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阁二楼的木栏边上,连一众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也看的是惊叹连连,不管是胡旋舞,还是柔旋舞,他们自然是见过最顶级的,可玉华这样的年纪跳成如此这般,自然别有一番味道,没有任何的轻佻风情,只有震撼人心的绝妙技艺。
太子李济民自然也早已认出了玉华,此时虽没像其他人那样惊呼赞叹,眼睛却也是牢牢盯在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上。
第43章 玉簪宴(四)
此时陪在太子李济民身边的,自然就有永嘉坊的主人;郡公爷崔泽厚,这楼里的人或者把酒言欢、或者观舞赏曲、或者高谈阔论,唯有他的一双眼睛,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太子李济民脸上。
对于李济民的小癖好,崔泽厚其实一直没有抓到他切实的把柄,心中偶然也会有一丝怀疑掠过,不过现下看着这年轻人脸上专注的神情,他心里顿时笃定了许多,想到此处,崔泽厚便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拿过了一把青水瓷双耳瓶过来,扬声对自己旁边坐着的太子说道:“殿下,尝尝臣府里的这秋桂酿吧。”
听到崔泽厚与自己说话,李济民的目光才慢慢从楼下收了回来,在下面,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已经退下了高台,正被人簇拥在场子中间,无论周围如何喧闹浮躁,她始终微垂了头平静应对着,好像刚才那场疾风暴雨般的激昂飞旋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崔泽厚已经在李济民面前斟了大半杯“秋桂酿”,笑着说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烧酒,今天特意备了这个,殿下要不试试看?”
李济民今晚几乎还没怎么喝酒,一则他到的本就比较迟,再则不管宾客玩的如何尽兴,也没什么人敢到他前面来放肆,比起楼下,这仙霞阁的二楼简直是清净极了,李济民伸手刚要去拿酒杯,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哑粗粝的吼声,他手上一顿,侧耳听去,原是有人在唱曲,唱的正是那首有名的《陇西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听那动静,应该是有名的酒疯子,安亲王府的典军鲁一展在那里边哭边唱呢。
崔泽厚忙拱手致歉道:“这些子武夫们,喝点了酒便开始装疯了,平白扰了殿下的清静,臣这就”
李济民一挥手止住了崔泽厚下面的话,神色凝重的说道:“想来鲁典军也是平日里总是惦记着北疆战事,才会有这酒后吐心曲啊,孤又怎会怪罪”
“殿下果然英明体下!”,崔泽厚连忙称颂道。
李济民笑看了他一眼,说道:“舅舅如今与我可是生分了很多”
崔泽厚神情只微微一滞,便马上呵呵笑了起来,举杯说道:“还请殿下赎罪,是老臣见殿下如今威仪俞盛,便难免缩手缩脚起来,是老臣有负殿下厚爱了,老臣干了这杯赔罪。”
李济民自然不会真叫他赔罪,便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了,等这酒缓缓滑入喉咙,他眉毛一扬,不由嗯了一声,神情有些异样起来,崔泽厚正在等他的反应,见他这样,便神情得意的一笑,说道:“怎样,老臣这秋桂酿的味道还不错吧。”
李济民又回味了一下舌尖的味道,才笑着说道:“这酒倒也有意思,怎么甜辣两味融合的如此恰到好处呢。”
崔泽厚点点头道:“殿下确实明锐过人,这秋桂酿本来只是上好的果酒,但在发酵过滤后又加了南疆产的野蜂蜜,这野蜂蜜不同与普通蜂蜜,是极滋补的东西,且甜中带苦,甜而不腻,所以这秋桂酿才有了现在的味道,”
