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阿玛缇娜平常过来时连接外头的那扇门——而是连接着里头的厨房和浴室的门,与前者不同,后者没有上锁。
「我把茶端过来了。」
是克拉拉。
「啊,请进——」
我站起来开门迎接她。
端着托盘的克拉拉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
「怎么了?」
「……没有。」
克拉拉摇摇头,走了进来。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缪雪儿也有过类似的反应。
似乎是被我特地起身走到门口,亲自把门打开这件事情吓到的样子。由于在这个世界里身分差距分明,上位者如此顾虑底下的人,貌似非常罕见。巴罕拉姆虽然主张国民平等,不过单就一般国民与军人的衣装差别来看,也知道没有完全平等这一回事。
「请用。」
「谢谢。」
桌上摆着装满茶水的黄铜茶壶与茶杯,此外是类似蛋糕的烘焙点心。茶水可能是刚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点心好像也是刚刚烤好的,散发香喷喷的香气,看起来非常可口。
然而——我没有伸手开动的欲望,我正苦恼着阿玛缇娜告诉我的事情,现在连一点食欲也没有。
「您怎么了吗?」
「咦,啊,不是……那个,该说是肚子不饿吗……」
说完后我又连忙补充。
「啊,你为我送这些过来,我很高兴的喔!」
「…………」
克拉拉又歪了歪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入了兽人的要素,那个动作果然就像小鸟或者小花栗鼠一样,超级可爱超级萌,不过先不谈这些。
「若您高兴的话那就好。」
克拉拉说。
「在无法提供主人交配服侍的情况下,如果能在其他事情上获得主人欢心,对我来说便是尽到了职责。」
「……啥?」
我只能错愕。
为什么这孩子这么拘泥于交配,或者说和我发生肉体关系这件事呢?
大抵上,她目前似乎是相信我罹患了「和女性性交就会死疾患」(假的)这个说词,不再特意压上来或是脱得赤裸裸等等。
不进行这种「服侍」后,克拉拉转为一心一意想方设法地讨我欢心。
只是——这么做怎么说也总有些……比方说是和缪雪儿的付出感觉不同。
缪雪儿将我——说起来大概就是「视为主人」,发自内心的尽心尽力,这些表现在她言行举止中的每一处,况且她自己也明确地对我这么说。
可是,克拉拉的态度该说像是有什么义务吗……感觉是「因为非得这么做,所以这么做」,更极端的说,有种没有感情、机械性的感觉。不至于讨厌,只是看起来似乎对我并不特别抱持着好意。
正因为如此,我更加觉得不能和这女孩发生那种关系。
「克拉拉啊。」
我从正面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并不是特别喜欢我吧?」
「……?」
克拉拉再度歪了歪头。
「哎呀,所以说……」
我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那个,交配什么的,那方面的事,克拉拉有经验吗?」
「没有。难道慎一大人是对这点感到不满吗?」
克拉拉倾着头说:「您喜欢经验丰富的女孩子吗?」。
「不对,不是那样的。第一次的话,不是更应该,就像一般所说的,包含接吻在内——要和喜欢的人做吧?」
「在艾尔丹特是那样的吗?」
「……呃,居然问是那样的吗——」
巴罕拉姆就不一样吗?
