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即使大致掌握这些信息也无济于事。她甚至被禁止一切外出。不,应该说,娜娜莉只要一提出,虽然不会被明确反对,但终归还是会被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
而且,在这个房间中,娜娜莉所能接触的范围内,完全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别说通讯设备,连电视和收音机都没有安放。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不管屋子外发生什么事都无从得知,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在东京租界的战争怎么样了?11区呢?朱雀、阿妮亚、罗麦尔呢?不列颠呢?黑色骑士团怎么样了?一切情报都被完全切断了。如果是性子急的人,碰到这些事早就发脾气了吧。更何况娜娜莉是不列颠的皇女,本应该是她们发号施令的领导者。
“草莓很新鲜,是这样洗着吃呢,还是做冰糕呢。碾碎了做草莓牛奶好像也很美味。”
西尔维亚依旧在背后用轻快的声音继续说着。
娜娜莉一边默不作声地听她说着这些,一边轻轻地叹着气。
西尔维亚沏的茶的确很好喝。
不过,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她曾在这里加入了安眠药,再次把茶放在嘴边的时候,就连娜娜莉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后来呢,王被问到的时候,听说是这样回答的。”
“……”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明君身旁有老师,普通君王身边有朋友,而暴君身旁只有奴隶。可是,我的臣子里既没有老师,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位听从我的命令的人。啊啊,我灭亡的时间就快到了吧。’”
“…………”
“也就是说,他把这位王所说的话转述给自己的君主听,是一种讽刺同时也是忠告。地位越高的人,越需要尊重地位低的人。君主你没有做到这一点。而做不到这些的人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部下抛弃,从而走向亡国之路——他想要让自己的君主明白这些。”
“…………”
这是她的演技呢,还是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呢。
在房间二楼的露台上,西尔维亚毫不在意面前沉默不语的娜娜莉,不论娜娜莉有没有反应,她都随性地继续讲着。作为侍女来说,这绝对不是正确的行为吧。但是,作为监视者,要将监视对象娜娜莉完全封锁,这种做法恐怕是最正确的。而事实上,娜娜莉面对她毫无办法。即使说尽道理,将自己的希望传达给对方,也会被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吞没。而且,娜娜莉也并不具有强迫西尔维亚服从的能力。皇女的身份和总督的地位,在这间小屋子里不具有任何力量。也就是说,西尔维亚和沃尔格的背后,有着能无视娜娜莉的身份与地位的强大力量在支撑着。特务局?不对,不仅仅如此。这场软禁闹剧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为庞大的计划。
实际上,与刚被带到这间屋子来的时候相比,娜娜莉说话的频率已经少了许多。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无法打破这种状况,值得信赖的朱雀和阿妮亚又不在身边,也想不出说服西尔维亚与沃尔格的办法。娜娜莉甚至还想过,如果自己能看见东西,能自由走路……如果真能那样,至少能想办法捕捉西尔维亚和沃尔格监视的漏洞,做出相应的举措。然后,这些都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空想。而这件事,也助长了娜娜莉在东京租界发生战争以前就已经产生的无力感——结果,自己的能力不过是如此。不借助他人的力量,甚至连打破一个人的言语壁垒都做不到。多么无能多么没有价值,多么渺小的……
“哎呀,已经到这个时间了啊!”
忽然,面前的西尔维亚想改变话题似的突然话锋一转。娜娜莉也从自己消沉的想法中回过神来。从庭院那边吹来的风平添了几分凉意。不仅如此,眼前感觉到的光线也越来越弱了。
“娜娜莉殿下,差不多该回房间了。”
“……好的。”
“在晚饭前要做足部按摩。我来帮您吧。”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做的……”
“不用客气。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工作。”
“…………”
又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了一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被人守护着的那些日子。只能听从别人的安排行动的那个时期的自己。
——有预感。
纠结在内心的焦虑感在悠悠回荡,挥之不去。现在的我不是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我不是日本——11区的总督吗。虽然已经被父亲辞退,但是还没有正式归还总督一职。托付给我的土地、城市、人民怎么样了呢。朱雀、阿妮亚、修奈杰皇兄、瓦因贝尔格卿、罗麦尔他们怎么样了呢。
“来,娜娜莉殿下。”
“好的……”
但是,没有人能够回应她内心的焦躁。
而更甚者,是凌驾于这种焦躁之上的无力感,在娜娜莉的心灵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时间就像水一样,毫无意义地流逝。
娜娜莉垂着头,感觉到西尔维亚开始向自己的身后移动。然后,轮椅被推动着,周围的空气霎时变换成房间的气息。
就在这时。
——哎?
