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间的阳光温柔地……本来预定是这样,但现实不可能乖乖照着我的意思走。
话说回来,到底什么时候设定改成在树荫下打盹的?说谎也要懂得前后连贯啊——我被虚构的社团学长教训了一番。这才是骗你的。
现实中的我从白天就在房间的床上和伏见背对背拚命睡觉。因为我觉得只要是在白天——先不说我好了,伏见多少也会解除戒备,安心入睡吧。睡魔不知是否受到出差地点的影响而饥肠辘辘,行动显得有气无力。因为以上因素,我必须在各方面多加注意。
而由于伏见表示『睡觉』「时」「待在」『我』『身边』,我才会采取这违反常规的睡眠姿势。肩并肩一起睡觉这个法案,在我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惨遭否决了。
春天这气候让我鼻头干燥。
我和伏见两人伸长双脚,宛如被摆放在房里的布偶。
……医院里的麻由,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正在床上度过颓废的时光呢?
春假没办法全部和麻由一起消化掉,到时还是先道歉吧。
免得她想起来后凶我一顿。
四月七日,新学期。
我今年升高三,也就是足以左右人一生、开始选择升学或就业那一年。
关于第一步究竟有多么重要,我已经感受过笔墨难以形容的切肤之痛了,但我依然决定第一天开始就翘课。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
我现在正和伏见在洗手间里说悄悄话,当然前述事项也在讨论范围内。目前的我无法在洗手间里做出任何行动,连读书或填字游戏都享受不了,因此这里只剩「畅谈」这个功能了。
『我家人』「已经」『回来了』。
「是喔,那离开这里后一定要去向你父母磕头才行。」
「提…提提提…提提亲……吗?」
「为什么我非得去求你那像狮子一样的父母,让我这只鸡成为你们家的一员啊?这次我因为这种事而把他们的宝贝女儿拖下水,照理说应该去道个歉。」
「没没…没关系,你不需要这么…做。」
「不,这倒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就算这样……也绝对不行。」
「不可以妨碍别人自我满足。咩!」
「这里…好可怕。很讨厌、烂透了、我想逃走……不过…倒是有过一件好事。」
「……的确,第一天的生鱼片还挺好吃的。」
『英雄』。
「啥?」
「重点不是走访世界也不是四处寻奇,而是发现。」
「……啥?」
YEAH——柚子在这拥挤不堪的狭窄室内,面无表情地举起双手。
四月八日。
我被袭击了。
恐怖笼罩着全天的每一个时刻。
四月九日。
我从一早就觉得很感动,真亏我有办法拜见朝阳。
「似乎已经安全了……」
我先从门边探出头来确认走道是否安全,接着将双脚伸到地毯上,一边对塞满痛觉的双臂皱眉,一边笨手笨脚地离开房间。再度确认走道上没人后,我对着紧抓着门板不放的伏见说了声:「没人。」示意她出来。
屋内的照明设备修好后,心头总有种风雨已去或获得解放的感觉。
真不可思议,人居然可以无时无刻攻击别人。
而不吃不喝的肠胃由于被解放过头,正在被胃酸苛责中。
昨天我被耕造先生袭击了。他的武器是剪刀,选择的表情则是愤怒——耕造先生依然怒气未消。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明哲保身、不被愤怒冲昏头是该得到不错的分数,但他的行动却一口气把分数抵销了。
耕造先生是趁伏见进入浴室洗两天未洗的身体时闯进我们房间的。正当我隔着门故意问她:「你会先从哪里开始洗呀?」的时候——以上这句话是骗你的。在这一般家庭赖以享受全家和乐的时光里,耕造先生就这样闯进来了。
再一下下伏见就招了呢——我差点「啧」出声来……才怪,怎么可能。
一瞬间,我还悲观地以为他是代理麻由来肃清我们的。在这与隐私权无缘的大江家里,毫无防备的门两三下便允许了他人的入侵。
耕造先生挥舞着手臂与武器,口齿不清地大声嚷着要杀了全部的人再自杀,似乎是想赎罪又或者是他想要眼不见为净。
听到这种话,被迫奉陪的一方一定会冲上前对主办人大发牢骚,要死你自己先死嘛。不过由于顾虑到先后顺序,所以这些也只能放在心里。就这样,最弱的我被任命为杀人指导手册的练习沙包。
基于淋浴声在伏见的恐惧感之下惨遭消除,于是我便装模作样地对耕造先生说:「你应该没有对伏见下手吧!?」结果没想到他真的信了。我逃出房间后他马上就追了上来,我最欣赏这种率直的人了。
在边打边跑的过程中,虽然我的侧边稍稍被剪刀戳伤,但我反而觉得才付出这点代价就能躲过,真是太幸运了。还好对方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不幸中的大幸。
