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预料中的回答,所以仓田没有再反驳,只回了句“我先下去了。”就离开了部长室。
回到管理事务所之后,仓田开始重新审视今天一整天的业务内容,但是始终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对冈村说的话耿耿于怀。身为母公司的广世观光,这几年的确卖掉或是关闭了好几家滑雪场。新月高原滑雪场的营运虽然还算稳定,但也正因为如此,站在出资者的立场,现在正是可以卖一个好价钱的时机。
仓田靠在椅背上,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的滑雪场。这个时期的太阳总是一下子就消失在水平线下。在夜间照明的灯光下,前来滑雪和玩雪地滑板玩家们依旧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仓田坐直了身子。那个穿着蓝色的滑雪服、站在滑雪场上的人,不正是入江义之吗?而且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孩的身影,想必就是入江达树。
仓田抓起御寒用的外套站了起来。虽然令他记挂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他就是无法不管入江父子。
走到滑雪场上,跑到他们的身边一看,入江父子果然都踩着滑雪板。
“入江先生。”仓田打了声招呼。
入江义之闻声抬起头来,稍微点了个头示意。
“达树终于愿意出来滑雪了吗?”仓田轮流观察着入江父子的表情问道。
然而入江却只是摇摇头。
“我只是硬把他拖出来而已。因为他说白天人很多、不想出来,我想晚上人比较少,应该就没问题了吧!结果还是不行,他好像还是很害怕。”
“害怕……怎么说?”
入江把滑雪场看了一圈。
“不是一直有滑雪客和雪地滑板玩家不停地滑下来吗?尤其是晚上,滑板金属边削过雪面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清楚。当那种声音从身后逐渐靠近时,他好像害怕得不得了,大概是又想起他母亲遭逢意外时的事了。”
仓田被这番话吓了一跳,低头看着入江达树,只见他始终低着头看着地面。
这也难怪──仓田心想。因为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被人从后面撞上,血流不止的画面。
“要是有甚么地方可以只让我们两个滑就好了……。不过这孩子愿意站在雪地上,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只好一步一步来了。”入江说完这句话后,对达树说:“我们回去吧!”
入江达树点了点头,开始拆下滑雪板。他的动作十分熟练,不难想见在发生那起意外之前,他其实是很喜欢滑雪的。
“那就下次再聊吧!”入江义之说。
“您也早点休息。”仓田回答。
入江父子抱起滑雪板和滑雪杖,开始往饭店的方向走去。当仓田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他认为那应该会是个好主意。
仓田正打算追上那两个人的时候,防风外套底下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于是他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是辰巳打来的。他已经从北月滑雪区回来了。
“喂,我是仓田。”
“仓田先生,请你马上回来。”他的声音明显地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仓田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紧握电话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发生甚么事了?”仓田尽可能以平静的语气问道。
停了一拍后,辰巳的回答果然跟仓田预料的一样。
“犯人来信了,这次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26
“敬告新月高原滑零场的相关人士们
请容许我们提出下一次交易的内容,这次要求的金额是五千万圆。
这次的交易如果可以顺利完成的话,我们就会具体告诉各位埋有爆裂物的地点。当然,我们与各位的交易,这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各位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就请遵照以下的指示进行。
?在二十四小时内准备好五千万圆的现金。准备好之后,比照之前的方式,在缆车站的屋顶上绑上黄色布条做为记号。如果过了二十四小时,还没有看到任何记号,就表示各位不同意这次的交易。
?准备好用来装五千万圆的防水箱、以及上次使用过的行动电话,做好随时都能运送现金的前置作业。负责运送现金的任务必须由具有双板或单板滑雪经验的人担任。
如同我们每次都要警告各位的一样,这次的交易依旧是建立在信赖关系上。倘若我们察觉到各位的举动有任何可疑之处,就会马上停止交易,视当时情况,也有可能会启动爆裂物的定时器。请各位不要怀疑我们的决心。
那么就静候各位的佳音。
埋葬者敬上”
打印出来的恐吓信就摆在会议桌的正中央,会议室里也还是那几张老面孔,这已经成为会议室里习以为常的景象了。只不过,就连一向比任何人更容易散发苦闷气息的中垣,此时此刻,在他脸上也只剩下无力感。看在仓田眼里,就像是已经完全死心,深知就算在这里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
“……就是这么回事,”尽管如此,中垣还是勉为其难地打破沉默。“社长已经同意要付这笔钱,所以应该今天晚上就能得到总公司的首肯吧!”
