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mana大姊的视线移向电视画面下方,换个角度看的话,就是稍微低下了头。
「你和弟弟吵架了吗?」
「嗯~我和他感情是还不错,只是还没到会吵架的程度。他可是比少年你和一堆婴儿加起来还可爱三倍呢。」开始夸耀起自己的家人了,让我有点想暂时离席。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弟弟,仍然有个致命的缺点。」
她紧握双拳并抬起头。我也吞了口口水,然后押住耳朵。啊~真是吵死了。
「那就是,我的弟弟是个人类!」当啷~Yamana大姊继续加强演出效果。
「……那还真是伤脑筋呢。」
这个问题太难解决了。
「我啊,只要听到人类制造的声音,就会讨厌到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电视的声音和说话声虽然还好,但如果是我弟弟在身旁走路发出的脚步声;或是把耳朵贴在皮肤上听到的肌肉发出的声音;睡同一张床的时候听到的呼吸声——这些声音挥之不去,然后就会产生故障,在我的胃里转来转去。」
Yamana大姊的左手摸着肚子,右手则比出枪的形状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转呀转。
所以她才总是不去医院的食堂吗?这样我就理解了。
「咦,可是,你现在不就在和我说话吗?」
「啊~因为电视的声音是主音源,混在一起听的话好像就没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一直待在演奏着噪音交响乐的电视机前面。
「这么自我中心,一个人独处也没问题就是我最大的优点。」
「一下贬一下褒地,你还真是忙呢。」
「得分轻重缓急嘛。」Yamana大姊若无其事地回了个不成回答的回答,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她的视线回到水平,开始以指尖摸索自己喜欢的电视频道。
「我和弟弟之间的关系,虽然是以我单方面忍耐的情况而存在,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紧张。只看表面的话,就是和乐融融的姊弟。虽然内脏激烈地诉说着痛苦,但是所谓的人际关系本来就是藉由剥削自己来迎合别人,所以我也能接受。」
Yamana大姊的拇指停下工作,电视映着重播的连续剧。
那是在从我还更小的时候,就还是开始几乎可以说是定期不断重播的节目。
「那是,让我体认到硬撑也是有极限的那一天,没多久就来临了。」
Yamana大姊做出像是丢掷小石头的动作,而现场长出翅膀的物体便是遥控器。
接着,遥控器撞上电视机下方用来放录影带的棚架,悲惨的倒卧在地板上。
「你看过那种走路会有声音的凉鞋吧?小孩子很爱的那种。」
「呃~嗯。」我装作知道。我那死去的妹妹不知道有没有穿过这种东西?
「那是我妈买给他的,弟弟就很开心地穿着在我身边走来走去,那个蠢毙了的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让我完全忍耐不住,不爽的感觉整个进入狂热状态,结果只差没把他撕成像纸屑般满天飞舞。」「你把他怎么了?」「为了不损害我给别人的观感,我最多只能告诉你,我赏了他一个大车轮。」
她把手心对着我,具体表达出不可透露的意志。
她在意的点还真奇怪。都已经在这间医院里被封为电视女了,还要担心什么形象呢?
「哎呀~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长出了角还是翅膀呢,都还没进入思春期;发育期就先登上顶点了。」
那是啥生物啊?就连天狗的身上也没长那么多东西耶。
「结果我弟弟变成奄奄一息;我则被丢到这间医院。当时我差不多就是你这年纪喔。」
Yamana大姊脸部的肌肉抽动,做出一个年长的大姊姊(如果不是的话就太可怕了)风格的微笑(对着电视机)。
这样喔——我随便回了句话,同时维持意识继续听她说下去。
「我入院的资历和那个下将棋的大叔同期,不过很不可思议的部分是,我是平成时代。」
为什么硬要坚持这个有问题的设定呢?要这样说的话,我也要开始主张发生在我身上的不是监禁事件;而是集团茧居计画了喔。usodakedo。
不管是死与生;恩义与恶意;全都抛诸脑后。这种事谁办得到啊?
