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那曲世浚呢?”
“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我不禁微笑起来,好像可以看到,博士飞起来扣球的矫健身影。
阿唯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郑佩佩也参加的,都可以组成情侣档了。”
刚才想到的画面一下子放映中断。
博士打电话给我,“下个礼拜二下午,徐如唯专业和我们专业都会有比赛,主场是我们学校,是和你们学校的电机还有结构,记得来看。”
“好啊。”我总觉得提不起兴致。
“…你怎么了?口气闷闷的。”
“没有啦,天气原因。”
“今天天气明明很好啊。”他的口气有一点疑惑。
“伤春悲秋嘛,难免的。”
我好像,不是很想去看比赛了。
当你不想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小事故,让你堂而皇之找到借口。
这个,大约就是所谓的残念。
周二那天下午,我从图书馆还了书出来,就发现,车棚里的自行车集体倒翻。
我的被压在最最下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拖了出来。
啊哦,链条不幸脱掉了。
我左顾右盼,实在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帮忙的人。
只好拣了根树枝,捋起袖子,自己摆弄。
失败……
我承认,机械系没有收我是明智之举。
我蹲在那边,托着腮看着车发呆。
我发现,链条坏掉好像也不赖耶。
起码,我可以不用去看球赛了。
但是,不是次次都可以遂人愿的。
易声言这个时候出现实在很不合时宜。
而且,他还批评我的姿势难看。
“我的天,你这个样子,简直太……”他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粗俗?”
他点点头,似乎切中他的主题。
我站起来,头还有些突然起立的晕眩。
然后,我听到他问我,“你的手,怎么回事?”
他蹲在我坏掉的车边,眼睛却盯着我的伤疤。
看得出来,他相当惊讶。
我们做了一年的朋友,他从来不晓得我身上有这样的东西。
我慢慢地放下袖管,“吓到你了吧,很恶心哦。”
不论对象是谁,在对方给你打击之前,不如自己先打击自己。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逐渐掌握的一招。
虽然还是令人难受。
但是自己打击自己,总比来自于别人的歧视,让人觉得坦然一些。
易声言还是盯着我的疤痕,“不会啊,满有腔调的。”
我呆,“腔调?”
“是啊,谁身上没有个小伤小疤的,不过像你这么大的,的确满少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我弄着油迹斑斑的链条,“以后遇到流氓的时候,你只需要捋起袖子,就能把他们吓退了。”
我笑出来,“第一次听到你这种说法的。”
“本来就是,有疤又怎么了,光明正大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又没有,你不会懂得。”我轻轻说。
“但也不会像你这样。你顾及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吧,不要管别人不就好了。”
“谈何容易。”
“懒得和你说,”他搓搓手,站起来,“弄好了。”
这下,还真是让人头痛了。
“我要去隔壁的F大看排球比赛,你要一起么?”我问。
“排球啊,想当年,我也是主将之一啊。”他又开始陷入得意忘形。
“到底去不去?”
“歹势,今天下午有事,下次,下次一定带上我!算你欠我人情。”
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看到博士大声叫喊着,高高地跃起来,奋力一击的时候,那种张力的确让我哑口无言。
每次二传把球轻轻托起来,他慢慢曲腿飞跃的瞬间,就有无数女生的尖叫从边上一浪一浪地压过来,“曲世浚,你太帅了!”
好像把屋顶也要掀翻了。
然而,博士充耳不闻。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专注地不得了,会忘记周遭事物的存在。
我敢肯定,此时此刻,他的眼里一定只有排球。
“你靠边一点,会被球打到。”看我几乎快要触到赛场边线,摇头把我拖回来的阿唯只好苦笑,“人家太帅了?你也被迷住啦?”
“怎么可能,才没有呢。看了几百遍了。”居然揶揄我。
“你们学校拦网的,遇到他,还满令人同情的。”
我看了看怨声载道的校友,还真是狼狈。
“好啦,我快要上场啦,这局结束就是女子组的比赛了,替我加油哦!”阿唯拍拍我肩。
“嗯!”我用力地一握拳,“豁出去了,作叛徒也会顶你的!”
“少来。”她拍拍我脸,先行跑开去换衣服。
抽回眼光,博士正以一击无敌扣杀让我的校友们再度号叫。
呼,连空气里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自信满满。
“你好,你也来看世浚比赛?”
