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正好。”
见到高士奇,康熙的心情稍微好了些,方才的烦燥去了不少,笑着指了指放在明珠身边的凳子示意他坐,然后开口说道:“去年冬天事情多,开春又要安排博学鸿儒恩科和北征大军的事,一直不得清闲。朕原想这个月出巡盛京,如今也只好往后推推。你那些折子朕不看也罢了,连篇累犊,说的都是靳辅的事,朕这会子没精神。你先讲讲,下头都说些什么?”
高士奇知道,皇上虽然现在不看,但晚上肯定还是要带着黄匣子回宫一字不漏地细阅,所以他不敢在这上头弄什么玄虚。迟疑了一下,笑道:“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该罢去靳辅总督职衔,流放黑龙江;有的说应抄家折产赔补;有的说罚俸调任;有的说应锁拿进京严审问罪。刑部议得最重,应赐靳辅自尽……”
“噢?议得这么热闹的?”
康熙看了看明珠:“靳辅是你荐的,你怎么看?”
“皇上,靳辅办砸差使,罪过不小。奴才举荐不明,也有误国之罪,求皇上一并处置。不过”明珠话锋一转:“皇上明鉴,河督一职历来是个不讨好的差使。罢了靳辅着谁替补?这件事颇费筹思。”
高士奇听了明珠说的话,笑着说道:“咱们远在京师,没有实地察看。据江北地方官来京说,靳辅从河淤之处,夺回田地一万多顷。所以奴才的意思,靳辅虽然这次误了事,但还是功大于过。皇上想必记得,水塘铺大堤,原打算用六十万两银子,工部的人还笑话靳辅,说他是花小钱邀大功,可如今只花几万两就完工了。以此看来,似乎也不可说靳辅全然无能。”
靳辅到底有功还是有过,康熙心里可是有一面镜子的,听了明珠和高士奇的话,知他二人这是在替靳辅开脱,自己也是不打算治靳辅的,所以他看了看前方窗格子,过了好大一会,才叹息一声,说:“功是功,过是过,有功要赏,有过也不能免罚。你们说京师离河工太远,这倒是实情——出事的那段河道是个什么样子,朕总该实地瞧瞧才好,若是就这么听了下面的议论把靳辅给治了罪,对他未免不公!”说着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外头一晴如洗,骄阳当空的天空,喃喃说道:“朕急于要去盛京,祭陵当然是件要紧事,更要紧的是要见漠南蒙古的各旗王公,商议一下如何对付罗刹国的事。如今,罗刹国在黑龙江一带搅得厉害,彭春他们虽然胜了几仗,但都是小打小闹,没伤得了罗刹人的筋骨。现在虽然围住了雅克萨,但胜负未决,又好些日子没个音信过来,朕这眼皮老是跳得厉害。另外喀尔喀王公送来军情,说是准葛尔的葛尔丹越过了杭爱山,已在流沙河安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唉!想不到平了三藩,收了台湾,朕还是有一大堆棘手的事要办,朕这江山老是有人惦记着!”
明珠闻言忙笑道:“罗刹和葛尔丹不过是撮跳梁小丑,何劳圣虑如此?奴才想着,不如等彭春那边把罗刹解决了,再调他们去对付葛尔丹,依奴才看,以彭春的本事,对付葛尔丹绰绰有余。他准葛尔部不过近些年才崛起,家底其实倒也不厚,只不过朝廷暂长鞭长莫及顾不上他而已,若朝廷真的要对他动手,他准葛尔部的覆灭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因此皇上不要太过忧虑,这会还是等彭春的捷报吧。”
听了明珠的话,康熙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不快的道:“你明珠掌兵部多年,也算是知兵的人,怎么会这么想呢?你要知道葛尔丹剽悍难制,比起罗刹人来,他对咱大清的威胁更大!现在他领了几万铁骑越过杭爱山,想干什么?你看不出来?葛尔丹这是想把喀尔喀给吞下去啊!你给朕说说,一个只占了咱们几处边荒之地的罗刹和一个吞并了漠北蒙古的葛尔丹,哪个才是要先对付的?”
