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啦。」
「嗯?哪一点。」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那一部分啦。」
「……体温?」
「你啊……那种感觉不是温柔,可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安心……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啦。」
虽然无法顺利找出答案,但长濑似乎一点也不因此觉得不满。
她宛如安抚般轻柔地抚摸我的手背,长濑的手实在好烫,那种热度不只像暖炉里的烈火,简直就像森林大火般灼热。
「……………………………………」
蒙蔽我视线的迷雾消散,让我回过了神。
……一个失神就营造出不错的气氛。
我挪开长濑的手,慌张地把右手缩回。
「失礼了,这里是禁止接触的广场。」
同病房的男高中生瞪着我们的视线也这么抱怨。
「你说话还是一样很怪耶。」
长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差,反而变得很开心。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干嘛啦。」
「原来你还在意我喔?」
看起来不像吗?
「那是……」
「那是当然的吗?嗯,那就太好了啦。」
长濑似乎感到很满足,但我的心情却和她恰好相反。
长濑整理起凌乱的制服衣领和裙摆,这期间我回想起长濑的肩膀,虽然现在被衣服遮住(那还用说),但是她从肩膀到手腕的曲线很漂亮。所谓漂亮指的不是没有斑点或触感佳这部分,而是我在第一次看到那么理想的形状及线条时被深深感动。
不过如果只称赞这一点,她会跟我耍脾气,女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复杂难懂。
言归正传。
我有件事得向长濑确认。
「对了,你为什么会叫麻由小麻?」
「啊?喔——为什么?因为我从以前就这样叫她啦。」
长濑有点口吃地回答,她的回答让我陷入一阵僵硬。
「……以前……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懂了,看来是我误会了。
麻由在遇上我之前也是有过去的,是我自己忘了。
「你们在小学的时候是朋友?」
「从幼稚园开始啦。顺便告诉你,她都叫我长濑同学啦。」
……咦?换句话说……
……是喔,喔喔——呜哇。
「因为她叫我小透的时候被我纠正啦。」
「是喔。」
……现在不需要太在意这件事,之后再处理吧。
长濑大概发现我回答的口气有些漫不经心,举手改变话题。
「我有疑问。」
我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是在学校听说的,为什么大家都叫透阿道呢?」
「你突然这样问,让我搞不清楚状况哩。」
「别开玩笑,透就是有这种坏习惯。」
我被她瞪了。她这次露出充满怒气,当真打算来个体罚的眼神。
我毫不逃避地接下她的视线。
算了,会想问是正常的吧?
毕竟如果她早就认识麻由,就等于也认识菅原。
可是……
「如果要向你说明这件事,就得把现在麻由的心理有多么复杂怪异的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下,但是我并不想那样做,所以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拒绝让长濑的怒气更加膨胀,如果是像棉花糖一样的膨胀感就好了,不过其实是宛如瓦斯即将爆发,一点梦幻感也没有的膨胀。
「我先说喔,我和小麻认识的时间比你还久,你摆出这种不需要对局外人说明的态度让我很不爽,而且也是错误的。」
「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那么深,那我希望你别再追问我答案。」
我的眼睛的确看到长濑血液沸腾的瞬间。她突然抓起手边的枕头朝我打了过来。因为那个枕头有点硬,导致我感受到相应的痛楚,甚至造成耳鸣。
「……还好那边没有水果刀。」
长濑大概被我的感想搞到无力吧,充满愤怒的双肩渐渐放松,粗鲁地丢下枕头以责难的眼神看着我。我闭上眼睛拒绝看她的眼神,不过嘴巴却在阖上前这么回应长濑:
「我在骗她啦。」
真是简单又正确到不行的一句话。
「你假装是菅原同学?」
「不,我只是在当阿道。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我闭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漆黑光景,默念着拜托别再谈这个了。长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的想法,没再继续说话,我们就这样陷入数分钟的冥想。
之后我张开眼睛,发现长濑正用奇怪的表情凝视着我,接着把枕头放回原位。她的行为并不是我的念力所促成。
「你喜欢小麻吗?」
长濑终于把拖到现在才问的问题丢出来。
「喜欢到可以在众人面前共吃一颗苹果。」
长濑的眼神再度恶化,谁叫你问我这种很难认真回答的问题。
「你喜欢小麻的哪里?」
「长相。」
长濑有些退缩。
「看到她的脸我就有幸福、被治愈的感觉,好到不得了。」
我加油添醋了些,长濑只是若有所指的「是喔」一声。
「也就是说,你虽然骗她,但其实很喜欢她罗?」
「别一直绕着这个问题啦。知道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意义?」
「我不能为小麻担心吗?别看我们这样,其实我们以前感情很好,况且这件事和透有关,让我更加在意啦。我会有这样的反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喔。」
以前啊?