见李济民显然对这酒颇感兴趣,崔泽厚连忙又亲自执壶帮他满上了,旁边的人听到安国郡公家的好酒得了太子的赞赏,自然也纷纷上来凑热闹,崔泽厚将手里这壶秋桂酿先与众人分了,又命下人再去取几壶过来,席间又是好一番喧闹。
觥筹交错间,瞧着李济民喝了两杯秋桂酿后,又命人夹了他面前一盘凉拌菜吃了小半,崔泽厚细咪的眼睛里顿时精光一闪,伸手招呼一个小厮过来,问他大爷崔正达怎么还没上来拜见太子,那小厮连忙应命而去,李济民听了便笑着说道:
“舅舅又和济民客气了,正达今日自然是最忙碌的,你就让他安心去招呼客人吧,那紫云楼在池子那边呢,你难不成要让正达飞过来不成,再说我也不算什么外人。”
崔泽厚自然不允,连忙又是亲自斟酒告罪,李济民本不是个好酒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又喝了好几杯。
崔泽厚心中暗想,这太子从小到大口味果然还是没有改变,喜酸甜,不喜咸辣,这秋桂酿里的野蜂蜜甜醇不腻味,而那秋葵拌山药清凉酸爽,两样东西都是极合时令的消暑饮食,但加在一起吃,却能让人不知不觉的性致勃发,而那作用又与暖炉丹等药石不同,并不会让人身体有什么异样的变化,只是心中骚动难耐而已,且这两样东西本身都是无毒无害的,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而那被派出去给大爷崔正达传话的小厮,并没马上往紫云楼那边去,反倒往女眷们所在的幕账这边来了,没走几步,一个早就侯在玉簪花丛边的丫鬟便迎了上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那丫鬟从旁边房舍里取过一盘香梨端着,便往那处最大的幕账里去了。
太子今日原并未想在永嘉坊多作停留,谁知先是见了玉华的柔旋舞,然后又喝对了这秋桂酿的滋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呆到了戌时,等刚又想者告辞的时候,崔泽厚突然凑到他近前来低声说道:“殿下是否听说了纪哥儿受伤一事”
李济民一愣,他如今于朝政上自然远不如崔泽厚这个中书令上下通达,听到李纪受伤,连忙急急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可严重吗?”
崔泽厚抬眼看了看这楼里畅饮喧闹的众人,才又低声说道:“大约是因为纪哥儿要特意隐瞒吧,此事并没有驿报回来,臣也是经由别的渠道知道的。”,说到这里,崔泽厚又顿了顿才继续说:
“臣看殿下也有些乏了,要不您先去柳映堂歇歇,容臣将这里都安排交代妥当了,再去向殿下细细禀来。”
这柳映堂是这西内苑专供客人留宿休息的地方,李济民从小就常在永嘉坊进出,柳映堂里本就留有专供他住宿的套间。此时在这仙霞阁宴饮的众人里也早就有几个喝大了的,他本就显他们吵闹想要先走的,此时因挂记着李纪的事情,便同意了崔泽厚的安排,由小厮引着,带了自己两个护卫往柳映堂去了。
要去柳映堂,正好会路过那女眷所在的大小幕账,李济民等人自然是目不斜视的穿行而过了,而在那烟紫色大幕账里面,虽然台上早已换了另一个小娘子在吟唱《清平词》,但玉华仍被一众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小娘子围着说笑,虽然玉华一副羞涩不善言辞的模样,也不影响其他小姑娘的兴致,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坐在不远处的二娘并未上前与她说话,只在自己位置上默默看着,眼中的神色是少有的复杂。
正当玉华有些应付不过来的时候,顾氏身边的大丫鬟阿令突然走上前来,施礼后对她说道:“五娘,元娘请你过去一趟呢。”
玉华连忙应了就想往元娘的位置上走,一抬头却见崔玉林的位置上空着,并没见到人,她有些奇怪的扭头看阿令,阿令掩嘴一笑,俯身靠近她耳边,悄悄的说道:“瞧把五娘急的,奴婢话都还没说完呢,元娘不在这里,她让奴婢带着您去看那曲江柳,元娘还有吴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在那里呢,五娘见过大名鼎鼎的曲江柳吗?”