“奴才愚钝!”
明珠有些汗颜,听皇上语气有些重,吓得慌忙跪了下去。其实罗刹和葛尔丹谁轻谁重,他如何能不知,但眼下筹措北征大军已经让国库空虚,如果皇上现在再要调集大军远征准葛尔,且不说这兵从哪调,单是这开拨粮饷可就是天大的难题。他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让皇上不要着急,等一等,等彭春那边把罗刹人赶走,再调北征大军去对付葛尔丹,如此既可避免两线作战,又可省下一大笔钱粮,何乐而不为呢?葛尔丹虽强,但漠北诸部也不见得他一口就能吞下去,总是要有几场恶仗才能见分晓的,这会葛尔丹正骄横,冒然出兵胜负难说,还是等他和漠北诸部交过手再说也不迟。现在听皇上的口气,怕是动了出兵葛尔丹的心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明珠心下焦虑,嘴里说着奴才愚钝,眼睛却求救似的瞄向高士奇,他知道,能说动皇上的怕只有他高士奇了。
索额图在旁冷眼相看,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户部是他掌着的,国库有多少家底他最清楚,当然知道眼下不是打葛尔丹的时候,但难得见明珠这个主战派为难,也乐得见他怎么和皇上解释,有些幸灾乐祸的在那看好戏。
高士奇见明珠向自己求救,却是不知怎么和皇上说这事,正斟酌时,就听皇上叫了自己:“高士奇,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说话?”
“哦,回皇上!奴才在想两句话。先驱罗刹,再定西北乃是皇上既定的国策,还是不要轻易改动的好。”高士奇就是高士奇,很快就想到康熙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八个字“先驱罗刹,再定西北”,当下就拿出来应对了。
“先驱罗刹,再定西北”的确是自己前年就定好的国策,高士奇这会把八个字提出来,康熙听了只能点了点头:“是啊,无甲兵之盛,无盈库之禄,断难用兵西北。眼下各地方定不过两三年,一时还难以恢复,若是现在就对西北用兵,国库是难以承受。先帝有遗嘱,让朕不要加百姓们的税,朕一直记着呢,看来,也只有等北边罗刹平定才能考虑对西北用兵的事。”返身走了两步,又有些焦虑的问明珠:“彭春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过一个月了,还没个折子过来的?他想干什么?难道一个小小雅克萨当真就那么难以啃下来吗?不管拿没拿得下来,他总得给朕个音信啊,现在一个折子都不递的,他是怕朕责罚他还是怕什么!”
康熙越说越气:“伏尔哈那边也是的,上个月还有消息传回来,现在却也是连个动静也没有!朕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哼,难道彭春胆子大到把所有的军情都封锁了吗!要真是这样,他眼里还有朕这皇上吗!”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康熙这一动怒,吓得高士奇和索额图忙也跪了下去,明珠惶恐不安,不住磕头:“奴才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去探,看彭春到底在干什么!”
“派人,马上派人去!朕一天都等不急!”
“高士奇,给朕拟旨,问问他彭春究竟想干什么!”
“带了这么多兵,拿了这么多饷银,却连个雅克萨都拿不下,他彭春无能!”
“你明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就不晓得派人去问问,去催催的,什么事都要朕急了,你们才去办吗!”
“”
南书房里传来的都是康熙愤怒的咆哮声,声音远远传去,吓得书房外的大小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热天却好像如置冰窖当中一般,龙颜大怒,龙颜大怒,咱皇上何曾发过这么大的火,这臣工们倒底是怎么办得差!
第四章 心性大变的伍枫秋(上)
“杀!”
