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皮箱,更无一毫妆奁。孙寡妇又叮嘱张六嫂道:“与你说过,三朝就要送
回的,不要失信!”张六嫂连声答应道:“这个自然!”
不题孙寡妇。且说迎亲的,一路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到了刘家门首。宾相
进来说道:“新人将已出轿,没新郎迎接,难道教他独自拜堂不成?”刘公道:
“这却怎好?不要拜罢!”刘妈妈道:“我有道理,教女儿陪拜便了。”即令慧
娘出来相迎。宾相念了阑门诗赋,请新人出了轿子,养娘和张六嫂两边扶着。慧
娘相迎,进了中堂,先拜了天地,次及公姑亲戚。双双却是两个女人同拜,随从
人没一个不掩口而笑。都相见过了,然后姑嫂对拜。刘妈妈道:“如今到房中去
与孩儿冲喜。”乐人吹打,引新人进房,来至卧床边,刘妈妈揭起帐子,叫道:
“我的儿,今日娶你媳妇来家冲喜,你须挣紥精神则个。”连叫三四次,并不则
声。刘公将灯照时,只见头儿歪在半边,昏迷去了。原来刘璞病得身子虚弱,被
鼓乐一震,故此迷昏。当下老夫妻手忙脚乱,掐住人中,即教取过热汤,灌了几
口,出了一身冷汗,方才苏醒。刘妈妈教刘公看着儿子,自己引新人进新房中去。
揭起方巾,打一看时,美丽如画,亲戚无不喝采。只有刘妈妈心中反觉苦楚,他
想:“媳妇恁般美貌,与儿子正是一对儿。若得双双奉侍老夫妻的暮年,也不枉
一生辛苦。谁想他没福,临做亲却染此大病,十分中到有九分不妙。倘有一差两
误,媳妇少不得归于别姓,岂不目前空喜!”
不题刘妈妈心中之事。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
流标致,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
定要求他为妇。”这里玉郎方在赞羡,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他
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他孤眠独宿。若
我丈夫像得他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不题二人彼此欣羡。
刘妈妈请众亲戚赴过花红筵席,各自分头歇息。宾相乐人,俱已打发去了。张六
嫂没有睡处,也自归家。玉郎在房,养娘与他卸了首饰,秉烛而坐,不敢便寝。
刘妈妈与刘公商议道:“媳妇初到,如何教他独宿?可教女儿去陪伴。”刘公道:
“只怕不稳便,繇他自睡罢。”刘妈妈不听,对慧娘道:“你今夜陪伴嫂嫂在新
房中去睡,省得他怕冷静。”慧娘正爱着嫂嫂,见说教他相伴,恰中其意。刘妈
妈引慧娘到新房中道:“娘子,只因你官人有些小恙,不能同房,特令小女来陪
你同睡。”玉郎恐露出马脚,回道:“奴家自来最怕生人,到不消罢。”刘妈妈
道:“呀!你们姑嫂年纪相彷,即如姊妹一般,正好相处,怕怎的!你若嫌不稳
时,各自盖着条被儿,便不妨了。”对慧娘道:“你去收拾了被窝过来。”慧娘
答应而去。
玉郎此时,又惊又喜。喜的是心中正爱着姑娘标致,不想天与其便,刘妈妈
令来陪卧,这事便有几分了。惊的是恐他不允,一时叫喊起来,反坏了自己之事。
又想道:“此番挫过,后会难逢。看这姑娘年纪已在当时,情窦料也开了,须用
