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侍女们将我安顿好之后早已退了出去,利广也不知被安排在哪里住,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并不太暗,有月光从窗口照进来,一室幽蓝。
我屈腿坐在那里,隔着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伏在自己的臂弯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却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自我十八岁生日过后,我第一次觉得孤单。
并非是没有人陪,我想,只要我愿意,现在去找利广或者尚隆也不是不行,何况还有青龙,只是没有这个心情。
有时候,只是失去一个人,整个世界便已不在了。
我那么用心地去爱一个人,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照着原定的路线一点点前进,最后还被他从自己的生命里踢了出来。
失去罗严塔尔让我看不到前路,或者说,不想再看前面的路。反正都无力改变,看又有什么用?但是现在,我却连回头的路都看不见了。
以前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一群人,热热闹闹一堆事,就算我烦了厌了累了怕了,总还是可以回家。
阿骜会在家里做好饭等我。
但是现在连阿骜也不见了。
我找不到他,没有他的消息,不知生死。
我觉得自己就像悬在半空里,不能进,不能退,周围一团黑暗,看不到光,也没有落脚点。
我长长叹了口气,抱紧了自己,缩成了一团。
身边像是有人也叹了口气,然后我的身体就被拢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微微抬起眼,看到垂到我面前来的浅蓝色发丝,“青龙。”
“嗯。”他应了声,听起来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轻笑了声,“你不开心?”
“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闭上嘴。
青龙继续道:“开怀大笑也好,叉着腰骂人也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也好,坏心眼地捉弄人也好,就算是……一脸花痴跑去调戏男人也好……总之不管怎么样都比你现在这样好!”
这个不用他说,我自己也知道。但我现在却不知要怎么从这样境地摆脱出来。于是只能轻咳了声,扭头看着他,道:“看来在你眼里,我真不是什么好人。”
他居然点了点头。“没错,有时候看到你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真的想一刀砍死你。但你居然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样,真是不知应该嘲笑你还是可怜你。”他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却收了收手臂,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喂。”
我叫了声,努力从他怀里挣出来,扭过身子,正视他,“我是你的主人呢,要不要这么直接啊?”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眉。
“好吧。”我撇了撇唇,“想笑就笑好了。对,也许这就是报应。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强,自己什么都知道,自己什么都能做,但其实我就是一个不自量力一事无成的失败的女人,我救不了太空堡垒的人,我救不了杨,我救不了罗严塔尔,我救不了那些因战争而丧命的人,现在连弟弟都被我弄丢了……”
我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忍不住再次伏到青龙怀里,揪紧了他的衣服,长叹了一声,呐呐道:“我很担心阿骜。”
青龙又跟着叹了一声,然后再次收紧手臂抱住我,轻声道:“会找到他的。”
“万一找不到呢?万一迟了呢?万一他有什么——”
“会找到他的。”青龙打断我,重复了上一句话,语气很坚定,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于是我轻轻点了点头,伏在他怀里,闭了眼。
正文 太闲了就会胡思乱想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得好好的。我微微皱了一下眉,竟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有发觉青龙什么时候走的。
我才一坐起来,就有侍女过来服侍我起床,捧过厚厚一叠衣服来,从里到外,衬衣襦裙,重重叠叠穿上好几层,我很郁闷地问可不可以不要穿成这样。
侍女用非常有礼貌,并且非常坚决的声音说:“不行。”然后又搬出一大堆什么虽然是私人访问,但毕竟是奏国太子带来的女子,雁国自然不能怠慢,还有什么玄英宫是雁国最庄重神圣的地方,不可失仪之类的大道理来。
虽然一想到住在这里的是尚隆和六太那对主从,就觉得所谓“庄重神圣”不过就是个笑话,但初来乍到,这种话还是不敢说出口,只好叹了口气,牵线木偶般任她们将我打扮妥当。
之后就被一个侍女领着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个有露台的大房间。落地窗敞开着,风从外面带进了海潮的气息,很舒服。
尚隆和利广都在,我走进去的时候,两人似乎都楞了一下。
我皱了皱眉,拉了拉自己绣着华美图样的宽大袖子,皱了眉问:“看来是不是很奇怪?”
