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伏见啊……」
幸好陪我来这座宅邸的伙伴不是麻由……像这种会切断我跟麻由缘分的玩笑话就先锁在柜子最深处吧。事实上,我的确将她和麻由互相比较过,比如她们对这座宅邸的反应。
我心中的PTA(注:日本的家长会简称)正在抗议——在黑暗中失神地想着麻由会对成长产生不良影响,因此我很高兴自己可以避免陷入那样的情况;但若麻由和我一同造访这座宅邸,大江家的人应该早已被铲除殆尽了吧?尤其若有人在我被袭击后提议为了安全起见而将我关在地下室,就会完全步上八年前的后尘。多亏我假扮成阿道,事态才出现一线光明——这种将中元节和春节拉到同一天以藉机大闹一番的事我又做不出来。
伏见大概曾经反对过吧?但之后多半也只会哭哭啼啼,无法期待她使用暴力。健全、胆怯与合理性组成了一面大墙,将伏见留置在正常思考范围内。
唯有维持这样的个性,才能一步步接近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这一点,不管是伏见或麻由都一样。虽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而且还包含了任性、刚愎自用的想法。
走出地下室后,我抵达通往客厅走道中的第一个房间。虽然我在第一天曾偷看过这里,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脱险的道具。但三天之后的现在,或许屋内会留有仅只个位数量的珍贵资源,也就是说——「人才」说不定就潜藏其中。
虽然很没规矩,但我还是用脚敲了门,期待有人给我回应。
「………………………………」
正当我想踢它一脚时,思考突然跳出来插嘴,暂停了我的行动。
我可以出声吗?就连我都没有完全闭上怀疑之眼。这么一踢,面前会不会出现手持斧头的蒙面杀人魔?我却步了。门边并没有留下三位数字,所以我必须判定为「没有线索」。
假定里面的是普通人好了,会单纯认为「没有哪个凶手会乖乖敲门」的只有茜吧?在没有露出马脚之前,会装得一脸和善的凶手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本应被拘禁在地下室的我若开口搭话,只会招来不必要的混乱。
我的脚不知所措地做出摆荡运动。它要求大脑指定前进目标。
我试着做出烦恼的样子,过了一会后,接着决定将音量放到最低。
我踢了门一脚。
思考过后,我发现不论是偷袭或堂堂正正朝我扑来,现在的我都无力抵抗,也无法脱逃。
况且,走过的道路并不代表一定安全。我的结论是:顺便检查这个房间,可做到最有效的时间利用。
再加上伟人和帅哥都曾说过:「逃避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不过每当我听到这句话总会觉得「太天真了」也是不争的事实。
逃避的期间内,时间也会跟着流逝。而不管当事者存不存在,事情都会或结束或失败,偶尔还会捡到成功的果实。地球总是不停转动,而各自的价值观也一直不断变化中。
即使你什么都不做,周遭事物也不会停下来等你。
「喝啊!」我的脚趾踢向门扉。音效意外地好听,于是我又踢了两三下。我想起的不是深夜的坟场,而是国小的运动会,于是不自觉打起三、三、七的拍子(注:日本国小运动会加油时使用的节拍)。然而,这扇门依然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引来任何人。踢下去时的反作用力振动我的骨头,痛得我皱起一张睑。
没过多久,失散的纷静被卷回了黑夜中。早知道我就不踢了。
门扉似乎也不怀念国小运动会,对于我帮它打拍子这点也吝于用叽嘎声安慰我。
左右张望之后,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黑夜的影子不断蔓延。
真想找个人来对我说明——当我在睡大头觉时,到底产生了什么变化?
