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哪里遇到尸体的呢?」
「在二楼,药味很重的地方。」
噢?那种地方可以盖住尸臭,原来犯人选了一个不错的藏尸地点。
「小麻是从哪里开始跟踪搬运尸体的人呢?」
「我想想,我从病房的窗户看到奇怪的人,不知不觉就追上去了。到这附近才发现,喔——有尸体耶。」
「是喔……那个怪人手上还有拿其他东西吗?」
「没有,因为他扛着尸体嘛。」
「……哇,玩试胆这也太超过了吧?」
「所以,小麻也要背背。」
拜托你也差不多一点。
为什么这个女的会做出这样不经思考的举动呢?光是一个人走楼梯就够危险了。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明确的解答,是个像诈欺般的问题。
就像出于欲望而犯下罪行,不需要什么有理智的理由,不过是被恶意所吸引罢了。
再稍微往里面前进,右手边有一条走廊,据麻由所言,只要再走两个病房就到楼梯了。每走一步,地板上的灰尘就跟着飞扬,就像试图沾湿脚踝一样纠缠在脚边。
锐利的月光把地板漆上淡淡一层月色,用神秘点缀颓废的病栋。
虽然夜晚的国王没有出现,不过我们前进的道路就像能听到猫头鹰叫声从远方回荡的环境。因为偶尔会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朝窗户一看才知道几乎一半的窗户玻璃都破了。不过,用单手拿灯探索逐渐腐蚀的医院,会让人误以为自己闯进了崎玉的废弃村落。我看,不如来祈祷希望尸体不要复活好了?
走廊途中经过的病房里放着六张没有棉被的病床,上面并没有最近曾使用过的迹象。要嘛,让名和三秋睡在这里不就好了?我的想法毫不考虑犯人的心境和状况。不过我立刻改变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这样做,万一发展成哪一天其它床上也出现不认识的尸体……要是发展出这种五流的剧情那就头大了。
我小心地不让丁字杖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玻璃,并谨慎地让踏着看似危险步伐的麻由不要摔到碎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在腐朽的木板道路上前进。
就在行进期间,麻由凝视着被光线照亮之处。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吧,她缓缓地把脖子向右转。
由于眼睛已经习惯这片漆黑的环境,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麻由开心的笑容,这是件好事。
「呐,阿道什么时候出院?」
看来她正在思考和现状没什么关连的事情。
「这个嘛,等我可以只用一支丁字杖的时候吧!」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小麻再一个礼拜就要出院了。」
「那我也在那一天回小麻家吧?」
这是标准解答。麻由满足地眯起眼睛同意「就这么办吧——」脚步也变得轻盈。因为这个缘故,我稍微改变移动的方法,用丁字杖顶住前方地板,等脚移过去后再像踢地板一样朝丁字杖上施加力道。这种方法稍微提升了我的速度和步伐。
「会不会留下伤口啊?」
麻由隔着我帮她重新包扎的绷带指着头部的伤口。自己和他人制造的伤口,哪一个会留下比较明显的痕迹呢?对了,我的头上也有一个伤痕。不过就算是我们,要笑着说「这下子刚好可以凑一对呢」之类的话也有相当的难度。
「就算有伤痕,小麻还是小麻啦。」
我意义不明地肯定麻由的存在,虽然麻由也绝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看她开心地放松紧绷的表情,我就知道这句话说得有价值。
走过第二间空病房后,旁边就像麻由说的一样有个楼梯。这房子虽然是老式建筑,不过毕竟是医院,所以楼梯上装有扶手。但是因为老旧,楼梯本身就是个问题,光是把脚放上去,楼梯的板子就似乎要折断,这种老旧到和古董无缘的程度变成不安的来源。
我边前进边试探着楼梯,麻由则握着扶手登上二楼。冷静想想,既然犯人可以背着一个人爬上去,这表示楼梯应该比外在看起来更坚固。我用单手拿着两支丁字杖,利用扶手缓慢地跟在麻由屁股后面上了楼。
麻由很快地上了二楼,用灯照亮我的脚下。第七阶的楼梯上有只翅膀已经风化的蝴蝶尸体躺在那里,上面留下这几天内曾被踩过的痕迹。因为这并不是个畅通无阻的踏脚地,所以我也不能太过强求,只好直接踩过尸体往上走。
最后我在没有跌倒的情况下成功登顶。虽然手掌传来疲惫和痛楚,但现在出局还太早。不过左手边可以看到的那间病房传来一股厨余垃圾混杂的臭味,麻由捏着鼻子指着那里说「就是那间病房」,害我突然很想往回走。
