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东华门时,见索额图已经在那,明珠冷哼一声,面容一变,眼泪说出就出,也不往前挤,就在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的哭声很是沉重,且很有规律,甚至叫人听了还有几分音律之意。与周围人的哭声一应一合,抑扬顿挫,煞是好听。
和阿兰泰等人赶来的高士奇见明珠在那正哭着,下意识的便想与他跪到一起去,但念头一转,却是趁明珠不注意,拉着阿兰泰寻了个不起角的角落跪了下去。
就这般哭了有大半柱香,宫里才传来太皇太后懿旨,让桂祥奉显皇帝头骨至乾清宫,宗室王爷、六部满汉尚书、侍郎与大学士、八旗各都统一同入内。
怎么是太皇太后的懿旨?
群臣们都是一怔,很快就联想到皇上的身体,都是心头一重,有资格到乾清宫的赶紧过去,没资格去的依旧留在东华门外痛哭,但在哭声下,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开始谈论起关外战事。有的人甚至想到这永陵被掘,不是断了咱大清的龙脉吗?这龙脉被断,可如何是好?
十五岁的太子胤礽与十七岁的皇长子胤禔都已赶到东华门外,均被内监迎进乾清宫内,余者皇三、皇四子等因年纪尚幼,在各自额娘的带领下都候在皇后的坤宁宫中,嫔妃大多不知发生什么事,这会都担心受怕的,打探消息的太监宫女是一拨又一拨的来回坤宁宫与乾清宫
“太皇太后、皇上,金盒之内便是显祖宣皇帝的头骨,贼军传书盛京,要咱大清以十万金、百万银、三百万石粮食、十万匹战马、十万幅铠甲赎回肇祖原皇帝、兴祖直皇帝、景祖翼皇帝的尸骸,否则便要便要”
乾清宫内,桂祥脸上挂满泪水,泣不成声。
“便要什么?”
见孙儿形神枯萎,精神不佳,人还在恍惚之中,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心中一痛,厉声问桂祥。
“他们便要将祖宗们的尸骸挫骨扬灰!”桂祥说完,哀号一声重重的磕了个头,顿时鲜血渗出,十分的狰狞。
殿中群臣听后先是一片安静,然后一阵骚动,发出惊叫声。老庄亲王顾不得年迈,一个箭步便扑在了那金盒上,将盒子死死的抱在怀中,老泪纵横,一众王爷们见了,都是悲愤莫名,顿时,乾清宫内哭声一片。
博尔济吉特氏心中震骇,望着桂祥那鲜血直流的面孔是呆怔不语。
“朕不杀贼,枉为天子!”
康熙已经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好像是铜铃一样,向前走了几步,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怒声的说道:“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手杀光这些贼兵!”
“朕要御驾亲征,朕要亲手杀光这些贼兵!…”
康熙的咆哮声回荡在大殿内,一遍又一遍。
“皇上!”
博尔济吉特氏见孙儿过于激动,忙轻声叫了一下,声音不大,可康熙的动作顿时是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莫名的看着祖母,不知她叫自己做什么。
博尔济吉特氏没有和康熙说话,而是问桂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贼兵何时掘的永陵?”
“回太皇太后话…”
桂祥当下将吉林乌拉失陷和永陵被挖的事情从头到尾对太皇太后说了遍。
博尔济吉特氏听后,凝思片刻,起身走到台阶下,盯着那金盒打量许久,突然轻声说道:“你们怎知这盒内头骨便是显祖宣皇帝的?当年太宗皇帝修兴京陵时,哀家在盛京,多少知道些永陵底细,地宫之秘,一般人不得而知,贼兵是如何打开地宫的?”
“老祖宗的意思是?”
康熙不明白的望着祖母,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边老庄亲王的哭声也是抽然而止,愣愣的望着怀中这个金盒。
“以哀家看,这盒内八成不是取自永陵的祖宗尸骸,哀家想,贼兵还没有这个本事能开得了永陵地宫的门!”
