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里有个人从椅子堆中跑向餐厅的墙边,接着又随即消失。
「快……快阻止他们!」
伏见拉着我的浴衣衣摆对我诉求。这两人与伏见毫无关联,而且被袭击的女子是个以亲人为粮之人,袭击她的还是个绑架犯,只要冷静想想关于今后的「生存」课题,不管哪一方死了……不,说得更直接一点,两边都死了对自己还比较有好处。尽管如此,伏见却依然想要救他们。
她的身心太过健全,连长他人志气的部分都开始萌芽了。为什么我能够被归类于跟伏见相同的种族呢?
害我都不想继续当人类了。
「别担心。」我叹了口气,用一句话表明对其他援军的信赖。
「跟我一模一样的人,这里还有一个。」
一听到我这么说,我的冒牌货便让人作呕地出现了。
汤女助跑了一小段后,猛地朝向疏于防御的耕造先生侧腹飞踢。
受到与「不请自来的女子随身携带窃听器和菜刀强行入住篇」相同威力的冲击,耕造先生指甲凹陷、翻出白眼。这位以自保为最高守则的先生再也没工夫去掐人脖子,陷入了昏厥。
菜种小姐脱离手制项圈后,拚命想以蜗牛的姿势逃到椅子后面拉开距离,但在途中就不支倒地。由于身体被固定住,四肢不住地痉挛,满脸泪水地不停咳嗽。
「唉,没想到我居然会踢向自己的父亲,下一季我肯定会被打入地狱的(注:影射《地狱少女》),哎呀哎呀。」
汤女双手贴着脸颊,一边雀跃地叹息。
之后,她对我便了个眼色,彷佛在说…肉体劳动我已经做了,动脑的部分就交给你啦。
这次我倒很乐意享受这个任务。
「就是因为会变成这样,所以我才提不起劲。」
这两人一个像被手指压扁的潮虫、一个像濒临死亡的蝉般痛苦挣扎;我一边观赏着这幅情景,一边堂而皇之地开始当起菜种小姐的秘密主义解说员。
因为耕造先生问了「为什么」,所以我有回答问题的义务。
「菜种小姐是这屋内最娇小的,如果她和人扭打在一起,就连自己的女儿桃花都赢不了。」听到我如此断言,菜种小姐气得一边咳嗽一边皱眉。或许她最不喜欢听到别人评论她的体型吧?「假如菜种小姐在这栋密闭的宅邸内憨直地说出『没有粮食』这件事,耕造先生会怎么做?」
「啊嘎啊嘎……」他的唇舌依然无法正常发挥功用,于是我决定编造答案。
「应该会坚信有人会前来搭救,而决定用水撑过这几天吧?但是如果过了一星期、甚至双手都无法数出的日期后,大家依然必须在这屋内生活,一定会有人在还能行动前以人肉来充饥。这样一来,菜种小姐的胜算就会减少。加上她在大江家内身分低下,更添加了她成为粮食的可能性。就算菜种小姐身上有枪,只要被人趁隙压制住双手就玩完了。为了降低大家的警戒心,她才会只字不提,并藉由吃人、喂食人肉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还有一点。虽然这个价值观我很难理解,不过菜种小姐似乎很害怕自己无法做好掌厨者的任务,变得不再被需要。
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这种想法真是错得离谱。
不过我们现在谈的是菜种小姐,比起她对生死的执着,她最大的动机应该是无法完美供给餐点这项「失职」而怒火中烧,以致于不断犯案,藉以表达深沉的抗议。
「接下来要谈的是最微小的谜团——手枪……因为在这栋屋子里最感受到多方威胁的人是菜种小姐,所以她才会执着于用枪护身。我的根据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耸耸肩,藉以蒙混自己「并不确定」的事实。
我连个信念犯(注:指坚信自己的宗教、道德、政治立场正确而犯罪的人)都当不成。
等到他们两人恢复到双膝跪地的姿势后,不到一分钟我就宣布自己要加班。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了,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结束侦探的任务后,我站起身来。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个人对他们的疑问。
「菜种小姐的行为有错吗?假如将菜种小姐关在房间里,屋内就没有杀人凶手了。就当作是这样吧。那么之后你们会怎么做?实际上就是没有食物,这并不是菜种小姐一个人的问题。」
人类并非光靠面包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在连面包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活下去的人,就只能提早迈向死亡。
而食物就只有我们几个。
坚硬的墙壁、毫无人烟的土地、单方面过分尽职的玄关。这间空气易流通的密室只是突发状况下的产物,人类的眼神早已变质,将他人从可敬之人看成可敬之物。
餐厅一片沉默。厨房正苦苦等候下次的烹调时间。
这座宅邸正缓慢地品尝我们、消化我们。
为自己无知的行为与接下来的蓄意行为颤抖的男子。
以那强健的眼神不停凝视着我的少女。
对着天花板追寻某物的少女。
无法感受到事态异常性的人们。
明了自己的立场并毫不保留地被揭露、看开的女性。
每个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感已然消失。
接着逼近每个人的则是只允许垂死挣扎的绝望。
侦探人偶的戏份到此结束。
我只能深深一鞠躬,将讯息留在舞台上。
好了,各位,谜底已经全部揭晓了。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解决问题呢?