计缓缓撩拨热了,不怕不上我钓!”心下正想,慧娘教丫鬟拿了被儿同进房来,
放在床上。刘妈妈起身,同丫鬟自去。慧娘将房门闭上,走到玉郎身边,笑容可
掬,乃道:“嫂嫂,适来见你一些东西不吃,莫不饿了?”玉郎道:“到还未饿。”
慧娘又道:“嫂嫂,今后要甚东西,可对奴家说知,自去拿来,不要害羞不说。”
玉郎见他意儿殷勤,心下暗喜,答道:“多谢姑娘美情。”慧娘见灯上结着一个
大大花儿,笑道:“嫂嫂,好个灯花儿,正对着嫂嫂,可知喜也!”玉郎也笑道:
“姑娘休得取笑,还是姑娘的喜信。”慧娘道:“嫂嫂话儿到会耍人。”两个闲
话一回。
慧娘道:“嫂嫂,夜深了,请睡罢。”玉郎道:“姑娘先请。”慧娘道:
“嫂嫂是客,奴家是主,怎敢僣先!”玉郎道:“这个房中还是姑娘是客。”慧
娘笑道:“恁样占先了。”便解衣先睡。养娘见两下取笑,觉道玉郎不怀好意,
低低说道:“官人,你须要斟酌,此事不是当耍的。倘大娘知了,连我也不好。”
玉郎道:“不消嘱付,我自晓得!你自去睡。”养娘便去旁边打个铺儿睡下。玉
郎起身携着灯儿,走到床边,揭起帐子照看,只见慧娘卷着被儿,睡在里床,见
玉郎将灯来照,笑嘻嘻的道:“嫂嫂,睡罢了,照怎的?”玉郎也笑道:“我看
姑娘睡在那一头,方好来睡。”把灯放在床前一只小桌儿上,解衣入帐,对慧娘
道:“姑娘,我与你一头睡了,好讲话耍子。”慧娘道:“如此最好!”玉郎钻
下被里,卸了上身衣服,下体小衣却穿着,问道:“姑娘,今年青春了?”慧娘
道:“一十五岁。”又问:“姑娘许的是那一家?”慧娘怕羞,不肯回信。玉郎
把头捱到他枕上,附耳道:“我与你一般是女儿家,何必害羞。”慧娘方才答道:
“是开生药铺的裴家。”又问道:“可见说佳期还在何日?”慧娘低低道:“近
日曾教媒人再三来说,爹道奴年纪尚小,回他们再缓几时哩。”玉郎笑道:“回
了他家,你心下可不气恼么?”慧娘伸手把玉郎的头推下枕来,道:“你不是个
好人!哄了我的话,便来耍人。我若气恼时,你今夜心里还不知怎地恼着哩!”
玉郎依旧又捱到枕上道:“你且说我有甚恼?”慧娘道:“今夜做亲没有个对儿,
怎地不恼?”玉郎道:“如今有姑娘在此,便是个对儿了,又有甚恼?”慧娘笑
道:“恁样说,你是我的娘子了。”玉郎道:“我年纪长似你,丈夫还是我。”
慧娘道:“我今夜替哥哥拜堂,就是哥哥一般,还该是我。”玉郎道:“大家不
要争,只做个女夫妻罢!”两个说风话耍子,愈加亲热。玉郎料想没事,乃道:
“既做了夫妻,如何不合被儿睡?”口中便说,两手即掀开他的被儿,捱过身来,
伸手便去摸他身上,腻滑如酥,下体却也穿着小衣。慧娘此时已被玉郎调动春心,
忘其所以,任玉郎摩弄,全然不拒。玉郎摸到胸前时,一对小乳,丰隆突起,温
软如绵,乳头却像鸡头肉一般,
甚是可爱。慧娘也把手来将玉郎浑身一摸,道:“嫂嫂好个软滑身子!”摸
他乳时,刚刚只有两个小小乳头。心中想道:“嫂嫂长似我,怎么乳儿到小?”
玉郎摩弄了一回,便双手搂抱过来,嘴对嘴将舌尖度向慧娘口中。慧娘只认做姑
嫂戏耍,也将双手抱住,着实咂吮,咂得慧娘遍体酥麻。便道:“嫂嫂,如今不
像女夫妻,竟是真夫妻一般了。”玉郎见他情动,便道:“有心顽了,何不把小
衣一发去了,亲亲热热睡一回也好。”慧娘道:“羞人答答,脱了不好。”玉郎
道:“纵是取笑,有甚么羞?”便解开他的小衣褪下。伸手去摸他不便处,慧娘
双手即来遮掩,道:“嫂嫂休得罗唣!”玉郎捧过面来亲个嘴,道:“何妨!你
也摸我的便了。”慧娘真个也去解了他的裤来摸时,只见一条玉茎,铁硬的挺着!