博尔济吉特氏说完扫视一眼群臣,斩钉截铁道:“这盒内头骨定是假的,是贼兵想诳我大清的计策,哼,用一些不知名的人骨就想诈我大清如此多金银,真是贪婪愚蠢透顶!莫说这盒内不是祖宗的,就算是,咱大清也不能拿银子去赎,和这帮贼兵没有什么好说的,哀家就一句话,打!至于怎么打,就由皇上看着办。”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出了乾清宫,留下一殿目瞪口呆的王公大臣们
孝庄为博尔济吉特氏死后尊号,本书中采原姓氏。
第六十三章 御驾亲征(上)
“对,打!咱大清还没亡国呢!”
太皇太后前脚刚走,和硕肃亲王富绶,多罗郡王猛锇兄弟俩就叫了起来,富绥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怒火。他与猛锇还有大哥固泰可是太宗的嫡系子孙,现在祖宗陵寝叫贼兵焚了,龙兴之地也叫贼兵给占了,这要换做是老百姓家被人扒了祖坟,占了地都晓得要拼命,堂堂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更是要拼命了!
身为嫡系子孙,他富绥和猛锇得把态度表明了,不跟贼军拼个你死我活,他们就不是爱新觉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庄亲王,你还抱着那盒子做什么?!”
看到庄亲王博果铎还抱着那个金盒,富绥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一把抢到手中:“太皇太后都说了,这盒子里的是假的,你还当个宝贝似的捧着干什么!”两手一举便朝地上砸去。
“别!”
博果铎一惊,便要伸手去拦,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咣当”一声,金盒被重重砸在地上,一具头骨“咕噜”一下滚到了康熙的脚下,晃了两晃才停了下来。
“假的?…”
博果铎和简亲王雅布几乎是同时抢到康熙脚下,呆呆的望着那头骨,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有些吃不住太皇太后的话是真是假,这要万一这头骨真是显祖宣皇帝的,那富绥这般亵渎可是对祖宗的大不敬,这要传了出去,叫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子孙如何见人!
“这头骨是假的!”
康熙对于祖母的话深信不疑,见庄亲王和简亲王还有些不信,突然抬起大脚重重的踩在了那头骨上,顿时,早已枯朽的头骨不堪重压,裂成一堆散片。
“啊!皇上?”
博果铎和简布吓了一跳,望着那碎了一地的头骨不知所措。
“假的!”
康熙大声又重复了一声,然后看着群臣扬声道:“前明天子尚知不与贼兵谈,朕岂能连朱家皇帝都不如,传朕旨意,凡我大清臣民,皆不得与贼相通,不受贼之要挟,休说是十万金、百万银,就是一两银子朕也不给他们!”
怒气未息,又问桂祥:“桂祥,关外现在如何了?”
桂祥忙道:“回皇上话,奴才来时,贼军已经到了清原,康亲王兵分三路,欲与贼军会于清原。”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奴才打锦州过时,信郡王正领着人马往盛京去,估摸着这会也应该到了盛京。”
信郡王鄂扎是十四日带着一万两千八旗子弟出的关,因与大军一同出发的还有户部临时调集的八十万石军粮,所以行动迟缓。
听完桂祥的话,康熙点了点头,一眼看见跪在那的明珠,吩咐道:“明珠,你准备一下,朕要御驾亲征。”
“皇上!”
康熙要御驾亲征的念头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打在木兰围场时就有这念头,后来被裕亲王福全和安郡王岳乐给劝了下来,现在听皇上又起御驾亲征的念头,明珠的第一反应是不可。康亲王和信郡王已经领军出关,他们二人带走了京营的全部兵马,后者所带的一万两千人更是从京中八旗征调的,这已经是动了旗人的骨头了。
这要是关外各军都是打的败仗,盛京岌岌可危,皇上御驾亲征也说得过去,但就几天前佟国纲才在锦州打了个胜仗,斩杀贼军数千人,迫得贼军往北退缩。由此可见,贼军也不是难对付,只要统领有方,指挥得当,关外平定指日可待,哪里需要皇上御驾亲征。再说这御驾亲征听着是好,也是大长国威军心,可是这兵从哪来?
直隶、江苏、陕西、浙江四省驻防八旗兵已经奉旨北上,但还要有几天才能赶到京城,两广、陕西、甘肃诸省的八旗兵都是平三藩时留在各省的,也都是百战精锐,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们赶到京城,最快也要一个月,哪里来得及!
