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惨白的光线照射下,我看到的是……那是个浑身湿透的女性身影。她的发梢有水珠滴落,受冻的脸显得苍白,双手按在窗户玻璃上,像壁虎一样紧贴在窗外。
她的脸也贴在玻璃上,用感觉不到情感与活力、有如死鱼般的双眼注视着我。接着她伸出鲜红的长舌头,用缓慢的动作,慢——慢地舔过玻璃。
我的心脏好像被冰冷的手紧紧捏住一样。
『呀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被吓到的时候,人意外地会发不出声音。我叫不出声,只有嘴巴像金鱼一样不断张阖,虽然不知道她的身分,但是本能让我感觉到非逃跑不可,此时脚下有个东西滑了一下。
糟糕……我踩到为了抄经而堆在这里的※半纸了。(译注:标准尺寸的和纸。)
半纸在我脚下滑动。我的身体瞬间脱离了万有引力。
下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加倍奉还的万有引力。
「咚!」
我的头发出惊人的低沉声响。
我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意识就陷入黑暗之中。
在黑暗之中,我看到某样东西。
这里是水底吗?涌起的泡沫。挣扎的小手……这是我的手吗?
在泡沫中飞舞的小小红色缎带。
从远处传来的微小哭声……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明日太……我的名字?从深邃的梦境深处,一道在水中沉浮的细微声响数度呼唤我。但是最后呼唤的……不是明日太。
……那个声音呼唤的是……哥哥?
「老哥!」
从近在耳边的位置,响起现实中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
妹妹就在我上方。她身穿睡衣,四肢着地趴跪在我上方,用有点烦躁的神情俯视着我。
「受不了——都已经高二了,自己乖乖起床啦。你也为受到妈妈命令,特地来叫你起床的我着想一下嘛。还有,你怎么不好好睡在床上?这样睡相太难看了,就算感冒我也不会来照顾你喔!」
「啊……?」
我的视线移到窗外。
天空一片晴朗,是个雨过天晴的蓝天。闪耀着光芒的水珠从屋檐尖端滴滴答答地落下。
「……今日子,昨天晚上,那个……窗外有没有什么东西?」
「窗外?」
妹妹疑惑地歪过头。
「啊……没事。」
我闭口不书。
由于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而且状况太过诡异,我无法确定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
那说不定是幻觉。或许是因为我受到名为妹妹的烦恼迷惑而出现的恶魔。
既然如此,就不能告诉妹妹。我死都说不出自己竟然因为妹妹这种人而抱有烦恼妄念。也不能说出我现在觉得她的粉色睡衣很可爱……我说妹妹啊,你的裤子到哪去了?
「喂,裤子呢?」
「裤子?」
「睡衣的裤子啦!你为什么只穿着上衣啊!」
趴跪在我上头的妹妹后方露出了光裸的两条大腿。有些短睡裙类的睡衣长度就是这么短,不过因为那种睡衣原本就是这样的长度,所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这明明是两截式睡衣,她却没穿该穿的裤子,这样反而显得情色。
「没有裤子嘛。」
「为什么只少了裤子啊!」
「没有放在衣柜里呀。大概是还没干吧。」
「我们家不是有烘乾机吗?」
「现在故障啦。妈妈不是很困扰地说过因为梅雨,衣服都不乾吗?我的内裤也变少了,所以我想找一天去『Tachyon』添购……」
她说的Tachyon,指的是去年在学校前三站的车站前开幕的大型购物中心。由于规模很大,聚集了相当多的商店,似乎连电动玩具店和电影院都有,不过距离有点远,而且是在学校的「前三站」,得用通学定期票在中途下车……因此我不会去那里,而且还要花多余的车资,所以至今还没有光顾过。
「……啊,对了。老哥,要不要一起去?」
妹妹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紧黏着我不放,并且折腾我。
托她的「福」,我也没办法独自悠闲享受假日。我明明就想跟挚友高野、比钗两人一起开心地游览寺院,或是采访佛像。
「我拒绝。」
「但是一个人去很不安啊。而且我听去过的人说,美食广场的拉面店好像很好吃。」
「你还真喜欢拉面啊。」
「我喜欢的又不只是拉面。」
说完,妹妹突然满脸认真地盯着我的脸。
由于妹妹很少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再加上我偏偏在这个时间点注意到妹妹的睫毛意外地纤长,鲜血一口气涌进我的心脏。
不妙。我现在绝对脸红了!