「现在呢?」「啊?」「你现在和麻由的关系怎样?」
「现在……」
我的问题似乎正中长濑的死穴,她突然沉默不语,悲痛的面容取代原本的表情。我看着悲痛的她,告诉自己心灵的导师一定得改掉我坏心眼的个性。骗你的。
「对了,有件事和我们刚刚谈的毫无关系……」
我开口向心情沮丧的长濑说话,她拨了拨浏海,用低沉无力的语气回答「什么事啦?」而房门也在这时被打开,原来是慢吞吞的度会先生回来了。他好似意识被睡魔侵蚀般,用缓慢又无神的动作钻进棉被里,接着呻吟几次后就一动也不动了。看完度会先生一连串的动作,我的视线再次和长濑对上,接着又像平常一样转移话题。
「长濑在学校成绩算好的吗?」
长濑眨眼的速度显然是她内心的惊讶指数,这个问题让她整个人慌了起来。
「还真的跟刚刚聊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耶。」
「街坊都说我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其实是批评我是个言行不一致的怪人。
长濑环抱双臂,斜着眼思考。
「是吗?不是无药可救的人吗?」
「先不论你那一副一针见血的得意表情,你至少有做笔记吧?借我影印。」
我的要求让长濑眨眼的速度以和刚刚不同的原因加速,我就像看着玩赏品一般,玩味着长濑脸上出于好奇的惊讶。
「没想到你是个书呆子,不用考期末考也要念书喔?」
「我在班上的绰号是四眼田鸡呢。」
毕竟照顾我的人不是亲生父母,不认真念书实在有些愧疚。
自从和麻由同居之后就有点荒废学业,也因此让我有些罪恶感。
其实和同班同学借是最理想的办法,可是没有同学愿意来探望我,所以只好拜托长濑了。
长濑「好啦」地答应,伸手抓来放在书架上的书包。她解开扣环,拿出几本笔记本,我毕恭毕敬地接过。
「别抱怨我字丑喔。」
「我才不会抱怨那种事呢,因为我的字也很丑,谢谢啰。」
我边道谢边拿起那叠笔记中最上面的那一本,翻开来看。
「……?…………………………☆☆★※☆晒干?」
我不禁飘出自创的外星文,其实应该说是纸上的文字害我说成这样。笔记本里满是具有如此冲击性的文字,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英文哪个是日文,我看英文笔记直接跳过不看比较好。做出这种妥协后,费劲功夫才辨识出封面用超粗麦克笔写着日本史。啊?这本笔记里全都是日文?
……怎么办?我的背上和脖子猛冒冷汗。
「不过,医院里有影印机吗?」
「没有,我会去便利商店印。我常常外出散步,下次去的时候我会拿去印,印好我就放在一树那里喔。」
不过,印这种东西有意义吗?
「不用拿给一树,我来的时候再拿给我就好啦。」
长濑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和语气这么说。
我将视线从笔记上抬起,告诉她刚才忘记说的事。
「其实,长濑同学。」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要我别来了对吧?」
长濑闹别扭的态度实在表现得太懂事。
「你真识相。」
「从刚刚的对话内容研判,透会用这么谦虚的态度跟我说的话,也只有这件事啦。」
我才说一成就被她推出八成,我认清再说下去只会沦为狡辩,只好向长濑说了一堆不是藉口的话。骗你的。
我没有抬起头,而是低头看着笔记本。
冷静下来仔细看的话,发现从文法判断句意比从文字判断容易。不过还真希望她的「了」字和「3」字别写得让人根本无法区别,还有因为字迹太过潦草,导致我完全无法辨识「金」字和「全」字的差别。
……嗯?这是什么?
我暂且停下一直翻阅笔记本的手,注视着手指上的图案。
真是个难题呀,连这个东西都可以影印吗?应该不会告我侵犯着作权吧?
