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蒋青岩不知何故,只得走到女子身边,问道:“女郎,你有甚话对我讲?”那女子道:“相公,你只随我来,自有好事到你。”蒋青岩听了,竟大着胆,随了那女子走到一所大院墙边。那女子轻轻将两扇门儿开了,领蒋青岩进去,仍旧将门关了,走到一间雪洞内,道:“相公请坐在此,我去去便来,不可咳嗽。”说罢,那女子竟自去了。蒋青岩坐在雪洞中,心下想道:好奇怪,这是甚么缘故,难道就是这个女子看上了我不成?欲待撇了他回去,又恐撞见他家的男人,不当稳便。沉吟了半晌,只听得一个老者口中唠唠叨叨,说道:“你们去看灯吃酒,叫我老人守了半夜,还要我来照看后门。”一边说,一边走到后门摸了摸,竟去了。蒋青岩吓得战兢兢,气也不敢出,又等了一会,立起身来,走到雪洞门首张望,只见那青衣女子手中提着小灯笼前走,后面却是先前灯楼上的那紫衣妇人,两人侧着脚步儿,向雪洞中走来。蒋青岩又惊又喜。那青衣女子先走进来,向蒋青岩道:“兰娘在外有请。”蒋青岩忙走出雪洞来,那穿紫的妇人早已立在门外。蒋青岩向那紫衣妇人深深作揖,道:“小生何幸,蒙娘子青盼。”那妇人也深深答礼,悄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处,请郎君即到内室细讲。”便一手携了蒋青岩的手,竟往内室中来。蒋青岩此时如在梦中,随那妇人转弯抹角进了几层内宅,又过了两个天井,方才是那妇人的卧房。却甚深僻,一连三间,中间做堂屋,左边是卧房,窗前几株梅树,斜靠着假山。卧房中点得灯烛辉煌,那妇人叫那青衣女子将前后的门户关了,然后携蒋青岩回到房中,那房中摆设得齐整异常,兰麝扑鼻。近床放了一张水磨花莉的八仙桌儿,桌上摆了许多佳肴美食,桌下笼了一盆炭火,左边一并放了两张竹木藤椅。那紫衣妇人请蒋青岩上首坐了,他自己便坐在下首,和蒋青岩肩头相并。那青衣女子忙来筛酒。蒋青岩道:“酒且少停,敢问娘子贵姓芳名,夫主何人,尊庚几何?”那妇人道:“贱妾姓沈,小字兰英,今年二十岁,夫主姓皮,曾任川南别驾,因老罢革职,于今又进京谋干去了,贱妾是他侧室。适在楼头望见郎君人品风流,真乃神仙中人,不觉心动,特着婢子相邀,不意郎君竟肯惠然见临,实是三生有幸。敢问郎君尊姓大名,仙乡何处,贵庚几何?”蒋青岩道:“原来娘子是别驾的宠君,小生失敬了。小生蒋青岩,江南建康人氏,与娘子同庚,今夕何夕,得近芳容!但恐大夫人及宅中男女知觉,怎生是好?”兰英道:“此事不妨,大夫人双瞽多年,不管闲事,家中一切都是贱妾掌管,其余众人俱不得知,房中这婢子宜春是妾心腹。郎君但放心在此,倘蒙不弃,早去晚来,妾所欣望。”蒋青岩道:“小生既蒙娘子错爱,自当与娘子极尽欢娱,何劳叮嘱。”说罢筛上热酒,两人一递一杯,饮过数巡,那兰英早已面透桃花,淫心发作,将一只小脚儿搭在蒋青岩身上。蒋青岩此时也魂迷意乱,一手挽住兰英的香肩。兰英看着蒋青岩道:“冤家,你怎么生得这等风流标致,若使我二人三年前相遇,也不致嫁着那个老厌。”蒋青岩道:“今日相逢,亦未为晚。”兰英将一杯酒吃了一满口,双手捧过蒋青岩的脸来,将那酒从两点朱唇中一滴滴的、香馥馥的吐在蒋青岩口中,彼此情兴如火,也不待酒完,各人解衣上床。这兰英虽然嫁了三四年,奈那个别驾年老无能,他那件妙扎儿从不曾得个饱餐,今夜遇了蒋青岩这个风流少年,气力雄壮,阳物又大,尽情颠插,那牝内又紧又热,弄了一更多天气,约有千余合,弄得沈兰英娇声浪语,发乱钗横,淫精狼籍,方才罢战。两人十分爽利,十分美满,这夜一连弄了三次。睡至五鼓,沈兰英叫蒋青岩起来,穿了衣服,自己同宜春两人仍旧送蒋青岩从昨夜那后门出去,嘱付蒋青岩今夜早来。蒋青岩出了后门,定了一定眼光,然后找路回寓。正是:
潘安掷果事非奇,瞥见风流意已痴。
如此姻缘真不意,桃花流水恰相随。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0回 蒋青岩坚辞袒腹 袁太守强赘乘龙
词曰:
谁想这姻缘,陡地胡缠。金闺久已聘蝉娟。任尔唠叨心不转,与石同坚。计就假相扳,酒改如官。把人沉醉在樽前。扶入洞房如梦里,两不相干。
右调《浪淘沙》
且说伴云那小厮,因望见前街上跳狮子,便悄悄撇了蒋青岩,从人空里挤去观看,及至回来,不见了主人,四下寻觅,绝无踪影,心中想道:“莫不是相公先回下处去了?”急急奔到下处,不见主人。伴云急得跌脚,只得拉了两个院子,一路同到前街后巷,高声大叫道:“相公!相公!”叫了一更天气,那里有半点影响。内中有一个院子道:“相公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这等大路就不认得回来,只怕弄出甚事来,被人拉去了。我们且回去,明早再作道理。”又一个院子埋怨伴云道:“你这贪玩的孩子,满街上都有灯,跟着相公也看得,为甚撇了他,包你明日有三十个竹片打哩。”伴云闻言,急得哭将起来,三人只得且回下处,和衣睡倒。
到鸡鸣的时节,听得外面打门,院子忙忙起去开门,却是蒋青岩回来了。觉得满身香气,全无怒意。只问道:“伴云回曾回来?”院子道:“回来了。小的们又四处找寻相公一回,不知相公在那里?”蒋青岩也不做声,走到房中,从新脱了衣服去睡,睡在枕上,想道:“夜来这段姻缘真是奇遇,只可惜我有大事在身,不能久留,不然竟可与兰英时常往突。”又迫:“那妇人虽在我身上多情,却不是个正气的人,万一被他家人晓得,岂不弄起丑来,到不如做一个一宿之缘,从此丢下了吧。”这蒋青岩虽是这等想,怎奈色能迷人,终是割舍不下。睡到日中才起来,又同媒婆去看了几家女子,回到下处。吃过晚饭,坐到一更时分,也不带伴云,竟自一个换了新衣,分付院子道:“我在这不远一个人家闲谈,恐回来迟,你们在下处看守行李,不必跟随。”说罢,竟独自一个从黑影里望皮别驾后门首来。怎奈天气尚早,里面无人照应,蒋青岩只得又到前后街上混了一会,听得谯楼上已是一更尽了,然后转来。那青衣女子已站在后门外等候,见蒋青岩到了,忙请进去,二人竟往兰英卧房中来。兰英接住,欢喜非常,捏着蒋青岩的手道:“郎君真信人也。”当夜枕席之欢,极尽情态,兰英将紫玉凤钗一枝、玉砚二方赠与蒋青岩作表记。二人睡到鸡鸣,依旧送蒋青岩出来。蒋青岩回到下处,梳洗完毕,闲坐一会,又有几个媒婆来请去相亲。蒋青岩道:“春光和暖,正好在街市上看看光景,不必雇轿。”只叫伴云相随,同了媒婆步行,到各家相了一回,都不中意,众媒婆各自散去。
蒋青岩主仆二人在街上闲步,忽听得鸣锣响道,众店一齐收了招牌,说道:“太爷来了。”蒋青岩闻得,走到一个古董店门首站了,让他过去。那职事过了半晌,方才是一把黄伞,罩了一乘四人显轿,轿上坐了太守。那太守在轿上,一又眼不转睛地将蒋青岩看了一回,忙唤一个皂隶分付道:“你们可去问那古董门首站的那位少年相公姓甚么,住在那里,即便赶上来回话。”那皂隶领命,忙走到古董店前,看着蒋青岩说道:“小的奉本府太爷之命,来问相公尊姓,尊府何处?”蒋青岩不知为甚缘故,又不好欺他,只得照直答道:“我姓蒋,是建康人,下在琼花观又玄房内。”那皂隶问古董店上借了纸笔,记写明白,飞奔去回覆太守不题。