「总……总之,你想维持这个姿势到什么时候啊!让开啦!」
总觉得心中的烦恼妄念会被一直压在我身上的妹妹看穿,我别开目光这么说。
然而妹妹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打算听从我说的话,从正上方直盯着我的眼睛。
妹妹的眼睛非常大,而且还像弹珠一样澄澈。
接着妹妹低下头,在我的嘴唇……近处的脸颊上,很轻很轻地「啾」的一声,亲了我一下。
宛如被棉花糖抵住的柔软触感。
我睁大眼睛。「啾」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
这个太过惊人的事件让我全身僵硬。此时妹妹看到僵硬住的我,突然回过种来,连忙从我身上跳开。
「啊……对、对不……怎么说呢,因为近看之下,发现老哥的眼睛很漂亮,不小心就……
应、应该说,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我的老哥不对啦!」
妹妹「啪嚏啪嚏啪嚏」地冲出房间,跑下楼梯。
总觉得这时候应该要这样:
『你想想嘛,要让睡着的人醒过来时,一般来说不都是会亲吻吗?』
『我是白雪公主吗!而且我已经醒来了!』
不是应该像平常一样,说起诸如此类的轻松相声段子才对吗?为什么她刚才不开个玩笑?
而且为什么结论会变成是我不对啊?
我明明想以一笑置之,她这么做会让我在意起来啊!
(呜呜……我该用什么表情吃早餐才好啊……)
就算只有一点效果也好,为了让红潮从脸上褪去,我拚命用双手摩擦着脸。接着我想「已经没问题了吗?」……由于我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一般男生的房间都是这样吧?咦,只有我吗?),我看向窗户,想用窗户照出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候,窗外有某种东西的影子动了一下。
……有人在那里?
我打开窗户,探出身子四处张望。
但是没有任何人在……是我的错觉吗?
大概是我因为妹妹而感到心虚,才会对周遭的动静疑神疑鬼吧。这不就代表我还处于未开悟的状态?
(今天就请高野跟比散陪我打坐一下吧……)
我为充满烦恼的自己竟如此没用而叹气,并下楼到位在一楼的厨房吃早餐。
今早又是一个如惩罚游戏般的开始。
「老哥!真是的,头发又睡翘了!」
在穿着制服前往学校的我后方一步的位置,啰嗦的妹妹边抱怨边跟着我走。她走在我后方,不断用自己的粉红凯蒂猫梳子梳理我的头发,想尽办法让在我头顶晃来晃去的一束头发躺平。
「头发睡翘了也不会死吧,别管我啦。」
「我没办法不管!你每天早上都像国小的小朋友一样头发东翘西翘!你也为跟你一起走去学校的妹妹着想一下吧?」
「不要一起走路上学不就好了。」
妹妹黏得太紧,让我莫名心慌意乱,同时也有点烦躁不安,于是我快步往前走。不过妹妹的体力比我好太多,所以她轻松地快步跟上。
「可以跟这么可爱的妹妹一起去学校,你稍微感谢一下如何?」
「你哪里可爱了?」
「很可爱啊。你看你看,眨眼、锵☆」
有够烦☆
「说起来,你的发型实在太老土了呢,老哥。」
「你不打算用更能表现对年长者敬意的方式来称呼我吗?」
「你应该很适合※二分区发型。老哥的发型会这么土气,我想是因为两侧的发尾太浓密。用电剪把这边剃短一点……」(编注:从头顶到耳边较长、下方则剪得较短的一种发型。)
妹妹一边说,一边从后方由下往上轻抚我的脖子。汗毛被她倒着摸上去,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颤抖传遍全身,害我起了鸡皮疙瘩。那就像全身毛细孔一起张开般的感觉。
「不要碰我啦,笨蛋!」
「现在很流行喔。上面的头发维持原本长度……」
「上面留长周围理掉,这不就是※铁克诺头吗?我才不要剪那种死板板的发型。」 (译注:电音乐团YMO曾经带领风潮的流行发型。)
「这不是铁克诺头啦,真失礼耶——这种发型会留下鬓角,所以真要说的话,比较接近西瓜皮发型的感觉。」
「原来比起铁克诺头,你还比较崇尚西瓜皮啊!话说,你觉得一般人听到要剪成西瓜皮,会说『好,就剪这个发型』吗?」
「虽然是西瓜皮,不过会在顶部的头发稍微抹上慕斯,让头发显得自然蓬松,这样会变很帅喔。」
「这只是从西瓜皮变成蓬松的西瓜皮而已吧。」
「哎呀,不要※没吃过西瓜就说不好吃嘛。」 (译注:「没吃过就说不好吃」是形容人未曾尝试就心生排斥的日本谚语。)
「回答得妙。」
「所以说呢,下次就由我帮你剪吧。啊,当然,我要剪的并不是系住我跟老哥小指的无形红线喔?」
「没有人问你这种问题,而且明明无形却又是红色的,这是什么意思啊?是指释迦牟尼领悟到的诸法无我,也就是包含自己跟神在内的所有存在皆非绝对,而是在时间的长河或与他人的联系中浮沉,以此形式存在的相对性现象吗?」
妹妹不发一语地继续跟在我身后走了二十秒左右,然后开口:
「老哥的英文很流利呢——」
「刚才的话并没有夹杂英文喔?」
「难得你会说英文,要是再剪个帅气的发型,绝对会受欢迎的。」
「我就说我刚才没有说英文了。」
「那么是法文吗?」
「与前者相比下距离日本近了三百四十公里左右,再加把劲吧。」