望着前方城门洞开,毫无戒备的达呼尔城,骑兵师团第一联队千户伍枫秋的眼神突然变得狂热起来,大喝一声后,当先打马朝城门冲了过去,身后的骑兵见千户大人身先士卒,俱是一振,也跟着呐喊一声“杀啊!”争先恐后的朝城中冲了过去。
清晨的达呼尔城一片安静,城内的居民有的刚起床梳洗,有的正在收拾农具准备出城收割麦子,城门处的守兵却大都在打盹,这会离换岗还有半个时辰,百无聊赖的守了一夜,屁事也没有,除了打盹睡觉就是吹牛打屁,没一点正经事,城门就这样大喇喇的开着却是一点警觉都没有。这也难怪他们,自打太祖皇帝龙兴关外,这达呼尔城就几十年没受过兵灾,虽说北边朝廷的大军正在和罗刹人交手,但离得远了,又不是眼前头的事,鬼知道那罗刹人长什么样子,打得再惊天动地跟咱达呼尔也扯不上关系,该干吗还得干吗。
斜着眼睛瞥见几个相识的旗丁正带着十来个阿哈要去城外收麦子,懒洋洋的打个招呼后,几个清兵又眯糊着埋了下去,天热,人容易发困缺觉,多睡一会总是好的。见他们这样,旗丁阿哈们见怪不怪,笑骂着赶着马车出城了。
然而当马车刚出城门的那刻,最前头的旗丁们却全部愣在了那里,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前方,他们清楚的看到一大群骑兵正黑压压的快速往这边冲来,挥舞着的马刀和狰狞的面孔看得是再清楚不过。
“敌袭!敌袭!”
阵天的喊杀声和剌耳的“敌袭”声打破了城中的安静,那些才起床的旗人、各族百姓们被东城传来的动静搞得莫名奇妙,一个个走出屋子朝东边看,都纳闷着这光天化日,朗郎乾坤的哪来的敌袭?。
等看到东城的街道上突然出现无数骑着战马,挥舞着马刀喊杀过来见人就砍的的骑兵时,他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叫喊着要回屋拿兵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转眼就被冲上来的关宁骑兵一刀劈倒在地上。
“杀!”
伍枫秋一刀劈掉一个清兵的胳膊,看着眼前那些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的清军和旗人后,他凶性大发,一种强烈的报复感让他难以抑止的兴奋,高声叫道:“反抗者格杀勿论!”
“反抗者格杀勿论!
骑兵们高声重复着千户大人的命令,在控制住城门后,他们开始下马冲进旗人的屋子,看到有拿刀箭的立即乱刀砍死,有些旗人少年拿着木剑“啊啊啊”的叫着想冲上来替他们的父亲报仇,也被骑兵们毫不留情的杀死。目睹丈夫和儿子被杀的旗人妇女崩溃般的冲上去抱住他们的尸体嚎啕大哭,有的抓着剪刀和陶碗就要上去和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拼命,却被骑兵们随手一刀砍得脑浆飞溅出来。
城中只有一个佐领的达斡尔兵和两百多镶红旗的旗丁,还有一百多阿哈,如果城门没有被破,凭借城墙的保护他们还可以守上一守,但现在城门被破,对方的骑兵风一般的冲进城中见人就砍,还没有清醒过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清军们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各顾各的想法逃命了。
整个达呼尔城已经乱了套,哭叫声和惊恐的尖叫声彼此起伏,被惊飞的母鸡更是从这间屋顶飞到那间屋顶,还未来得及歇上一脚,又被吓得飞到另一处屋顶。到处都是逃跑的人群和追赶的关宁军,不时有落后的清兵、旗丁还有那些阿哈们被撵上来的关宁兵砍翻在地。偶有几个悍勇的持刀迎上去,却被人数多于他们几倍的关宁兵团团围住,转眼就被打死。
“把额尔格给我搜出来!”
见局面被己方控制,那些清军和旗丁根本组织不了有效的抵抗后,伍枫秋心中大定,一把拽过挥着斧头要冲进一间屋里的亲卫黄四海,拉着他便往百米外的佐领府冲去。直觉告诉他,达呼尔城的佐领额尔格肯定就在他的老窝里!
“他们冲过来了!”
守在佐领府外的十几名清兵和二十多个旗丁见叛军朝他们冲了过来,吓得对视一眼,随即大叫一声“跑!”,丢下手中刀剑就四散跑了开去。
“老爷,老爷,你醒醒啊!”
