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高士奇闻言一惊,失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秀琴,不知该不该相信她的话。要知道李光地家乃福建名门望族,其又是当朝重臣,怎会行如此抛妾弃子之事?这听起来实在是太天方夜谭了,叫人压根无从信起。高士奇虽恨李光地入骨,但也不会因此就质疑其为人,公是公、私是私,恶意度人的事情他还不屑为之。
震惊过后,高士奇沉吟了一下,他不敢轻信李秀琴所说,便问道:“两位少公子今年几岁了,怎么会生在杭州?”言外之意李光地是福州人,你就算是他的妾侍,也不应该母子住在杭州的,这地点首先就叫人生疑。
“大人,这话不问也罢。您如果疑我冒认官亲,就请治罪;如果信我就带我到御前,请皇上为我们母子做主!如您不愿帮我母子,那就算了,欠您这杯水之情,来日还你就是。”说着便要起身。
李秀琴这几句话说得柔声温言,却是怨气极深,倒把高士奇听得一愣,但却是真信了此事,因为李秀琴既然敢要求自己带她见皇上,必然是有恃无恐,这身份应该不假。见其要走,高士奇如何能让她走,赶紧解释:“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本官并没有疑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冒认官亲,怎敢跟我到御前?不过此事事关李大人清名,本官需要慎重考虑。”说完看了一眼门房;吩咐道:“夫人和两位小公子想必是饿了,让厨房赶快安排饭菜。”顿了一顿,又道:“你再让人到街上买些衣裳来。”
“多谢大人!”李秀琴自己能扛,但两个孩子却是早饿得“咕咕”叫了,而且自己唯一的希望便在这高大学士身上了,当下也不矫情,在下人的安排下去用饭菜了。这边三人刚走,高士奇就长吁了一口气,对赵强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哈哈,李光地啊李光地,一向只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想你竟也是这等枉顾人伦,欺君罔上之辈!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脸面立于朝堂之上!哼哼”
“大人,恕在下斗胆问一句,这李光地是何等人?”赵强不知道李光地弹劾高士奇之事,见高士奇提到李光地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禁十分好奇。他不敢直接问高士奇怎么就和李光地结了这么大的仇,只有先从李光地是什么人问起,引高士奇自己说来。
有了李秀琴和这两孩子,高士奇敢断言李光地这回是丑定了,在皇上那边也将是颜面尽失,只怕往后都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这等抛妻弃子之人的弹劾又有什么公信力可言,间接也能保住自己,再加上明相那边,说不得今天这桩大麻烦就要烟消云散了。心情大悦之下,也不当赵强是外人,便将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与赵强说了。
“这宵小诬陷于我,让我有口莫辩,不想却是天助我也,竟然凭空得了这李秀琴母子,晓得他李光地的丑事,哈哈,这回可真是有戏看了,待这母子三人用完饭菜,我便马上带他们入宫!”高士奇越说越兴奋,竟没注意自己的唾沫星子溅到赵强脸上,好在赵强没有反应,不然怕是要有点难为情了。
“听大人这么说来,这李光地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诬陷大人,亏他还是朝廷重臣呢!哼,这种人若是生在我族内,在下早就绑了他沉江了,哪里容得他留在世上害人!”赵强听后也是一脸愤怒,表现出对李光地的鄙视与痛恨,高士奇见了大合胃口,话是粗了点,但就是中听!不过赵强话锋一转却道:“但大人想过没有,如果李光地极力否认此事,说事先并不知这母子三人来京,实是因家中下人不知,这才撵了她们母子三人走,以致李秀琴误以为自己不认他们,这才来求大人带他们到御前请皇上做主,如此,大人又如何作解?还有,都知李光地今天刚刚弹劾大人,转眼大人就带了这母子三人到御前告他的状,这看在皇上和外人眼里,怕是未免会有所生疑吧?”
“这”
兴头上的高士奇听了赵强这番话,顿时木若呆鸡,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个正着,是呀,要是李光地否认,我这冒冒失失的把人带到皇上那,不是自讨苦吃吗?搞得不好可是罪上加罪了。
见高士奇这样,赵强轻声一笑,道:“大人也不必担心,要想坐实那李光地,而不损大人分毫,办法也不是没有。”
高士奇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东主有何妙策,快快说于我听!”
第三十七章 画主
“依在下看来,这位李秀琴既然不是李光地的原配夫人,再观其貌相,说不得可能是个青女子,现如今被李光地所弃,走投无路才来求大人。若是大人就这么着将她带去见皇上,李光地知道了,必失口否认,搞不好还来个御前骨肉相认,那时别说治罪了,恐怕还能整出个美谈来。而这李秀琴既能为李光地抚养二子,又不辞千里之遥来京寻夫,想必对李光地之情甚重。再加之青女子本性,这当场变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先坐实李光地抛弃骨肉,为父不慈的事实,然后再让皇上知晓这事,到那时,李光地就是再有心机也无力回天了。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将这李秀琴母子送到顺天府,让他们递状子告李光地,然后大人再使人安排,切不可直接参与其内,以免被有心人利用,最好是大人从此事中抽身,一切由他人来做,如此便天衣无缝,别人再怎么议论也扯不到大人身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强有些口渴,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静候高士奇的反应。
“嗯,不错,若不是东主提醒,我差点铸成大错!”听了赵强的一番分析,高士奇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是得先坐实此事,不然李光地断不肯承认的。”高士奇在屋内走了几步,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停下步子有些为难的对赵强道:“不过若是李秀琴不肯就范呢?再说她带着孩子来求我,我又怎能抽身离开,做那旁观客呢?”