仓田也无力地摇头。
“左一个三千万、右一个三千万,这次居然要五千万了吗?要是有这么多钱的话,不知道可以让滑雪场的服务比现在好多少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比起服务来,现在更重要的是确保游客的安全嘛!”
仓田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看了一副正义凛然表情的松宫一眼,硬是把“要是真的为了游客的安全着想,就应该要通知警方”这句话吞回肚子里。事到如今,说再多也已经于事无补。
“话说回来,为甚么犯人要分成这么多次勒索呢?”总务部部长宫内想破了头。“先不管一亿一千万的这个不上不下的数字,为甚么犯人不在第一次交易的时候就直接要求这么多钱呢?交易的次数一旦增加,犯人所要承受的风险也会跟着增加不是吗?”
“不就是因为犯人一开始其实只打算要个三千万就收手了吗?”中垣说道。“没想到付款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还要容易,所以就食髓知味了。而且在第二次交易的时候也顺利地把钱拿到手,结果变得愈来愈贪心不是吗?我记得在上一封信里,犯人有写到关于今后的事情会再跟我们联络。所以我猜在那个时间点,犯人自己肯定也很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如此,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次为甚么会隔这么久才跟我们联络,也就说得通了。”宫内恍然大悟地猛点头。
“对吧?犯人肯定是算准了我们不会报警,所以就得意忘形起来。”
“这样的话还真令人火大呢!”
“火大是必然的,但是也没办法,谁叫我们别无选择呢?”
仓田在一旁听中垣和宫内的对话,心里感到一股无法释怀的矛盾和疑惑。犯人应该在第一次进行交易的时候,就已经确信滑雪场并没有报警了。如果想要狠敲一大笔或想要改变当初的计划,应该会在第二次交易的时候狮子大开口。
仓田隐约觉得,犯人之所以增加交易的次数,肯定还有其它他们想象不到的理由。但是如果要问他到底是甚么理由,他又回答不出来。
“那么一切就跟上次一样,明天先由宫内去银行领钱。至于仓田,就请你们遵照犯人的指示做准备。”中垣开始分配工作。“有甚么问题吗?”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仓田举起手来发问。“我也知道我一直提出同样的问题实在很烦,但是越野赛的滑雪道到底要盖在哪里?今天有跟辰巳他们去北月滑雪区进行场勘,就我个人的判断,如果要把滑雪道盖在那里的话是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关于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松宫从旁打断他的话头。“我不是叫你再等两天吗?而且犯人也跟我们联络了,更证明没有贸然开始作业是对的。”
“问题是,没有人知道这次交易的结果会怎么样?万一犯人两天后还是不肯告诉我们埋有炸弹的确切位置该怎么办?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最理想的做法还是要先让北月滑雪区处于可以使用的状态。”
松宫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偷偷看了中垣一眼,再把视线拉回仓田身上。
“我明白你想要表达的意思,总而言之再等两天再说。如果犯人一直到后天下午都还没有跟我们联络的话,你就可以开始在北月滑雪区打造赛道了。”
“这个决定不会再变来变去吧?”