明珠心中急啊,皇上金口一开要御驾亲征,可是他从哪调兵给皇上出关呢,难不成让皇上带着一帮子侍卫出关平乱不成?
别看大清现在关内一统,国势蒸蒸日上,但底子明珠却是知晓得,别的不说,就说这可战的八旗兵,当初从龙入关的八旗子弟虽说有百万之众,但骨子里早就烂掉了,能用的战兵不会超过三万,三藩之乱时,又战死大半,也就余下一万多能战的驻防在各省,其他的旗人子弟哪里能上得了战场。否则,平三藩也不会用那些汉人绿营兵了,说白了,八旗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八旗,没什么兵能用了!
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也没办法说,要是单独和皇上谈,他还敢说出实情,可是这大殿上这么多王公大臣,他哪里敢说没兵用,更不敢说八旗兵不可用!
“皇上,康亲王已经坐镇盛京,信郡王也正带兵赶去,以奴才看,有康亲王在,皇上只管等着报捷的佳音就是,不必御驾亲征。”
“不,康亲王虽然可用,有他在,朕本是无须担心,但现在葛尔丹带着他准葛尔的六万铁骑南下漠南,他葛尔丹不是傻瓜,无缘无故的怎么就弃了漠北,不辞千里跑来漠南呢?朕看,他就是和贼军们搭上了线,想一同瓜分朕的祖宗龙兴之地,他是想和贼军平分关外!说不定,他是想学布尔尼呢,把大军开进关内想夺朕的龙椅呢!”
康熙越说越怒:“葛尔丹狼子野心,朕不怕吴三桂的那些旧部,朕担心的是葛尔丹!先前总是想国库不充实,三藩刚定,百废待兴,不利再大举刀兵,但现在是葛尔丹逼着朕出手,逼着朕要提前与他交手,他这是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朕如果不回击他,蒙古诸部如何看朕!再说,漠南诸部是我大清的屏藩,朕绝不能让葛尔丹占了漠南!趁着科尔沁、察哈尔诸部还能撑些时日,朕要赶在葛尔南解决漠南诸部之前把贼军收拾掉,否则,可就真是两面受敌了!”
“皇上”
明珠着急,还想劝,却见康熙大手一挥,根本不让他说话。
“朕意已决,不亲眼看着这些贼军覆灭,朕食不知味,夜不难眠,你准备,三天后朕便出京!”
第六十四章 御驾亲征(中)
“既然皇上圣意已决,奴才也不敢再多言,但请皇上明示,三天之内奴才从哪为皇上征调这出关的兵马,又或是皇上是轻骑赶赴盛京指挥康亲王和信郡王的兵马?”
明珠见康熙执意要出关,肃亲王富绥、庄亲王博果铎、简亲王雅布等一班宗室都不做劝阻,恭亲王常宁甚至还有一股兴奋之色,索额图等人也是默不作声,阿兰泰、高士奇他们一往内阁学士也没一个出来附和自己,不由感到一阵心疲,他明珠是忠臣,是能臣,为他爱新觉罗的江山可谓是忠心耿耿,死而后已了。但眼下皇上听不进劝,执意要御驾出征,他无话可说,也犯不着死谏,搞什么头撞御柱什么的。但他得把话挑明了,皇上御驾亲征可以,但这随驾出征的大军从哪来,得让皇上自个说,他明珠不担这个罪,也没法担。否则皇上金口开了,痛快了,三天后怎么办?他明珠怎么办?
不软不硬的扔了个钉子出来,明珠知道康熙不是昏君,圣明得很,只是这会在气头上,听不进劝,但只要冷静下来,肯定会想到以京里情形,这御驾可不是那么好出关的。
御驾亲征,那可不比常人领军,不说仪仗什么的,单是这大军就得是威风凛凛的精锐,步骑怎么着也要数万,如此才能叫御驾亲征。康熙打登基到现在也二十四年了,还是头一次要御驾出征,不但是为了平灭贼军,更是要威摄葛尔丹,甚至要与其决一雌雄,所以不能轻率,一定要有精兵强将才行,所以明珠这个话一说,他也咯噔了一下,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发现好像京里是没多少兵马可供自己出关了。
“京里现在还有多少可用兵马?”
