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金维遇到了红绫是他“产生了幻觉”,可是现在我觉得他有可能是“进入了幻境”。
这两种情况并不相同。
产生幻觉,他看到的遇到的一切都只是他想像出来的,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进入幻境,他看到的遇到的一切,是真正发生过的,并不是他的想像。
这其中差别甚大,使我改变了想法的原因是红绫对神鹰所说的那番话,那些话实在不是金维能够平空想得出来的。
因为神鹰原来属于阿拉伯奇人伦三德所有,由于对神鹰的尊重,红绫才把伦三德称为神鹰的“老朋友”,而不说“旧主人”。
这个习惯是红绫独有的,知道的人很少,金维肯定不会知道,而在他的叙述中居然讲出红绫说出了这样的话,由此可知,他见到的、遇到的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进入了幻境!
本来他是产生幻觉或是处于幻境,对我来说没有甚么关系。可是他在幻境中却遇到了红绫,而且经历了红绫和神鹰吵架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一直不知道红绫和白素在那个鸡场中做了些甚么事情,她们不说,我也没有问。
如今我至少知道红绫曾和神鹰吵架,虽然根据金维的叙述,人鹰之间很快言归于好,可是我知道这人鹰之间会发生争吵,一定是曾经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过。
既然有根严重的事情发生过,红绫为甚么不来和我商量?我甚至于可以肯定,她也没有和白素一起──因为白素若是知道我们的女儿有问题 一定会告诉我的。
这种情形,在女儿已经长大了之后,本来是一定会发生的──儿女必然不会每一件事都告诉父母。可是我知道红绫如果和神鹰发生了冲突,她必然会很难过。在女儿很难过的时候,父母不能帮助她,当然不是愉快的事情。
所以当时我心情很不好,对金维道:“你终于没有使红绫感到你的存在,是不是?”
金维对我的推断并不感到奇怪,他道:“你已经想到了?”
我点头:“是,你进入了幻境,可是情况和我那次进入幻境有所不同──红绫并没有进入你的幻境,所以那时候对她来说,你是不存在的!”
七、幻境与现实
金维皱著眉,在努力消化我的话──我说过这种情况不是很容易了解的。
过了一会,金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进入了幻境,看到了发生过的事情,看到的一切,并不是我的幻觉。”
他能够这样说,表示他对于这种怪异的情况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理解,他的确有著极高的理解能力──非人协会的会员当然不是打猎好就可以当的。
我立即道:“你见到的一切,都曾经发生──事情和红绫有关,请你说详细些。”
金维感到很委屈:“我还说得不够详细?”
我苦笑:“对不起,事情一和女儿有关,我就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金维吸了一口气,继续叙述。
当时神鹰呆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突然腾空而起,直冲向天,快绝无伦,等到金维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抬头看去,神鹰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
金维虽然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可是这时候也当然知道神鹰是去找它的“老朋友”去了。
他本来想凭自己对鹰的认识,来排解红绫和神鹰之间的争执,可是他出了声之后,红绫对他根本不加理睬,那使他感到无趣之至,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只见神鹰飞走之后,红绫抬著头,怔怔地望著天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
金维等了一会,红绫还在发楞,金维忍不住走向前去,在红绫面前摇了摇手,红绫仍然视而不见,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做一头鹰有甚么不好?自由自在在空中翱翔,哪像人,双脚定在地上,想飞只有在做梦的时候!”
她说著,身子向上跳了好几下,像是想证明她的话:人是飞不起来的。
然后她又摇了摇头,神情很是不解,转身走了开去。
这一切把金维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红绫根本把他当作不存在,而是他在想红绫究竟为了甚么事情而烦恼?她和神鹰又为了甚么而吵架?
金维说到这里,向我望来。
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虽然还没有答案,可是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因为我想到了红绫和神鹰吵架的原因!
虽然我早已经想到过红绫对这个鸡场如此我兴趣的原因是为了神鹰──在鸡场中有公鸡几乎变成人的情形发生过,说明鸡场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生物的生命形式有可能发生极大的改变,从其他的生物变成人。
成精!
红绫想她的神鹰成精!
想到过这一点,和这一点真的会变成事实,有很大的差别。
单是想到这一点,只觉得很有趣──生命形式根本的改变,在想像中是一件古怪透顶、浪漫有趣的事。
然而如果这样的事情真正变成了事实,那就有很多现实问题需要面对。
如果神鹰真的变成了人,成为精,他当然是鹰精,他的外表是人,他的内在是不是也彻底成了人?他是一直以人的形态出现,还是忽然会现出鹰的原形?他还会不会飞?是不是吃生的肉类?他的长相如何,会有一个鹰钩鼻吗?
