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确认大家都回家之后来到无人的教室,当然,织在那里等着我。
她什麽也没有做,只是眺望着窗外。
我并不是被她叫来的,也没有受到她的邀请。只是,到底我无法将一直受着伤的她置之不顾,毫无意义地守在她身边。
冬季的日落很早,教室被夕阳染成鲜艳的红色。
在只有红色与黑色相对照的教室中,织凭依在窗边。
";我说过我厌恶人类吧。";
这一天,织以一种无心的风情开始了与的我谈话。
";第一次听说……是那样吗?";
";嗯。式厌恶人类。似乎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了。
……看吧,在所谓孩提时代,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吗。认为见过的人全部、世界的全部都无条件地爱着自己。拥有着因为自己喜欢着自己,所以对方理所当然也喜欢着自己的常识。";
";说起来的话确实是那样的。孩提时代中并没有怀疑。确实无条件地喜欢着所有人,也以为被别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所害怕的东西是鬼怪。其实到现在才知道最可怕的明明是人类。";
的确,织也在点头。
";不过呢,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无知是非常必要的,黑桐。因为在孩提时代只看得到自己,所以无论他人怀有何种恶意也察觉不到。虽然是错误的,但无论是谁感受到被爱的实感后,便能够温柔地对待任何人。
因为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拥有的感情。";
夕阳的红色,染上了式的侧脸。
在此时…我无法判断出她是式或是织。
而且,去判断也毫无意义。因为无论她是谁,方才的话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然而我不一样。从出生那一刻起,便知道了他人的存在。
式由于自身之内包含着织,因而知道了他人的存在。由于存在着自己之外的人,考虑过种种事情之后,便知道了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自己。
孩提时代起就知道了他人是如何丑陋的式,无法再去爱他人。不知不觉中连去关心的意识都没有了。式只是在拒绝着她所拥有的感情。";
…所以,才会厌恶人类。
这是织用眼神来告诉我的。
";……不过,那样一来不是会很寂寞吗。";
";什么?式之中有我存在啊。独自一人确实会感到孤独,可是式并不是一个人。只是被孤立,却并不孤独。";
织毅然地说道。
神情中看不出逞强的迹象,她真的满足于这种情形。
不过,这是真的吗。
但是,这是真的吗?
";但是,最近的式变得奇怪起来。明明是在自身之内拥有另一个自己的异常者,却拼命去否定这一点。否定本身是我的职责。式理应只会肯定才对。";
这是为什么呢,织笑起来。
极其强烈的杀伐感…从织的笑容中能感受到杀意。
";黑桐。你有没有想过去杀人?";
这一刻。夕阳带着赤红的光辉照过来,让人心中一动。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过。充其量只是想去打人。";
";是吗。不过,我只能去那么做。";
在教室中,她的声音很清晰地响着。
";…哎?";
";我说过吧。人类只能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
我负担着式之中的禁忌。处于式的优先顺序下位的,对于我来说是上位。对此我没有不满,也因此知晓了自己的存在。我是拥有着被式所压抑的倾向的人格。
所以,总是将自己的意志杀死。将名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不停地杀死。我说过,人只能表现出自己所拥有的感情吧。……那么看吧。我所体验过的事情带给我的感情,只是杀人。";
说着,她从窗边离开。
无声地向我走来的她…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恐惧。
";所以说,所谓式杀人的定义呢。";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就是将意识杀死。同时也要杀死想要把意识引向外界的东西。式呢,为了保护自己,是不惜把想要打开式的盖子的东西全部杀死的。";
织向我一笑,然后离开了教室。
那是如恶作剧一般,纯真无邪的笑容。
◇
次日的午休时间。
我邀请式一起去吃午饭,她则表现出极度的震惊。
这是与她认识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她吃惊的表情。
";……什么,意思。";
虽然这么说着,式并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地方就在她所要求的楼顶,式无言地跟在我身后。
陷入沉默的式的视线直刺我的背后。
莫非是生气了也说不定。不对,一定是生气了。
……其实,就连我也明白昨天织留下的话中的含义。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否则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是式给我的最后通牒。
然而式不明白。
那是式总在下意识地提示着的事情,我已经对那件事情很熟悉了。