第五章「于某座被封闭的春之宅邸」
一名阿道一只阿道一头阿道。
一位阿道一个阿道一枚阿道。
一尾阿道一本阿道一支阿道。
一滴阿道一回阿道一次阿道。
一亲阿道一间阿道一片阿道。
一眼阿道一块阿道一角阿道。
一点阿道一袋阿道一个人的阿道。
如果找不到阿道,管他三七二十一都无所谓。
四月五日。
第七次起床后,我总算迎接了早晨。
空着肚子很难熟睡,从我下午一点睡到晚上八点为止,大约一小时就会醒来一次。伏见也跟我一样,说不定她根本就整晚都没睡吧,当她想上厕所时,还两次拜托我陪她走到卧房隔壁的洗手间门口。
房间没有上锁,而可仰赖的壮丁同居人的手又骨折了,种种不安因素加起来,对于睡眠品质影响颇深。反观因身体不适而理应难求安眠的我,竟然反倒能大剌刺地鼾声大作,是多么没大脑又粗神经啊。
脱逃的问题,依然不可一世地在天花板或冰箱来回盘绕。
如果建议伏见以厕所花子的形式关在洗手间里就寝,她多少应该可以安心一些。但是,西式厕所虽然可以靠着上锁来挡住歹徒几分钟,却没办法趁机逃走。伏见又不是蔬菜,无法将身体切碎后外出流浪。不过,如果她和我一起待在房里,就可以利用诱饵与牺牲品作战来躲掉危机一次……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早安』
熊猫眼扩张到腮帮子附近的伏见拿着记事本跟我打招呼。这本记事本从拉我入社到情书、随身侍寝都能亲自上场,你真以为它是万能的啊?她的头发完全没有睡痕,脸颊虽然消瘦但胸部依旧健在,如果伏见住在洗手间里,大概会被当成身材傲人的亡灵。
早安问候的额度在这次用完了。或许是口渴了吧?伏见并不急着补充单字。
「早安,很难入睡吧?」
伏见微微垂下头来,满脸羡慕地望着一夜好眠的我。
「这也难怪啦……抱歉,我太没用了。」
我边说边站起身来,让被当作睡床使用的椅子下班。由于我无法变换睡姿,于是便坐在椅子上睡着,害得玉手箱(注:《浦岛太郎》里乙姬交给浦岛太郎的礼物。浦岛太郎打开后冒出阵阵浓烟,接着就变成了老爷爷)的烟只蔓延在我腰部,让我一下子老了许多,腰酸背痛得几乎塌掉。然而,我却一点都不想投诉椅子不好睡这件事。昨晚在就寝前因为找不到适合固定手臂的木板,我便协同伏见破坏了木椅,而且还用椅脚来固定双臂。椅子应该比我更想抱怨吧?
我扭动腰部做了些伸展运动,再度对伏见开口:
「先去洗脸吧?」
化妆品可以向汤女或菜种小姐借用……但伏见应该不想见到她们吧。
伏见乖乖点头听从我的建议,放下手中或抱或折的枕头,起身下床。「嗯?」接着她抓起我的领子,强制将我一路拖到洗脸台。
「我帮你洗脸。弯一下腰。」
她用抓猫狗洗澡的粗鲁方式帮我连洗脸问题都解决了。我一边想着:「假如伏见想杀我,我应该会溺死在这里吧?」一边享受她的好意。虽不致于将水面一分为二,但在咕噜咕噜的水声之下,我的脸也逐渐浸入水中。和想等着自然晾干的我不同,伏见这人很现代化,她拿毛巾用力擦我的脸,水分一下子就干了。
接着,伏见用洗我那粗糙表皮的三分之一时间洗完了自己的脸。由于肤质差异甚大,所用的时间自然有所差别;如果她不付出这样的劳力,我又怎么会脸上有光呢?白白接受这样的好意,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刚才突然想出来骗你的,申请专利就不必了。
用毛巾擦干湿濡的手后,伏见拿起记事本。在没有索引的情况下,她熟练地翻开页面表达出『顺便』「来」『喝』『水』,继续照顾着我。
伏见以手充当勺子盛了些水凑到我嘴边,真是呵护备至啊。
她这个样子,俨然是一个牺牲奉献的恋人或是雇来照顾老人的看护小姐。
「早上就从一杯水开始吧。」
「这是前阵子刊在保健专刊上的那句话吧?」对喔,这丫头是保健委员会的。
说着说着,配额充足的『水』也没有库存了。她知道类似单字不能缺少,于是又赶紧补充了二十次的额度。
到了中午,我们决定去餐厅露个面。一开始伏见还一副劝阻友人到有冬眠前的熊盘据的山上健行的模样,但当我看着窗外想着麻由打发时间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开口说要前往餐厅。
不了解其他人的动向,似乎只会徒增心中不安。只要大家都聚集在餐厅,就算当中有人想开始狩猎,会被第一个袭击的机率也只有五分之一,没理由不去——我很肯定,以上绝对不是命中注定或伏见深思熟虑的结果。
在出发之前,我为了帮伏见打气,差点说出「今天存粮还很够,不用担心会被袭击」,幸好连忙踩住拉住压住煞车。听到我把人比喻成存粮,伏见不可能不受影响。我当然也是,但因为适应得还不错,所以和一般人接触时应该严加小心。
