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维感叹了一阵,才道:“照这样看来,生命形式确然可以转变!”
我点头:“当然可以──稍为有一点想像力的人都可以接受。甚至于我认为在那个研讨会中持激烈反对态度的大胖子,他其实也认为生命形式可以改变,只不过他认为那是上帝的权力,人不应该挑战上帝的权力而已。”
我又把发生在“原形”这个故事中的事,向他简略他说了一说,金维更是听得啧啧称奇,感叹道:“可是事实上,真的有不少人还是不能接受生命形式可以改变的说法。”
我笑道:“这不单是有没有想像力的问题──”
说到这里,我用手指了一指额头,继续道:“这是有没有起码的知识的问题。确然有一种人,我认为是天生的缺陷,是一种脑部活动的障碍,有这种缺陷的人,对一切梢为离开一个框框的任何事情,都认为没有可能,所以他们的一生,不但是实际生活,甚至于本来应该是无边无际的想像天地,他们也固定在一个框框之中,不会超出半步。”
金维听了,略想一想,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道:“我知道你曾经记述过‘第二种人’,从植物进化而成的人,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发现能还有‘第三种人’!”
我一时之间,倒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他立刻解释:“这‘第三种人’就是你所说脑部有缺陷的那种人,这种人大有可能是从昆虫进化而来的,因为昆虫才有百分之百依照遗传密码来生活的,绝不会有丝毫变更,一板一眼,死死地守著框框,不敢,也绝不会想到越雷池半步!这种特性岂不正是昆虫的遗传?”
他这种设想,真是令人绝倒,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和金维这种人相处,真是赏心乐事,我们天南地北地闲谈,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酒意涌了上来,才自然而然歪倒地沙发上,沉沉睡去。
我只记得在临睡之前,金维含含糊糊他说了几句话,我想回答,已经睡意太浓,竟不知道究竟回答了没有。
然而金维的话我却记得很清楚,以致做了一晚怪梦。
金维说的是:“如果别的生物可以通过生命形式的改变而变成人……成精了……他们当然也会繁殖后代……他们的后代是人还是原来的生物……譬如说……一只豺狼成了精,qǐζǔü变成了人,他的后代是人还是豺狼?”
金维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就算我当时神智清醒,也一样答不上来。
反而倒是在梦中,有了一些启发。
我的梦境是:看到了一只豺狼,在成精之后变成了人,对著我在狞笑,露出了满口牙齿──当然已经是人的牙齿,而不是豺狼的牙齿了,可是他的全部神情,看起来是人,却实实在在还是一只豺狼。
我在梦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或者不能说恐惧,只是一种极度的厌怒和想呕吐,因为我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居然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不论他们掩饰得多好,总会在自然而然中流露出豺狼本性的神情来。
于是我在梦中看到了一大群那样的人,向我狰狞地大笑,发出的笑声刺耳之极。
他们一面大笑,一面在叫:“我们是豺狼的后代,我们的祖先由豺狼变成了人,我们是人,可是我们有豺狼的本性,我们是豺狼的后代!哈哈!我们是豺狼的后代!”
也于是,我在梦中恍然大悟:豺狼虽然成了精,变成了人,繁殖了外形和人一模一样的后代,可是豺狼的遗传基因却无法完全消灭,还存在他们的细胞之中,影响著他们的行为如同豺狼,这就是为甚么会有些人和豺狼类同的原因。
我更明白,这种情形可以以此类推,是成精的豺狼繁殖下来的后代,豺狼的性格仍然存在。
是昆虫成精后繁殖出来的后代,昆虫的性格还在。
是软体动物成猜后繁殖出来的后代,当然不能要求他们能够有使身体挺立的硬骨头。
这就是为甚么有一批人,拥有各种各样其他生物的性格,而独缺人性的原因:因为他们的祖先根本不是人!