忍不住想吐槽,不过我勉强忍住了。
所谓的文化差异还真的是——相当大。
在巴罕拉姆,这些事情有可能不是恋爱结果下的产物。在战前的日本,婚姻也是由周遭的人们擅自决定,甚至到婚礼当天前都没见过对方的脸,这种事情似乎很稀松平常。
「慎一大人讨厌我吗?」
「就说了不是,没那回事。我是在问克拉拉你觉得如何?你并不喜欢我对吧?」
见到阿玛缇娜的时候,她的尾巴直直的竖了起来。
然而和我处在一块的时候,尾巴都是懒懒的垂着。
当然,她的尾巴不见得就像猫的尾巴一样,会忠实地反映出内心,不过——
「既然如此,那么又为何打算和我交配呢——」
「因为这是工作。」
克拉拉以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说。
「我被指示要让主人高兴,并且获得主人宠爱。」
「…………」
在同人志中,虽然常常有二次元的女仆提供主人夜晚的服务——之类的,不过那也只是故事还是创作吧,「不是现实」所以可以接受,实际上真的听到眼前的女孩子这么说,反而扫兴。至少我对「那么好吧」这种,自己送到嘴边的不吃白不吃的事情没有兴趣。
毕竟那是——
「那岂不是完全无视女孩子的感受吗?」
「…………?」
克拉拉又再一次倾首。
当然,世界上也有依照自己的意愿从事那种行业的人,那种状况不同,我觉得如果是在了解大略情况的前提下,自己做出的决定,那倒也无妨——可是克拉拉怎么看都不像是上述的那种感觉。
大概……是被那样教育出来的吧。
因此,对克拉拉而言,所谓的交配,与当事者——至少和她自己的意愿没有关系,那是工作,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意义。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说是「为了让主人高兴」,却不管我的意愿如何就压上来之类的。
「…………」
我难以接受阿玛缇娜的请托,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个。
那条街道的样子,那些人们的样子,那位国王的样子,还有克拉拉的这种思维。
造就这些的,是极度枯燥乏味的管理社会。
人们经过教育后,压抑喜怒哀乐或自然的感情流露,甚至就连自然萌生恋爱这种感情都不被允许,最严重的是.被期许要作为国家这个总体的零件来行动。他们的情感被刻意矫正,被引导为只流露出「对国王的忠诚」和「爱国心」的部分,因此,对于自己的思考是被束缚着的,甚至就连这个情况本身,国民们都没有自觉。
个人主义这种东西,在巴罕拉姆大概是未知的概念吧。
阿玛缇娜所说的,正是要我协助他们在这样的国家里加强国民支配。
对我而言——这种事我做不到。
我觉得,这是件比让我担任文化侵略的帮凶更加不人道、更为残忍的事。
正当我皱着眉头思索着这些时——
「——是我。」
有人敲了房间的门,我听到阿玛缇娜的声音。
不等我或是克拉拉回应,她就坦坦荡荡地迈步走了进来。
「在进行了吗?」
她这么问——问克拉拉。
…………啊咧?
不是问我吗?
我还想说她铁定是来问我「让子民为王父大人神魂颠倒(暂定)」计划进行得如何。还是说,是否有进展不是由我本人,而是交由克拉拉来判断?
「…………」
克拉拉的尾巴又竖起来了。
能见到阿玛缇娜,她果然很开心吧。
「怎么了?有在进行吗?」
阿玛缇娜再度询问。
「……是的。」
貌似是瞬间因为迟疑而停顿了一下——克拉拉这么回答。
啊,难不成—下令要她「讨我欢心」的是阿玛缇娜,或者是阿玛缇娜的上司,「在进行了吗」这句话,问的是服侍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最后是否有讨我欢心、获得我的宠爱吗?
克拉拉之所以在一瞬间有所迟疑,是因为我和她并没有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虽然觉得她如果会因此遭到责难,那就太可怜了——不过若是要我讲出「所以说啦,真拿你没办法」之类的话,并且和她发生关系,这种事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嗯,这样啊。」
对于克拉拉的回答,阿玛缇娜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我——
「阿玛缇娜。」
站起身来出声叫她。
「什么事?」
「可以让我看看外面吗?」
「外面?你昨天不是——」
「我想看这个国家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我打断阿玛缇娜的话,这么推托着。
我很在意我从昨天「王父大人」对着国民挥手的景象,或者阿玛缇娜、克拉拉的言行中所得到的印象,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为了确保在通盘了解后保有客观的视角,呃,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至少单看片面就下定论是很危险的,我不喜欢这样。御宅族这种人种,就曾经不断地沦为这种自以为是的判断下的牺牲品。
「……这是必要的事吗?」
「要打造出让国民能够接受的『王父大人』的神话或传说,如果不了解那些国民就不可能做得到喔,不是吗?」
「…………」
阿玛缇娜瞬间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然后——
「好吧。」
她点头同意。
「俗话说交战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做事之前要先了解对方,这点是很重要的。」
「…………」
我不禁眨了眨眼。
咦?这个叫做阿玛缇娜的人——脑袋其实很灵光吧?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我的主张转换为自己能够理解的形式来吸收。
一般来说,将「洗脑国民」比喻为「战争」这种事……如果不理解其本质的话是做不到的。至少,她不是会光为了掌握表面上的语意就脑袋空白的人。