利广摇摇头,笑道:“不,很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果然还是人要衣装呢。”
“但我觉得很不方便啊,又拘束。”我左右偏了一下头,看着发髻上步摇的长坠子左右摇晃,“呐,我总觉得它会掉下来。”
尚隆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穿衣打扮你只要随意就好了。比起这个,其它的事更重要吧。”尚隆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道:“你的事利广都跟我说了,如果你弟弟在雁国的话,我一定可以帮你找出来。”
我连忙站起来道谢:“啊,那就太感谢延王陛下了。”
“坐。”他抬了抬手,“都说不要这么客气了嘛。你只要告诉我他的长相特征就行了。但是,如果他是在戴国,或者其它国家,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点点头:“嗯,延王陛下肯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戴国那边,我自己去找。我并不是这里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应该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利广看着我,皱了下眉:“你还是想回去戴国找?”
“嗯。”我又点点头,“我到这里的时候是落在戴国,我想他如果也过来了,应该不会差太远。”
“如果他没有过来呢?”
我沉默下去。如果确定他来了这边或者没来,都好说。毕竟只要是在同一个世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我坚持去找,总有找到的一天。但是,现在是根本不能确定。如果我在这边找他,而他在另一个世界找我的话,怎么办?
尚隆轻轻笑了笑,“其实欧阳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又怔了一下。
“你是从外界而来,这一点是一定的。但是,你过来之后,并没有语言障碍,也没有感到这里的事物不能理解对吧?”
他这样说着,我却不知要怎么跟他解释。其实不是我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而是从我生日过后,我就在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正常人能够解释得通的“为什么”。至于语言障碍,我去战国和平安朝也没有,去银英的世界也没有,所以在十二国的世界里,理所当然应该也没有吧?
“所以我想,也许欧阳小姐跟我一样,也是一个‘胎果’呢。而且不是一般的胎果吧。”尚隆说。
“胎果?”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我过来之后,外貌并没有变化啊。”
“也许只是两边的相貌巧合地没什么区别罢了。”利广道,“老实说,那天我会去那间破庙并不是什么意外或者偶然。而是因为觉得那天的蚀很奇怪,所以才会想去那附近看看。”
我皱了一下眉:“蚀很奇怪?”
“嗯,”利广点点头,“规模很小,又很快就平息,而且还不是在海边。怎么都不像是正常的自然现象。我觉得也许是人为的。”
我又皱了一下眉:“人为?”
尚隆笑道:“说白了,就是麒麟这种白痴动物搞出来的。”
他话才刚落音,就有个少年的声音接了腔:“喂,你又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转过头,看到有个十二三岁的金发少年正从露台上翻进来,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那么急着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背后说人坏话吗?”
“我可没有背后说啊。马鹿。”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那样叫我!”
“不是说拥有王赐予的名字是麒麟的荣幸吗?”
“那种名字鬼才想要呢。”
金发的少年一边和自家的主上斗嘴,一边歪着头打量我,然后问:“喂,这又是谁?”
“都说过对女性不要那么粗鲁了。”
“要是我也学你那样,雁国就没救了。”金发少年嘴里这么说着,目光却依然停在我身上,然后微微皱起眉来,“喂,你该不会是……不,不太可能啊……”
“这是我们雁国的麒麟,延台甫,六太,字马鹿。”尚隆向我介绍,然后看着自家的小台甫,笑了笑,“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虽然很微弱,但是似乎是有一点麒麟的灵气呢。”
我吓得跳起来,“什么?麒麟?我?不可能吧?”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我身上,我皱着眉:“我并没有变成金发啊。”
“这世上也有黑麒麟的。”
“不是已经有高里了吗?一下出现两个,那就说不上什么珍稀了吧。对了,”我连忙道,“也许就是因为我认识高里,才沾染到麒麟的灵气的。并不是我本人的原因。”
尚隆又笑起来,“我们也只是在猜测,并没有确定,你不用这么紧张。”
六太则盘腿坐上旁边的桌子,撇了撇嘴,“是麒麟这种事有这么难接受吗?如果不碰上尚隆这种白痴主上的话,其实也不错了。”
我也撇撇唇:“的确是很难接受啊,我这种个性如果真的是麒麟的话,一定会弄到亡国的。”
尚隆指着六太道:“你的个性可能比我家这只更坏吗?”
六太盯着他抗议:“喂!”
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之前他们去戴国向高里解释麒麟的天启的事来,于是站起来,走到尚隆面前,行了个伏礼,并且磕了个头。
“喂,欧阳小姐,你这是——”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我是麒麟,就不可能做到这种事吧?”
“也是,”尚隆伸手拉我起来,向利广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利广皱了皱眉:“不过这件事的确很奇怪啊,如果你不是麒麟的话,怎么解释这些鸣蚀、语言、灵气、还有使令?”
“使令?”我愣了一下,“我没有那种东西吧?”
