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大哥哥主动搭讪,但它那种“人畜无害”的代名词是不可能干什么坏心的。不,在我看来,就算他有什么企图,我也随她去了。
我这个既胆小又大咧的脾气真该改改了。
“如、如果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话,也、也请听我说两句……!那、那个、下一班车还要一个多小时才来呢。”虽然眼泪止住了,但我的心却还飞在九霄云外。见我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哥哥又困扰地笑了:
“那样的话,作为奖励,就有我请客好了。啊,来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呢。”直到现在,我们才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大哥哥叫黑桐干也。一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今后一年请你多多指教了,濑尾。”
一个前所未闻的声音随着眩晕一闪而逝。
咖啡店Ahnenerbe是个古风盎然,略显银安,却能让人感到平静的地方。店里没有灯,只靠窗外的阳光照明,活像教会的礼拜堂。
“……那个,好像没几个客人呢。”
“嗯,明明快到中午了啊。”
干也苦笑道,像在说着自家情况一样。
……好厉害。他这人畜无害的样子简直是犯罪。
“外面装修成那副样子,不是常客可能很难接近吧。其实这边的咖啡和蛋糕都是蛮好的……啊,对了。静音喜欢更明亮点的店吧?”
“静——”
感觉刚才,对方不经意间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
“不、不会,没有的事!我很喜欢这种气氛!让我心情很平静!”
“太好了。那我们坐到窗边去吧。”
被对方这么温柔地一说,我就半云半雾地做上了靠窗的座位。黑桐坐在了对面。
不用说,我们视着桌子相对而坐。
“————呃、哦呵呵。”
为了遮羞,我的表情傻极了。
“?”
我绷紧了脸,使劲摇了摇头,调整了一下因为刚才的气氛而松懈下来的心情。
我之所以答应黑桐的提议,倒并不是因为累,而是有话要问这个陌生人。所以,我才鼓起勇气作出了这种几乎要违反校规的事情——
“给,菜单。这边的咖啡比一般的热,点的话要当心。今天的每日推荐是……哎,和昨天一样啊,真遗憾,要是蓝莓的话就可以推荐给你了。”
——虽然如此。
看着眼前的青年一脸沮丧,我的表情有松懈了下来。
“啊————不、部队,不对不对不对!”
“???”
所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才认识了不到十分钟。
我之所以鼓起勇气向这个本该谢过就分别的人搭了话,并不是因为单纯的头脑简单。虽然说不是为什么,当我却被黑桐干也这个人深深吸引了。
这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日常风景”,而是必须由我亲手摸索,从小就舍弃了的直觉。
黑桐点了咖啡,我要了冰可可。
车辙上饮料前的这段尴尬的沉默,我把自己的感情封闭了。为了无论听到怎样的回到都不会受伤,我切换回了五分钟前的自己,在远处审视着现在的我。
当棕褐色的饮料被摆到面前时,我已经完全和刚才的自己判若两人了。两个我断绝了一切联系。虽然都是自己,但两人却没有任何交点。
“说起刚才的事,黑桐献身为什么那么相信我呢?”
我没有动可可,直视着他质问道。
对他来说,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对我来说,它却事关我的一生。
如果只被对方一笑带过,我想必会大失所望,甚至一个星期都缓不过来吧。但我已下定决心,要好好道谢后在别过。
“悖逆这么一问还真不好回答。……嗯。如果说是静音的努力感动了我,你满意吗?”
“因为你看我可怜吗?”
我故意这样反问道。
他若是这样看待我的话,就不会去追那个大叔了。正因为他相信我,所以才会去追大叔的。……尽管心下清楚,但我还是试探着他。
黑桐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再仔细斟酌着些什么。
“开始时觉得你很可怜,因为我错以为对方在威胁你。但那只是我的误会罢了。
那个时候我能确信的,只有静音你没有理由说谎这一点,因为骗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这样一来,就说明你真是在为那个大叔着想。不管是故意水是真是假,我总不能听过就算了。
而且你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黑桐苦笑道。
“你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吗?可我当时说什么直觉很准,听起来多离谱啊。”
“就算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你的表情却没有说谎。就凭这一点,我就决定相信你。……再说了,呃,最近我也习惯于这种事了。”
并不相信我的话,而是相信我的人。黑桐如此说道。
……听到这些就足够了。我,濑尾静音深吸了一口气,以及微棱镜的口吻,将来年积聚在心底的烦恼一口气倾诉了出来。
“我能看到未来。”
听了我这没头没脑的告白,黑桐干也瞪大了双眼,直接啜了一口黑咖啡。
“说、说这种话果然有点怪吧!”
或者说我这个人就有点怪!
“——不。是我失礼了,你别在意。能看到未来是什么意思?你真能看到影像吗?”