来到楼顶,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在一月的寒空下吃午饭,似乎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果然很冷啊。要换个地方吗。";
";我觉得这里不错。要换地方你自己去换。";
对于式殷勤的提议我只有耸耸肩。
我们像是避风一般靠着墙壁坐下。
式动也不动买来的面包,只是坐着。与式相反,我已经在咀嚼第二个三明治了。
";为什么向我搭话?";
式毫无前兆地开了口,害我没有听清楚。
";你刚才说什么,式?";
";……我说,为什么黑桐君能那么天真。";
目光如针一般盯着我,式说着很过分的话。
";真过分啊。确实我被人说过很死板,不过从没被人说过天真。";
";一定是周围的人太客气了。";
自说自话的式打开了鸡蛋三明治的包装。塑料袋的摩擦音,与寒冷的楼顶十分合适。
式在之后便一言不发,用简洁的动作吃起西红柿三明治来。
刚好吃完饭的我开始觉得无所事事起来。
吃饭时,毕竟还是需要一些对话来调节气氛吧。
";式。你,是不是有一点不高兴。";
";……一点?";
被她瞪了。……我深刻反省到即使去搭话,也要先选择好话题。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不过,在黑桐君面前我会焦躁起来。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织都说到那种地步了你的态度还是和昨天一样。根本就不可理喻。";
";理由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和式在一起很快乐,不过要问我哪里快乐我也回答不上来。说起来……都发生了昨天那种事情还毫不在乎的我,也许确实只能用天真来形容。";
";黑桐君。我是异常者这件事情,你理解吗?";
对于这句话我只能点头。
式毫无疑问是双重人格者,这也的确逾越了常轨。
";嗯,的确相当不寻常。";
";是吧。那么你就应该认识到,我并不是能和人进行一般接触的人种。";
";交往与平常和异常没有关系吧。";
式一下子呆住了。
就连呼吸也忘了一般,时间也静止下来。
";不过,我做不到像你这样。";
说着,式拢了拢头发。
和服的衣袖摇动着。蓦然看到衣袖下纤细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包扎在右臂近肘处的绷带崭新。
";式,这个伤…";
在我因很在意而问出口之前,式已经站了起来。
";如果织没有把话传达到的话,那就由我来向你说清楚。";
式并没有看我,而是注视着远方的某处开了口。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把你杀了。";
…对于这样一句话,要如何回答才好呢。
式连午饭留下的垃圾也没有收拾便返回了教室。
只剩下我一个人,总之先要把垃圾收拾好。
";真糟糕呢,这不就和学人所说的一样了吗。";
回想起不知何时与友人的对话。
正如学人所说,我也许是个傻瓜。
明明就在当前,就在眼前被拒绝说不会再有将来,我对式也依然完全恨不起来。
不,不如说是心情终于明了起来一般。与式在一起会感到快乐的理由,不是只有一个吗。
";原来,我早就被她拒绝了啊。";
……啊啊,要是能够更早一点注意到就好了。
黑桐干也是如此地喜欢上了两仪式,以至于到了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也能置之一笑的程度。
4
二月的第一个周日。
起床后来到餐桌前,刚好看到大辅兄正要离开的样子。
";哎,你在啊?";
";啊啊。错过了最后一班电车所以到你这里睡一觉,这就要上班去了。还是当学生好啊,规定好的假日就一定会有。";
哥哥依然是一副睡眠不足的表情。恐怕是因为之前说过的杀人魔事件取得了进展而忙碌吧。
";说起来的话之前似乎说过要来我们学校调查的,这件事情怎么样了?";
";啊啊,似乎已经去过一次了。实际上呢,三天前出现了第六个被害者。也许这个被害者进行了最后的抵抗,从她的指甲里检验出了皮肤。推测是因为女性的指甲比较长,且在无意中抓到了犯人的手腕。或许是由于临死之际最后的抵抗,这一下抓得相当深。检验到的皮肤足有三公分。";
哥哥的情报是任何报纸或新闻都没有报道出来的最新消息。
然而比起这种事情来,我却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想那可能是由于前两天式所说的话中带有杀这个充满不吉的词的缘故。
若非如此,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将式与杀人魔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呢。
";……抓伤啊,也就是说犯人身上应该还带有这个伤痕了?";
";那是当然。被害者会去抓自己的手腕吗。检验出来的是手肘附近的皮肤。再加上血液鉴定的结果也出来了,很容易锁定对象。";
说完,大辅兄便出门了。
双膝无力,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三天前,是在夕阳中与织交谈的日子。
次日看到的她的绷带,我记得确实是包扎在手肘部分。
……就这样。直到过了正午才发觉到即使在这里想也是无济于事。觉得烦恼的话向式本人确认那伤的事情就好了。如果说那只是没什么要紧的伤的话,现在这郁郁的心情也会一扫而空吧。
在学校的住址登记栏里找到了式的家。
她的家位于邻镇的郊外,找到时已经是傍晚了。
四周围有竹林的两仪家的豪宅,是依习武人家的式样建造的。
只用步测是无法判断出这座被高高的围墙所环绕的宅邸的宽广。若不用飞机从空中俯视的话,是无法正确把握其规模的吧。
穿过如山路般的竹林,来到了一扇须仰视的大门前。