“你那个叫青龙的随从呢?如果是人类的话,没道理会可以飞吧?跟得上驺虞的速度,还有那样的力量……”
“青龙不是人啊。当时就跟你说过了嘛。”我笑,唤了声,“青龙。”
浅蓝色头发的神将应声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我向他伸了一下手,“正式介绍一下好了,这位不是人,也不是什么妖魔或者使令,只是我的式神,神将青龙。”
“式神?”利广皱着眉,有些不解的样子。
“嗯,跟你解释也许有点困难,不过尚隆主上一定明白的。”我没有称延王,而是称呼了他身为胎果时候的名字,让他微微挑起眉来,“哦?”了一声。
“尚隆主上可知道阴阳术这回事?”
“阴阳术和式神么?”他静了一会才答,“还真是久违的名词呢。”
“嗯,记得么?”
“记得啊,虽然我是没见过什么阴阳师,但当年那个时代,也有很多人信呢。”尚隆看着我,“欧阳小姐是阴阳师么?”
“不,不算是。”我笑笑,“我只是很偶然的机会,得到了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这个式神而已。”
安倍晴明这个名字,在日本应该也算是家喻户晓,我想,直接搬出他来,也许会更有说服力吧。
结果尚隆看了我很久,才轻轻笑了笑:“原来如此,看来的确是我们误会了呢。”
“嗯。”我点点头,“虽然我也算是有一点点灵力,但肯定跟麒麟没有关系。”
六太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利广叹了口气,“也许的确是我多心了吧。”
“主要是现在十二国的麒麟有空缺吧,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往那方面联想。”
我眨了一下眼:“空缺?”
“是啊,在这个世界里,只要玉座上没有王,国家就会动荡不安。现在这样的国家有三个,一个是你去过的戴极国,一个是南边的巧州国,还是有就是东北方的芳极国。”尚隆道,“戴是泰王失踪;巧是上一任的王死去了,而下一任的麒麟才刚刚结出卵果,所以没有选王;而芳——”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上一任的峯麟已去世很久了,却不知为什么,蓬山的舍身木上一直没有结出新的峯果来,更别说新王了。”
六太脸色变了变,显出一种很悲伤的表情来,什么也没说,从桌上跳下来就走了。
尚隆笑了笑,道:“你别介意,他就是这样子的,是个特别重视亲情的家伙呐。”
不要说他了,连我也会觉得死去的那些麒麟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叹了口气,想试着转移一下话题,问:“不过,不是说一般这里的国家都不会过多过问其它国家的事情吗?”
“一般是这样的。”尚隆道,然后看了利广一眼,笑了笑,“只是我们两个特别喜欢多管闲事而已。”
……是你们两个特别闲吧?
正文 升山?
利广第二天就向尚隆告辞走了。
尚隆在知道我和阿骜是双胞胎之后,就找了画师来,以我为参照,画了阿骜的画像。然后通令全国悬赏寻人。
我等着他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本来还是想告辞去戴国,但却被尚隆留住,说万一他们找到了阿骜,却找不到我就不太好办了。我想想也是,正在为难的时候,青龙主动现身出来,跟我说他可以一个人去戴国找阿骜,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而且他一个人的话,效率应该会比带着我更高。
我撇了撇唇,“听来我就像个累赘。”
青龙这次倒没有直接打击我,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是我的主人,自然有我认可的地方。”
虽然还是对他说这种话的口气有点不满,不过目前来说,的确也没有更好的安排了。于是只能让青龙去戴国找阿骜,而我留在雁国等消息。
尚隆向我保证说,除非阿骜不在雁国,否则一个月之内绝对可以帮我找出来。若一个月之后,这边没有消息,青龙也找不到阿骜的行踪,那八成阿骜就应该没有过来了。他也答应我,到时若我想回蓬莱去,便让六太送我回去。
于是我便安心留在玄英宫。
也许是尚隆发过话了吧,那天之后,侍女们对我的穿着打扮便没有再多加过问,也没有限制我的活动范围,整个玄英宫都任我来去自由。
那天晚上我散步时经过一个露台,稍停了一下。
从云海之上吹来饱含潮味的风,一望无际的海浪在露台下卷起层层波涛。我从栏杆探出身去,看着云海之下的灯光。和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感觉一样,觉得那些摇曳的灯光就像是星海,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我忍不住向着那些光,伸出手去。
然后就想起了那人。
当日站在托利斯坦的舰桥上,遥遥看着外面的星光时,那人曾经搂着我,轻笑着问:“漂亮吗?想把它们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