「重点是发型!」
「可恶——你没有忘记啊。」
「如果你不喜欢二分区,别的发型也可以!总之老哥要注意服装仪容啦,你明明就很受欢迎。」
「我哪有受欢迎啊!」
「因为啊,你看,你不是有很多粉丝吗?」
妹妹转过头。
从家里前往车站的路上,总是人潮拥挤。何止路上,连电线杆后方、建筑物墙壁的后面、有时候连电线杆顶端或屋顶等超乎常理的地点,都潜伏着围观者。
有我们这所高中的学生、外校学生、上班族还有商店店员。总之,每个男性都注视着妹妹。虽然看到我的时候,他们会顺便送来彷佛在说「为什么她会跟那个长得一脸无趣的家伙在一起……」的厌恶目光,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并不以为意。
而对妹妹来说,这种超乎常理的人潮是家常便饭,所以她只会觉得「这条路上行人好多啊,」而已。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备受瞩目。
在那些男性之中,有时候会混杂着女孩子。而且她们都盯着这个方向看。看到这个情景,妹妹就认定她们是我的追求者。
然而并非如此。
那是妹妹的粉丝。
国中时就读女校、在水球社锻链出的运动神经、可爱的男孩子气脸蛋加上爽朗的性格,这些因素综合之下,妹妹大受女生欢迎。的确如同这部小说的书名一样,她真的相当受女生喜爱。
但是妹妹并不知道这点。若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妹妹纯洁无比,她认为女孩子间不可能产生友情以外的好感,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世界的存在。
而暗恋妹妹的女生们也不想玷污妹妹这份纯洁之心。虽然满心想与她发展越界的同性友谊,然而正因为是被天使的洁白所吸引,也因此不会想弄脏天使纯白的羽翼。而且妹妹曾说:
「说什么女生喜欢上女生,这是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
她们的内心因妹妹这句天真的话语而受伤,也因此没有勇气向妹妹坦白自己就是那种「怎么可能存在」的人。毋宁说,要是哪个人的身分败露,让妹妹心生警戒的话,就连像至今为止这样维持纯粹的同性友谊都不可得了。
受到女生并非出于友情的喜欢,这太思心了……她们认为妹妹绝对会这么说。所以相较夕下就算只是当好朋友也好,她们选择的是能待在她身边的方法。因为这个缘故,她们之间缔辖了互相牵制的君子协定。也就是说,要在不被妹妹察觉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百合女的状况下行动。
我也知道她们这些令人心酸的努力,所以此时我没有意气用事地说:
「不,那些女生也是你的粉丝。」
这种不识趣的话我没有说出口,而是说:
「……呃,是啊……」
并且默默任凭妹妹梳整我的头发。
此时,我睡翘的头发「咻」地弹了起来。
怎么了……总觉得有种不妙的气息。我以为只是睡翘的这根发丝,难道是鬼太郎的妖怪雷
达吗?由于我为了开悟而修行,导致其他方面的能力觉醒了吗?
「哎唷——!好不容易才让它躺平的头发又复活了——!这根睡翘的头发到底是多顽固啊——!」
妹妹一边碎碎念,一边用梳子用力梳理我的头发。好痛好痛好痛,不过我感受到了某种比
疼痛更强烈的不祥预感。这是怎么回事……?
那股气息从背后逼近。我一回头,就看到有一个女孩从我们后方追上前来。
「日向小姐……您早……」
由于众人互相牵制,无论男女,围绕着妹妹的包围网大抵维持在半径十五公尺左右,然而她却突破包围网来到这里。
带着恍惚的笑脸向妹妹打招呼的人,是个身穿外校制服的女孩。我没见过她。
不对,与其说是没见过她……应该说,这是在我的人生中不曾见过的类型。
她比妹妹高一点,容貌相当美丽。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左眼上覆盖着崭新的眼罩。是长针眼了吗?
虽然她细长的右眼上有着纤长的睫毛,是个出色的美女,但是眼眸中没有光芒。她的眼睛有如死鱼般,一脸恍惚面无表情。
她的书包好像用美工刀狠狠切割过一番似的,被切割得破破烂烂。
太诡异了!至今为止,有比她跟早晨这个清爽时间带更格格不入的角色吗?
我惊惧不已,不禁后退了三步。感受到妖气的头发竖得笔直。
可是妹妹一看到她的脸,就笑了起来。
「啊,根雪同学!好久不见!」
「根雪同学?」
「我是都立第四高中一年四班的根雪绯影……在水球社担任中卫……」
她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低声细语。她的长浏海盖住脸,看不太到她的表情。
话说,如此缺乏朝气的女孩竟然是号称「水中格斗技」的水球运动选手,也太难以想像了吧?
我向妹妹窃窃私语。
「中卫是负责在泳池底部漂来漂去,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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