在这里碰到郑佩佩,不算意外。
“你好,”我也回她以微笑,“其实我是来给徐如唯加油的。”
“哦。”她似乎有种放心的口气。
正说着,男子组的比赛就结束了。
瞄了眼比分,还满悬殊的。
哇咧,校友们,节哀啊……
“佩佩,你来了啊。”
博士和几个队员击掌庆贺后,就径直走到我们这边来。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跟我打招呼,这让我有点不爽。
“我去给你拿毛巾。看你满头是汗。” 她转身向教练席走过去,
“谢谢。”
男女朋友还这么客气?!真是太文绉绉了……
要是我,说不定直接把毛巾扔过去,劈头盖脑一阵猛擦,擦到头破血流……
呃……无轨电车又在乱开了。
抬头,博士一个人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刘海因为汗水湿湿的搭在额上。
有没有搞错,长得高就了不起啊。
我斜眼看他,哼,而且居然假装没看到我,搞什么。
“喂,一文钱,你也太…太没自觉了!”
他居然先发制人,用凶巴巴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怎么了?”好歹我也在心里替你加油,你居然漠视我。
“你刚刚干吗站在底线那边!”他的声音再度拔高了,“你知不知道很容易被打到啊!”
“啊?”我有点意外,“你看到我了?”
“废话!”一贯好脾气的博士居然在发飚?!“不是我控制力度,你早就被球打到毁容了!”
“哦,原来是这样,呵呵,呵呵。”我忽然有点高兴地想笑。
“笑你个头!”
啊咧,原来他也会生气哦,还有,他也会在比赛的时候分心呢。
我的笑容又加深一度。
“世浚,毛巾。”女朋友适时出现,提醒我不可以太得意。
博士接过毛巾,再度很不爽地瞪我一眼,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安啦,安啦,叉烧包已经教育过我了。你快去换衣服吧,臭死了。”
我作势踢他一脚。
他愤愤地走开。
有学生自动把场地清干净,我看到阿唯和她的队友进场,在做准备活动。
“你和世浚的感情真好。”在一边一直没有插上什么话的郑佩佩突然开口。
“没有啦,没有啦,我们就是那种从小长大的邻居。”
“老实说,我还真是满羡慕你和世浚可以打打闹闹的。”
哇,不是吧,不会把我变成假想情敌吧?
“才没有呢,曲世浚像个老头子,思想古板,总是像老爹一样把我当小孩。他对你这个女朋友就完全不同了,多温柔体贴。”我一口气解释了一通。
“是吗?”她看了我一眼,好像有点不自信。
“小桑的名字真好,sun sun,好像太阳呢。”她对我露出甜甜一笑。
“佩佩你也很阳光啊。”
似乎变成互相吹捧时间了。
“说起来,曲世浚到底是怎么跟你告白的。”我实在想象不出,那个凡事很谨慎的博士,是怎么开口拐到女孩子的。
太叫人浮想联翩了。
谁知,郑佩佩忽然笑出来,“没有啦,老实说,我都不确定那个是不是告白。”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她。
“世浚从中学开始,喜欢他的女生就很多,因为他英俊好学,谈吐又很风趣,包括我在内,很多女生都是暗暗仰慕他的。”
她看看我,“也有向他表白心意的,不过统统被委婉地拒绝了。”
“他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是生怕自己的拒绝给别人带来伤害,从此之后,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和女生保持距离。结果,迷恋他的人越来越多。”
“我们都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女生了,因为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教室的窗边,静静想着心事,那种沉思和哀伤的表情,令人忍不住想哭。”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个场景,我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
“然后呢?”我问。
“大约高二的时候,我们年级重新排了班,我正好被分到和他同班,坐在他的前排。”
她慢慢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很美好的回忆。
“有一天,我看到他站在窗边出神,很想和他说几句话,走过去发现他望着学校旁边的小河出神,侧脸安静美丽地令人不忍打扰。我也情不自禁和他一起看着流水,原来风景还满好的。”
“那,那……我是说,你们是怎么……”
“这样过了一阵子,有一天,我看着小河随口说了几句话,世浚就猛地一下回过头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老实说,我的心简直快要停住了,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
我的手忽然有点冰凉,插进胸前的大口袋里,紧紧握住。
“你那天说了什么?”
“啊,我看着小河,随口说了句,‘你知不知道,这条河究竟通向哪里啊?’”
我的手指头,紧紧绞在了一起。
你知不知道,这条河究竟流向哪里?
你知不知道,这条河的终点?chapter 11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忘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脑海里只是反反复复这一句话。
你知不知道,这条河的尽头?