出人意料的是,黑桐反而更加认真了,只见他微微探出身子,催我快点往后说。
“是、是的。该说是影像呢,或者说整个风景都切换了呢,总之每次都伴随着一股眩晕。”
“现在也是吗?”
“不,并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一般都没有任何征兆,灯光就突然亮了起来,然后场景就切换了——”
……所谓“未来的风景”用语言是很难解释的。
头一晕,眼一眨,明明看的事“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却感觉自己像在看着身后。
仿佛应在后视镜里的风景由被映在后视镜里的我看在眼里,感觉很不舒服。
“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不过晕眩实际上只有两秒钟左右,所以我最近在想,时间可能时快时慢……”
预见未来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是一股脑涌上来的。
刚才有关大叔事故的影像前后也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但我世界上一瞬间就掌握了概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黑桐从始至终都十分冷静,和拼命解释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是上了初中才意识到这是未来的。小时候极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些什么,感觉看得也没有现在清楚。”
“太好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失礼了。孩子也有孩子的烦恼。虽然只能想像,但你小时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吧。静音真是个好孩子。”
“————”
……不要,有快哭出来了。我又要失去控制,在他面前出丑了,现在的我既高兴,又难过,感觉十分揪心。
上次如此难受还是在两年前的冬天。回家后,看到从小一起玩大的柴犬——库里斯临终的未来时,自己也是这种心情。
那股钻心的寒冷,至今仍烙在我的心头。
库里斯一直在等我回来。
第二天一早,它没有出现在小屋里,而是在廊下静静地断了气,如同睡着了一般。明明看到了这一切,我却无法改变什么。不管带它去医院,还是陪它一整晚,库里斯终归要四,一想到自己只能默默守护着库里斯安详的逝去,我不禁泪如雨下。
对库里斯之死的悲哀,和对它等候我回归来的喜悦交织在一起,让我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当我看到库里斯的死,我又哭了。比起旁人,我的背上多了整整一倍。
看着对面的他,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
“————那、那个!”
一股暖流,一股冲动让我脱口而出。透过还没碰过的冰可可,我如临大敌。
“什么事?”黑桐抬起脸来。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个,从现在起,能允许我称呼您干也先生吗!?”
心脏和舌头仿佛都变成了走走停停的旧怀表。
听我说话吞吞吐吐的,赶也一口答应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的齿轮顿时加速了。
2
“我知道对以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不太好……但您愿意听我说吗?”
少女满脸紧张,希望我能听他说。
对方刚刚才哭过,又是我主动约的她,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过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从小,我就拿几乎要被无形重物压垮的少女没什么办法。
“请不要笑话我。……说实话,我能看到未来。”
虽说自己早有预感,但听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正因为她从喉咙里拼命挤出这句话时的样子是在楚楚可怜,才更衬托出了他强烈的决心。静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边偷瞄着我的反应一边继续告白着。
话题毕竟是未来视,对方又是个初次见面的年长男性。
她会紧张也是自然的。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个,从现在起,能允许我称您干也先生吗?”
她说话时满脸通红,想必是极度的紧张造成的。
“嗯,随便你好了。说起未来视……你能看到多久以后的事情呢?”
“嗯,是!那个,能看到清晰景象的大约在三天左右。偶尔会有类似意识流的东西涌进来,一个月以后,甚至一年以后的都有。”
“能够看到的未来也有区别吗……那种出现的频繁些呢?”
“……三天后的风景一天会出现两三次。刚才的大叔也属于这一种。而断断续续的只有很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
……会出现,少女喃喃低语道。
从她说话的语气和谈话的内容,我大致理解了静音的烦恼。这孩子所怀有的,是几近罪恶的孤独感。
她经历了无数次今天的情况,已经开始惧怕和他人接触了。
且不说要不要信任对方,所谓能看到未来,就等于“窥探”了他人的人生。至少,这个少女是这样认为的。
不管是好是坏,未来视终究是别人所没有的特殊才能。但这个孩子却没有把它看作一种优势。相反的——她感到与众不同的自己低人一等。
“……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太了解,但呢高看到未来也有好处吧?”