我们在前往餐厅的路途中一边戒备一边移动,最后安全抵达。照理说在入口就可以看到被留在地毯上的洁先生,但遗体却不见了。看来已经被加工输出成为食物了吧。
至于其他人呢,菜种小姐正在用餐中,而汤女和茜则在与餐桌稍微拉开距离的地方悠哉休息。耕造先生不在这里,反正他一定是在自己的房间或厨房。
「哎呀——早安。」
菜种小姐粗野地放下刀叉发出碰撞声,对我露出和昨晚及第一天时同样柔和的微笑。
「你起得真晚——」
「毕竟昨天做了一些大人的熬夜活动嘛。」
「就是说呀。我也是睡到接近中午才起床,现在吃的是早午餐——」
「这样啊……啊,对了,电力恢复了耶?是谁修好的?」
天花板的华丽吊灯和灯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是我,以前洁先生有教我修过——」
菜种小姐对自己的专长甚是得意,天真无邪地吊起嘴角。
也就是说,最有可能善用体格优势把我打得像猪头的人,可以确定就是洁先生了。不论是或不是,我都是被揍的一方……但我也没勇气提起这件事情就是了。
刀叉又恢复为餐具兼乐器了。菜种小姐喀恰喀恰地故意发出声响,将叉子前端插入肉块中。接着,她切开带筋的硬肉,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咕噜一声,肉块吞进了胃里。
啜饮一口杯里的水后,她将我的眼神解释为「食欲」。
「呃——你想吃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
「不劳您费心了,我喜欢吃柿子,而且是在地型素食主义者。」我虽然出口拒绝了,但伏见却默默躲在我背后,吭都不吭一声。
光是能撑着不冲到洗手间吐出胃酸,就已经算是异常有耐力了。
只是不知道在事情结束之后会不会引发什么心理创伤。
「啊,这个不是贵弘少爷,而是桃花小姐……嗯——啊,我想养分应该是差不多的吧?因为他们都是在这个家吃我提供的餐点呀——」
听到这段食材的饲育说明,伏见的精神动摇了。她正面贴在我背上,忍受着如洪水般向上涌出的呕吐感……从明天起,还是不要在用餐时间出房门好了,虽然时间很难抓得准……
听到桃花的名字,茜的瞳孔起了机械式的反应。她和菜种小姐四目相交,微微低下头去。
「我已经问过两位小姐要不要用餐了,可是你们说不需要……」
菜种小姐在对汤女和茜说话时带着些微不满。答案明明昭然若揭还这样说,真不知她是存心使坏,还是因为盲从于职务而迷失了方向。
「医生不准我摄取过多卡路里。」
真要说的话,她应该比较像是会被怀疑有厌食症,而被医生嘱咐多摄取营养吧?汤女居然敢用瘦巴巴的体型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这家伙跟我一样,舌头摄取太多养分了。
而茜则语气强硬地用眼神反抗菜种小姐:
「我不吃这个。」
「是喔。」如今君临这座宅邸的女王淡淡说道。
「我怎么吃得下去?桃花又不是食物,是俺的玩伴呀!我怎么可能吃得下去啊!」
她严正地对于将妹妹含在口中一事……她是以哪一种意思再度宣言啊?她是为了自己不愿放手的东西,才选择反正道而行吗?菜种小姐将茜的回答解释为拒绝,一边用叉子刺向桃花,一边笑盈盈地宣告:「那你就去死吧。」墙壁既坚硬又寒冷,宛如对无法送达的信件心灰意冷的人心。窗户处于戒严状态,连小鸟都严禁侵入。玄关学着菜种小姐履行单方面的任务。在这与救援、安宁无缘的牢笼中,我们竟然互相放弃了彼此。
四月六日,今天是春假的最后一天。
我将早已被搁置一旁、我和麻由的书包拉到起居室。
洗过、熨过的制服已经准备好了,在确认无误过后,我低下头来。
我必须把一切先准备好,这样就算明天稍微睡过头,也不致于会手足无措。最近大白天睡觉的机会增加了不少,害我觉得日照时间比冬天还来得短。
这也是麻由带来的影响吗?
两个人连午饭都不吃,光是一直昏睡。
和我俩不搭衬的平静生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我本想藉机稳定这宁静的日子,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学生的本分就是读书,而适合读书的地方就是学校。
真伤脑筋,不知道明天麻由肯不肯乖乖穿上制服。
算了,先睡饱再想吧。
树叶间的阳光温柔地……本来预定是这样,但现实不可能乖乖照着我的意思走。
话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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