刚刚踏入室内几步,被西尔维亚推着的轮椅唐突地停了下来。不,不仅如此。还能感觉西尔维亚在身后迅速地向一旁移动,同时传来膝盖与地毯摩擦的声音——那是她在向某人下跪。这时——
“原来如此……虽然早有耳闻,但亲眼看到还是不禁感慨这真是幢好房子。”
从房间入口处方向传来的这个声音,是娜娜莉住进这幢房子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不属于这里住户的声音。而且,是她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女性。
凛然而有张力的语调让人感觉有些生硬,但听起来又非常舒服。
“房间的品味不错。只是,不太适合我呢。有点过于优雅了。”
没这种事,这个人也足够优雅。只是,这种优雅并非展现在日常生活中,而更多是在战场上罢了。
“大概是为了迎合你而布置了一番吧。很久不见了,娜娜莉。”
娜娜莉——
既不称之为殿下也不称之为总督,而是直呼娜娜莉。这样的人即便在整个不列颠帝国内也被限定在少数几个人之中。没错,也就是说,现在站在眼前的是——
“皇姐!”
娜娜莉掩饰不住激动的声音,叫出了那相识已久的称呼。事实上,从她来到这幢房子以来,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这是那位尤菲米亚——不列颠帝国第三皇女尤菲米亚·L·不列颠的亲姐姐——在娜娜莉之前两任、担任过11区总督的不列颠帝国第二皇女柯内莉亚·L·不列颠。
“您贵体无恙呀。”
黑色叛乱之后,娜娜莉回到不列颠时,两人也未能碰上一面。那是因为,柯内莉亚在此之前已经在不列颠消失了踪影。但既然如此,对于娜娜莉而言,这位皇姐也绝不陌生。虽然不像尤菲米亚那样给人第一印象就很温柔可亲,但在幼年时期,皇姐对自己与哥哥鲁路修也给与了各方面的照顾。那时而严厉,时而温柔的面庞,牢牢地刻印在了娜娜莉的心底。
“之前一直听说皇姐行踪不明……不过,现在能再见面真是太好了,真的——”
娜娜莉一边用有些哽咽的声音说着,一边努力移动着轮椅。而柯内莉亚则不知为何只是在原地默然地站着。
“啊……对、对不起。我应该先问候的。可是,我真的很高兴,我……”
娜娜莉的轮椅在柯内莉亚面前停了下来。
“那个……柯内莉亚皇姐……”
可就在这时——
“……哎?”
娜娜莉敏锐的听觉所捕捉到的,是‘锵’的金属摩擦声。这声音对于娜娜莉来说虽然并不熟悉,但也绝不是第一次听到。那是……刀剑从鞘中拔出的声响。
接下来——
“啊!?”
突然架到娜娜莉脖子上的,是冰冷的刀刃。
然后,柯内莉亚用那比刀刃更加冰冷的声音说道。
“虽然绕了不少远路,但搞不好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柯……柯内莉亚皇姐?”
“至少,对于我的复仇计划来说是如此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因此,娜娜莉——!”
“你就死在这里吧!”
“!”
2
此时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静寂笼罩在室内。
在这静寂中,一边是坐在轮椅上被剑指着的少女。然后另一边,是用剑对着少女、身披从军服上延伸下来的长披风的妙龄女性。就连那位西尔维亚,也保持着屈膝长跪,睁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这一片光景。
不一会儿,女性——柯内莉亚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躲,娜娜莉?”
“……”
“你为何不感到恐惧?”
正如她所说,娜娜莉那闭着双眼的面庞,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
虽然表情还是很僵硬,但却并未浮现出害怕和恐惧的神色。甚至可以说,她全身散发着一种平静安然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一直保持沉默的娜娜莉面对着柯内莉亚,以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平静口气说道。
“柯内莉亚皇姐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做这种事的人。”
“……”
这回轮到柯内莉亚沉默了。娜娜莉继续说着。
“何况,如果柯内莉亚皇姐真的要下手,我的命应该早就没了。面对要取其性命的对手还用言语嘲弄——我认识的皇姐不会做这种事。”
不列颠帝国第二皇女柯内莉亚·L·不列颠。这个名字在不列颠以外的一些国家里被认为是“魔女”的代名词,但却从未有人做出卑鄙低劣之类的评价。
柯内莉亚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你看走眼了,娜娜莉。我可没有像你听说的那样,是个挥舞着华丽的剑活着的人。”
“真是这样吗?”
“在这里砍下你的头,也不过是在我沾满血腥的手上加上新的一滴而已。”
“既然如此,皇姐就更不会在毫无意义的行为上浪费时间了吧?”