直接问作者应该是最快速的方法。
「长濑,问你一件事。」「怎么了?」
「没有啦,就是这个轮廓像海牛一样的美少年插图……」
我抓着笔记本上缘,把笔记本亮到长濑眼前好让她看清楚。
「……………………………………啊,哇啊,啊呜……」
嗯?长濑的样子……喔?嘴唇竟然在颤抖,而且竟然缓缓地从青色,转变成比地瓜皮还要紫的紫色。接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濑的喉咙里飘出别说医院,就算地点是在KTV也会造成他人困扰的惨叫。
「GETBACK!」
笔记本随着有如披头四歌曲曲名的喊叫(错误引用)被她抢了回去,她立刻粗鲁地翻开笔记本检查里面的内容,以凌驾常人的速度左右快速移动眼球,看着看着逐渐充血了起来。我悠哉的看着她,心想她还真是个热血少女。
没多久,长濑从椅子上摔跪到地板,弓起身体摆出保护笔记本的姿势,并把铅笔盒里的东西整个倒出来,一把抓住小小的橡皮擦。看来她的运势并没有上升。
「等一下!等一下啦!」
她满是泪水地拚命遮掩,要是现在对她说你这种表情也挺好看的,我的住院时间可能会延长三个礼拜,因此我选择安静地观察长濑。
眼前这个女高中生就像在示范如何用抹布擦地板一般,四肢全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橡皮擦用几乎快把纸擦破的速度把让她丢脸的东西擦掉。手腕每上下激烈摆动一次,被裙子盖住的屁股也跟着上下晃动。虽然觉得这画面一点都不煽情,不过同病房的高中生倒是兴奋地看着她的样子。
度会先生大概是被长濑的惨叫声吵醒,连他都翻过身来面对我这里,惊讶地看着这个女高中生的模样。这景象应该可以成为他死前美好的回忆吧?
长濑完全没察觉周围的好色视线,专注于手边的作业,现在正要擦完第二本。我想着——长濑在各方面总是不断添我麻烦,让我更坚定立誓要以更改的态度对她。当然,这是骗你的。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全都擦完,长濑将原本放在铅笔盒里的东西收一收,重新坐回椅子,用手帕擦干额头上的汗水,肩膀因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我把所有邪恶都消除了。」
连笔记本也几乎要被销毁。她就像在城镇大显身手,代表正义的那一方。
我再次接下与其说要拿去影印,倒不如说该拿去资源回收的笔记本,随手塞到书架上。这是题外话,因为恋日医师借给我的(或是送我的?)漫画实在有够多,找不到地方放,有一半是硬放到麻由个人病房的架子上才得以顺利解决。
「那我走啦。」
长濑将书包抱在胸前,在羞愧心理的催促下决定退场。
「丢脸丢到我再也不敢来了啦。」
我心中却浮现和「那真可惜」恰好相反的想法。
长濑因天生的动作不灵巧和想要赶紧离开的焦躁感,急忙地磨蹭着双膝把椅子摺好,把椅子像把垃圾丢到垃圾场一样随便往墙壁边摆,接着垂下视线看着我。
「……啊,路上小心。」
我推测她是在等我向她道别,因此挥挥手这么说。
长濑依旧不发一语,脸上的肌肉一点也没放松。
「掰掰细菌。老师再见,小朋友再见。祝好运。Arrivederci(再会了)。我很幸福。早安,初次见面,世界,我的家。」
我对长濑用上这十八年来(小学休学过一年,所以现在还是高二)所有学到的招呼语,但她有如马耳东风毫无反应,甚至眨也不眨眼。
这下头大了,她不给点吃惊或生气的反应,那我说这些话就没意义了。
「怎么了?」
不得已,我只好假装严肃。具体来说是稍微把身体向前凑,嘴角紧抿,下巴往内缩。
长濑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顺便用食指抠了抠头皮。
「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啦。」
「说什么?」
「我可以抱怨一下吗?」
枯燥的语调和视线,让我全身的汗水蒸发,我说了句「可以啊」催促她继续。
长濑坦率地对我发动攻击:
「欺骗小麻的透是个卑鄙的家伙。」
长濑丢下一句我从来没学过的招呼语,轻快地离去。
她完全不回头看目送她离开的我、高中生以及度会先生,伸手关上身后的门。
「真希望她可以常来探病。」
度会先生用带有讽刺的笑容对我这么说。对了,我从没看过有访客来这间病房探望他。
碍于如果对这种人说「哎呀,要是真的常来那就头大了」这种回答太没常识,因此我只好回答「是啊。」度会先生咳得连声喷出口水,说了句「好累,快死了」之后便和棉被一体化,他是个睡觉会连头也一起用棉被盖住的人。
「喂,哪个才是你的正室啊?在变成杀戮战场前,把那个叫麻由的让给我如何?」
我听也不听那个高中生的意见,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全都是干枯的树木,根本找不到开花爷爷的踪影,而且已经开始夜幕低垂,冬天的荒凉景色一点也不好看。
我反刍长濑最后丢下的那几个字。
我在骗小麻。哦——
透是个卑鄙的人。耶——
「……有点不太对耶。」
怎么可以不骂一下现在年轻人错误的文法。
我要订正。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透是胆小鬼——
阿道才是卑鄙的人。
虽然每和长濑见一次面就觉得丧失全身精力,但我现在可不能睡。
因为我得去接回丢给奈月小姐照顾的麻由才行。
所以长濑离开病房还没十分钟,我也下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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