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低声说:“人家康明理可没做过坏事!”孟二楞一步跳到当场,粗嗓子响雷似地说道:“康明理就是比他们有理!”人们听了莫名其妙,正想发问,雷石柱手招了几招说道:“康明理的事,众人还不知道,他就是有功劳!”随即把康明理如何当书记,如何探情报杀死王臭子,救下老武的前情后尾,根根梢梢说了一遍。全场人人面带笑容欢呼道:“哦!没想到明理是个无名英雄呀!”伪村警们听了这件事,都望望康明理,低下了头,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
老武见这些人都向群众认了错,承认退出贪污讹诈的东西,立誓再不做坏事,便问大家道:“这些伪村警们,已经向大家认了罪,决心改悔,大家看该怎么处理?”人们说:“叫他们当场找保,以后再不能干坏事,放了他们!”伪村警们听群众说释放,感激得什么似的,都高兴地从地上起来,跑到人堆里找保人写保状。
康肉肉先是找李有红保他,李有红不但不保,还给了他个硬钉子说:“叫我保你?早些爬远点!”康肉肉碰了一鼻子灰,又去找张有义,张有义好象没听见似的,把头昂得高高的,来回摆着,爱理不理地撇着外路腔道:“闲事儿不管,问事儿不知!找别人去吧!”康肉肉一连碰了几个钉子,求张张不管,求李李不保,急得用手捶着后脑瓜说:“好你们啦,你们把我保住,我要再当了汉奸,抓住把我这西瓜水倒了!”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康天成和康肉肉也是叔侄,看见这个样子,才答应了保他。
要讨保的人,都写了保状,李德泰低声向二先生道:“也该有个人去把顺风保一保!”二先生随口道:“是呀,谁保一保?”李德泰道:“就你去试一试,你说句话,比我们有面子,也许行!”桦林霸也凑过来怂恿道:“你行,说句话也能说到点上,那些人肯听信你的话!”这么一说,二先生也觉得保康顺风有几分把握,便站起来向桌边走过去。
保状都送到了主席桌子上。老武拿起来正一张一张地看,听见有个人在耳边小声道:“康顺风能保不能?我保他吧!”老武搁下保状抬头一看,见是二先生面带笑容地发问。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场子里便有许多人愤声恨气地嚷道:“不能保!”“不杀他已经是轻饶了他,叫他坐几天禁闭受受罚吧!保出来怕他又当了汉奸!”众人一阵哄嚷,把二先生闹了个有嘴张不开。看看势头不对,便搭讪着说道:“嗳,对嘛!古人说:树不斫不成材,逆子不教难成器。让政府的王法好好教育教育他们才对!好!”说罢,众人也无反应,他便不声不响地退到一边。
老武对众人说:“康顺风这些人,问题很大,我看把他们送到政府,假使他还不肯悔过,那时就由大家处理!”老武话刚讲完,院里人便连声喊开了:“说的对!”“就这么办!”当下老武便集合起武工队员要走,张忠和周毛旦几个老汉,又上去挡住说:“武同志,你们武工队别走,就住在我们村吧,有你们吃,有你们穿,保管饿不着!你们要走了,日本人又来了该怎么办?”老武一听,知道大家对武工队的任务还不了解,便告诉大家武工队的工作,不专门是打仗,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一人在一个地方领导工作。今天是为了康家寨的任务要紧,临时集合起的,他们马上还要各回各村,领导那里的群众反维持,和敌人斗争。咱们这村,要防止敌人出来扰乱,就要马上建立民兵保卫家乡。这时雷石柱也插进来说道:“建立民兵的工作,老武同志已经和我谈了,这个会上,咱们跟着就要讨论!”这样一说,人们都不做声了。半晌,张忠老汉说:“要是这样,你们的任务大,我们不留啦!”他说罢,老武吹了一声哨子,就让武工队员们押着康顺风、康家败,往靠山堡去了。他仍留在康家寨。
第十九回 保家乡青年报名 建组织民兵开会
人们看着武工队员押上汉奸们走了,都长出了一口气,好似割掉了长在身上的贴骨疔疮一样的愉快。
太阳已偏西了。人们正想散会回去,有人已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土,老武忽然说道:“大家再等一等,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讨论。”人们又静下来,老武接着说:“现在咱们把维持反掉了,并不是就平安无事了;敌人会更狠毒的来报复,为了防止敌人报复,保卫咱们全村,需要建立民兵。”接着又把民兵的任务讲了一下,说明民兵就是本村的队伍,平时一样闹生产,有了情况就保护群众转移,打击敌人。最后说:“你们村过去就有民兵,雷石柱、康明理、武二娃、孟二楞都是暗民兵,他们作了好多工作。过去是秘密的,今天维持反掉了,就公开干吧!谁愿参加民兵来报名!”话音未散,张忠老汉就高兴地应声说道:“小伙子们,这是好事,你们快报名吧!我要年轻十年,非报名参加不可!”