第二天早上,阳光把我照醒,我睁开眼,朦胧之间,还彷彿看到许多藏著其他生物遗传基因的人,在阳光下展露原形,五花八门,甚么样的东西都有。
梦境十分清楚,我跳了起来,想把梦境告诉金维,可是金维却不在,在茶几上看到了他的留字:“突然想到一些事,不告而别,随时联络。”
下面并没有署名,只是用极简单的线条画著一只双翅展开的鹰,很是传神。
他竟然说走就走,他有事情要红绫帮忙,一定会再联络,可是我昨天和他的长谈,虽然几乎通宵达旦,然而却是意犹未尽,他忽然走了,使我突然间没有了谈话的对象,不免像是全身都是气力却无处发泄一样。
我把梦境又想了一遍,并且整理了一下──这是我的习惯,每当做了一些匪夷所思,清醒时想不到的怪梦,我都会尽量把它记下来。因为那是我潜意识的反映,并非完全没有根据的事。
像我昨天晚上所做的那些梦,在经过整理之后,思绪又有新的发展。
我进一步想到,在漫长的生物的进化过程中,从单细胞生物开始,进化到了人的出现,每一个进化过程,都是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
这种生命形式的改变过程,不断累积,结果就是从单细胞生物变成了人。
这是生物学上公认的“进化论”,提出这个理论的是著名的生物学家达尔文。虽然当达尔文才一提出进化论的时候,被认为是一种异端邪说,可是到了现在,进化论已经是学校中最普遍的教材。
只要承认进化论,就必然相信生命形式可以改变。
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为人,是自然的、缓慢的、渐进的生命形式改变过程。
生命形式的改变,可以简单的称为“成精”。
所以单细胞生物进化成为人,简单的来说,也就是单细胞生物成了精。
人,另一个称号可以称为:单细胞生物精。
再联想开去,可以得到更惊人的结果。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全是从单细胞生物进化来的。(只要承认进化论,这句话就成立;如果不承认进化论,这句话就不成立。)
那也就是说,地球上所有的生物,有同一个老祖宗,这老祖宗就是单细胞生物。
不管是人或狐狸或蚂蚁或海豚或豺狼或凤螺或蚯蚓……一切的一切,只要是生物,其生命的脱氧核糖核酸之中,就都含有来自老祖宗单细胞生物的遗传基因!
所以人性之中,也应该包括了其他一切生物性。
再以有豺狼性的人为例,即使他不是豺狼精的后代,由于人性之中本来就有豺狼性,当豺狼性从隐性忽然变成显性的时候,其人的行为,就自然显出了豺狼的一面。
这是根据进化论(缓慢的、长时间的生命形式改变)得出的一种结论。
然而我相信生命形式的改变,除了自然缓慢的改变方式之外,还有一种在短时间内形成的突然改变的方式。
这种突然改变的方式,没有一个一个累积的过程,而是直接从一种生物变成了人──成了精。
这种方式不需要几百万年,只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于几年就可以形成。并非循序渐进,而是一种通过基因的改动而形成的突变。
通过这种方式成了精的,一定各种生物都有,也各有后代,当然那些后代原来的生物性更明显,大有可能在人性之上。
我相信,虽然这种方式的生命形式改变一直在发生,但是在历史上必然曾经有一个时期大量发生过。
我推测大量发生生命形式改变的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的汉、唐时代。
我做这样推测的根据,是由于在那个时期特别多地球人“成仙”的记载。地球人成仙的过程就是地球人生命形式的改变,变成了外星人──我相信所谓神仙也者,就是神通广大,科学水平远在地球人之上的外星人。
而所有地球人成仙的经过,都曾经得到神仙(外星人)的帮助和指导。所以我也相信不只一种外星人掌握了改变地球人生命密码的方法。
既然有力量可以改变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使地球人成仙,当然也同样可以使地球其他生物成精!
历史上虽然也有不少成精的记载,可是内容绝对比不上成仙记载的丰富,以致在表面上看来,其可相信的程度不如成仙。其实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很简单。
对人来说,成仙是一桩很光荣的事情,值得大书特书,把它详细的记录下来,其详细的程度到达其中有一桩不但人成了仙,而且家中的鸡和犬,也因为服食了可以改变生命方式的药物而成了仙。
(由此可知,除人之外的其他生物,不但可以成精,甚至于也可以直接成仙。不过这种例子不是很多,好像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必须先成精,变成了人,然后再成仙。)
人成了仙,值得大吹大擂,当作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所以留下的记载特别多。
而生物成了精,对生物本身来说当然是一桩光彩的事情,生物是不是有记载,人不得而知,而成精之后,变成了人,在人类的社会之中,成精了的那种人,却绝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身分,因为各类精怪,在人类社会之中,普遍地遭到歧视。即使偶然对自己最亲的亲人透露了自己的身分,也会引起悲惨的结果。
(白素贞和许仙是何等恩爱的夫妻,可是许仙一旦知道了她是白蛇精,悲剧立刻发生。)
所以成精之后的人,对自己的身分隐瞒得非常严密,等闲不会透露,当然更不会张扬,所以有关成精的记载不但少,而且就算有,其过程也语焉不详,叫人疑真疑幻。
本来我可以把这些设想和金维详谈,再听听他的意见,一定可以有更好的想法。可是他却不告而别,真是不够意思。
我以为金维很快就会和我联络,所以电话一响,我就以为是他,谁知道却是韩正气。
韩正气在电话中的声音,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他道:“你快点来,我快招架不住了!”
我又好笑又好气:“我以为你召开的是研讨会,原来是比武大会!”
韩正气苦笑:“汤普生──那大胖子和一些人围攻我,说我提出这样的题目,简直不能称为科学家!”
我道:“他们的根据是甚么?如果说不能侵犯上帝的权力,那么正是他们才不配称为科学家!”