我在走道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拚命狂奔,接着不小心跌下楼梯,躲在暗处逃过了一劫。本来我还抱着微弱的希望祈祷有人和他擦身而过,转移他的目标,但看来是不太可能了。我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和肌肤未干的伏见共同躲在洗手间里。
之后,由于我不是面包店老板,所以不会再度遭到攻击(注:影射村上春树的《面包店再袭击》),但紧张感让我的胃翻了一圈,我们着实在这一夜感受到了寿命缩短的感觉。骗你的。
我和伏见不约而同在中途因为各自的理由陷入沉睡。我是因为跌下楼梯后让小康状态的手臂痛觉再度苏醒,所以才半昏倒地失去意识,而伏见则是因为连日以来睡眠不足,让体力到达了极限。想跟睡魔相亲相爱也就算了,至少也该轮班上阵吧?我俩真是粗心。
基于以上因素,我在起床时不小心叹了一口气。我再度深刻体会到,最重要的并不是做到尽善尽美,而是该如何达到最好的结局。
对于耕造先生没有再度袭击我们这一点,伏见的猜测是:「说不定他中途睡着了。」
但是我觉得,耕造先生或许已经遇害了。
泥臭味和血腥味的差别一下子昭然若揭。
不管是乖乖待在房里或是在走道上打盹,只要一被攻击就必死无疑。在一阵讨论过后,我们决定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首先,我们决定先去寻求汤女的协助。那家伙既不会猎食其他人,也没有那个打算。我相信她是这样的人。虽然我不信任她,但应该还算了解她。
我们忐忑不安地踏进成为走道的客厅,朝着汤女的房间前进。
饿鬼就在那里。
我和伏见急忙停下脚步,但已经不幸被敌人发现了;她用眼神与右手的菜刀吓阻我们逃跑。
在房间一角捕获一只咖啡色昆虫的菜种小姐,左臂上缠着层层绷带。
「啊,两位好——好久不见了——」
她傻笑着牵制住我们的行动。
真了不起,居然能在这屋子里保持气色红润光泽,稍嫌丰腴的赘肉也维持得很好。
「因为这只虫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所以我才一路追过来。我是绝对不会放过食物的——」
菜种小姐直直盯着我,一语双关地道出捕食宣言。
「左手的伤……是谁弄的?」她该不会吃了自己的手臂吧?那可是自戕行为。
「啊,这个呀……嘿嘿。」
她羞涩地扭捏一番后,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昨晚的大猎物。
狂犬病耕造先生和行尸走肉菜种小姐在昨天交战了数回合,最后由菜种小姐惊险获胜。虽然牺牲了一条手臂,但食物问题似乎远远胜过了体格上的差异。
衰弱的猫想将营养充足的野鼠逼入死巷子,但却被反将一军。
「先生他直到最后都拚命扣着扳机……明明已经没子弹了还苦苦挣扎,真是难看呢。昨天好险喔——多亏了你,我才能逃出生天——」
「………………………………」
菜种小姐瞥向伏见,而伏见除了用小动物的眼神警戒她之外,没有其他反应。假如立场颠倒,她一定会用充满恨意的视线怪对方多事。骗你的。
「汤女和茜呢?」
「你问我也是白搭呀……反正不是被先生毁了、杀了、吃了,再不然就是平安无事,而且今天我还没见到她们——」
她的表情有点为难。我想也是,他人的死活可是大大关系到肠胃的满足度呢。虽然三天前菜种小姐曾客套地问我想不想吃东西,但她根本不可能会想把重要的食物分给其他人。
「……你的眼神好恐怖唷——这只虫我可不给你喔——」
菜种小姐半开玩笑地耸了耸肩,评论我的眼球。
而为了解除误会,她将菜刀左右挥了挥。
「啊,请不用担心,我暂时不会吃两位的——」
食人族小姐保证我们可以暂时安全无虞。
「你们两位必须留到最后再吃……因为你们和我都是跟这栋宅邸最没有关联的人。」
「多谢夸奖。」我在心中吐了个舌头,意思意思地向她说了声谢。
这个人说的话不能全信。
之后,我们彼此面对面离去,避免以背后示人。
就这样,被绝望的丝线关在屋子里的人少了一个。
活人变成了尸体,接着又化为他人的粮食。
「生日快乐——!」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七日。现正适逢寒假期间,麻由用尽全身的力量祝福阿道。
时间才刚过中午,麻由醒来没多久后就马上在床铺跳上跳下。
今天的日期明明每个数字都和我的生日沾不上边,我却得在这个日子接受闹烘烘的庆祝,一头雾水的我只好先向窗外看去。气候没有异常,而麻由专用的电磁波也运作无误。骗你的。
跳得太激烈以致上气不接下气的麻由一把抱住了我。我想今天应该是阿道的生日吧?推测山结果后,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呵护当时尚未痊愈的右脚,一边享受这床上的春天。
这个仪式明年肯定又要重来一次,我最好还是早点习惯——打好如意算盘后,我一面思考访如何向楼下的人道歉,一面努力模仿蝗虫。
「啾——啾——」麻由穿破一只超音波草鞋,带劲地玩了起来。
我一边在朦胧的记忆中搜寻蝗虫的叫声,一边「叽——」地用难听得像快死掉的怪声迎击麻由,但成效并不显著。