张有义见父亲号召别人,先跑上来对当记录的康明理说:“写上我,第一个张有义,再写我兄弟张有才。”记录刚把他的名字写完,周丑孩就起来说:“写……写上我,周丑,丑……”周丑孩结巴了半天一个“孩”字还是说不出来,众人笑着打趣说:“不用难受啦!记录知道你这个结巴巴啦!”这时康大婶用手推了一把站在她脸前的一个青年人说:“人家都报名参加民兵,你这么个棒小伙子怎不说话?”那青年人转回头来,把康大婶瞅了一眼,很不自然地走到一边,又坐到另一处人堆里。
原来这青年叫康有富,二十四、五年纪,家里很穷,爹是个掏炭的,炭窑塌了压死在里边了。爹手上欠下桦林霸五十吊钱的债,桦林霸便把他娘卖给了人贩子,那时康有富十三岁了。桦林霸见他已能劳动,便留在家里叫他放羊,以后又当了长工,只吃饭不赚工钱。十六岁那年,一次,一个人在山上放羊,突然来了五六条狼,扑进羊群,羊被冲散了,四下乱跑,他去打狼,就被四条狼三面围住,有一个狼扑上来,爪子搭在了他的身上,正吓得他丢魂丢魄的时候,山上过来一群锄地的,才把狼赶走。从此后,康有富吓输了胆,话也不多讲了,上嘴唇经常糊着两道干鼻涕,变的象个痴人一般。
康大婶见康有富躲开她坐到别处,正要叫他,那边李有红站起来说:“写上我李有红!”后面有人打趣说:“有红,你是我们村有名的睡觉把式,参加了民兵可不敢睡的叫日本兵把你活捉了!”李有红见众人说自己的毛病,笑了一笑。回头看见康有富,叫道:“康有富,你为何不参加民兵?”桦林霸也起来说:“参加民兵保家乡,是好事嘛;你快参加吧!”其实桦林霸说这几句话,一则是在众人面前卖好,蒙蔽众人,让众人不怀疑他;再则是想叫康有富参加了民兵,当个耳目。康有富见掌柜的叫他参加民兵,不敢不参加,也就报了名。东房角有人喊:“写上我马保儿!”有人笑着说:“这是个犟驴脾气,参加了民兵一天能打十架!”又有人说:“这人脾气赖,看你会用不会,只要顺着他的毛,怎么办也行!”接着康三保也喊着报名。记录忙得笔杆乱动,报名的人一个紧挨一个。康明理登记完以后,把名字念了一遍,新参加的民兵和过去的暗民兵,共有雷石柱、康明理、孟二楞、武二娃、张有义、张有才、周丑孩、李有红、马保儿、康三保、康有富十一个青年。
康明理念完以后,会场上的人们纷纷议论开了。周毛旦、马有德一伙人说:“这些都是好青年!一个能打警备队十个!”“这一把子人手,都能贴到一起。”“我看总得石柱子当领导,别人扛不下来!”另一个说:“二楞也有两手哩!”“二楞猛倒是猛,就是没肚才!”……另一伙伙是富农李德泰们,蹲在墙角里,摇着脑袋低声议论道:“日本人洋枪大炮的,靠几个民兵能抵个什么?”“我看是烧香引的鬼进来!”“迟早是人家的一碟菜。”……
当下又选举了周毛旦当村主任,二先生当书记,张勤孝仍旧当了农会干事。
老武看了看天色,和雷石柱交换了一下意见,雷石柱当即宣布道:“天气不早了,大家也都累了,现在就散会,吃了饭以后,民兵都来这里集合,还有事情要讨论!”说完,场子里乱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拍衣服声,说笑声……院里扬起一片雾一样的尘土。
晚饭后,老武和雷石柱,相随着又到了康家祠堂。一进西窑门,见张有义、孟二楞、周丑孩等五六个民兵已经来了。张有义正站在炕沿上,学老武演说,见老武走到了他面前,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便坐在周丑孩背后去了。老武笑了笑说:“张有义可是个捣蛋鬼!”
