谅。”胭脂细声道,她如今才十一岁,对方二人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且胭脂人又生得格外娇小玲珑,二人见她模样这般小,心内这才好受一点。
喊了她坐下,三人这才坐在一块,胭脂站起身来亲自斟了三杯茶,依次送到二人手边,抿一抿唇儿笑了。
“我不过入府月余时间,诸多规矩都不懂,今来世子爷院里伺候也全是老太太于我的抬举,并非真心要夺姐姐们的差事,且……”略顿一下,又道,“世子爷昨儿还问了我墨香哪里去了?又道我若是不懂院里的规矩,便向墨香与凝香二人学学,可见姐姐们平日服侍周到,世子爷定也是看在眼中,记挂于心里。”
“你却是个嘴巴伶俐的。”三人喝了茶,墨香便喊她坐下来说话,“前两日之所以未露面,不过是想着试试你的能力,既已瞧出你是个有能力的,日后咱们三人便一道处事罢。”
墨香说着这话,眼睛却扫着凝香的面色,观她点了头赞同,这才拉着胭脂含笑道:“说来,你这两日是如何宿在房中的,我与凝香二人可是不曾有过一回,世子爷格外不喜被人亲近……”她停下来,左右看一下,才又低声说道,“除开了仙去的世子夫人,世子爷再少冲人露笑,更加难以忍受与人同寝一房。”
“我睡在外间炕上的,本想睡世子爷的脚踏,哪知竟被他斥了出来……”胭脂面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心里有几丝酸楚在悄悄蔓延,“二位姐姐是正和院的老人了,我个刚来两日的新人,哪里就能让他为我破了例。”
“这倒也是。”墨香两个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之后倒是同她讲了不少院子里的规矩,与在世子爷身前伺候时应当注意哪些事项,胭脂前世虽也听过一回,可这一回听得尤其认真。
……
一连几日,楼世煜再未瞧见那小丫鬟,他心内虽是觉着有几分古怪,可也未完全放在心上。这日他归家的迟些,入府天色已经大暗,路经荷池时,恍惚间瞧见那岸边种植的几株柳树下好似有个人影在动,当晚月色朦胧,小厮在前边提灯引路,他则迈步跟上。
二人还未走近,池边便传来一声女子细弱的惊呼,显然是被来人吓住,楼世煜眉头一拧,几步近前提灯一照,灯光下明晃晃映照出一张熟悉的小脸,正是几日前在他房中伺候的那个小丫鬟。
大晚上的独坐于池边,如何想都不是有脑子之人会做的事,观她坐在池边瑟瑟发抖,眼睛通红,显然是在此哭泣,他心下虽不明白,可见她这样不懂规矩,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不喜来:“大晚上的,你独身在此做甚?”
胭脂赶紧擦了泪,站起身道:“今日是奴婢娘的忌日,在房里待着心口滞闷的慌,不过是出来透透风,这便回去了。”
“透风竟跑到池边来透风了?你这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楼世煜不咸不淡地道一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胭脂心口一紧,不顾他还在原地,扭头一下便跑开了。
“爷,这小丫鬟有些奇怪……”见主子立着不动,全儿不免低声开口。
“也不知她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竟一天一个花样。”楼世煜好似叹了一口气,忆起几日前她还一副想要黏上来的样子,怎地近几日又是这副摸样,竟像是不敢见他,见了他便要躲起来似的。
“爷,外头寒气重,咱们走罢。”
楼世煜进了房,瞥见今日铺床的是墨香,不禁随口一问:“几日前在我房中伺候的小丫鬟,近日来怎么不见踪影了?”
他这般随口一问,墨香心里便是一揪,只当世子爷不喜她来伺候了,遂默了片刻才回道:“她近来身子抱恙,许是在榻歇养罢。”
闻言,楼世煜不由皱一皱眉头:“既如此,请过大夫不曾?她到底年小,你与凝香能帮便帮一把。”
墨香只觉有些不对劲,世子爷何时管起下人们的闲事来了,她抬头看他一眼,便见他面色与往常无异,心中那点子猜想又被压了下去,对着世子爷恭声应下。
……
她这几日确实病了,只不晓得是个什么病症,只觉浑身骨头都在发疼,尤其是小腹与胸房两处,疼的她几欲不想活了。眼泪涟涟地睡在榻上,回想起邱嬷嬷给她灌下的汤药,她便觉着寒到了骨子里头。
墨香领了大夫进来为她看病,她还觉着十分意外,同时又觉得十分感激她。大夫为她把脉时,她一颗心便在怦怦乱跳,只当是好是歹都能有个说法,谁想对方只是含糊带过,道什么无有大碍,歇养个两日便好,之后便拎了药箱子离开。
胭脂没法,晓得这是得了上头主子的警告,不敢如实告诉于她,她在榻上再养了几日,到底还是强迫自己落了地。
几日不见,她一张瓜子小脸竟是越加尖细了,衬得一双眼睛尤其大了起来,胭脂一进房,便觉出世子爷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敛了敛神就要行礼,谁知腿。根子一热,她整个便就一下僵住。
见她整个人一瞬间开始摇摇欲坠,楼世煜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观她神情不似作假,眼睁睁看着她跌在地上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问:“怎地了?哪处不舒坦?”