隔壁的房间我也敲了门,但依然没有半点回应。因此我再度移向他处。
良好的地毯会像雨或雪般吸收所有的声音。既然如此,我的脚步声应该也被消除了。虽说这样的地毯会掩盖住袭击者的气息,对我来说是坏事一件,但这正好可让我的耳朵听得更清楚。我一边走着,一边忙着在体力不支前避免发出任何杂音,以听取一路上的所有声响。这座宅邸铺的是高级地毯,所以除非距离很近,否则是听不到脚步声的。只不过,找寻脚步声以外的声音,比如人被做成蕃茄披萨时的声音、人被削进红山药汁里的声音、人被炒进中华盖饭里淋上酱汁的声音……等伴随动作的音效,并不全是白费工夫。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告诉对方「我比较喜欢胡萝卜汁」了。骗你的。
我感叹着这十八年来第二次寻求人声的经验到来,同时专心收集声音……然而,寂静无声的时光维持得太久,竖耳倾听却只听到空气的鸣叫声,让我开始不耐烦。空袭警报、催促黄昏时逗留在儿童公园的幼童回家的扩音器声、午夜十二点的警报声(注:影射PS2的著名恐怖游戏《死魂曲》)——都没有震撼我的耳膜,屋子内鸦雀无声。能听到的除了耳鸣以外,虽然也混杂着诸如呻吟声、女性的小分贝歌声等不明显的声响,但我无法确定声音的内容,简单地说就是「幻听」。
这座违和馆(刚才命名的)(注:音同于「违和感」,意思是「异样的感觉」)安静得不得了,耳边仿佛可以听到:「……真是寂静啊。」的呢喃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大家是因为不想被发现身在何处所以才努力不发出半点声音,还是已经全部逃离这里了?照这个样子看来,也有可能半夜起来后发现已经全灭了……这我可笑不出来。找出杀害最后牺牲者的凶手可是我的任务啊。这太麻烦了,所以是骗你的。
「接下来,是每个人都会消失呢?或是镰鼬(注:再度影射前述之电玩游戏《恐怖惊魂夜》)会在夜晚造访呢……」
是完成式,还是现在进行式呢?「……嗯?」
咕嚷一阵之后我才发现——还没有全灭。我还活着。换句话说,当我在最后「消失」之后,这起事件就完成了。终结这件事并不是我的任务。
「管他的,届时就交给奈月小姐吧。」
两旁的墙壁模糊可见,往后数公尺就会通到玄关附近的客厅。先从那里走到餐厅,若半个人都没有,我就回自己房间瞧瞧吧。
我努力扫视了客厅一圈,依然还是一片黑暗。理应存在于客厅前方的玄关仍旧没有半点轮廓。我用自己那快变成野生构造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察看,但能看见的只有无法确定原材质的有相无相(注:佛家用语,意指有形与无形之物)。
某样东西瞬间出现在我面前,接着在微乎其微的行动之后又从我视线中消失。我摆出应战的架势,但双臂却以痛觉告诉我「不要乱来」。没办法,为了让意识更清醒,我只好让凶恶的眼神更加凶恶,接着才发现刚才通过的某样东西,只是被情绪拿来作为后盾的幻视。但是,即使我心中明白,却依然想要勇敢踏出去。一股不寻常的感觉深植我的腹部,彷佛胃部下一秒就要向上挤出来。
幻影似乎带着某样东西。
那样东西就是武器。
「………………………………」
春天的黑暗浓度要比冬天高得多,它黏黏稠稠地将气氛拉平、扩散。这样一来,虽然可以更加将重点聚焦在危险与问题上,但针对特定事物的应对能力却降低了。浅宽型与「杀人」这种焦点集中型相当合不来。
但以我的立场来说,待在这里发呆相当没有意义。警戒游戏结束了,快点迈步往前走吧。老实说,我的肚子已经太过饥饿,因此若静静不动的话,肠胃就会被饥饿感吞噬。我现在正被饥饿感压制着。
我以一定的速度在通道上前进,抵达了客厅。
客厅里的小小声响正规律地生活着。是时钟的声音。非人的音色回响在黑夜里。看来,人类以外的万物并不会孕育危机感,不需要左顾右盼。
倒不如说——当这栋宅邸开始伴随着血腥的香味后,才于焉发挥它的真正价值。我个人认为,那个大时钟现在正充满活力,开朗地迎接自己的壮年期。
我走到时钟下面确认时间。仔细一看,短针位在十一的位置,而长针则在一与二之间摇摆不定。我个人推荐二,骗你的。
如果能回到过去,似乎也挺有趣的……对了,虽然我们拥有时间概念,但对时钟来说,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很不可思议地,我居然在此时开始对这件事钻牛角尖。若不久的将来有时间的话,我再来想它一想。
我朝前方与左右扫视一圈。好像没有人倒在地毯上,房间中央也看不到被刀刃刺穿的尸体。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看得我都要睡着了。
现在该是深呼吸的时候了。顺便还可以拿来当作发声练习。
「有没有人啊——?」
首先,我试着喊出了这种时刻专用的台词。以推理故事的惯例来说,我必须以这个台词伴随着手电筒前进,而当被恐惧感渗透至开始惧怕自己的脚步声时,手电筒就会照出冲击的景象,深深烙印在自己脑海里——但很可惜,我并不是女生。若说女性的高亢悲鸣是事件的开场秀,那么男人的哀嚎不过是感受到梅雨季来临的青蛙叫声。
我一面深呼吸,一面等候回应……呼吸完后,我再度吸气、吐气……不管再怎么等,现场依然连个回声都没有。开什么玩笑!