…………
太多的问题要面对,更主要的是这个成精了的鹰,性格如何?如果还保持了鹰的性格,他如何能够在人的社会中生活?
实在太多问题,越想越令人感到难以想像,会发现这种事实其实并不有趣,而且非常难以面对!
我相信红绫正是遇上了这一个问题。
在开始的时候,她兴致勃勃,想使神鹰成精,到后来,神鹰成精真的成为可能的时候,她想到了许多现实问题,又想神鹰不要变成人,还是做她的鹰。
可是到了这时候,神鹰却不肯回头,它要成精,要变成人!
于是人鹰之间意见分歧,开始剧烈地争吵。
我推测到了这里,更感到莫名的诡异──这个鸡场的特殊环境,竟然确然可以使生物的生命形式起根本的变化,生物在这里真的可以成精!
虽然种种生物和非生物成精的记载,不知道有多少,可是等到真正知道生物在某种情形下会成精,感觉还是十分异样,使人思绪极端紊乱。
尤其是知道将要成精的生物,和自己的关系十分密切,感觉就格外异样──我知道鸡场以前的主人是一种蛇成的精,并没有甚么太特别的感觉,因为这个蛇精和我没有关系。而这头神鹰几乎已经成了我家中的一份子,忽然成精,实在难以想像,其怪异程度,堪称绝顶。
红绫和神鹰之间的意见分歧,是在于红绫感到神鹰不如继续做鹰,而神鹰却想成精。
从这一点来看,神鹰并没有自己使自己成精的能力──如果它能够使自己成精,它就不必和红绫争吵,自顾自去成精便是。
所以可以假定神鹰要成精,必须得到红绫的帮助。
问题一个接一个而来:红绫又是从哪里来的能力可以帮助神鹰成精呢?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觉得有必要再详细考虑金维刚才的叙述。
刚才我在听金维叙述的时候,并不认真,只是把它当作是金维的幻想。而现在我知道那是金维进入幻境之后的遭遇,也就是说那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一切当然要重新考虑。
金维确然叙述得很详细,从神鹰出现时候的神态,一直到它和红绫吵架,以及和红绫针锋相对的行动,回想起来,简直不像是一头鹰,倒十足像是一个人!
至少也有七分像人,因为那些行动,全都是人的行为,远远超出了鹰的行为的范畴──尽管它是“神鹰”,它应该始终是一头鹰,而不应该有人和行为。
然而它居然有了人的行为。
这说明了甚么?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向金维望去,金维神情异样(我想我也差不多),我们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那答案就是:这头神鹰已经开始成精了!它之所以会有人的行为,是因为它的生命形式正向人的生命形式在转变,生命形式的转变显然先从内部开始,然后再到外形。
生物的行为由脑部活动来控制,也就是说神鹰现在的脑部已经有类似人类脑部的活动。
人类的脑部和鹰的脑部当然大不相同,最明显的不同之处是大小不一样,人类的脑部大得多。所以神鹰如果要越来越向人的方向发展,它的脑部也必然越来越大,而它原来的头部就容纳不下,所以它的头部也要起变化──向人头的大小和形状发展。
也就是说在成精的过程中,外形的变化是从头部开始,先有了人的头部,然后再渐渐有人的身体。
在成精过程完全完成之后,倒并不十分可怕,可是想想一颗人头却长在一只鹰的身上,却使人难以接受。
金维所想的和我完全一样,所以这时候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来:“红绫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到这种情形难以接受,所以才要神鹰放弃继续成精的过程。”
我突然有很疲倦的感觉,摇了摇头:“已经迟了,神鹰的脑部既然已经踏上了成精的道路,它自己有了主见。想像之中,所有的生物一定非常倾向做人,所以神鹰不肯放弃。”
金维道:“显然需要红绫的帮助,神鹰才能彻底完成成精过程,要是红绫不想继续,神鹰也无法可施──如果要中止,现在是最后机会,如果到了它的头变成了人头,那时候再来中止,可就太迟了!”
我苦笑:“不知道红绫是怎么想?”
金维立刻道:“红绫当然想现在就中止。”
我也认为红绫不想把这个“游戏”再继续下去,因为结果会怎么样实在太不可测了。而且红绫如果不是想停止,也不会和神鹰发生争吵了。
不过我很明白红绫的心思,她不想强迫神鹰放弃,而是想说服神鹰自愿放弃,她不想神鹰不高兴。
她的说服工作显然不成功!
金维摇了摇头,接下去道:“红绫是想神鹰自己停止成精的过程,可是神鹰不肯,红绫为此很伤脑筋。”
虽然我和金维许多的想法都一致,可是我并不认为他对红绫有和我同样程度的了解,所以听了他这样说,我就知道他在幻境中还有所发现。我向他做了一个手势:“请说下去,神鹰走了之后,红绫又做了些甚么?”
