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再一次审视最后的部分。
这是长门留给我的讯息,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长门留给我的。具体而言,紧急逃离程式这东西我并不是很了解。「不保证一定成功」这一句也让我有点不安。
可是,事到如今,再烦恼也没有用。以前我曾经全心相信那个长门,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那家伙做的事一定不会出差错。除了相信那个救了我好几次,乖巧又沉默寡言的外星人制有机人工智慧机器人长门以外,我还能相信谁?如果我怀疑那家伙说的话,那我的头脑更值得怀疑。
「喂,约翰,你怎么了?表情又变得这么奇怪。」
春日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
「拜托让我静一静,我正在整理思绪。」
我现在的确需要思考。就读不同高中的春日和古泉、不是未来人的朝比奈、什么都不知情的长门,一一考虑过后,我厘清了那不是我目前该烦恼的事。
长门打在电脑上的字句是她个人的心意,那份讯息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
我伸伸懒腰,并且做深呼吸。
对——
目前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想要逃离这个世界。我想要再见到我所熟悉,而且早已是我日常生活一部份的SOS团和那个世界的伙伴们。这里的春日、朝比奈、古泉和长门,都不是我熟知的他们。这里也没有「机关」,没有资讯统合思念体,大人版朝比奈也不会来到这,因为一切都乱了套。
没花多久时间我就做出了决定。
我从口袋取出皱巴巴的纸张——
「对不起,长门,这个还你。」
长门苍白的手指,缓慢地伸向那张我递出去的空白入社申请书。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终于成功抓住。我一放手,入社申请书就抖得跟什么似的,但是室内并没有风。
「这……」
长门连声音都在颤抖,以睫毛遮掩了她的眼神。
「可是,」我连忙说明:「坦白说,我一开始就是这间教室的一员。不用特地加入文艺社,至于为什么——」
春日、古泉和朝比奈都用「这家伙在说什么呀!」的表情看着我。长门的表情被头发遮住了,看不清楚。没关系,你放心吧,长门。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回到这间教室。
「至于为什么,是因为我是SOS团的一员。」
READY?
当然是。
我伸出手指,按下了ENTER键。
那之后不久——
「呜哇?」
一站起来,强烈的头晕目眩便朝我袭来。我不由自主地将手撑在桌上,视界整个转了一圈。我感到耳鸣,听到某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眼前发黑。失去了上下的感觉。感觉好像在漂浮似的。就像是掉落到湍流中的树叶。转啊转的,转个不停。呼唤我的声音越来越远。对方是叫什么?约翰还是阿虚?我也不清楚。听起来不太像是春日的声音。好暗。我在坠落吗?要坠落到哪里?起码跟我说一声不为过吧。
我的思绪很混乱。我眼睛是睁开的吗?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漂流,我的身体究竟在哪里?春日呢?全部都扭曲了。古泉。朝比奈。这里是?我到底是要去哪里?紧急逃离程式,逃出去的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
长门——
「呜哇?」
我再度高喊出声,好不容易支撑住几乎要碎裂的膝盖。接着我才发现我是站着的。
「怎么回事……?」
四周一片漆黑。但不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好,我的眼睛还看得见。
「这里是……」
我靠着从窗外射入的微弱光线,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这里好像是一间房间,我手碰触到的似乎是桌子的桌面,而桌上放置了旧式的电脑……
「是文艺社!」
刚才那间文艺社。
可是长门不在。春日、朝比奈和古泉也都消失了。只有我在。而且天色已暗。方才明明有夕阳照入教室中,突然就变黑了。从窗户仰视夜空,说是稀疏还太少的星群,闪耀了一下意思意思。时间飞逝得真快。
教室内的样子和之前没什么差别。有书架,有长桌,也有一台旧型的电脑。光是这样我就明白了。我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因为这里没有SOS团的东西。这里没有团长席,没有朝比奈的COSPLAY服装,还是空荡荡的文艺教室……但是…
额头上流下的汗水滴进了眼睛。我用学生西服的袖子擦擦汗。
好像不太对。
这份不谐调的感觉是什么。我已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里确实是文艺社的教室没有错。「你是太鼓吗?」我不经意想起谷口说的这句话。「哪里」。问题不在于这个,对,问题不在于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
突然间,我抓到了这个不谐调感的真相!发现的同时,我的体感温度(注:人体感觉到的温度。)似乎也直线窜升,但事实不是如此。气温一开始就这么高了,因为我的体温的体感温度变化,并不是我的错觉。
我热得受不了,脱下了外套。全身的毛孔纷纷张开,不停地喷汗。我再脱下罩衫,将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聚集于教室内的热气却还是丝毫未散。
「好热!」
我开始发牢骚。
「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炎夏的气温。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该提出的疑问只有一个。
现在,是什么季节?