这阿令,是顾氏身边数一数二用的上的大丫鬟,与玉华她们几个说话一贯都很随意,玉华听了她的话后,并未做声,只有些傻呆呆的望着她不动,阿令只当她没听清楚呢,便伸手牵起她,柔声说道:“五娘跟奴婢走吧。”
玉华这才低低应了一声,眼光却往顾氏坐的方向打了一个转,却发现顾氏赫然也不在席上,她的心下一沉,脚下虽跟着阿令往外走,脑袋里却是飞速的转了起来。
知道自己要出席玉簪宴,程师傅只对自己交代过一样,叫自己要只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呆着,万不可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去,无论是什么样的熟人要带了自己单独出去,都要小心提防着,按程师傅的说法,这些豪门宅子里的肮脏事只比茅厕里更污糟不堪百倍,尤其是宴饮的时候,红男绿女混杂于一处,酒乐乱人心,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玉华垂着头跟在阿令身后往外走,积累了一天的疑虑在脑中叫嚣着,是自己过于多疑了吗?这样众目睽睽下把自己叫出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可若是真想带自己去赏垂柳,元娘出去的时候干嘛不直接叫上自己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阿令已带着她就快走出女眷们宴饮的地方了,身后还是灯火辉煌,前面却是一条略显幽暗的石径,玉华心中一凛,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子一斜,一脚便往路旁一颗卵石上踩去,将自己的脚腕子狠狠往下一挫,顿时疼的哎呀呀大叫起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哇哇哭出了声。
那阿令毫无预料,被她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却也并不慌张,她力气挺大,一把便将瘦小的玉华捞了起来,边往前拖着,嘴里边急急说着:“五娘别怕,千万别哭了,别叫了啊,若是扰了贵客,小心夫人回头怪罪你,来来,奴婢带您到前面去找个地方坐下看看”
见玉华不听自己的话,反而越发扯开嗓子哭叫,阿令眼神一变,左手抬起来似乎是打算要捂玉华的嘴,正在此刻,两人身后却有人惊叫了起来。
“五娘,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五娘又惊又喜,急急回头看去,那站在灯火掩映处的,却是二娘崔玉珍。
第44章 玉簪宴(下)
玉华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已经十分肯定这阿令带她出去绝对是不怀好意了,此刻躲过一劫;她连忙又打起精神来应付阿令,她可不想让别人察觉出自己是故意崴脚使坏的。
想到这里,玉华便止住了哭叫,整个人都软软靠在了阿令的身上,抬头看着她;有些惊慌和委屈的呜咽道:“阿令姐姐,我的脚好痛啊,我真的走不动了呜呜呜;阿令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惊扰到客人了,二娘姐姐都出来了;这下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阿令也傻了;她再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是带一个软糯糯的小娘子出去而已;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等下夫人会不会发火责罚自己呢,阿令瞪着整个人都挂在了自己手臂上哭的直噎气的五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娘此时已经带着她的贴身大丫鬟走到了跟前,她看着眼前两人的样子,不由瞪圆了眼睛问道:“五娘,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吗?”