沉默再次降临。
忽然,屋子外面响起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就在这时,柯内莉亚爽朗地笑了笑,移开了手中的剑。在娜娜莉身后,西尔维亚放下悬起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娜娜莉依旧一动不动,用强硬的表情对着柯内莉亚。看到此景,柯内莉亚再一次笑了,并优美利落地把与枪成为一体的剑收进鞘中。
“你果然不愧是那位阁下的女儿啊,娜娜莉。即便目不能视,无法挥剑,但绝对继承着那一份血统呢。”
“……”
“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脸,我是在夸奖你啊。不过我的余兴节目确实有点过火了。关于这点,我道歉。”
娜娜莉终于放松了肩膀。但同时,闭着眼睛的娜娜莉,脸上又浮现出些许不安的表情。
“那个,柯内莉亚皇姐。刚才你所说的话是……”
柯内莉亚不是平白无故会做这种事的人——这是娜娜莉千真万确的想法。
在娜娜莉的记忆中,柯内莉亚并不是擅长开玩笑的人。
她用剑指着刚刚重逢的妹妹,结果却以“余兴节目”一笔带过。事实上,正如柯内莉亚所说,这早已超越了“余兴”的范畴了吧。即便,那柄剑中并未真的带着杀意。那么——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记得柯内莉亚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说这是复仇。
复仇?
对自己拔剑相向,是柯内莉亚的复仇——?
被她这么一问,柯内莉亚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曾经受到无数不列颠士兵们狂热呼唤的女战神所特有的锐利眼神再次出现。柯内莉亚用这眼神看着娜娜莉。
“想知道吗,娜娜莉?”
“不,不。那个……”
被这么正面一问,娜娜莉反而开始踌躇起来。然后,柯内莉亚继续说道。
“当然,我今天也不是为了叙旧才特意来找你的。是为了带你回去。”
“来带我回去?”
“从这个鸟笼子里。”
娜娜莉对这个词吃了一惊。鸟笼子……这间屋子。
柯内莉亚继续说着。
“跟我来,娜娜莉。”
“柯内莉亚皇姐,那个……”
“笼子里的小鸟为了走到外面,必须认识天空。可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
“因此,今天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
柯内莉亚的披风在面前飘扬着。
而娜娜莉感觉到身后跪在地上的西尔维亚,很迅速地站了起来。
那是宅邸地下的房间。娜娜莉从未进来过。只是,从经过一楼的人们的脚步声中可以想象到有这样一个地方。每当有人正巧走过屋内东侧的那个走廊时,声音都会有些轻微的变化。
伴随着一阵嗡嗡的机械式的震动声,门向一旁滑开。柯内莉亚首先走进屋内,后面跟着西尔维亚帮忙推着轮椅的娜娜莉。从周围散发出崭新机器的气味,可能是管理整幢房子警备系统的房间。搞不好或许就是监视房屋内的被保护者——也就是娜娜莉的房间。
室内似乎有先到的客人。
娜娜莉感觉到其气息,便往那边看过去。一旁的柯内莉亚说道。
“是特务局总监贝尔托莉丝,应该见过面的吧?”
“是、是的……我就任总督之前在本国见过几次。”
不列颠帝国皇帝沙鲁鲁·J·不列颠的首席秘书官,守护皇室的帝国特务局总监贝尔托莉丝·弗朗科斯公爵。曾经位列圆桌其实次席的第二骑士。将该地位归还之后的现在人称“LostSword——失落之剑”,失去了剑的女骑士。然后,在上个月的战役中将娜娜莉从东京租界带出来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很久不见了,弗朗科斯卿……”
“晋竭尊颜,不胜感激之至。娜娜莉皇女殿下。”
回答娜娜莉踌躇不安的问候的,是一个彬彬有礼但却完全感觉不到人类温度的冰冷声音。正如“表圆桌,暗特务”的传言一样,帝国特别任务部所负责的是保护皇室的幕后工作。而此机构中的领袖,位列总监的贝尔托莉丝更因冷酷无情而在不列颠帝国中声名远扬。任何对皇室构成威胁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抹杀——这一点让她也被誉为“冰之盾”。说实话,这并不是娜娜莉擅长应付的人。但同时,她当然也明白,此人从本质上来说并非敌人。
可是,怎么说呢。应该说,太难以接近了,或者说对方是那种一旦碰触,自己反而会被灼伤的干冰一样的人物。本来,难得在此碰面,娜娜莉也很想问问关于在东京租界发生的事情。但在贝尔托莉丝本人面前,胆怯的心情却总会奔涌而来。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娜娜莉的这种心情,在旁的柯内莉亚罕见地有些高兴般地扑哧一笑。
“不是,那个……”
“不过,也难怪。比起受到人们的敬仰,我的后辈似乎更愿意将受到人们的畏惧作为自己使命。”
柯内莉亚和贝尔托莉丝以前在士官学校时就是前辈后辈的关系。而且,贝尔托莉丝还是柯内莉亚乳母的女儿。
“不过,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哟,娜娜莉。你以前总是很亲近贝尔托莉丝呢。”
“是……”
“当然,那时你还小,可能早已记不得了。”
柯内莉亚的言语里,夹杂着对往事的怀念。
“特别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对贝尔托莉丝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