我跟着麻由走进那间病房。这里并不是病房,但看起来也不像医务室。房内满地都是从倾倒的书架上掉落的医学书籍以及烧杯碎片铺成的刺人地毯,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地震。而这房间的大小约比学校的理科教室小一些。
房间中央有橡木桌,桌面被散落一桌的空药袋掩埋,这里说不定是类似药局的地方。不过这间医院的故事对我来说价值根本不到十分之一公升,重要的是这里具有的意义罢了。
麻由独自一直线深入内部,在房间一角的门前停下。她开心地跳着对我招手,包包里塞着甜点面包,心情大概像是正要来场简单的野餐吧!她这样真有趣,我用乐观的态度这么解释。
我也依循惯例,也用带有「你这家伙等等我呀」这种含意的动作朝她挥手,缓缓走到麻由身边。骗你的。
这道木制的门通往里面的资料室,房间的书柜的玻璃全都破了,医学和医药的书籍在地上堆积成彷佛山崩的现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着药臭味,像是纸黏土般的气味。
麻由指着某个东西说「就是那个、那个」地诱导我。在扁塌的纸箱堆旁有个中型体积的长七型箱子,我穿过入口附近的置物柜前方在光线下确认箱子的种类,原来是断了电的中型冷藏库。
「在这里面?」
「嗯。」
这里面保存着尸肉。
真是差劲的玩笑。
「当当当——」
我根本不需要这种充满梦想和欲望的效果音啦。
「……………………………………」
沐浴在廉价的聚光灯下,那个应该名为名和三秋的少女以双手抱膝的姿势坐着,头朝右边倾斜约一百三十度左右,额头上冒出红紫色的尸斑。这斑点恐怕连屁股上都有,皮肤看来才刚开始腐烂,如果她是香蕉,那现在正是吃的时候,很可惜尸体没有所谓的最佳赏味期。
从睡衣衣摆可以看到露出的右脚裹着层层绷带。连受伤的地方都一样,让人真有亲切感呢!如果这么说,小麻一定会吃醋,所以我自动谨言慎行不说出来。
我扶着麻由的肩膀,谨慎地向下蹲,让自己的视线和尸体同高,开始着手调查。
「可以把手套拿给我吗?」
麻由依照我的指示,从包包里拿出手套递给我,这样就可以让双手的指纹失去效用。我拉出那具虽然不是被冷冻却还是呈现僵硬状态的尸体,让尸体暴露在范围有限的灯光下。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当面看着尸体了。
第一次看到的是,母亲的尸体……对了,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吧?得去扫墓才行。
「不可以摸胸部。」「好。」「还有大腿。」「好啦。」「还有腋下。」「嘿咻。」「全部都不可以摸。」「欢迎光临。」
因为对话完全没有进展,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首先我基于好奇拉开她的眼皮。眼窝里的眼球混浊,瞳孔已完全失去生命力,这可以证明她从被雇用当尸体以来已过了好几天。我将眼皮恢复原状,把她修正为以奇异表情入睡的尸体。
「这样好像在玩医生扮家家酒喔。」
负责照明工作的麻由完全不把尸体放在眼里,说出内心的感想。我想着,这说是警察扮家家酒比较适当,同时回答「还真怀念呢!」
「阿道常常当病患呢——」
他果然有这么做。菅原的嗜好和我根本是互相冲突。
我第二个看的地方,其实应该说显眼处,那就是太阳穴上那颗巨大的浮肿,那里有一道又青又黑,裂开的程度就像可以看到馒头内馅的伤痕。以这个瘀青为中心到脸颊、下巴,都附着干掉的血粉。就算这道伤痕不是她的死因,从这个状况也不难看出这是犯人痛恨的一击。
女性在医院被殴打的事件,麻由算是第二起啰?
在这个城镇,接续解体魔之后,连第二弹的殴打魔也开始出没了吗?而且还加上目标限定为妇人女子这种多余的规定……应该也不算多余吧?
「光线。我要调查身体,帮我照身体。」
我对助手下达指示,但助手名目张胆地生起气来表示责难。
「我不是喜欢才摸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对我来说,总不能半途而废地离开。
「为了我和小麻,希望你给我摸这个女孩的许可。」
「……嗯——」
就在麻由烦恼之际,我先调查她的双手。
紧握的双手里,完全没有被害者基于内心的一丝遗憾所留下有关犯人的任何线索。我将尸体的双手打开,看了手背和手掌,却没发现任何擦伤或浮肿,这代表手上没有抵抗的痕迹,不过倒是有还没破的水泡。
……丁字杖啊。
暂且先把丁字杖搁着,从她死时没有露出苦闷表情这一点看来,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可能性很高。大概连用手抓住遗憾的时间都没有吧?