胭脂好似一瞬间寻着了依靠,靠在他怀里,身子骨冷的打颤:“我、我好似来葵水了……”她哭出来,自个明明还不到来葵水的年纪,为何这样早就来了,眼皮子沉重的不行,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的腰身,埋在他怀里低低啜泣起来,“邱、邱嬷嬷给我喝了药,一喝身上就疼,连骨头里面都疼,我才十一,不该来的这样早的……”
楼世煜身体有些僵硬,想要将她拉开来,怀里的人偏偏又狠命往里面钻,他并非甚事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自然知晓葵水为何物,听她道邱嬷嬷给她喝药了,如今十一岁就来了,只言片语连在一起,不难明白她话中之意。
楼世煜竟生出两丝心疼来,他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他自个亦是有一个小闺女,平素虽未曾养在膝下,但基本每日都要上祖母房里逗一逗她,见她张嘴笑起来自个一颗心都要化了。
如今这个小姑娘虽与自己无甚瓜葛,可一旦知晓此事是祖母的意思,且这最终的受益者又是自个,他这心里便有些不忍起来。
把她抱到炕上盖上被子,转身便派人速去请大夫,大夫急匆匆赶来,正要向着他行礼却被楼世煜一把止住:“还请快看看这丫头。”
章大夫连忙答应下来,细细为她把了脉,随后才沉了脸道:“这孩子吃了不该吃的药啊!竟是被喂了催促发育的虎狼之药!”
楼世煜面色亦是阴沉,看一眼炕上紧闭双眸,小脸苍白的小丫鬟,一旦知晓此事间接与自个脱不开干系,他便不得不生出两分怜惜之意来。对着章大夫拱手道:“还望章大夫能够大施回天之术,将这丫头体内的□□排出,届时必有重谢。”
“这个却是难办!”章大夫叹一声气,又道,“所幸发现的早,若是再耽搁个几日怕是日后这身子便毁了,待我开副方子按着方子仔细喝个半月的药,想来可以缓解缓解疼痛,至于已经催出来的东西,却是无法再逼回去了,还望世子爷心下明白。”
既是这般,楼世煜只得颔首。
☆、第十一章
胭脂再醒来天色已是大暗,小。腹里一阵一阵坠痛袭来,她蜷缩着小身子躲在被窝里,手足冰凉。
抿一抿唇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并不是她那一间小屋,她心里微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忆起自己昏迷前是靠在世子爷怀里,此刻既然还能安安稳稳地躺在炕上,便是得了他的准许。
心跳陡然加快,她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掀开被子无意间发现底下褥子被弄脏了,她面上登时一臊,咬着唇僵坐于炕上,一时间只觉起来不是躺回去不是,颇为苦恼。
昏迷前便弄脏了衣裙,眼下自个又在炕上躺了许久,必是更加脏了,她一张小脸臊的通红,不知一会儿该如何下地,又该如何出门,若是被人瞧见了,只怕她日后都没脸见人了。
心下正是着急,那厢自书房内看书回来的世子爷便推门进来,胭脂听得分明,连忙低下了小脸,待听见合门的声响,这才抬眼看过去,见世子爷独身一人进来,身后未跟着墨香与凝香,她心下便有些失望。
远远便瞧见榻上昏迷许久的小丫鬟醒来了,碍着此事与他有些关联,他便近前道:“你既身子不适,近段时日便无需过来伺候,好好在旁歇养身子便是。”
胭脂抬头看着他,知晓他这话是为了她好,可这歇养并非是一两日便能歇养好的,少说也得四五日的光景,就怕到时候世子爷早将她忘了,自个本就刚来不久,时间长了这屋子的门便不那般再好进了。
她抿一抿微微发白的唇瓣,细声道:“谢世子爷关心,奴婢没有大碍,还能做好本分的……”刚道完这一句,小腹便又是传来一阵坠痛,再是想忍,也没忍住轻轻蹙了细眉。
楼世煜瞧得分明,眼下天色已暗,并不愿同她耗费过多的口舌,只又道:“墨香凝香二人都是老人了,你尽管安心养病就是,无需考虑过多。”
他这话便是告诉自个她是可有可无半分不重要的人,胭脂莫名觉着有丝委屈,晓得这情绪不该生出来,世子爷没有任何理由应当看重于她,可她就是忍不住心酸,因而美目盈盈地望着他:“世子爷说的皆对,只眼下可否将墨香姐姐唤来一下,奴婢有事要麻烦于她……”
见她手上一直揪着被子,且下。半。身又掩在被底,他便猜出来些许,当下自是颔首答应。
胭脂躲在被里换了衣裙,这才落了地,她连忙将弄脏的缎褥卷起来,抱在身上想要去跟世子爷告退一声,边上墨香却又轻声止住她:“莫再打扰世子爷了,咱们赶紧走罢。”
胭脂虽觉失落,可边上墨香催促的紧,便也只能跟着她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出了房,二人走了几步路,胭脂方向她道谢:“今日多谢墨香姐姐了,若不然我定没脸出来见人了。”
胭脂面上仍旧有些发红,这还是重生后第一回来月事,未走动个两步便有些吃不消,墨香看她眉毛蹙得紧紧,到底有些看不下去,便主动伸手扶住她:“又不是何大事,不足挂齿,倒是你这样年小便来了葵水,却是令我有些子吃惊,怎么说也得再过个一两载才来得罢……”
墨香余话未道完,她心内清楚,这女子来了葵水便意味着基本成人,身体各方面皆开始迅速发育,如今这胭脂瞧着还小,可那掩在衣襟底下的两座小丘,却是已经不容忽视,小小年纪便生得这般媚骨,他日若是长大成人了,那又该是何等的媚骨之姿?