说话之间,康明理、康有富几个也来了。雷石柱检查了一下人数说:“李有红怎还没来?”武二娃说:“早就来了。”一转身把堆在墙角里的皮袄一掀说:“这不是!”李有红揉着眼坐了起来。
张有义打趣地说:“老武同志,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们村有名的瞌睡虫。他睡着了要没人叫的话,能连着睡十天半月,好象黄鼠转生的,嘴对住屁眼能睡一冬天。”说得众人都笑了。李有红说:“你再编排人,小心老子毁了你!”张有义接着又说:“给你个枕头睡觉就不毁我了!”说得众人又笑了。老武说:“开会吧!”等大家静了下来,老武接着说:“维持反掉了,民兵建立起来了,大家都自动报了名,这很好。今天咱们要组织一下,讨论一下今后的工作。康家寨编个分队,大家选个分队长,看……”老武的话还没说完,大家便响鞭炮似的乱叫着选雷石柱当了分队长。众人笑着拍了几下手,欢迎分队长领导开会,雷石柱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没经验,以后全凭大家出主意啦!咱们是民兵,比村里群众就要多操一份心,多辛苦一些。康家寨名誉出去了,打死了日本兵,反了维持,咱们更要多操心,防备敌人报复。”正讲到这里,听见炕角里李有红打了个喷嚏,张有义圪圪嗤嗤笑个不住。原来雷石柱讲话时,张有义见李有红又把眼合住,便搓了一根纸捻子,轻轻捅到李有红鼻孔里。李有红被闹醒了,笑着要打张有义。老武说:“别闹啦,注意听!”雷石柱才又继续说道:“我看以后站岗放哨,探消息……都要讨论一下,看大家有些什么好意见?”
孟二楞说:“岗哨站不站也淡事,反正敌人出来就打,敌人不出来我们就干别的。”康明理说:“你不放哨,怎能知道敌人出来?”马保儿看了康明理一眼说:“一天起来尽站了岗,啥事也不要做了。”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地乱吵,吵来吵去,最后决定了白天儿童们放哨,夜晚民兵们轮班放哨,民兵们放了哨顶抗勤工。
讨论完放哨,又讨论武器问题,张有义说:“别的都是小事,第一是枪要紧,咱们是民兵,既是带了个兵字,就得有枪!队伍上人常说:枪是第二性命,我看没有第二性命就不能保卫群众!”李有红也说:“有了枪就好说了!”接着乱纷纷地说:“让上头给我们发枪吧!一人发一支步枪,再发些机关枪!”武二娃加了一句说:“再发上个筒筒炮,咱们攻汉家山吧!”众人一面说,一面眼都看着老武。
老武说:“你们不要看我,我又不会造枪,我的手枪还是夺的敌人的!靠上级发枪也没有那么多,全边区这阵有十几万民兵,一人要发一支枪的话,用木头割也来不及。再说,咱们民兵和正规队伍不一样,咱们的任务不是攻城夺镇,主要是保卫群众,挤敌人。”老武扫了众人一眼又说:“要枪也容易,敌人手里多得很,咱们瞅空子打几个便宜仗,问题都解决了。”康明理接上说:“陕北红军闹革命,起初只有两支破枪三颗子弹,还有一颗塌火的,如今多大世事了!”孟二楞也说:“前天我们还没一支枪,昨天跟上武工队打了一仗,马上就有两支了!只要打仗,枪不愁。”一气说的大家都兴奋起来了。老武又说道:“过些时,可以给你们发些地雷,以后每个民兵都要学会埋雷。石柱,把咱们现有的武器可以先整理分配一下。”