仿佛是从江户时代传承下来的宅邸竟然还装设了现代化的对讲机,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按下门铃并说明了来意,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性来到我面前。这位三十余岁,如亡灵一般黑暗的人自称是负责照顾式起居的佣人。
名为秋隆的这个人,即使面对我这样的学生,应对间也丝毫不缺乏礼数。
很遗憾式目前出门在外,虽然秋隆先生请我入内等待,不过我到底还是谢绝了。说实话,我并没有独自一人进入这种宅邸的胆量。
天色也晚了,今天就先回去吧。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车站前,偶然地遇到了前辈。
在前辈的邀请下一起去附近的餐厅吃饭,聊着聊着时间已经到了十点。
与前辈不同,我的身分还是学生。差不多也得回家了。
告别了前辈之后,在车站的售票处买了车票。
时间已然是晚上十一点了。
进入检票口之前,忽然想到式恐怕已经回到家里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区里,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完全没有人迹的深夜。
在陌生的街道之中,向着式的家走去的我,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知道现在即使去了也不可能见到她。纵然如此,无论如何也想看看她家里的灯光,因此才从车站返回了这里。
我抱着肩走在如同被冻住一般的冬夜空气中。
不多久便走出了住宅区,来带了一片竹林前。
沿着林中那条铺装得很精致的小路向内走去。
今夜没有风,竹林中十分安静。
没有街灯,凭借着月光向前走。
如果在这种地方被人袭击了该怎么办啊,虽然只是半开玩笑的这么想着,但怎么也放不下这种念头。
想要赶紧丢开的想法,却和自己的心情相反印象愈发鲜明了起来。
小时候害怕的是鬼怪。竹林的影子如妖怪般令人害怕。
但是现在害怕的是人。所害怕的只是有人隐藏在竹林里的错觉。……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已经惯于主观地将正体不明的存在认作是陌生的人类了。
……真是的,讨厌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
啊啊,说起来在什么时候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应该是在…
正要回忆起来时,忽然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
";……";
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出于我的意思。因为,在那一刻。
黑桐干也的意识,已经完全地消失了。
数米之外,一个白色的人影立在那里。
非常醒目的纯白和服,染上了红色的斑纹。
和服上的红斑渐渐扩散开来。恐怕是她面前那个不断喷出红色液体的东西所造成的吧。
那个,身着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喷出液体的东西,不是喷泉而是人类的尸体。
";……";
无法发出声音。
不过,我一直有着这样的预感。那就是她伫立在尸体之前的映像。
所以我没有吃惊,也没有叫出声来。
意识,是非常纯粹的白色。
尸体现在已经没有救了吧。若不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切断了动脉,血是不会如此狂喷出来的。
致命伤在颈部,以及躯干上一道倾斜的刀伤。…与这习武人家的门前相应,是剑道中的袈裟斩吗。
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尸体。
尸体本身就是死亡。
仅仅是已流干的血液的颜色就让我快昏过去了,再加上内脏从裂开的腹腔中滚出来,那尸体看起来完全如同异形的生物一般。
在我看来这只是粘糊糊的某种人形的东西。即使说是异形也过于丑陋,让人不敢正视。……普通人的话,理应是做不到的。
然而,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尸体。如幽灵一般的她的和服上,溅满了回血。
斑纹极似红色的蝴蝶。
蝴蝶猛烈地飞向空中,也有些降落到式的脸上。
式被血沾湿的唇角扭曲着。
是恐怖…还是悦乐。
她是式…还是织呢。
";……";
想要说些什么,却跌坐在地面上。
呕吐。胃里残留的东西也好,胃液也好,可能的话连这记忆也好都随着泪呕吐出来。
然而没有效果。只是这样不可能让我得到慰藉。压倒性的血量,仅仅是味道也过于浓厚,麻痹了我的脑髓。
不久,式注意到了我。
只是转过脸来。
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笑意。非常凄凉,也非常冷静,恍如母性的微笑。
这副表情与这副惨状之间的反差过于强烈,我却相反地感觉到。
…不寒而栗。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向我走了过来。
在最后回忆起她所说过却被我忘却的一句话。
…多加小心啊黑桐君。因为不祥的预感会引来不祥的现实…
……果然我太天真了。
因为直到与不敢正视的残酷现实相遭遇的瞬间,我也没有睁开眼睛。
5
次日,我没有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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