“虽然称不上什么好处……但有考试或是前辈找我时,我都能事先得知内容。我在学校里也算是优等生了,直到前段时间还是年级第一。……明明脑子不是很好用的,这很奇怪吧。”
朋友到在努力学习。
少女喃喃自语着,仿佛再现循规蹈矩,一步步积累知识的朋友们谢罪。
“……这样啊。有时候过人的才能也是一种罪过呢。”
“是的。附在我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静音无力地点了点头。
……但她的烦恼还另有原因。虽然她自己没有明说,但根本原因恐怕在于对未来注定的无可奈何吧。
打个比方,若说人世是一幅画卷,事先只有自己看了尚未展开的内容的话,又让人怎么能继续前进呢。
这并不是出于看破未来的达观。
终极的孤独——只有自己被撇在了画卷之外,这种孤独更要恐怖百倍。
“问你一个问题。静音会害怕看到未来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看到未来自身倒也不坏。只是……我还怕将来总有一天会看到令人绝望的未来。”
比如说自己的死。
比如说,身旁无可取代之人的死。
的确,若这一切无法改变的话,只希望经历一次就罢。
“但你还没见过那种光景吧。”
“啊……是、是的。自家狗死的时候,已经早有征兆了……至少不是因为事故而死的。但今天这种事故最为恐怖。我不想看到熟人的死,也不想看到那种未来。
所以我一直很害怕,心里一团糟。但那些都是别人的私事,我又没什么自信,大步定主意——啊哈,我很奇怪吧。既害怕又不怕,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为什么啊,大概因为整天都在害怕,所以已经习惯了吧。”
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重担正沉甸甸地压在少女的肩上。
“这并不是恐惧,只是单纯的——”
“?是什么?”
静音不解地抬起了脸。
……可是。
现在道出结论未免过与残酷,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孩子已经鼓起勇气向我倾诉了烦恼,我也要努力帮她一把才行。
“不,接下来的话题就留到最后再说吧。”
何谓未来视,嫩看到多久之后的未来都已经问清楚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发动条件了。我没发给未来视这一现象作出解释,相关话题也早听人提过了。
“比如刚才的事情,竟因从没见过那个人,也是第一次来这条街吗?”
“不,观布子市立学校比较近,我已经来过好多次了。”
“那今天是做列车来的吗?”
“不,我是从蝶野台坐公交来的。十一点左右到了这里,马上就一阵头晕。”
“原来如此。从蝶野台上的车吗,和我同一个方向呢……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大叔的呢?”
“我实在看到未来以后才和他搭话的。之前……哎,我也记不清了……在公交车站有见过……大概。哎,可是——”
“你一下车马上就头晕了吧。那个大叔说不定和你做了同一趟车,先你一步下车了呢。”
“啊,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若由橙子小姐说的话,这样就合乎逻辑了。”
“啊?”
我把一头雾水的静音撇在一旁,从钱包里取出名片,在背面刷刷写下了些什么。
“??”
为了不让愈发不解的静音看见,我把名片正面朝上扣在了桌子上。
——接下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希望能向橙子小姐那样顺利进行。
“久等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静音是害怕看到未来吗?
还是害怕未来已经注定了呢?”
哎?静音睁大了双眼。
她沉思了一会儿,双手捧起冰可可。
“……虽然两边都害怕,但要我选一个的话,应该是后者。”
她的答话里没什么自信,声音几不可闻。
“嗯,那我就放心了。作为人生前辈我可以肯定,静音完全没有必要感到不安,挺起胸来自信点吧。这种未来,看得越多越好。”
“哎!?不不不,我才不要呢!干也先生,你又认真听我说吗——!?”
“那当然。根据你的解释,你的未来视没什么害处。世界这么大,总有一些能看到未来的坏人在。但静音的未来视是无害的。”
“啊?”
才能本身不分善恶。这一才能对于他人到底是好是坏,我也能够判断。
“未来视分为几种。
虽然我也事先学现卖——”
就这样,我说起了前些日子刚刚听来的有关未来视的解释。
工资迟迟未发。所长的所谓“请社员自谋生路”的问题发言终于在八月之前得到了解决。七月底,已比救命钱汇入了坚韧建筑设计的我社·伽蓝之堂的账户上。
钱是从某个高级宾馆寄来的。其坐落在外市,和这里隔了两个县。
“啊。这么说来,搬来这边以前我还顺带着接过这么个活儿啊。”
所长·苍崎橙子为这笔突如其来的收入喜出望外,唯一的社员黑桐干也则对收了工钱还不知怎么来的马虎上司十分头疼。
苍崎橙子一阵心血来潮,带着社员和社员的朋友A参加了平时从没出席过的落成典礼。此后被卷入了离奇案件,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事务所。
几天后,苍崎橙子社员的朋友A谈到了这一事件的事后处理问题。
“据说现场留有犯人的罪行声明。从爆破时间,被害规模到受伤人数及详细伤势都写得清清楚楚。虽然警方认为这是爆破预告,但我不这样认为。虽然内容很简单,但却是类似于报告书的东西。”
“……报告书吗。既不是出于与经营者的个人恩怨,也没有义贼式的正义感作祟,而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吗?”
“炸弹魔的委托人一方可能会有类似的想法。不管干哪一行,内部竞争都是十分激烈的。直接攻击这一手段虽然简单,但可以有效地祈祷骚扰对方的作用——不过这些事都和实际犯罪者无关罢了。
问题在于,这个做事不留痕迹的炸弹魔好像盯上了我们。式,你那天晚上去哪里了?”
“没什么特别的,我不过是出去欣赏风景罢了。话说回来,那个所谓的罪行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