「……………………………………」
我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而且对往生者毫无敬意,是个只会用特殊的感性判断事物的人类。
但我会闭上眼睛为她祈祷,毕竟我在没有获得本人许可之下看了女孩子的裸体。
我张开眼皮。是因为感觉到尸体以外的视线才这么做的。
麻由缓缓地前后摇晃自己的头,宛如在点头般打起瞌睡。
「嗯,好啊。」
她勉勉强强地答应我的要求。
「谢谢,麻由真温柔。」
「我是宽容。」
嗯,对我来说这句话是小麻的惯用句。
「我是宽容,不过……」
看吧,来了。
「不过——后面呢?」
「嗯,只有一句话。」
「什么?」
「跟我说你×我。」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顿时面无血色。
不只头痛发作,还产生晕眩。如果我照她的话做,我会想直接倒在尸体上帮全身抓痒。
我将指尖麻痹的手撑在地板上,努力将狼狈状态压抑到最小限度。
「说的话,我这次就闭上眼睛当作没看到。」
「……真的吗?」
麻由挺起胸膛说——那当然啰。
「因为阿道都不对我说嘛。」
「那是——呃,唔……嗯。」
「你不×我吗?」
不,有啦有啦,可是拜托你让我用其他的字眼表现嘛!
太过头的话,我就完蛋了。
而且我不是有说过了吗?在百货公司的顶楼。
喂,别揪住我的胸口啦。「说不出口吗?你是阿道耶。」
麻由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我,这并不是友善的反应。
麻由把她的手掌平贴在我的胸口,像是要覆盖在我的心脏上,进行将它捏碎的前置作业。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第二度的确认已经开始踏进威胁的领域,这是危险即将到来的警告。
我毫不费力地辨识出她放大的瞳孔。
伸进包包里的右手,代表什么意思呢?
……可恶,无路可逃了吗?
不能用笑带过,也不能把旁人的事拿来胡扯带过。
为什么小麻的要求这么难解决呢?
我在内心尚未生出觉悟的嫩芽的状态下便采取行动。
吞下口水,我把手搭在麻由肩上。
我轻轻地压住一边耳朵,回想起为我命名的母亲——
对颤抖的舌头开出一道重度劳动的课题。
「我×你呀。」
这句话喀哩喀哩地刮削着我的耳朵。
「小麻这么可×,又有×心,简直就是×的化身这句话的象征,实在可×地让人怜×。那激起我疼×的笑容实在让我受不了,我现在终于了解恋×真正的意义。×是不吝啬的付出,×是不吝啬的夺取,实在一点也没错。」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我尽一切一切一切的努力,不断对麻由这么说。
「我也是,我比谁都×阿道喔!」
小麻满足的笑容,和沙沙地耳鸣声重叠在一起。
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把原本放在耳边的手移到嘴边,堵住逆流的呕吐物。
让呕吐物再次逆流回胃袋。
咕噜咕噜地,把综合了尿疗法和青汁健康法的惊人饮料硬是吞进胃里。
「阿道,怎么了?」
我咳了几声,胃液的残渣喷溅到地板。我屈服于附着在喉头的浅浅胃酸香味。
「对小麻的思念让我太感动了。」
其实是日文安的草体和以的草体让我的胃阵阵做恶。
我调整歪斜的背脊,做了几次深呼吸,左右摇摇头。
好,继续。
我把工整的睡衣纽扣全都解开,我道歉着脱下她的衣服,让裸体浸泡在寒冬的夜晚中。只有麻由发出抱怨,而本人并没有发牢骚,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麻由真的阖上了眼睛,是因为真的遵守约定?还是她根本会错了意?
正面上半身并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不,我这句话丝毫没有污辱她发育不良的意思,只是如果我不干不脆地观察胸部周围,那只会落得身旁这个人心中好不容易才消除的愤怒再次涌现,这一点再清楚也不过。毕竟她现在的愤怒已经消退不少。
我结束这段观察。检查背面应该会比较轻松吧?我做出这样乐观的解释后把尸体翻面。接着「喔……」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犯人的性癖好发泄在背上?尽管没有像太阳穴附近的那么大,但背上看得出浮肿,下巴下方、腰部及小腿也有浮肿。除此之外没发现其它显眼的伤口。
我再次将尸体翻面,快速、仔细地确认上半身,接着也触摸脸部确认。
……没有耶。
「唔。」
……唔。
「好,检查完了。」
我这么宣言后,麻由的眼皮开到像平常一样的大小,并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将衣服按照原样穿上后,让名和三秋回到不论生前或死后都觉得太过不舒适的床铺。
稍微费了一点心调整好尸体的角度之后,把尸体塞回柜子里并关上。我宛如事不关己似地祈祷,希望她总有一天可以躺到墓碑底下。
「……那我们去便利商店吧?」
我用丁字杖撑着地面以难看的姿势站起来。麻由用手摸着下巴,嘴里「嗯——」地呢喃,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
「都没什么探险到耶——」
「下次有机会再探险吧。」
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还是这么胡扯好安慰麻由。
我脱下手套放回包包。
离开资料室前,麻由在窗边「呐——呐——」地叫住我。
麻由把带来的装在塑胶袋里的三色面包和微笑组成套餐,摆在我面前。
「来吃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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