麻由毫不在意彷佛下一秒就要喷出酱油色汁液的我,露出崇拜心仪偶像的微笑。
「恭喜恭喜——」
「真希望哪天我也有机会对小麻你说这样的话,咳咳。」
「如果阿道没有出生到这世上,小麻一定会用眼泪做出一颗枕头的。」
「……小麻,你真是多才多艺。」最好做得出来啦;我用心中内建的键盘打下这行字。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
如果没有阿道的话——
小麻或许就不必放弃别的幸福了。
「下次小麻的生日也应该盛大庆祝一下。」
另外,她也不会在这里被我欺骗。
……嗯,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
「喔喔,说不定你还会瞒着小麻准备神秘礼物喔!」
「我们总是在一起,应该不可能瞒得过你吧?」
「呵呵,也是。」她伸手朝我的后脑勺一口气抱住。
接着她硬是将脸凑上我的后颈,边磨蹭边说:
「是活生生的阿道耶!活生生的小麻耶!我好幸福喔,这不是假的吧?」
麻由居然全部宣告肯定……其实依然活生生的只有其中一半。
由于我的欲望除了其中一面之外已经消失殆尽了,因此里面包含了千锤百炼的不纯洁想法,已然到达了精神的终点站。
「小麻我在自己独处的时候完全不喜欢自己,但只要阿道叫了声小麻,总觉得就会有很多事变得无须在意了。」
到底是怎样?
「所以阿道必须是小麻一个人的才行——」
「……是啊。」硬要这样将两件事连结在一起也太牵强了,谁叫小麻连打个蝴蝶结都要人帮忙(骗你的)。
「然后,今天的菜色呀,是阿道喜欢的咖哩喔!」她在我耳边轻声宣言,弄得我发痒。
「……哦?你是说装满黄澄澄的蔬菜和肉的汤汁吗?」我真想在额头上拉出两条蓝线。
麻由做的咖哩味道太重了,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而舌头也不会有享受这道菜的胸襟。
「讨厌——你怎么没有什么反应嘛。阿道,你应该要有『呀喝!呀喝!』的感觉才行呀!」
麻由以炭坑节(注:传唱于福冈县的民谣,歌唱者须边唱歌边手舞足蹈)的手势要求我做出难懂的要素。嗯,我真的不懂。
「那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小麻本人啊。」我用童话中的大野狼口吻随口敷衍过去。
不用说各位也知道,之后我就这样被小麻紧抓着翻来滚去,使我的脚不得不延后痊愈。
……虽然基本上多少有些问题,但相处状况还算安稳。
度过那样的一天之后,现在的我正待在这里。
啊,还有,今天是四月十日才对。
今日依然晴空万里,窗外是个适合晾衣服的好天气,而窗内则是满满的铁栏杆。
如果可以把床单晾一晾,午睡中的小麻心情应该会很好。
四月十一日。
伴随着生命的痛苦开始浮出台面了。内脏相当沉重,手臂上的伤口彷佛聚集了无数蠕动中的蛆,而最讨厌的就是变得敏锐的五感让身体的无能越发明显。
伏见就睡在我身旁。我们的生活已经完全日夜颠倒,像今天就是在温暖的阳光从窗外一条条洒在楼梯上后(请将场景想像成一般家庭),眼睑才终于感受到疲劳,彷佛刚从宇宙凯旋归来一般。
我的双眼炯炯有神得令人恶心,该不会连睡觉的欲望都变瘦了吧?处于黑暗时我偶尔还会看到虚幻的光线射进眼窝深处的幻觉,怎么现在连呵欠都打不出来了。
接着我缩起身子忍受无聊,但心底却焦躁得几乎想把内脏一口气挖出来。
昨天我没出房门半步,所以今天也不太想出去散心。不管是日光浴或森林浴都一律禁止的外界,范围已经扩大到门的另一侧了,但心中依然不确定是否该趁伏见还没完全醒来时外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以无言来打消我的欲望。我到底在渴求些什么呢?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我拎着钥匙走到门外,小心翼翼地上锁,接着独自走向一楼,准备去参观景子太太。
许久不见的景子太太遗体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相当正统。只要风向一变,腐臭就会轻轻飘进窗内,接着转化为负责催促换气的异物,让鼻子臭得几乎歪掉。
「……死得很正常嘛。」
颜色就先不计较了。面对这栋宅邸内唯一还保留原型的尸体,我感受到一股驽钝的新鲜感。
大江景子。她这幕后主谋本来应该可以在装死中完成计划的,但现在却很守规矩地重现了生与死。
在你盛大欢迎我的时候,我应该稍微表现得更客气一点,并且心存疑念才对的。
我怎么忘了呢?礼多必诈,这可是基本啊。骗你的。
毕竟,有时明知有诈还是得上贼船挣扎一番啊,就连我也不例外。
不过,这样一来大江家的血亲就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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