金维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的推测正确。
在红绫走开去的时候,金维又叫了红绫一声,但由于红绫根本没有进入他的幻境,对红绫来说,当时根本没有金维这个人存在,自然金维叫了也是白叫。
她自顾自向前走,一面走,一面还不断向天上看,可知她对神鹰十分关心。
金维见从头到尾红绫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了。不过当时他却想不到是甚么原因。
他看到红绫急急向前走,他就自然而然跟下去。
只见红绫直向一栋房舍走去。
鸡场中除了鸡舍之外,只有两栋房舍。一栋就是现在我和金维在说话的那栋,也就是何老头的住所。另一栋是何可人(那个蛇精)的住所,上次我来的时候进去过,这次还没有机会去到。
两栋房舍相距并不是很远,在何老头的住所中完全没有红绫和白素活动过的迹象,由此可知红绫和白素在鸡场的时候,只用了以前何可人的住所。
其原因可能是因为白素知道何老头为人十分卑鄙,所以不想进入他的住所。一方面白素对何可人这个蛇精十分有好感,她在和何可人离去前进行谈话之后,曾经说过:“何可人这个由蛇变成人的例子,堪称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本来非常值得研究,可是何可人并没有正面承认自己是由蛇变成的蛇精,我看她不想暴露她真正的身分,想像之中,她一定竭力掩饰这种怪异莫名的身分,所以我不心忍心为难她。”
当时我很想说她不应该就此放过了何可人──错过了这个机会,上哪里再去找一个精怪来做研究?就算真的有一个精怪站在面前,他人模人样,怎么知道他是甚么东西变的!
不过我还是没有说甚么,因为我知道白素不会强迫旁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那时候金维看到红绫走过去的房舍,就是原来何可人的住所。
金维看到红绫到了房舍的门口,略停了一停,忽然重重顿足,大声说了一句:“真不听话!”
那时金维跟在红绫的后面,越跟越近,已经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金维刚想伸手去拍红绫的肩头,心想:我叫你你装作听不到,我拍你的肩头,你总不能再装不知道了吧!
而红绫就在这时候忽然大声说话,倒把金维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来。
红绫在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又摇了摇头,再道:“也不能怪它,是我开的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一面责怪自己,一面竟然用力打自己的头。
金维知道我疼爱女儿,连忙想要阻止,可是当他伸手想去拉住红绫的手,不让她自己打自己的时候,竟然抓了一个空。
金维在那一刹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红绫明明在他的眼前,可是金维的手,碰到的只是空气。红绫整个人,只是一个虚影!
金维的吃惊简直难以形容,一时之间无法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几步。
他还没有站定身子,红绫已经推门走进了房舍,顺手把门关上。金维大叫一声──他那声大叫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不过是在心烦意乱之余的一种发泄而已。
他叫著,冲向门口,用力敲门。
敲了几下,没有人应,金维承认他自己这时候由于遭遇实在太过怪异,所以虽然他经历丰富,精神状态也不免有点不正常,竟自然而然抬脚向门就踢。
他才踢了一脚,就把门踢了开来,这时候他已经开始镇定,所以为他自己的行为怔了一怔,自然而然说了一声“对不起”。不过他立即发现自己并没有道歉的对象。
因为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屋子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当金维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用行动表示了对他的叙述有意见。
我曾经到过何可人的房舍,还记得屋子里的情形,屋子分成外间和里间,里间是睡房,外间放了些桌椅,所以金维站在门口,最多只可以肯定外间没有人,就算通向里间的门开著,他也不能看到全部里间的情形,所以他不能肯定“屋里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金维看到了我的反应,苦笑道:“你不相信?”
我摇了摇头:“你站在门口,看不到里间的情形,怎么能够肯定没有人?”
金维呆了一呆:“甚么里间?”
我也呆了一呆:“甚么‘甚么里间’?”
金维挥了挥手:“我看这其间有误会。那房舍里面没有甚么里间和外间之分,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也绝对不像是有暗室的样子。”
我焦躁起来:“你当时处于幻境之中,看到的情形作不得准。”
金维瞪了我一眼:“刚才你还说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实际上发生过的事!”
我不禁无言以对──刚才我确然如此说过,而现在我还这样认为。不过这种怪异的现象非常容易引起思绪紊乱,一时之间,我又把他处于幻境当成是他的幻觉了。
然而我还是摇头:“那房舍分外间和里间,并不是一眼可以看到全部。”
金维张口,我不知道他原来想说甚么,但可以肯定他忽然改了口,他笑了笑,道:“何必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只有几步路,走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说得如此有把握,我怔了一怔,点头:“好,就过去看看──或许白素和红绫曾经改造过房舍内部的结构,从那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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