却说蒋青岩见太守问他的姓名,心中着实疑惑。回到下处,正分付院子收拾早饭,只见先前那皂隶手中拿了一个名帖,忙忙走进下处来,向蒋青岩道:“小的奉太爷之命,请相公进行一会,有名帖在此;还有小轿一乘,在外伺候,求相公即便起身,太爷在后堂等候。”蒋青岩叫伴云接上名帖来,看那帖子上面写着“即刻候教”,下面写着“通家侍生袁直拜。”蒋青岩看了名帖,向那皂隶说道:“我与你太爷素不相知,可知请我做甚?”那皂隶道:“小的不知,相公自去相见便晓得。”蒋青岩见那袁太守清,料非恶意,便写了一个“邻治晚生”的帖子,吃了饭,带了伴云和一个院子跟随,坐了轿子,竟往太守衙中来。
原来这袁太守是隋朝上柱国韩禽虎的外甥,山西平阳府人,登第未久,借母舅的势力,不上数年便做到扬州太守,为官到也清廉,只是性气刚直,他要行的事,别人一毫也违他不得。因此,这扬州人起他一个混名,叫做袁铁枪。说休饶舌,却说蒋青岩到了太守衙门首,那皂隶请他到后衙门外下了轿,左右随即传梆,忙忙开门,请蒋青岩进去。那袁太守笑脸相迎,携着蒋青岩的手同到堂上,叙礼安坐毕,蒋青岩打一恭道:“晚生素未登龙,忽蒙台召,不审有何见谕?”袁太守道:“学生日劳吏事,不知高贤辱临敝治,有失迎迓。适喜从途中望见芝宇,真如鹤立鸡群,玉山照目,特专刺奉迎,欲一领清淡,幸勿以俗吏见弃。”蒋青岩道:“晚生一介书生,才疏学浅,谬蒙青盼,但恐有负老先生知人之明。”袁太守笑道:“足下太谦了,敢请尊号?”蒋青岩道:“贱字青岩。”太守又细问蒋青岩的家世门弟,蒋青岩一一说了。袁太守道:“原来令尊就是陈朝大司马蒋公,学生失敬了。不知足下尊庚几何,曾有家室否?”蒋青岩道:“贱庚今年二十,已曾聘下,尚未完娶。”袁太守又问所聘何人,几时完娶,蒋青岩道:“家岳乃前朝湖州刺史华某,吉期约在春末夏初。”袁太守闻言不语,分付左右摆上酒席,宾主二人对饮,饮酒中间说了许多古今成败及眼前时政。袁太守见蒋青岩少年博学,而且气度轩昂,语言清亮,心中甚是敬羡。即屏门内立了许多内眷,一个个都偷眼看蒋青岩的人品。饮到更阑,蒋青岩起身告别,袁太守再三相留,蒋青岩只得又坐下,袁太守道:“学生敝衙门今日有一件讼事,甚是难断,要请足下替学生想个断法。”蒋青岩道:“老祖台明比神君,自能片言折狱,何以过问书生?”袁太守道:“学生实实踌躇不决,足下休说套话。”蒋青岩道:“不知却是一件甚么事情?”袁太守道:“本地方有一个书生,先曾聘了一个贫家之女为妻,未及安娶;后又聘了一个富家之女。于今那贫女之父告到学生案下,道那书生停婚再聘。那书生道,是那富家势逼为亲的,那富女之父也投了一张词来,道他女儿情愿让贫女为姐,他甘做妹子,若不依从他,他便终身不嫁,大家争论。此事如何处治?”蒋青岩道:“此事果费踌躇,况断离一事,从来为民上者所不忍为。听那富女之言,亦觉可悯,依晚生的愚见,还是将贫富两家之女都断归那书生,只以受聘之先后分大小便了,不知老祖台意下如何?”袁太守道:“有理,有理。学生本意也是如此,明日就依这主意审决便是。”又饮了一会,直到二鼓方散,袁太守仍旧分付先前的轿子,送他回寓。按下不提。
再说这袁太守,有两儿一女,儿子尚幼,女儿年已十六,因是八月十五日生的,名唤秋蟾。这秋蟾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德性贤良,又且聪明伶俐,知书达礼。袁太守夫妇爱之如宝,几番要替他挥婿,绝没个中意的。今日忽然撞见蒋青岩,满心欢喜,便是那袁夫人在屏门后张见,也十分中意,都要将秋蟾小姐招他为婿。怎奈听蒋青岩已经定亲。夫妻二人着实踌躇不舍。袁太守道:“不妨,不妨,我自有主意。”至次日,唤了四个官媒到内衙,分付道:“你四人可到那琼花观又玄房,去见那建康蒋相公,说本府有一位小姐,要招他为婿,一切财礼不烦费得。他若准之时,重重谢你;如若不准,也速来回话。”