佐领府内,额尔格的老婆连哭带叫不断推着酒还未醒的额尔格,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再见屋外的清兵和旗丁都已经跑了,吓得再也顾不得额尔格,疯了一般朝后院跑去。嘴里失魂的叫着“救命啊!救命啊!”
伍枫秋带着黄四海等亲卫冲进佐领府后,便见到烂醉如泥的额尔格跟个死猪一样躺在床上,冷冷的看了一眼还在梦中的额尔格后,伍枫秋二话不说就从黄四海手中抢过斧头,毫不留情的剁在了额尔格的脖子上,“噗哧”一声,鲜血如泉般喷射,溅得伍枫秋和亲卫们满脸都是。伍枫秋却是眨也不眨一眼,一脚将额尔格的人头踢飞到屋外,然后将斧头重重扔到黄四海脚下,喝道:“传我命令,凡持械者,一律斩杀!命令第一大队守住城门,第二大队肃清抵抗者,第三大队全城大索,不使一人漏网,绝对不能让一个鞑子跑出去!”
“是!”
黄四海和亲兵们被千户大人的凶残震了一下,慌忙应了一声便冲了出去传令。伍枫秋却留在了屋内,盯着桌子上额尔格的酒壶望了几秒后,便伸手拿过来朝嘴里灌了几大口,然后猛的将酒壶摔在地上,一把抓起额尔格的佩刀大踏步的便往屋外走去。
杀!杀光这些鞑子!杀,替那些死在鞑子手中的弟兄报仇!
此时的伍枫秋整个人都被复仇的狂热所占据,脑海中只有报仇,只有杀戮,竟将赵强不得随意屠城的命令给扔在了脑后。
小半个时辰后,城内的一个佐领清军和两百多旗丁阿哈基本上都被杀光,一些没有抵抗的也在混乱中被杀掉了。
第三大队一条条街,一个个巷子挨家挨户搜查,不论旗人还是各族百姓,全部都给撵到了佐领府前的空地上。在搜到西城时,却发现一个意外情况——在西城靠近城墙的一溜木屋中,竟然住着四五百个汉人,盘问得知,他们都是被清廷发到关外来的流犯。当中有以文犯禁的读书人,有犯事的官员,但也有很多是杀人、抢劫、偷盗等罪有余辜的犯人。
关宁军攻破达呼尔城,在城中到处捕杀清兵和旗人时,这些犯官罪民就如看客一样,团团围在自己的屋子前望着这场屠杀,没有人敢过去帮旗人,也没有人过来帮关宁军,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好像这一切不关他们事一样。
“派人看着他们,等会再处理他们!”
伍枫秋让手下第二大队的百户鄂伦春人毕拉尔派一个中队看管住那些汉人罪犯,便不去理会这些人,吩咐亲兵速去向万户大人回报呼玛尔城已被拿下。
“千户,那些靼子妇孺怎么办?”
第二大队的百户麻勒吉也是鄂伦春人,与毕拉尔、洛尔等人一样,都是最先投附关宁军的异族军官。不过他现在的汉语说得很流利,从口音上听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才学不到一年。麻勒吉的左脸被一个反抗的清兵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淌得满脸都是,他却擦也不擦一下,就这样血容满面的走到伍枫秋面前。
“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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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凶性大发的伍枫秋(下)
伍枫秋看了麻勒吉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便朝那些旗人妇孺走去。路上见自己的亲兵郝林正举着一根木棍傻傻的盯着地上一具阿哈尸体发呆,他觉得奇怪,问了周围的士兵才知道这个阿哈是郝林杀的。
赫林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因为他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十五岁,当他的父母家人听闻雅斯克来了汉人的队伍后,便带着他举家去投关宁军。虽然打大明万历年后,赫家的祖上就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再也不能回归故国,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心中都有个故国的梦,他们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身体里所流淌的血液是汉人的血,忘不了自己是大明的子孙。所以故土虽然已经被鞑子占领,他们成了亡国奴,成了有家无法归的游子,但无数和赫家一样的明军后人却能在梦中看到祖上相传的故乡情景,可惜,每次梦到的都是那么的模糊,那么的陌生。梦醒之后,只剩满肠愁绪和失落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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