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玄雾皋月不管跟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交谈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在神代,因为大家都懂得‘统一言语’,所以会话得以成立。不过现在却只有Godoword
才会说这种语言,所以能主动攀谈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也无法向Godoword传达自己的意思。若是人类的话,大概会以各自的语言回答吧。”
“喔……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没有人回答的话,那不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若只是一般的语言的确如此,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能够让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的话,但对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兽,而是整个世界啊!以存在论的阶级制度来看,在我个人之上,还存在有世界的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以我个人的意志来说,怎么样也无法抵抗对方说的话,因为否定这件事,就等于拒绝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这是所谓的‘言语绝对’,他所说的话会变成真实。名为Godoword的家伙,正是万物共通、世上最强的催眠师。
所谓记忆,除了人类脑中存有的记忆外,还有世界的记录。虽然很接近阿克夏记录(注:一种连续记录人类尘世经验的宇宙电脑,仅有少数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够与之交感调和,据说这些永不朽坏的记录存在于超越时空某处的宇宙心灵里。)的概念,不过,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动现象。理解它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统一言语’。Godoword——玄雾皋月能够采集忘却记忆就是因为如此,那家伙并不是从当事者本人脑中抽出忘却的记忆,而是从世界所记录的过去中抽出。能够抽出世界规律录音下来的种种过去,现代只有那个男人办得到,光是这点,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啊。”
零零散散说了许多东西,橙子终于冷静下来,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上并深吸一口气。
……封印指定,是魔术协会判断拥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少能力的魔术师,而为了将那份奇迹永远保存下来,因此藉由协会本身的双手封引起来。
封印指定对魔术师而言既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件麻烦事。遭到封印后便无法继续从事研究,身为魔术师却无法往下个阶段挑战,便失去身为魔术师的意义,协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魔术师的范本。
因为无法容忍这种屈辱的对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都会离开协会的目光藏身起来。Godoword也是从协会失踪的魔术师之一,因此,只要向协会通报他藏身在此,Godoword应该立刻会被抓吧?
……不过,苍崎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不、应该是不能用,说到原因是因为——
“可恶,这么一来连我都会被找到。”她带着像是唾骂的呢喃抬头望向天花板。
既然Godoword人在礼园内,鲜花和式的胜机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她本人出马与名为玄雾皋月的魔术师对决这种结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次还是旁观吧,反正应该不会变成什么大事件。”
橙子简单地下了结论后,便点着了香烟。干也不放心地看着她的动作。
“……妳说不会变成大事件……可是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玄雾皋月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才是吧?妳不打算去帮助她们两个吗,所长。”
“我说过了吧,Godoword什么也不会做,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谈得上是攻击手段的东西,作为一个魔术师他只能归在三流以下。不管鲜花她们再怎么粗暴,他还是不会伤害别人。他终究只是具现他人愿望的魔术师罢了。原本Godoword
就不具备称作魔术师的技能,他能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会有变化,而化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件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么目的吗?”对干也单纯的提问,橙子点头同意。
——稍微想想,这次记录忘却记忆的行为,不正是Godoword的性质吗?不过没联想到这点也没办法,谁想得到在魔术世界中被称作人间国宝的男人,居然会到这种边境的小学园进行试验。
“说到目的嘛,很简单啊!他追求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那该怎么说呢——对了,永远。Godoword追求永远,虽然拥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却一直追着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过来也说不定。因为他有着优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寻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海市蜃楼,的确是不断招惹人心的幻觉啊。
“所以你安心吧!”补上这句话后,她便叼起香烟。
深深地、缓慢地呼了一口气。不带感情地看着天花板,橙子这么吟唱着……
“无法有所回报啊,所谓地永远,明明何处皆存在……”白色的烟雾…冉冉飘着。
/5
射入灰色阳光地礼拜堂中,名为玄雾皋月的老师站在那里,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既无敌意也无善意地看着我。
“哎呀,这个时间来礼拜堂参观有什么事吗?两仪同学。”他完全没有怪罪我跑了进来,相当自然地跟我攀谈。
我不自觉那个姿态和黑桐干也重叠,一瞬间感到轻微地昏眩起来。
不过,玄雾皋月就是玄雾皋月……我从裙摆中拿出小刀。看到那把手术刀般的小刀,玄雾皋月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真危险啊……拿出这种东西会弄伤别人喔。”他的话就像是在劝阻学生般地平稳。