赵强干笑一声:“这个嘛…大人可与她明说,她若肯,则事后必带其去见皇上,替她母子寻个公道;若不肯,则求见皇上之事万无可能,她的事大人也爱莫能助!不过话要跟她说到了,大人固然信她,但别人却未必信,所以还是得先走个过场,如此,才能不使外人疑惑,以为大人这是借她母子三人陷害李光地大人。”见高士奇心动,又进一步道:“若她实在不肯就范,说不得大人也只能使些手段了。”
高士奇闻言一怔,面色一动,遂既叹口气道:“但愿不要走到这一步。”
赵强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李秀琴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千里迢迢带着两个孩子来京寻夫,着实是可怜得很,但为了结好高士奇,他也只能昧着良心利用她一番,否则高士奇若是出了事,他上哪去寻个靠山方便自己办事呢。再说李光地也实在不是东西,这么个道貌岸然之徒纯属咎由自取,就是被革职查办也是他自己种的祸,须怪不到别人头上。
“我稍后便使人带李秀琴到顺天府投状子,告他李光地抛弃骨肉,为父不慈!只要顺天府一接状子,我便找几个都察院要好的御史,让他们明天早朝联名弹劾他李光地,到时,看李光地如何应付。另外,我再使人到杭州去收集证据,证明李光地确实在杭州私蓄妾室,如此他便无法抵赖。”有了主意,高士奇的思路便开了,眨眼间便将前后招都想到了。不过,有一事他还是得要小心些的,因为李光地与索额图交好已久,若他出事,索额图必不会束手旁观,到时肯定会横插一杠子,以他的势力,让李秀琴改口或毁灭证据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这事还得找明相商量,绝不能让索额图从中做手脚。
想到索额图的为人,高士奇突然一个激灵,因为他越想越觉这事不对,自己刚从关外回来,连皇上那都没去成就被李光地给弹劾了,而自己与李光地素无仇怨,以他为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就害自己,肯定有所图。图什么呢?高士奇眉头一皱,想到一人,看来这事八成与他有关了。再细细想想,越想越对,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李光地的突然举动。
高士奇想到的人便是宁古塔将军巴海,让他将事情串连起来的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巴海是索额图的人,而自己去关外所探访到的事情却恰恰是巴海的把柄,只要自己把这些事情往皇上那一捅,巴海这宁古塔将军必然要换人,所以为了保住巴海,索额图便让同是他的党羽的李光地奏了自己一道,将皇上的注意力从巴海身上移向了自己。好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察觉自己是被索额图耍了之后,高士奇怒气陡增,气得脖子青筋都竖了起来,看得赵强是诧异无比,不知这高大学士又想起李光地什么“恶行”了。
李光地,你这无耻小人,竟为一党之私而陷我于死地,好,你做得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了!高士奇阴沉着脸,将如何利用李秀琴母子三人整跨李光地一事又细细想了一遍,定了几个章程出来,只待去与明珠细商,再作最终选择。
“大人若是牵挂此事,不妨现在就去办,在下就不打扰大人了,改日再来拜会大人。”见高士奇一直在想事,赵强便知趣的要先走,却听高士奇道:“不急,天色尚早,东主方才说让我赏画,我光顾着这母子三人的事了,倒忘了这茬,现在就请东主将那画拿与我看上一看。”
嗯?听高士奇说现在还要赏画,赵强不由在心头暗竖大拇指:果然是康熙年第一汉官,这心性的确了得,若是换了自己碰上这等火烧眉毛的大事,只怕早就迫不及待的拿李秀琴母子去做文章了,如何还有闲心帮人看什么画!
高士奇既说要看,赵强自然不能说现在时机不合适,当下从竹筒里取了那幅文征明的竹鸟图,小心的铺开摊在桌上。
“这便是在下买的那幅画了,请大人过目。”
高士奇饶有兴致的走到桌前,细细观摩了起来,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和焦虑之色,看得赵强是越发佩服。
“嗯,文征明的画,不错,是真迹。”半响,高士奇的视线从画上移开,转向赵强,询问道:“不知东主买这画用了多少银子?”
赵强忙道:“也不多,两千两而已在下就怕这画是假的,现在听大人说是真迹,这心思便落地了。那掌柜的对我说是什么四大才子的画,呵呵,在下一个边野之民,哪里知道什么四大才子,不过想来既然是才子的画,那肯定就差不了,这便给买了。”
听了赵强的话,高士奇嘴角晒笑道:“两千两买幅文征明的字画,还真是不贵,东主可是买了好东西喽。”说完,狡腻的对赵强一眨眼睛:“不过我看东主怎么也不像是品书论画之人,想必断不会无缘无故花两千两银子买幅字画带回族内供族人们欣赏?”