「我入院以后,家人的反应真的很平淡,就像刚产完卵的鱼一样干巴巴的。除了替换衣物和住院费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给我。又不是在叫客房无言服务。」
Yamana大姊的左手比以前更明确地有所企图,朝我伸了过来。是想掐我的脖子吗?她以姆指在我的喉咙抠啊抠地,然后似乎又放弃了这个目的而收了回去。
我小小地吐了口气,不过没有因此和她拉开距离,就这么继续坐着。
「而证实了这件事的证据,是在我溜出医院去找我弟弟的时候,他跟我说的那句『你才不是我姊姊』。我都已经向他道歉,头都磕在碎石子路上了,但是从弟弟的角度看来,他已经不把我当姊姊,而是陌生人了。既然如此不管再怎么道歉,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得不到原谅也是很正常的吧。」
并不征求旁人的认同,Yamana大姊自行做了结语。
不过我倒是很想和她握个手。
如果是她,应该能成为我的同伴才对。
因为我总觉得,这和我与麻由的关系还真像。
「当我理解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掉到『我』这个人的最底部了。」
就和现在的少年一样。没错,能清楚看见幻听在我们的头顶飘过。
「所以我要趁现在自杀,趁我的外在还残留着一丝过去的痕迹,带着它一起死。」
说着,她就如自己所宣言的一般环抱自己的双肩。
那个态度看起来就像还迷恋于过去,我实在不太喜欢。
之所以不喜欢,是不是因为她办得到迷恋于过去这件事,所以才不喜欢呢?
「而少年则是比这样的我还想寻死。你明明就拥有远胜于我的东西嘛,不是吗?」
她双手一摊,装出一副挖心掏肺的模样再次对我做出评价。
隐隐觉得其中似乎还带了点像是嫉妒的成分。是我多心了吧?
「你不愿意让出那个地方对吧?」
「你不也说了吗,没什么事谁会接近顶楼的角落?不然,少年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
被刺中弱点了。
喉咙被这道反击掐住,头开始痛了起来。
的确,不可能是偶然发现。
我会被怀疑也不奇怪。毕竟说起来,以我的处境,被怎么怀疑都是很正常的。
不过要是真这么做就太无趣了,而且我也没事干,所以目标是把围篱修好。
虽然有许多别的理由,不过都不是那么严重。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死。
「少年再这样子过下去,会连生与死的价值都迷失,会忘却他们的意义。没错,等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一定会变成这样的。」
「……平成世代的Yamana大姊,现在是几岁呢?」
「不告诉你。比我还年轻的人竟然想死,还真令人伤感就是了。」
她把头摇来摇去。为什么你说伤感;嘴却在笑呢?
「等跳楼用的围篱加工完成,我会让少年第一个知道不绑安全绳的高空弹跳即将上演。你要使用当然也行,我还会给你一张五十圆折价券。」
只不过——
「你得在我自杀之前才能使用。」
已经有一名客人先到了。
说完以后,Yamana大姊当场躺了下来。她嚷着:「好饿哦~」然后又滚向背对我的方向,抱住膝盖缩成一团,继续嚷嚷:「好渴喔~」
还要人说啊,不会自己去食堂吗——我并没有这么想。usodakedo。
「今天说太多话了。我怎么会突然这么多嘴呢……真是个笨蛋。」
独白中混杂了自我警告与自问,然后Yamana大姊就不动了。
观察完她的行动之后,我当做耳塞来用的手无力地放下。
耳鸣从电视机爆发的音量下保护了我,把噪音从令人讨厌降级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我让臀部缓缓地从沙发上滑下去,最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背靠着沙发,这次真的站不起来了。
抬头看向灯光……小小地祈祷它的颜色变成黄昏。
说起来,我原本是有事要来问Yamana大姊的。
我真的非死不可吗?
usodakedo。并不是要问她这么极端的问题。
是什么呢?老实说,我想不起来。
是因为在缝隙间从楼梯摔了下来吧。可能是那个时候和某人相撞,把心给交换了,结果又因为那时候的冲击而忘了这件事。
要是这样,那现在的我是谁呢?
想成为谁?
……对了,反正既然是梦,随便说说也没关系吧?
变成阿道好像也不错。
可以稍微回到像以前那样。
麻由会有笑容。对我笑;或笑我。
要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这样的我,一定也能展露笑容吧。
「………………………………………」
笨死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才刚说过不要迷恋于过去吗?
我开始对半小时前以及押下了别的开关感到后悔。
这个,哪个部分是骗人的呢?
心有多少是用谎话编织的呢?