我朝着客厅右边的楼梯向上前进。我粗略的想法是:先检查伏见的房间(不过第二天开始她就一直泡在我房里),接着再去找茜。在人还活着的前提下,那女孩是大江一族中最不需要警戒的,因为她连一丁点恐惧都感受不到。也就是说,她没有理由攻击别人。
若包含尸体在内的话,景子太太无疑是疗愈系的最有力候选人……糟了,我怎么不自觉就做出跟某个复制人一样的判断?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手上有拿着奶油薄饼或是巧克力的话,茜可能就会朝我扑过来。」
唉——肚子好饿。我肚子里的虫连鸣叫的力气都没了。
我在客厅中直直地前进,当在走道前向右弯进去时,楼梯发出了「哇呀——」的惨叫声……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发出这种声音?——我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大概是因为对方的惊愕吸收了我所有的突发情绪。
但是,冷汗却由背后开始不断出货。
那个踩空阶梯以致屁股撞到第二格楼梯、跌倒在地的人正是坂菜种小姐。我吓得胆差点要跳出来,而菜种小姐则是吓得腿都软了。
「你没事吧?」
常与这句台词配成套的「伸出右手」这个动作,因为说话者的个人因素在此省略。
菜种小姐两眼不知所措地对我投以恐惧,靠在地上的手则胡乱摸索着地毯。
「你…你为什么……这不是真的吧?」
「……这句话真新鲜。我平常的生活态度太过明显,结果反而没人愿意对我说这句话。」
这句话就是——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菜种小姐的狼狈模样非比寻常。连在黑暗中我都可以看出她的嘴唇微微发抖,双脚也仿佛想拨沙赶走我一般,在地毯上滑动以表示拒绝之意。看来,我似乎比柳树下的幽灵更讨人厌。
但是冷静想想,看到不只头上流血,连体内似乎都会喷出一堆血的流血男(身着浴衣)突然冒出来却不会吓到的人,倒还比较可怕呢。因此,菜种小姐的反应是相当正确的。嗯——看来我的想法也并非总是对的。
「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应该让我拿到银汤匙的。」
先炫耀一番再说。但是若一支汤匙可以破坏那座石造阶梯,那我早就破坏墙壁、到外面呼吸空气啦——算了,若追究谎言的真实性就太不解风情了。
照她刚才的问法看来,我果然是被迫背黑锅入狱而被关进地下室的。
「汤…汤匙?呃……它可以打开门锁?」
菜种小姐将我的谎言与现实行为微妙地混在一起,以致于信以为真。她的判断力似乎变得相当迟钝。
我本来以为你是更冷静的人呢。
「不…不可能的!因为你的……手……」
「当然罗。我的手骨已经被破坏了,现在是一个人处在CLOSEDCIRCLE的状态中。」
我看准对方准备回归平静的瞬间故意打了个岔。我驼着背垂下双臂,在菜种小姐的面前摇来晃去,宛如屋檐下随风摆动的柿子干。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必须被迫在地下度过离线生活?」
我带着些微挖苦的语气质问菜种小姐。或许她已习惯我的模样了吧?菜种小姐多少恢复了冷静,双手抚着胸口慌张地说道:
「先生他……呃……发现你倒在地上,于是投票表决……呃……因为这是大家的意见……」
菜种小姐手忙脚乱地说明这不是自己的错。
妄想当老大的耕造先生又提出没营养的建议了。如果他再多活十年,就是成为不安的开花爷爷之最佳人才。在封闭的环境里举行投票表决,只会助长成员间的对立或派阀啊。
不过以这次情况的两种意义来说,一切都已经太迟,因此也不会出现太大的灾害。
然而,耕造先生在发现我昏厥之后大肆张扬,而且还有闲情逸致举办投票表决……看来我遭受袭击一事,并非这间宅邸所有居民公认许可下的行为。
「我懂了。那么,耕造先生他们现在在哪里?」
为了避免菜种小姐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下去,我转了个话题。
她沙哑地说了句:「这个啊……」接着不断清了几次喉咙。
「大家现在正集合在餐厅里。」
深夜聚集在餐厅?一群夜猫子在半夜一起默默地吃鳗鱼派是吧?——我还真想这么质问菜种小姐。这栋屋子的一切都是这么宁静,人类的谈笑声应该一下就会传遍屋内:看来大家不是气息藏得太好,就是喉咙都哽住了。
「大家……是指菜种小姐以外的所有人?」
「不,呃……桃花小姐以及,呃……洁先生……都不在……」
「……『小姐』啊。」叫那家伙小姐?
「咦…咦?」她做出怪异的举止。圆睁的大眼搭上丰润的体型,让我一瞬间几乎被治愈。
这个人的反应还真像十几岁的少女耶。
「对了,之后你有找到你女儿了吗?」桃花的幽体附身在我的舌头上,将顺口的酸话滑溜地送了出去。
「女儿……你是指桃花小姐吧?没有耶,我没有她的消息……」
「这样啊。那么洁先生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吗?」
「啊…不,他并不在房里,所以我正想去找他……」
「一个人出来也太不小心了,耕造先生他们怎么会答应你呢?」
虽然我可以想像汤女、茜并不会留意到有人离开餐厅,但伏见呢?或许她只是默默地哭泣着吧……前提是他们还活着。
菜种小姐低下头来,手指再度抓着地毯。确实,从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碰到你这种浑身是血的男人简直是少女贞操以及长寿的危机!」的纠葛模样。
她这次遇到的是喉咙的问题,也就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偶尔还会抬头看着我。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想必要对我说的大概是脏话、逆耳忠言、谩骂、不满的其中一类吧,这点我很明白。
「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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