玉华是怎么也没料到今天自己会被二娘救下了,现在又听到她莽莽撞撞的这样一句话问出来,心下顿时一暖,连忙说道:“不是的,二姐姐,没人欺负我,是五娘没用,刚才跳柔旋舞时大概太过用力了,脚有些发软,这会子又走的急,便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崴到了”
二娘听她这样说,也不疑有他,连忙让自己的丫鬟上前帮着阿令一起去扶玉华,此时阿令已经回过神来,急忙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对二娘说道:“二娘,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还是让奴婢把五娘带到前面的灶房里去先坐下,然后请人过来给她看看吧。”
玉华一听她这样说,心头不由一阵火起,都这样了,这阿令居然还不死心,还要把自己带走,真不愧是顾氏身边得力的人啊,她肚子里冷笑着,人却只是怯生生的看着阿令与崔玉珍,乖顺的说道:“二姐姐,你回去席上吧,惊扰到了贵人们就不好了,我有阿令姐姐照顾呢,其实扭的并不严重,我还能走的”
说完这话,玉华仿佛是要证明自己并无大碍的意思,一迈步便往前走去,脚下却又是猛的一软,人便往前栽下去了,事发突然,阿令一下子也没能拽住她,玉华整个人便一下滚到了地上,啊的惨叫一声。
另外三个人都吓坏了,连忙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来坐在路旁石头上,二娘见玉华捂着嘴不敢大声哭,眼泪却哗哗的往外淌,连忙拉起她的裙摆去查看伤势,玉华连着两次都是下狠心真扭下去的,折腾到现在,脚腕已经是高高的肿了起来,二娘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阿令就责骂了起来:
“阿令姐姐怎么如此糊涂,五娘的脚都这样了,你还敢拖着她乱走,你就是这么当差的吗,还要到什么灶房里去坐着?你当五娘也是和你们一样的身份吗?若是她的脚真有个什么好歹,今后再也不能作舞了,你可担得起这后果?”
阿令刚才一心只想把玉华带走,并没想到她的脚已伤的如此严重,此刻被二娘一骂,人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自己是太过心急了,连忙垂首告罪,二娘看了她一眼,命她去找府里管事的人过来,自己则和丫鬟两人在此守着玉华。
因几人动静颇大,早就有守在附近管事的婆子察觉了,没等阿令去叫人,饶嬷嬷便已经匆匆的赶来了,她查看了玉华的伤势,也是唬了一跳,连忙一面叫人去抬了软兜过来送玉华回沁芳阁,一面叫人去请娟娘,二娘见饶嬷嬷处置的十分妥当,才转身回到了席上。
玉华这边的事情,自然很快就被禀报到了永嘉坊里两个当家人的耳朵里,顾氏和元娘没多久就分头回到了席上,玉华这样一个小娘子扭伤了脚的事情,自然不会影响到这玉簪宴的欢愉气氛,除了刚才一起说笑的几个小娘子还略微打听了一下,也没有人太在意,唯有王氏,在听二娘说了事情的始末后,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她皱着眉瞪了二娘一眼,强忍着才没在席上多说什么。
顾氏更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她此时正分头与忠义侯嫡次子华丰的夫人刘氏,以及吏部尚书嫡长子迟长浩的夫人周氏寒暄应酬着,因现在人人都还只当元娘崔玉林是不二的太子妃人选,所以刘周两位夫人都万没想到这安国公夫人竟然是在暗自考察亲家呢,与她交谈间态度都很随意,倒是多少露出了些两人真实的脾性,顾氏比较中意的是迟尚书的长媳周氏,看她性子绵软斯文,人也不是很精明的样子。
而顾氏刚才那会儿离席的原因,则是因为陪着她的堂妹卓王妃顾婷柔去更衣了,今日可是李纪死而复生回来后,顾王妃第一次于众人面前露脸,她仍是一袭素服,全身上下的首饰也极为简单,只是做到了刚刚好不失礼于人而已。
顾王妃在今日的众女宾中是身份最高的,各位夫人自然要一一上前来拜见,她素来有个低调和气的名声,之前与许多夫人也都有些交情,加上又久未露面,大家相见难免都要执手寒暄一番,言谈间就有人提到了李纪的名字,其实那人也绝不是故意要给她难堪,只是性子鲁直,随口一说而已,毕竟如今这事在官面上已经是风平浪静了,大家说起来都是在称颂卓王府里母慈子孝。
谁知顾王妃一听到李纪二字,便于当场直接落下泪来,她掩面而泣道,是自己当年没照顾好李纪,害的他遭受如此大罪,实在是对不住他,也对不住王爷,一想到他如今的情形,自己便恨不得以死谢罪,否则今后于九泉之下也实在无颜再去见王爷了。
顾王妃生的本就极其纤弱,如今雪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连身前的衣衫打湿了都不自知,看着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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