赵强讪笑一声:“不瞒大人,其实这画在下可不是买了供自己欣赏的,而是要送与大人的。”
“噢?送给我?”高士奇脸上是疑惑之色,眼神却是透亮。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高士奇这么精明的人,自己也骗不了他,当下赵强老实道:“大人对在下和族人一番盛情,在下总觉过意不去,便寻思送些礼物于大人聊表心意。不过在下一介粗人,也不知送些什么好,听人说大人是朝中的大学士,读书人的楷模,而读书人又最喜欢书法字画这些前人古迹,所以在下便买了这画送与大人,也不知合不合大人心思。”
“哈哈,东主好玲珑的心思。”高士奇似早已料到赵强会这么说,爽朗一笑:“既然东主特意买了送我,我若不收未免让东主误会我嫌礼轻了,也罢,这画我便收了。”
收礼收得这么冠冕堂皇,你高士奇也算头一人了。赵强心里翻个白眼,脸上堆笑:“来时路上就担心大人不肯收在下这区区之礼,现在大人收了,在下这心便踏实了。”
“你这可不是区区之礼,而是大手笔啊”高士奇轻笑一声,文征明的画留世不多,现在难得见到一幅,爱画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又细细看了起来,不过这一看之下却是“哎?”的一声叫了出来,一脸的惊讶与诧异。赵强见了,心“扑通”一跳,以为自个买了个假货呢。紧张的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高士奇脸色十分难看,并没有回答赵强的话,而是问:“东主买画之时,店主可说这画的原主人是谁?”
“未曾说起,只说这画主人缺银子,不得已才将此画变卖。”赵强回忆了一番,那掌柜确实没有说原画主人是谁,见高士奇如此神情,不由问道:“怎么?大人知道这画原主是何人?”
“起先不知,不过现在却是知道了。”高士奇此时脸色才稍为正常,轻轻触摸着画纸像是对赵强道,又似是自言自语:“培公啊培公,不想你如今竟至潦倒至此,也要卖画度日了,唉”
第三十八章 周培公
一声长叹,往事历历在目,忆起故人一言一止,皆令人不胜唏嘘 * 浸在回忆当中的高士奇此时已忘却身边还有一个索伦人米庆在,在那睹画思人,落寞不以。此时若有人进来,便能见到主客二人,一个在失望发呆,一个则是满脸惊喜,眼神飘忽不定。
培公?周培公?周培公现在很潦倒吗?他不是康熙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一代儒将,在灭察哈尔、降王辅。臣、征吴三桂等战役中纵横捭阖,立有不世功勋的吗?怎么会穷困到要靠将收藏的名画出卖度日的地步呢?
赵强不确认高士奇喃喃自语的“培公”是不是那个大名叫周昌,字培公的家伙,但若真是这个周培公,就不能不让他肃然起敬了。虽然双方所站立场不同,但却丝毫不减赵强对他的敬佩之情,而这个敬佩最多的还是出于对周培公的领军之能的敬佩。
清史稿载周培公才高八斗、无书不读、学问渊博、口若悬河,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而在康熙满朝文武中,周培公也是唯一的文韬武略兼备者,冠绝群臣。纵使以才华自负的高士奇,在他面前也是心服口服。但由于周培公才华过高、一身傲骨,加上又是汉人,遭到众大臣的弹劾和康熙的猜忌,于是一辈子都不怎么得志,职务一直很低,三藩平定后,仅被授以山东登莱道这样一个芝麻官。这还不算,即使在带兵打仗过程中,周培公也不过是个副将,主将是满人图海。图海是个将才,周培公却是难得的帅才,这样的搭配在历史上也是难得一见,就好像让韩信给樊哙打下手一样。虽然图海对周培公很是尊重并言听计从,但无论如何平叛的首功是落不到他周培公身上的了,要是万一征战中有什么过错,倒是有可能由他承担。这种安排说白了就是康熙对汉人带兵者的猜忌,尤其是对周培公这种文武双全汉将的压制,至于赵良栋、张勇那种纯粹的武将,康熙的猜忌之心反而不那么强烈 这倒应了后世一句名言“不怕流氓不要命,就怕流氓有文化”。
赵强记得周培公最后的结局是被发配到盛京任提督,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安排,也是功成名就,鸟尽弓藏的最好体现。康熙之所以让周培公到关外去,一方面是利用周培公的才干对抗俄国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盛京是康熙的老家、大清龙兴之地,所驻兵民皆是八旗,可以牢牢地监视周培公。从来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由此也能看出康熙的气魄之小,而周培公的结局同文种、韩信相比,也不过是仅仅保住性命而已。
让周培公一举成名的便是其“说降”陕西王辅。臣一事,康熙十三年,在耿精忠、王辅。臣先后起兵反清后,吴三桂曾试图应援,打通与耿、王的联络,使反清地区联成一片,迅速压缩对清军的包围圈。但康熙看清了吴三桂的战略意图,毫不迟缓地派出大军,从江西、浙江、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