「你换件外出服,我在外头等。」
语毕,阿玛缇娜走出房间。 * 「关于慎一大人,有件事必须向您禀告。」
这么传达后,陛下很快地准许我们晋见。
我们被领到谒见室。不过这和数日前陛下赐准拜谒的房间不同——里头宽敞了好几倍,而且不只我们,还有目测约二十多人的大臣,以及有权势的贵族们的身影。
恐怕是在接见各位重臣的途中吧,然而陛下却特意抽出时间来。这几天来,陛下一定也一直牵挂着慎一大人的事。
「打扰了。」
我和美野里大人一同走向正坐于御座上的陛下御前。
克德巴尔卿与札哈尔宰相随侍于陛下两侧,此外,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诸位重臣,成排列于谒见室左右。这些原本全都是即使获得陛下接见,我也不被允许与他们站在同一个场合的大人们。
当然,我能够感觉到大家像在说着「这些家伙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的视线,这些视线刺在我和美野里大人身上……甚至是让人生疼。
「——美野里,还有缪雪儿。」
陛下从御座上开口唤道。
「听说你们有关于慎一的事情要禀告。」
「——是的。」
美野里大人恭敬的行礼后,这么回答。
「加纳慎一被巴罕拉姆王国绑架一事几乎已经确实,然而神圣艾尔丹特帝国无法出手营救——您曾这么说过。」
「虽然于心不忍,不过正是如此。」
开口的不是陛下,而是克德巴尔卿。
恐怕是要在陛下说些什么前先发制人吧。
「这件事,能否交给我和缪雪儿呢?」
「——什么?」
「或者说…… 」
面对满脸吃惊的陛下、克德巴尔卿和札哈尔宰相……美野里大人补充道。
「我和缪雪儿考虑要以个人身分前往巴罕拉姆王国,将加纳慎一救回来。虽然说我是名军人,不过不是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国民,缪雪儿现在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女佣,万一发生了什么问题,只要表示一概不知情的话,就不会造成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任何麻烦。」
「…………」
嘈杂声在谒见室里扩散开来。
在那之中——
「……嗯。」
克德巴尔卿皱着眉头说道。
「这样确实说得通……不过,古贺沼美野里,只有两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做?只说人似乎是被巴罕拉姆带走的,但是没有确切证据,当然也不晓得在巴罕拉姆何处。我们神圣艾尔丹特帝国,可是具备着能够掌握事件的国力——这点绝对不容轻视,而你打算怎么找人?」
「让爱比雅当向导。」
美野里大人说。
「爱比雅——啊啊,之前慎一说要留在身边监视的那个半兽人间谍吗?前些日子也参加了御前足球比赛的那个女孩子是吧。」
「是的,考量到她原本的立场,是潜入神圣艾尔丹特帝国的间谍的话,应该多少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那倒——也是。」
克德巴尔卿像是陷入沉思般低语。
想必是很令人意外的请求吧——陛下和札哈尔宰相,都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看着我们,其他诸位重臣大人们,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着。
我——只是低着头,等待陛下批准。
然而……
「缪雪儿。」
陛下突然叫到我的名字。
「在、在!」
「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我吗?」
突然被这么问,我有点不知所措。
原本的预定,是将一切发言都交给美野里大人——要在这么多位大人的面前说些什么,这样的事情我想也不敢想。
我不由得狼狈地抬起头来……视线正好对上看着这边的陛下。
「那、那个……」
「…………」
我向美野里大人投以求助的目光,但是美野里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没问题的,照你所想的去说」一样。
「我只是——想救慎一大人而已,仅仅如此。那个,非常抱歉,我很笨,所以没有考虑过太复杂的事情,可是——那个……」
「——嗯。」
「只不过,缪雪儿…佛兰。」
在颔首的陛下身侧,克德巴尔卿说道。
「你以前曾经从军吧,像你这样的人潜入巴罕拉姆,万一被捕,恐怕会被认为是我国的间谍。」
「——!」
我不自觉地抚上手指上配戴的魔章戒指。
的确,我曾经在军队里待过一段时间。身为半精灵,又没有后盾,处境与孤儿无异的我,想要得到身为一个市民的待遇……为了要得到与一般人同等的生活,必须加入军队来被赐予市民权。
然而——
「魔章戒指作为身分证明,也记录着你的经历,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收回你现在所持有的魔章戒指。即使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不由得迟疑了——不过。
「…………没有关系。」
我为迟疑了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的市民权,与慎一大人的性命。
原本就不是能够放在天秤两端比较苦恼的东西。
「可是,克德巴尔卿,如果缪雪儿不能流利地表达意思,将会对一同行动的我造成不便,难道不能赐与临时替代的魔章戒指吗?」
美婪里大人从旁为我多说了这些。
「当然,我正有此打算,若是没有魔章戒指,进入巴罕拉姆后也会很麻烦吧。巴罕拉姆的方言口音可是相当重。」
克德巴尔卿说。
…………咦?
这么说来——
「既然都已经下定如此决心了,即便是阻止,你们也会擅自前往吧。」
陛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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