韩正气继续苦笑:“他们说,我玩弄基因转换的小把戏,企图以此证明生命形式可以改变,不论在科学上还是道德上都站不住脚,他们认为生命形式是固定的,不能改变。”
我叹了一口气(为了那些人的没有想像力):“的确,要使人信服一只蚱蜢有可能变成人,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你不妨问一问那些人,他们认为人是怎么来的?”
这正是我才想到的,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生命形式可以改变之间的关系。
不会有人不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那么韩正气提出的题目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如果那些人不承认达尔文的进化论,除非他们能提出另一套理论来──我断估那些人没有创造新理论的能力。
而如果他们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那么他们属于神学家,而不是生物学家了──在这样情形下,韩正气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辩论甚么!
(关于“上帝创造人”,我有一种想法,和一般神学家就字面上一成不变来解释不同,在后文,我会把我的想法介绍出来。)
韩正气到底不是蠢人,一听了我的话,他怔了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真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问题再简单不过,要是生命形式不能改变,地球上到现在,还是只有单细胞生物!正是由于生命形式的不断改变,由低级变成高级,这才有了脊椎动物,才有了人!”
我也笑:“你使用我教你的这一招,保证你所向无敌,在武林大会大获全胜!”
韩正气连连道谢,我放下电话,想起了他的那只“母鸡─鸭子”,大胖子汤普生称之为“小把戏”,倒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种基因的转换,只能造成一些生命现象的改变,并不能造成生命形式的根本改变,他就无法使一只鸭子真正变成母鸡。
当然在生物工程学上,韩正气的“母鸡─鸭子”也有极高的价值,他没有首先向全世界传媒公布,结果被别人抢先了,幸好他并不在乎这些,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其人之不好名,很令人佩服。
当天一直等到晚上,不但金维没有消息,白素和红绫也去如黄鹤,音讯全无。
反正他们全是行踪无定的人,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我也好像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一样,就这样过了三天。
当我开始感到奇怪──就算金维不和我联络,白素和红绫除非是去到了一个完全没有现代通讯设备的地方,不然实在没有理由三天不和我联络的。
当天我有事情出去,傍晚时分回来,检查电话录音,听到了金维的声音。
金维的声音听来很兴奋,可是也带著几分迷惑:“我在你说的那个鸡场,我认为有了一些发现,请尽快来。”
我看了看留话的时间,是三小时之前。
金维竟然会在那个鸡场里!
难道这三天,他全在那里?
我向他说过《原形》这一个故事,告诉过他,在那个鸡场,不但女主人何可人极有可能是“蛇精”,而且有一只公鸡或若干母鸡也快成精了。
我还告诉他,白素和红绫认为那个鸡场所在的位置很特别,有可能在那个地方,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促使生物的生命形式发生改变──成精。
这种说法倒也不是她们首创,在古籍的记载中,也常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在某一些地方,或者是一幅草地,或者是一口井中,或者是一个院子,总之是一个特定的地方,生物容易成精。
这种地方在记载中,被称为“宝地”。
白素和红绫相信那个鸡场就是所谓宝地──当然不会整个鸡场都是宝地,而是鸡场的范围之内,必然有宝地在。
在那个鸡场之中,发生的怪事甚多,其地必然有占怪,所以当她们花时间在鸡场作研究,我虽然没有实际参加,可是却提供了不少设想。
我设想所谓“宝地”是指地球上的一处所在,特别受到宇宙间不明因素的影响所形成的。
而“不明因素”的内容极之复杂,几乎完全超出人类的知识范围之外,即使要设想也很困难。这种影响包括日月星辰运转的方位,包括宇宙射线到达地球时著陆的地点,包括磁场的变化,包括地球本身能量的分配……
可以设想到的因素已经很多,而在设想之外的因素更多上几千几万倍。
(中国古代有一门学问,称作“风水学”,是专门研究地球上不同的所在含有不同的力量,可以影响生物──特别是人的生活的一门高深学问。
(只可惜这门学问太高深了,以至于其精髓部分完全失传,只剩下了一些皮毛,而就是这些剩下的皮毛,也已经是玄学中非常超卓的部分。
(其中“玄学”这个名词不是很妥当,应该称为“超科学”才对!
(大家对风水学一定不陌生,在风水学上,也很注重“宝地”之说,认为特定的地方有特定的能力,可以影响许多事情的发生或不发生。
(这一点和我的对成精宝地的设想很类似。)
我不知道白素和红绫在鸡场努力是否有了结果,不过我却猜到金维这时候到那个鸡场去的目的是甚么。
我想金维一定是在听到了我说那个鸡场可能特别容易使生物成精之后,想到了如果他那只大羊鹰可以成精的话,那就甚么问题都解决了。
大羊鹰成精,变成了人,当然会说人话,那就可以把它从外星人那里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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