我无视他所说的话,开始观察整个礼拜堂。
不只是人影…这里连人的气息都没有,跑进这里的女学生已轻不见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玄雾皋月一个人。
“黄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师。“我停止环顾拜室,看向站在祭坛前的教师。玄雾皋月微微低下头。
“黄路同学不在这,不过,我想你找的应该是我吧?在这里采集忘却的人不是黄路美沙夜,而是玄雾皋月。”
他仍然满脸微笑地这么说着。这句话所言属实。于是我便简单地接受眼前对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实。
我完全不感到不可思议或惊讶,唐突被告知的事实,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着我的思考——彷佛是完美的催眠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明知道答案,我却提出无趣的质问。
口气自然并充满了攻击性,我判断已经不需再使用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口气,于是我尖锐地瞪着对手。
……玄雾皋月面对着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说,虽然你所找的对像是我,不过刚刚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黄路同学似乎不太知道你的事,一只拟似体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对你起什么作用,但她却对你下手。虽然是人造的,但那种解剖生物只是为了延长生命活动,被使役的目的只是为了被杀害,真悲哀啊!”
似乎真的感到悲伤,玄雾皋月闭上眼睛,是为了被我杀害的妖精默祷吧?我一边看着他这副模样,稍稍想了一下。
两仪式的职责在于帮助鲜花把原因查明,不过敌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个。我要把这家伙——
“不对喔,两仪同学,我可不是妖精使,使役妖精的只有黄路同学啊。我无法将思考分割到同时操纵那么多使魔,那完全是黄路同学独有的才能。说到我所能办到的事,只有记录言语罢了。关于妖精的事件,我几乎可算是毫无关系,我想你不能用那个理由把我认作是敌人。”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和你并不是毫无关连,为了这份因果,我必须帮助黄路同学一次才行。”
玄雾皋月睁开双眼,打开的双瞳,果然和之前一样毫无改变,怎么看都是个平凡的教师。
“原先我和这件事拉没有关连,而你原本也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既然我和你有相当深刻的关连,我理所当然得承担你的部分。阻止黄路同学的任务只在黑桐同学身上,之后就是她们能力的问题了,因此——你要找对手的话,还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扰啊…”玄雾皋月补上了这一句话。
“……为什么?除了礼园的事件外,我没理由把你当作敌人吧?”
“是吗?你讨厌想起遗忘的记忆对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绝了我,从开始掠夺记忆就是黄路同学做的,不过采取记忆却只有我才办得到。你现在会追杀黄路同学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讨回夺取记忆的代价吧?那么;你的对手就变成我了。”
——玄雾皋月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此说着。对这件事,我连点头都无法办到。
如同玄雾皋月所说,我厌恶自己的记忆被人碰触,反射性地将妖精捏溃,便是无法原谅这个行为。
现在也是为了杀掉妖精使——黄路美沙夜而追到这里,就算目标换成玄雾皋月,无法原谅的事实仍不会改变。
可是“无法”这个字却涌上心头。
和刚才一样…该怎么说,我——从这敌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厌恶的恶寒及任何危险。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明明“敌人”就在自己跟前,但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当我注意到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心境时,此时才从自己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恶寒。
尽管情势如此诡异——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丝杀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在恶寒与憎恶的驱使之下,我开始认真观察正对我微笑的玄雾皋月。
我直视的目标是黑色的死之线。
……令人惊讶的是,玄雾皋月身上的死之线,其网络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这代表不管我攻击他身上哪一个部位,其伤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么容易被杀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玄雾皋月再度露出微笑,这一次,就连他那深色的眼眸也仿佛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吗?我的能力只能从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来获得信息,但妳却可以看到接下来的路会通往哪里……呵,可以记录过去的我、可以看到未来的你,看样子荒耶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杀掉你啊,式。”
玄雾皋月眯起他那双哀愁的眼眸看向我。但是……我的眼前却是一片空白。
原因并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刚才讲的那两个字。
因为这两个字的关系,我的体内除了原本的恶寒之外,如今终于又再度充满了敌意。荒耶……
一切都是因为玄雾皋月讲出这二个字的关系。
“是吗,你的真面目是魔术师对吧?玄雾皋月——”我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这么一来他就是敌人了!至今缠绕在我体内的奇怪心情,全部是这个魔术师搞的鬼。
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没错,事情—定要是这样才行。
眼前这个人必须要死。不杀死眼前这个人不行。当我对自己这么说的瞬间,我发现到——
另外一个自己看不见的自己,好像正在对我微笑着——
◇
我看向那张必须得死的面孔,心脏此时“噗通”一声剧烈跳动起来。虽然说对方很像干也,但我绝不会因此手软,既然他是魔术师,那么就是跟我一样身处在境界之外的人。那么——这就不算是杀人,因为玄雾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体当中的人类。
我一边冷静控制两仪式随时可能暴冲上前的身体,一边在脑子里描绘能够一击击杀玄雾皋月的战术。