四个官媒领命,飞奔来到琼花观内,找到蒋青岩下处。这蒋青岩此时真个是:
红鸾天喜心相照,原与仙郎较合欢。
那李半仙之言,真个不差。四个官媒一齐向蒋青岩磕了头,便将袁太守着他四人来说亲的话说了一遍。蒋青岩道:“我昨日已向太守说,我已聘了华老爷的小姐,只在目下完婚,怎生又有这番说话?你四人可去多多拜上太爷,道我已经有亲,此事断难从命,容日后负荆请罪便了。”官媒道:“蒋相公莫要错了这头美亲,袁老爷是黄堂太守,又是当朝上柱国韩老爷的外甥;那袁小姐生得千娇百媚,直赛过蕊宫仙子、月殿嫦娥,德性又好,文才又高,寻常多少公子王孙,要问他一声也不能够。如今太守反来求相公,相公何以不允?且大人家两妻的甚多,这碍着甚事,求相公允了的好。”蒋青岩只是摇头道:“做不得,做不得。”四个官媒又再四求恳,见蒋青岩再不转口,只得回覆太守。
袁太守闻言不悦,道:“这痴子,难道我现任的太守,到不如林下的刺史么?”又分付四个官媒道:“你们再去向蒋相公说道。若是蒋相公不肯依从,便照依昨日那断官事的主意便了。”那官媒只得又到蒋青岩身边来,将袁太守方才之言说了。蒋青岩听了,暗暗惊道:“原来他昨日说的那样官事,是借来套我口气的。”向那官媒道:“你和太守说道,太爷是巍巍太守,不比那打官事的人家,我已心感太爷之情,不必苦苦相强。”四个官媒又来复命,袁太守怒道:“你们去吧,我自有道理。”里面夫人听得,忙出来问,袁太守道:“他竟不肯依从,于今我也不去求他。”又向夫人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会。夫人点了一点头,进去了。
袁太守分付左右,打轿到琼花观去拜蒋相公,左右连忙摆了职事,请太守上轿,竟往琼花观来。那衙役先将拜帖投到蒋相公下处,众道士忙忙开了大殿,摆下两张椅子,一齐出门迎接。不半晌,袁太守到了,蒋青岩走到门外迎住,一同到殿上见了礼,宾主二人坐下。袁太守故意笑道:“适间冒读尊听,抱罪良多,不意足下心如铁石,可敬,可敬。”蒋青岩谢道:“蒙老祖台高谊,晚生铭刻难忘,方命之罪实不得已,正欲负荆阶下,不意大驾先临,望乞宽宥。”袁太守道:“即此一端,足见足下人品,学生方且自愧,何敢见怪!今日署中红梅大开,学生恐足下寓中寂寞,特备一后,欲屈足下同赏,幸即命驾。”蒋青岩心中因却婚一事,恐他有计,再三推辞托故。袁太守道:“想是足下怪学生不曾庄启。”随即分付随身的书吏,补上一个六叶的请启来。蒋青岩见袁太守如此,只道他是真诚,不得已说道:“既然老祖台决意相召,晚生即当趋赴便了。”袁太守喜道:“如此方见我辈忘形之交。”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才起身。临上轿时,又着一个门子在此,候蒋相公同去。
蒋青岩果然分付院子雇了轿,起身到太守行中去。不一会到了。那袁太守依旧欢天喜地相迎,这日行中的酒席十分齐整,两班子弟合唱。蒋青岩到未半晌,便吹打上席,席间就是主客二:人。那袁太守是山西人,酒量极大,和蒋青岩两人先还是小杯,到撤席之后,便唤了大犀杯。袁太守也不看戏,将两席合做一席,守住蒋青岩,要杯杯见底。怎奈蒋青岩的量只中平,那里对得袁太守过,吃了半晌,早已醺然大醉。袁太守又再三强劝,只得又吃几杯,把蒋青岩醉得如泥,睡在椅上。袁太守分付戏子回去,又叫过蒋家的院子来,说道:“你主人醉了,不能坐轿,留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