我忘了很久,压抑了很久,企图无视很久的东西,在这个瞬间忽然像席卷而来的巨大海浪,一下子把我冲到世界的深处。
博士对我的好,触碰我时微微颤抖的手指,温柔凝望我的眼神,……,忽然都变得有迹可寻。
12岁时,他对我说的,原来并不是戏言。
他拥抱我时所传递过来的心跳,也并非因为我靠得太近而响若擂鼓。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我从来不是那么笨的人。
我比谁,都清楚。
但我宁愿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瞎子;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温情;我宁愿没有人告诉我,我的猜测都是事实……
我这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一直看到博士在我身边对我轻轻地微笑,眼睛里在说,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和你在一起的回忆,和你将要度过的未来,是我重新回到冷酷世界的电池。
千万不要告诉我,真正的秘密。
因为,我会发现到,原来我的心里,藏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秘密。
当我发现它的时候,我就失去你了。
就好像失掉了赖以为计的生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已经到了世界尽头。
然后,我听到郑佩佩关切的声音,“小桑,你怎么了。”
我居然还能笑着回到这个空间,平静地回答,我没事。
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比赛。
阿唯像小鹿一样敏捷的身形,以及排球落在地上发出的嘭嘭的响声。
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可是,当博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我全身的细胞却比任何时候都警钟大鸣。
我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意识到他的存在。
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
他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嘛?”
我拼命地摇头,碎发密密地盖着眼睑。
当我不存在吧,不要看我这张快要崩溃的愚蠢的脸。
下一秒,他却飞快地伸出手,撩起我的刘海,温热的掌心直接覆在我的额上,
“你发烧了?”
久违的触碰,热度一波一波地传来。
我好像真的发烧了。
惊惶失措地抬起头来,看到曲世浚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有小小的慌乱无措的我。
看到我的表情,他也有点措手不及。
再度开口,“不舒服要说哦。”
眼神在说,我会担心你。
不要对我那么温柔。
不要让我意识到你不仅仅是我的朋友。
我会受不了的。
我的眼底有抑制不住的雾气慢慢浮起,我撑不下去了。
我猛地甩掉他的手,“我没事!”
我用从未有过的粗暴态度推开博士,拿起我的包,冲向门外。
我有听到郑佩佩在背后叫我的声音。
如此清脆动人的声音。
却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忍住滚出来的眼泪。
我发现了所谓的真相。
这纯洁深厚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友谊。
可是,已经晚了。
那一天,我沿着贯穿了这个城市的河流,疯狂地骑车。
我想知道,这条河流究竟流向什么地方。
风呼呼地倒退着。
我不知道究竟骑了多久。
然后,我终于看到了。
河流在一堵高墙的背后,失去了踪迹。
就这样,整整萦绕在我心中十数年的线索,断绝在这高不可测的围墙之后。
尽头,这就是尽头了。
我锲而不舍追求的尽头。
这一刻,我对着这堵无声的墙壁,号啕大哭起来。
他已经不是我的了。
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更值得珍惜的好女孩。
在我发现,我爱他的时候。
花儿告诉阳光,我会永远记得你。
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它的花瓣,却飘散在尘埃里。
我也是这样,失去他了。chapter 12
从F大回来的我,变得极度消沉。
我对于那天反常的表现,一律解释成突然之间闹肚子。
这个借口很烂,我相信无论博士,阿唯甚至郑佩佩都会觉得蹊跷。
但第二天,我真的一病不起。
上吐下泻,发了39度高烧。半夜送到医院打吊针,然后请了假回家静养一周。
老天有意帮忙掩盖我的狼狈与失态。
曲世浚和徐如唯来探我,发现我讲话气若游丝,一副病入膏肓半截如土的样子。
半卧着床上,惨白着一张脸,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虚弱吓到。
阿唯一个劲地说,好好检查,你看起来真的病得不轻。
我唯唯诺诺点头。
博士在边上站着,也不坐下,只是直愣愣看我。
我狭小的房间因为他高大的存在,显得更加拥挤,压迫得我胃肠绞痛。
我朝他招手,“不要站在窗口好不好,挡到光了。”
眼睛却只停留在他衬衫的肩带上。
我再也不敢看他的脸。
他默默地走开,移到另一边。
从他背后让出来的窗口,阳光一下子照进来,刺到我心脏疼痛。
在我身边又伫立了很久,突然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