04卷 凉宫春日的消失 第四章
有经验的人就知道,晚上独自走在校舍里有多恐怖。
我将外套披在肩上,慢吞吞地走出社团教室。下楼梯尽量不发出声音,每到走廊的转角就学忍者东张西望一番,真的是相当耗神的工作。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北高,不过要是被值班的老师看到就伤脑筋了。我也不知要如何解释。我还希望有人解释给我听呢!
我在雾湿的大气中,汗水淋漓地移动,终于来到了玄关。
「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呢……」
如此说道后,我就打开自己的鞋柜,里面放着别人的拖鞋。我很确定那不是我的。附近的人开错柜子,换错鞋的可能性也立刻就被我剔除。现在的季节是盛夏,我又跳入了另一个时空,像这种程度的联想力我还算有。现在是置身于这个鞋柜的主人不是我,而是别人的世界或是时代中。至于自己没有想像中来得吃惊,不知是因为早已习惯异常,还是因为连惊讶的余裕也消失殆尽。
「没办法了。」
直接穿拖鞋出去固然不好看,但我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先离开校舍是当务之急。不愧是晚上的玄关口,果然大门深锁。我只好蹑手蹑脚走向附近的窗户,解开内侧的锁,小心翼翼地打开。我将带有香草味的夜风深深吸进肺部,再跨过窗框一跃而下,跳到石阶上。就是以前在闭锁空间,春日把我叫醒的地方。
我大概停了十秒钟左右,确定没有人看见我,才开始行动。
出了校舍还是一样热。这是日本特有的潮湿兼闷热的夏日高温。我刚从严寒的季节过来,汗腺张开得可厉害啦。我用冬季西服擦拭脸上不停滴落的汗水,朝校门口走去。
出校门就简单了。我感谢学校形同虚设的保全,只要爬上铁栅栏就万事OK了。一从校内出到校外,我马上捡起事先丢到地面上的外套,仰望了一会儿星空,思索下一个目的地。
目前,我必须先知道现在是几月几日的几点几分。毕竟过去和未来差别可大罗。
先下坡再说吧。途中应该有家便利商店。如果跑进附近的民宅询问:「今天是几月几日?」,恐怕会有被当成是精神失常的高中生,而遭到相关单位逮捕之虞。还是去不用问也可以知道日期和时间的地方保险一点。
「不过,还真是热啊……」
虽说我穿着冬季制服,本来就很热,可是连被汗水浸湿的裤子内侧也黏在脚上,真是很让人郁闷。此时我真恨透了聚酯纤维的开发者。而且这件制服冬天又不保暖,真是中看不中用。
我开始抱怨这些,可见我的大脑又恢复运转了。与其在冬天受冻的同时巴望春天来临,我更喜欢一边抱怨夏天的酷热,一边扇着团扇。况且,高一的夏天有太多太多的回忆了。尽管全是疲劳过度、全身无力、目瞪口呆之类的,不过只要熬过去就算是不错的经验。起码看到了朝比奈穿泳衣的迷人模样呀。冬天的话,就几乎没办过任何SOS团风格的活动。
脑中一边想着错过的火锅味道,一边走下坡,十五分钟之后终于看到明亮的标的物。那家放学途中,偶尔会进去祭祭五脏庙的便利商店。至少我又确定了一件事。现在不是这家店盖好以前,也不是撤店之后的时间。
我等不及自动门打开,一进去就朝墙上打量。花了点时间才适应冷气的清凉。在那段期间,我不断朝那个类比式挂钟投以热切的视线。
八点三十分。
现在天色已暗,所以一定是晚上八点。
可是,日期呢?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柜台前展示了好几种报纸。哪一种都好。我顺手拿起最前面的体育报,抽出一部分以超特急速度翻阅。上面报导了什么都无所谓,全部都是误报也没关系。即使是内容编得天花乱坠的小报,在报纸最上头印的日期还不至于作假吧。
游移的视线在某处定住,我看到了。
一般人认为的幸运数字双连号,映入我的眼帘。
几年?我几乎像是要舔下去一般,确认上面印的西元年。店员大哥似乎不耐烦的看了我一眼,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四位数的数字,我看了好几遍。将刚才我置身的那个十二月时代的西元年,减去印在这体育报上的西元年数字,是很简单的计算题,连小朋友都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长门……」
我从报纸中抬起了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天花板。
普天同庆的七夕情人节。
现在,是三年前的七月七日。
三年前的七夕。今天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
宛如狂想曲一般的「今年」的七夕,大伙在社团教室写好短笺许愿之后,我就应朝比奈之邀,回溯时光来到了这一天。然后,我见到了大人版朝比奈,她催促我赶往夜里的东中。于是,我就撞见了正要爬上校门的国一生时代的春日,被她拖下水,在操场上用石灰书写要发给外太空的讯息。
接下来,我带着遗失了类似时光机,名叫TPDD这件物品的朝比奈(小),到长门的高级公寓去,两人一起在那里沉睡了三年,才回到原来的时间……
「也就是说…」
这是比减法还简单的计算题。只要将记得的事情全数回想起来就行。没错,我终于掌握到了,让失序的世界复原的必要状况。