吃了一惊,缩手不迭。乃道:“你是何人,却假装着嫂嫂来此?”玉郎道:“我
便是你的丈夫了,又问怎的?”一头即便腾身上去,将手启他双股。慧娘双手推
开半边,道:“你若不说真话,我便叫喊起来,教你了不得。”玉郎着了急,连
忙道:“娘子不消性急,待我说便了。我是你嫂嫂的兄弟玉郎。闻得你哥哥病势
沉重,未知怎地,我母亲不舍得姐姐出门,又恐误了你家吉期。故把我假妆嫁来,
等你哥哥病好,然后送姐姐过门。不想天付良缘,到与娘子成了夫妇。此情只许
你我晓得,不可泄漏!”说罢,又翻上身来。慧娘初时只道是真女人,尚然心爱,
如今却是个男子,岂不欢喜?况且已被玉郎先引得神魂飘荡,又惊又喜,半推半
就道:“原来你们恁样欺心!”玉郎那有心情回答,双手紧紧抱住,即便恣意风
流。一个是青年孩子,初尝滋味;一个是黄花女儿,乍得甜头。一个说今宵花烛,
到成就了你我姻缘;一个说此夜衾便试发了夫妻恩爱。一个说,前生有分,
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各燥自家脾胃,管甚么姐姐
哥哥;且图眼下欢娱,全不想有夫有妇。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云
雨已毕,紧紧偎抱而睡。
且说养娘恐怕玉郎弄出事来,卧在旁边铺上,眼也不合。听着他们初时还说
话笑耍,次后只听得床棱摇曳,气喘吁吁,已知二人成了那事,暗暗叫苦。到次
早起来,慧娘自向母亲房中梳洗。养娘替玉郎梳妆,低低说道:“官人,你昨夜
恁般说了,却又口不应心,做下那事!倘被他们晓得,却怎处?”玉郎道:“又
不是我去寻他,他自送上门来,教我怎生推却!”养娘道:“你须拿住主意便好。”
玉郎道:“你想恁样花一般的美人,同床而卧,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
何忍耐得过!你若不泄漏时,更有何人晓得?”妆扮已毕,来刘妈妈房里相见。
刘妈妈道:“儿,环子也忘戴了。”养娘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环眼生了疳
疮,戴不得,还贴着膏药哩。”刘妈妈道:“原来如此。”玉郎依旧来至房中坐
下,亲戚女眷都来相见,张六嫂也到,慧娘梳裹罢,也到房中,彼此相视而笑。
是日刘公请内外亲戚吃庆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饮到晚,各自辞别回家。慧娘依
旧来伴玉郎,这一夜颠鸾倒凤,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爱。看看过了三朝,二人
行坐不离。到是养娘捏着两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过三朝,可对刘大娘说,
回去罢!”玉郎与慧娘正火一般热,那想回去,假意道:“我怎好启齿说要回去,
须是母亲叫张六嫂来说便好。”养娘道:“也说得是。”即便回家。
却说孙寡妇虽将儿子假妆嫁去,心中却怀着鬼胎,急切不见张六嫂来回覆。
眼巴巴望到第四日,养娘回家,连忙来问。养娘将女婿病凶,姑娘陪拜,夜间同
睡相好之事,细细说知。孙寡妇跌足叫苦道:“这事必然做出来也!你快去寻张
六嫂来。”养娘去不多时,同张六嫂来家。孙寡妇道:“六嫂前日讲定约三朝便
送回来,今已过了,劳你去说,快些送我女儿回来!”张六嫂得了言语,同养娘
来至刘家。恰好刘妈妈在玉郎房中闲话,张六嫂将孙家要接新人的话说知。玉郎、
慧娘不忍割舍,到暗暗道:“但愿不允便好。”谁想刘妈妈真个说道:“六嫂,
你媒也做老了,难道恁样事还不晓得?从来可有三朝媳妇便归去的理么?前日他
不肯嫁来,这也没奈何。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还像得他意?我千难万
难,娶得个媳妇,到三朝便要回去,说也不当人子。既如此不舍得,何不当初莫
许人家?他也有儿子,少不也要娶媳妇,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闻得亲母是个知
礼之人,亏他怎样说了出来?”一番言语,说得张六嫂哑口无言,不敢回覆孙家。
那养娘恐怕有人闯进房里,冲破二人之事,到紧紧守着房门,也不敢回家。
且说刘璞自从结亲这夜,惊出那身冷汗来,渐渐痊可。晓得妻子已娶来家,
人物十分标致,心中欢喜,这病愈觉好得快了。过了数日,挣紥起来,半眠半坐,
日渐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中来看浑家。刘妈妈恐他初愈,不耐行动,叫丫鬟
扶着,自己也随在后,慢腾腾的走到新房门口。养娘正坐在门槛之上,丫鬟道:
“让大官人进去。”养娘立起身来,高声叫道:“大官人进来了!”玉郎正搂着
慧娘调笑,听得有人进来,连忙走开。刘璞掀开门帘跨进房来。慧娘道:“哥哥,
且喜梳洗了。只怕还不宜劳动。”刘璞道:“不打紧!我也暂时走走,就去睡的。”
便向玉郎作揖。玉郎背转身,道了个万福。刘妈妈道:“我的儿,你且慢作揖么!”