……首先冲向他满是破绽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垂直剌进他的喉咙,最后再一口气将刺进去的小刀往下将他的身体剖开,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由于实行起来极为容易,因此我连一秒后的结果也明确地构想出来。
……可是。接下来出现在我心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四肢惨遭切断肢解的少年尸体。
噗通…我的心跳声又变得巨大起来,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因为对方很像干也,所以我才会犹豫而打乱自己的呼吸。
“式同学,你错了。”突然,从刚才开始只是静静站着的魔术师开口了。
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即产生一股冲上前的冲动——
——而我则是耗尽全力、未曾有过地全力压制。
……因为,还不行。只有“冲上前”这件事绝对还不行——明白理由之后,我的呼吸变得更乱了。因为——我还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抱持杀意。
我无法攻击眼前这个对手,攻击这个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试图杀死他,就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
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么做。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还不行”。
我的喉咙很干、舌头麻痹到无法忍受,这种心情真叫人害怕,我只能拼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双脚。
但是,我的身体却想立刻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它想解决式的悲哀和痛苦,它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但是;那我自己呢?
——这次也要和二年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像杀了名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样…杀了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要那样。”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体。玄雾皋月独自一个人,像是在保护我般地点了点头。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那一切就结束了,以前你为了过正常生活而不断杀害带有杀人冲动的织,但是,现在身为式的妳却必须抹杀自己的杀人冲动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将会连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内心空洞的状况吧……嗯,虽然听荒耶说你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看来是他搞错了,因为照我看来,你似乎有些胆小。”
玄雾皋月沈稳地说完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的事我听荒耶说过了,原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叫来这个城市,我讲过,你跟我之间并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杀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败在自己手下,那实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对荒耶能不能达成目的可是很有兴趣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玄雾皋月就没有再开过口了。接下来他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术师既不战也不逃,仿佛化身为自己无法栘动的镜像一样,我手上捏着小刀——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像空气—样的对手。沉默,已经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只有仍旧凌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我耳边回响着……就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钟在我身边响个不停。
对方不攻击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平静不下来,我讲了一句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玄雾皋月,你为何什么也不做?”
“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继续交谈,那就只能用‘你问我答’的方式进行对话,如果你把我当成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关之人而离去,如果你要跟我战斗,我也会采取必要的自卫手段。帮助黄路同学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经过去了,所以该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这番莫名奇妙的回答,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魔术师说决定的人是我,这就表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要执行什么事的意志。但是——这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说,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会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取回失去的记忆。”
我一边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悸动的胸口,一边双眼瞪着魔术师。魔术师却像是同情般地摇摇头。
“不,你渴望找回自己忘掉的记忆,而我…就是你这个希望的具体响应。”
渴望——?啊啊,那一定是事实吧!但是我想要的,却是失去织时跟着消失的记录。
我现在拥有的,只有两仪式三年前所渡过的记忆,那是一段虽然痛苦但却又温馨,与同班同学在一起生活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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