雷石柱说:“现在就是有五颗手榴弹,昨天缴下的那两支步枪,还有我的一支火枪!”李有红说:“我也有一支火枪!”老武说:“看谁还有什么武器,都可以拿出来!”武二娃说他有捡下的一排子弹,马保儿说他有两颗手榴弹,是一九三七年溃军下来捡下的。张有义高声说:“我有一支三八步枪!”众人忙问哪里来的,张有义撇着京腔说:“还在日本人那儿,等我高兴时取来得啦!”众人都笑了。
最后讨论分配武器问题。周丑孩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背,一,一支!”张有义说:“你算啦,结巴子嘴说话都不连利,保险打枪也没准头!还是叫我背上一支抖一下本事吧!”周丑孩生了气,连结带巴的嚷叫不赞成。李有红趁此想报复张有义一下,便说:“叫你背上枪,嗨,又该到姑娘们脸前表现表现了,这回可不愁找对象了。”笑闹了一顿,老武解释了几句,大家提出步枪是二楞得的,应该给二楞一支,雷石柱也应该给一支,两支火枪只有李有红和张有义会打,给他两个人,手榴弹给众人分开。张有义说:“火枪那个玩艺我不要,我是民兵,又不是打山的。要不然咱抓纸蛋,谁抓住谁背。”众人都说不合适。张有义又说:“放哨时候应当拿步枪!”雷石柱说:“这倒可以。大家都想要步枪,只要咱们好好干,那不愁!”
散会以后,天已小半夜了。张有义对雷石柱说:“石柱哥,今天我先放哨吧!”雷石柱说:“可以!”张有义说:“那么你把步枪给我背吧!”雷石柱笑了笑说:“拿去!”
张有义拿到步枪以后,连忙跑回家里,把鞭子上的红缨子拆下来,插在枪口上。换了件新棉袄,背着枪前街后街夸耀了一回。这才跑去放哨。
第二十回 老武半夜得急信 石柱动员砍树人
鸡叫时分,老武正睡的美,“咚咚咚”外面有人打门。那声音,好似擂鼓一般,非常之急。老武从梦中惊醒,还没穿衣服,先把手枪握在手里,轻声问:“谁呀?”“是我,快开门!”老武听出是孟二楞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急忙穿衣下炕,开了门便去点灯。待他点上灯回头一看,见孟二楞身后,跟进两个人来。
一个有二十八九年纪,粗胖个子,肉团团脸,两条浓眉,长到了一块,鼻子好似一头蒜。一只手提着支牛枪,一只袖子是个空筒筒。这人是退伍军人赵得胜。一九三七年,八路军北上抗日,他在平型关大战中,被敌人的机枪打断了左臂,下来住了三个月医院,左臂成了残废,便退伍回到家里来。这次马区长到望春崖组织民兵,他因为是共产党员,过去又在村里当过自卫队分队长,不愿受敌人的蹂躏,积极帮助马区长,在村里组织起秘密民兵。他虽然只有一条臂膀,可是打枪非常准。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把手”。后一个是桃花庄的民兵分队长崔兴智,今年二十四岁,生的皮肤很黑,穿一身黑衣裳,腰里插两颗手榴弹,灯下一看,真是黑人一般。
老武看了片刻,开口问孟二楞:“他们是哪里来的?”孟二楞说道:“他们说是从望春崖、桃花庄来的,我们从前在汉家山赶集,也常见面认得,就是不知道谁叫什么名字。”老武听罢,心中正在疑惑不定,带牛枪的那一个人,一步跳到老武跟前说:“你就是武得民同志?”老武应了一声是,那人便伸手到腰里去摸,摸了一阵,掏出来一封信。老武接信,打开凑到灯前一看,是马区长写来的,上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