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我的脚之所以抖个不停,绝对不是恐惧使然。而是因为有重大任务必须完成才会紧张的颤抖。
三年前。七夕。东中。神秘图案。约翰·史密斯。
各种要件漫无头绪地在我脑海里盘旋,终于有了结论。真的是既简单又明了的结论,我再说一次。
「也就是说……」
「她们」就在「这里」。
诱人的魅力朝比奈(大)和待机模式的长门有希。
两名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都存在于这个时间点。
我丢下报纸,不顾一切的冲出了便利店,一边跑一边思考。
第一次来到三年前——也就是现在——的时候,在光阳园站前公园的长椅把我叫醒的朝比奈,曾经说过「现在是晚上九点」。只要跑个三十分钟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赶到那里。问题是,某人造成的世界变化不知道有没有波及这个时间点。假如有,那我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我一定得和朝比奈(大)或是人在高级公寓里的长门接触,要不就两者都接触。那么,我该前往的目的地就有两处了。不过目前我该先去那里。
住在公寓的长门待会再去是见得到。可是朝比奈(大),就只有那个时间地点才能见到。
以女教师的穿着打扮来访的成长版朝比奈,就是给我白雪公主的暗示之后,就立刻打道回府,比朝比奈更未来的朝比奈小姐。她戳着睡美人朝比奈(小)的脸颊,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记忆鲜明。
那位朝比奈小姐一定知道我。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座公园离站前不远,四周人烟却相当稀少。可能夜也深了吧。对只在晚上出没的可疑人物来说是绝佳场所。这里是怪胎的圣地吗——上次七夕那天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也还是这么想。
我不好明目张胆登场,只好摸黑沿着环绕公园的砖墙走着。虽说是墙,其实高度只到我的腰部,上头则装了和我身高差不多的铁丝网。周围则有等间隔种植的树木。白天就算了,晚上要在不被公园内发现的情况下窥伺其中可是简单的很。需要特别当心的应该是背后人行道上的行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我回想当时醒来的那张长椅所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沿着砖墙移动,寻找绝佳的偷窥地点。
时间正好是晚上九点多。
所谓的偷窥应该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吧。伸长脖子,从茂密的树丛中望出去后,我终于看到想看的景象。
「……就是那个吧。」
感觉很像是在看电影里演出的自己一样,也像是在梦中客观地俯瞰自己的模样。
「可是,这又该如何解释……」
被街灯照耀的长椅,像是沐浴在聚光灯下似的,于黑暗中浮现出来。距离有点远,但我绝对没有看错。两人都穿着北高的制服。一切都跟记忆中一样。
过去的我和朝比奈就在那里。
那个「我」躺得平平的,枕着朝比奈的膝盖睡觉。要说没梦见令人垂涎的美梦,那才是骗人的。用世上最贵重的宝贝当枕头,还睡得不安稳的话,那这世上安眠的要素就等于不存在了。
被当作膝枕的朝比奈频频偷看自己大腿上的我的睡脸,又是在我耳朵旁吹气,又是拉着我的耳朵玩。真教人羡慕……不对,我怎么羡慕起自己来了。
有一瞬间,我真想上前拉开「我」取而代之,但我还是压抑住了那股冲动。当时的「我」并没有看到另一个我。要是我在这时候冲出去,帐目就不符了——是吧?时空已经够混乱了,可容不得我再插一脚。
我克制住无关理智的身体冲动,继续执行PeepingTom(讲白一点,就是偷窥狂)的任务。(注:PeepingTom是一句俚语。典故是缘自古代偷看裸体游街,以阻止领主丈夫课生税的LadyGodiva,最后眼睛瞎掉的男人汤姆。)在如此乱状下仍能保有自我的我,比较有人格。想着想着不禁有点得意。
我就在那样的感慨之下进行观察。朝比奈对了对樱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睡在膝枕上的「我」稍微动了一下。之后缓缓起身。我目前的位置听不到讲话声,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朝比奈应该是说「你醒了?」
「我」和朝比奈讲没几句话,她就疲累的把头搁在「我」的肩上——
长椅后面的草丛沙沙作响,那位人士登场了。
穿着白色长袖上衣,搭配蓝色紧身迷你裙的女教师装扮,我是不可能忘得掉的。
五月快结束时,她写信叫我出来,给了我白雪公主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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