康熙有些头疼的问明珠,他管着兵部,还兼着正白旗的差事,京里的家当除了他就没人知道了。
明珠知道康熙要问自己,早盘算过了,微一躬身,回道:“除了汉军旗火器营的一千七百兵,只有步军衙门的两千多兵了。”
“才这么点?”康熙呆了一下,“朕年初新建的虎枪营呢?”
“虎枪营新建,按皇上的意思,都是从前锋、护军、骁骑等营中挑选的八旗精锐,所以兵员不多,不到六百之数。”
明珠轻飘飘的一句话粉碎了康熙的期望,果然,一听虎枪营还不足六百兵,康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有些不快的瞥了明珠一眼:“这加起来还没有五千人呢,你这是要朕御驾平贼,还是要朕以身犯险呢?”
“直隶、江苏等省的八旗兵奉旨已经在赶来京师途中,奴才想也就几日的事了,如果皇上缓一缓,当还能再凑五千兵,奴才再想办法凑一凑,总能给皇上凑齐一万之数。”
“等?你叫朕怎么等得了!贼军占我吉林、宁古塔、黑龙江,还焚了我列祖列宗的陵寝,现在更是威逼盛京,一想到被贼军杀害的我大清子民,朕就恨不得立即提剑与贼军血战到底!你到好,不为君父分忧,反劝朕缓一缓,朕问你,贼军可曾缓了,葛尔丹又可曾缓了,罗刹人缓了!”
明珠的话让康熙十分不满,这奴才是越来越不中意了,换做从前,自己只要一个眼神,明珠就能把自个的心思琢磨明白,变着法子替自己去解决,但现在却是软硬要想着法子不让自己出征,当真是可恶至极。若不是现在还用要他,康熙恨不得马上下了明珠的顶戴。
明珠党羽,步军统领席珠见皇上对明珠大发雷霆,忙出列道:“皇上要御驾出征,这大军兵马肯定不能少,但京里的八旗都已经出关,明中堂一时半会也变不出兵来。奴才倒是有个办法,就不知皇上是否肯采纳…”
“哼!”
康熙怒哼一声,视线移向席珠:“什么办法,你说。”
席珠忙道:“直隶境内有绿营兵一万六千,京畿一带也驻有一万四千,加在一起有三万余人,这些绿营兵都是可战的,奴才以为,不妨调他们出关。”
“不成,绿营兵不可出关,是这是先帝在时定下的祖制,朕不能违了先帝。”
康熙二话不说就否了席珠的提议,前几日高士奇也曾提议调绿营兵出关,但康熙左思右思,终觉不行。这关外乃是大清龙兴之地,列祖列宗陵寝所在,也是爱新觉罗家的退路,要是放这些绿营兵出关,万一内中有不轨之人闹事,后果不堪设想,何况现在关外的贼兵多是汉人,难保绿营兵不会和他们私通。再者,一旦调绿营出关,那无疑是向天下昭示八旗无兵矣,南方数省尚有前明余孽活动,如果被他们看出八旗虚实,眼下已从南方诸省抽调驻防八旗北上,万一南方再复乱,当真又是祸事一桩。
庄亲王博果铎听到这里,忍不住走到席珠面前骂道:“难不成咱八旗真的就没有兵可以出关了,需要那些汉人的兵不成!”
席珠有点怕这老亲王,任他指着鼻尖不敢吱声,明珠却是接话不卑不亢的道了句:“回王爷话,眼下咱八旗还真的没什么兵。席珠的办法也不是不可行,吴三桂起兵造反,朝廷不就是用的那些绿营兵嘛。”他这话明里是对庄亲王说,实际却是说给康熙听的,明珠一向就主张用汉将汉兵,以汉治汉,现在各省的提督总兵们多是他一手提拔的,可以说,他明珠的根基不仅仅是朝廷里的这些满汉大臣,更是那些手握重兵的绿营汉将们。
如果皇上同意调绿营兵出关,明珠倒也不反对御驾亲征,因为一直以来,关外的封疆大吏们就不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