墨香心下有些复杂难言,她与凝香自小在世子爷身边服侍,自认为十分了解世子爷秉性,虽说眼下这胭脂还算安分老实,可院子里哪个不知这是老太太房里派过来的人,来的目的更是明显——便是为着伺候世子爷来的。
她这种伺候与寻常下人的伺候自是不同,眼下观世子爷待她的态度,虽是不见十分的喜欢,可也算是为她破了不少的例,就拿准许她守夜一事来说,她与凝香往日便没有过一回。
她墨香早先也是存了攀附的念头,后见世子爷实在心肠冷淡,这才渐渐收了心思,便想着到了年龄出府嫁人,有着侯府世子爷跟前大丫鬟的名头在,寻个家底殷实的人家自是不在话下。
如今见这小丫鬟心思不浅,一时颇有种身为过来人的感慨,暗付这小丫鬟生得美貌,没准儿真就能入了世子爷的眼也未可知。
她心里想的这样多,胭脂自然无从得知,只听了墨香一言后,不久前才压下去的寒意一时间又是涌了起来,她轻轻颤栗一下,低声回道:“这个我也不知,许是每人身子不一样,来的时间早迟也会不同……”说话间就已到了门前,又道,“时辰晚了便不留姐姐坐了,姐姐早些回去歇息罢。”
瞧见墨香走远了,胭脂这才舒出一口气来,她忍住腹疼轻轻推开了房门,刚自暖瓶里倒了杯水出来握着,小屋的房门便被人自外边叩响:“胭脂姐姐,可歇了?”
胭脂觉得奇怪,大晚上的这是谁来了,且声音又这样陌生,过了一会子她才打开房门,便见着一个年龄竟比得她还大的丫鬟,观她一身穿着,可看出是个院里不得器重的粗使丫鬟,手里正托着托盘,托盘内摆着一个大盖碗。
那丫鬟见她开了房门,先未说话,而是未经允许便主动错开她进了屋里,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一圈后,方才对着她道:“扰着姐姐了,这是姐姐要喝的药。”
胭脂这才忆起来世子爷好似为她传了大夫,一想这是世子爷吩咐下来的,心内便有些滋味复杂起来,手上接过端着,方对她道谢:“有劳姐姐了。”说着她又搁下了药碗,自妆匣里摸出对翠玉耳坠儿来,塞进她手中才又道,“近段时日都要劳烦姐姐了,还请多加担待。”
对方本就想着巴结她,眼下观她不仅待人说话客客气气,又大方地送她一副耳坠子,先前嫉妒的心也冲散不少,将耳坠子塞进袖子里,便是笑道:“胭脂姑娘乃世子爷跟前的人,身份贵重,能为姑娘熬药更是对奴婢的高抬,怎敢有劳烦一说。”
胭脂见她变脸比得翻书还要快,心下便是不屑,眼下时辰不早,且她又身子抱恙,自没有闲情同她多说,因笑道:“莫这般说,臊人得很,姐姐来时提了灯不曾,天色暗了,不若我便由我送姐姐回去罢。”
“不用不用,屋外月亮亮的很,且廊下都悬着灯。”那丫鬟摆手道,提着裙子跨出了门槛,又道,“姑娘歇罢,我明日再来。”
胭脂点了头,见她走远了这才合上房门。
屋内燃着一盏灯,非是那种微弱的烛光,而是十分亮堂。她少这般一人独住一间,因此每每深夜心下便要生出怯意,时常一人怕的睡不安稳觉,她来到踏上坐下后,这才拿起汤匙喝起药来。
嘴里苦着,这心里却是渐渐甜了起来,胭脂搁下空碗,深深吐纳出一口气,许多前世奢求得不到的,今世竟这样轻而易举便享受到了。
暗地里不是没有瞧不上过自己,前世世子爷待她那般狠心,今世未入侯府之前她心下是真的十分怨恨于他,可自入了侯府,尤其是近来这几日,她早先建起的堡垒竟这样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