又见玉郎背立,便道:“娘子,这便是你官人。如今病好了,特来见你,怎么到
背转身子?”走向前,扯近儿子身边,道:“我的儿,与你恰好正是个对儿。”
刘璞见妻子美貌非常,甚是快乐。真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病平去了几分。刘
妈妈道:“儿去睡了罢,不要难为身子。”原叫丫鬟扶着,慧娘也同进去。玉郎
见刘璞虽然是个病容,却也人材齐整,暗想道:“姐姐得配此人,也不辱抹了。”
又想道:“如今姐夫病好,倘然要来同卧,这事便要决撒,快些回去罢。”到晚
上对慧娘道:“你哥哥病已好了,我须住身不得。你可撺掇母亲送我回家,换姐
姐过来,这事便隐过了。若再住时,事必败露!”慧娘道:“你要归家,也是易
事。我的终身,却怎么处?”玉郎道:“此事我已千思万想,但你已许人,我已
聘妇,没甚计策挽回,如之奈何?”慧娘道:“君若无计娶我,誓以魂魄相随,
决然无颜更事他人!”说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玉郎与他试了眼泪道:“你且
勿烦恼,容我再想。”自此两相留恋,把回家之事到阁起一边。一日午饭已过,
养娘向后边去了,二人将房门闭上,商议那事,长算短算,没个计策,心下苦楚,
彼此相抱暗泣。
且说刘妈妈自从媳妇到家之后,女儿终日行坐不离,刚到晚,便闭上房门去
睡,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刘妈妈好生不乐。初时认做姑嫂相爱,不在其意。
已后日日如此,心中老大疑惑。也还道是后生家贪眠懒惰,几遍要说,因想媳妇
初来,尚未与儿子同床,还是个娇客,只得耐住。那日也是合当有事。偶在新房
前走过,忽听得里边有哭泣之声。向壁缝中张时,只见媳妇共女儿互相搂抱,低
低而哭。刘妈妈见如此做作,料道这事有些蹊跷。欲待发作,又想儿子才好,若
知得,必然气恼,权且耐住。便掀门帘进来,门却闭着。叫道:“快些开门!”
二人听见是妈妈声音,拭干眼泪,忙来开门。刘妈妈走将进去,便道:“为甚青
天白日,把门闭上,在内搂抱啼哭?”二人被问,惊得满面通红,无言对答。刘
妈妈见二人无言,一发是了,气得手足麻木,一手扯着慧娘道:“做得好事!且
进来和你说话。”扯到后边一间空屋中来。丫鬟看见,不知为甚,闪在一边。刘
妈妈扯进了屋里,将门闩上,丫鬟伏在门上张时,见妈妈寻了一根木棒,骂道:
“贱人!快快实说,便饶你打骂。若一句含糊,打下你这下半截来!”慧娘初时
抵赖。妈妈道:“贱人!我且问你:他来得几时,有甚恩爱割舍不得,闭着房门,
搂抱啼哭?”慧娘对答不来。妈妈拿起棒子要打,心中却又不舍得。慧娘料是隐
瞒不过,想道:“事已至此,索性说个明白,求爹妈辞了裴家,配与玉郎。若不
允时,拚个自尽便了!”乃道:“前日孙家晓得哥哥有病,恐误了女儿,要看下
落,叫爹妈另自择日。因爹妈执意不从,故把儿子玉郎假妆嫁来。不想母亲叫孩
儿陪伴,遂成了夫妇。恩深义重,誓必图百年偕老。今见哥哥病好,玉郎恐怕事
露,要回去换姐姐过来。孩儿思想,一女无嫁二夫之理,叫玉郎寻门路娶我为妻。
因无良策,又不忍分离,故此啼哭。不想被母亲看见。只此便是实话。”刘妈妈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