然后,过了几个星期。
先预约的客人出现了。然后又过了三天。
顶楼五月的艳阳烧灼着我的身体。
「唔唔~……」
在长凳上翻身,汗水流进耳朵和被我当做枕头的手背之间。
没办法做自己变成了烧肉的梦啊。
天气热到会让人误以为是夏天,甚至听到蝉鸣声从远方传来。侧躺着,耳朵就像被人用热水灌了进去似的。翻个身,热水又灌了进来。再翻身。
「………………………………………热死了。」
真想要一台冷气。
不过,在这个已经被明确地禁止进入的顶楼,这个希望不可能实现。
Yamana大姊是在破坏完围篱的三天后自杀的。
她并没有来通知我这个设施已经可以使用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破坏过程太辛苦,所以想要独占吧。这是usodakedo还是事实,我并无法得知。
不过因为不过因为我每天都去实地参观,所以知道她已经完成了。
这件事也上了新闻一阵子,这个城市在我的时间之后又一次上了电视。
但是在医院里,这个话题的寿命连三天也没能撑过去。因为这里的人和Yamana大姊都没什么交情。这么比喻或许不太好,不过这就像小学的时候,隔壁班的同学因为交通事故丧生,我们也只会「哦,是喔~」带过而已。顶多是会出现因为在朝会时宣布第一堂的数学课停止上课而感到开心的人,就是距离这么遥远的死亡。
院方多少也因为管理不周而遭到批评,不过也只是后来让医生花了点力气移动了花圃的位置罢了。而Yamana大姊的家人则几乎没什么反应。
顶楼在那之后被完全禁止使用,日子一天又一天平稳地度过。
不过要做得彻底一点的话,还是把门把破坏掉比较好吧。
因为只要有钥匙,就能像我现在这样上来顶楼啊。
只不过,Yamana大姊努力过的痕迹已经完全被封锁就是了。
「………………………………………」
Yamana大姊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的人生呢?
我不觉得她是想要一个为她感到遗憾的人。
不怎么消暑的风吹过长凳。
虽比不上空调,但也有电风扇中度的风量,该心存感谢了。
眼睛里似乎跑进了什么,传来痛觉,于是我闭上眼睛呢喃:
「……好困啊~」
要是现在睡了,晚上就会睡不着,这么一来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半夜在走廊上乱晃。
然后就会被医生骂。
「肚子饿了~」中饭的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好渴喔~」鲜红般的疼痛袭向我的喉咙。
可是,我现在就像在河里溺了水似地想睡。因为实在太热了。
但是刚才做的梦实在太空虚了,我不想再看一次。
我就算上了天堂,也没办法和家人相聚啊。
爸爸,你一定是去了地狱吧?
而Yamana大姊是去了哪边呢?
我和麻由又能去哪边呢?
希望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因为我比较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有微风吹拂。
我躺着的长凳,只有头靠着的地方变柔软了。是因为太热而融化了吗?
拨开额头的发丝,擦去汗水以后,我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恋日医生背着光的脸。
「早啊。」她简短地打了招呼。想要回话,喉咙却因为干渴而疼痛。硬是吞下口水之后好不容易才说出:「早安。」然后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仰躺了。
看来我的头应该是枕在医生的大腿上,所以才会觉得柔软。
而且医生还帮我用扇子搧风。这么无微不至,我死而无憾了。
usodakedo。
「在这种地方睡觉,你是想变成肉干吗?」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比其他人更早享受夏天。」结果被扇柄敲了一记。
「而且,不是已经公告禁止进入顶楼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大摇大摆地睡午觉?」
医生像在教训坏学生似地朝我的额头又戳了几下。
「啊,总之我先坐起来吧~」正当我想起身,额头又挨了一记扇柄。
「就是要让你跑不掉,才让你仰躺着让我问话。」
「喔……」就是这样,大腿枕头状态持续中。我有点如坐针毡。
「不会很重吗?」
「很轻啊,轻过头了。」简直就像在说我脑壳里的东西嘛。
医生又帮我搧了起来。我姑且当做身体被这道风压住,乖乖地不动。
医生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遮荫,让蓝天不至于刺痛我的眼睛。
趁这个机会,我像是要把影像吸进眼睛里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直瞧。
直盯到连闭上眼睛都不是一片黑暗,而是蓝色一拥而上……这好像有点讨厌。
这样不就像蓝眼睛的外国人了吗?usodakedo。
「农事忙完了?」
「我又不是种田的农民。那是花圃啦。不过这次种的不是花而是西瓜。」医生这么回答,从右边口袋掏出几包种子给我看。
「你说,西瓜吗?」其实我不是很喜欢。
「果然还是种能吃的东西比较开心,我不种花了。」
比起花,医生选择了丸子(形状类似的作物)路线(注:花より团子,意指比起表面好看,更重视实质上的利益)。
「回到主题,你来顶楼做什么?」
医生的手抚着我的脸颊。虽然冰冷,但却令人安心。
「因为有点想思考一下关于Yamana大姊的事。」
是因为刚睡醒吗?我意外地老实说了出来。只不过理由是usodakedo。
「……这样啊。」医生露出一副写着「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医生。」「嗯。」
「我,知道Yamana大姊想自杀。」
「嗯。」医生毫不惊讶。
「但是却一次也没试着阻止她。」
「……嗯。」
「我这样……」算杀人凶手吗?「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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