“不会,我可以向你保证。只不过,如果犯人有跟我们联络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我明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把炸弹拆掉之后再开始打造滑雪道。”
“看样子我们终于达成共识了!”中垣站了起来。“只要付钱,就能知道炸弹埋在哪里,只要知道炸弹埋在哪里,就能进行拆除作业。加油!再撑一下就过去了。”
这番像是在鼓舞士气的台词,听在仓田耳里却只觉得空虚。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加油才好,但也只能默默点头。
走出会议室之后,仓田打了一通电话给根津。因为之前就有请他先不要回去,所以他还待在雪警巡逻队的装备室,藤崎绘留好像也跟他一起留下来。或许是得知又收到新的恐吓信,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回家吧!仓田请他们到管理事务所一趟,就把电话挂了。
管理事务所里已经没有半个人了,仓田正准备冲泡速溶咖啡的时候,根津和绘留就双双出现了。两人皆已换上便服。仓田一面泡咖啡给他们喝,一面把最新收到的恐吓信内容大致交代了一下。最令他们惊讶的,果然还是高达五千万的勒索金额。
“我们完全被犯人看扁了。对方早就算准,不管他们再怎么漫天喊价,我们也只能任他们宰割。”根津一手拿着咖啡杯,忿忿不平地咒骂。
“可以让我看一下那封恐吓信吗?”绘留要求。
仓田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被折成一小张的恐吓信。那是把辰巳打印出来的恐吓信再拿去复印的复印件。
只见绘留以十分认真的眼神开始读那封信,根津也从旁边探过头去看。
“这次也要求要由有双板或单板经验的人负责运送现金,肯定是又要让人在滑雪场里跑来跑去了。”根津非常不甘心地低啐。“犯人这次打算使出甚么花招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又要拜托你们负责运送现金了,没问题吧?”
根津马上转头过去看绘留。
“绘留,可以拜托妳吗?”
绘留则是一直回望着根津。
“我是没问题,问题是你想干甚么?”
“没想干甚么啊!”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根津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我只是在为这座滑雪场着想,并不是甚么有的没的。”
“以现阶段来说,对滑雪场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顺利地完成交易,这点请你一定要理解。”仓田也加入劝说的行列。“我也很不甘心被犯人耍得团团转,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根津一脸遗憾地蹙紧眉头。
“我知道了啦!可是请准许我可以远远地观察整个交易的过程,我绝对会小心,不会刺激到犯人的。”
“以你的个性,一旦发现犯人的踪迹,有可能耐住性子不追上去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我只是想要知道犯人的手法罢了。”
“这么做有甚么意义吗?我之前也说过了,针对这次的事件,社长完全没有要报警的意思。所以就算真的被你掌握到甚么线索,对事件也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没办法释怀,所以请您答应。”根津低下头来恳求。
仓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根津的心情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真的就只能在一旁看着,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喔!”
“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好吧!既然如此,就答应你这一次。不过,你答应我的事也一定要做到!”
“遵命!”根津保证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们,是跟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事。”仓田轮流打量着根津和绘留的表情。“是入江先生他们的事。”
仓田把他在夜间滑雪场遇到入江父子时发生的事转述给他们听。
“原来如此啊……”根津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把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我很高兴达树终于愿意站在滑雪场上了,虽然距离他能够再次滑雪,可能还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夜间滑雪场的地面很硬,所以滑过雪面的声音听起来也就更大声了。在还没有习惯之前的确会感到害怕也说不定。”绘留说。“如果他的问题是在于不喜欢人太多的话,那么白天的滑雪场肯定比较适合他。因为夜间滑雪场的面积比较小,所以人口密度相对地就变高了。”
“妳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站在达树的立场上,广大的滑雪场上到处都有人在滑雪的状况反而更恐怖也说不定。因为不知道会有谁从哪里冲出来,而且发生那起意外的时候正好也是白天。”
“可是那是极为特殊的情况啊!”根津满脸悔恨地大声说。“可恶!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满腔怒火。在禁区滑雪已经违反规定了,完全不看前方就直接跳下来就更可恶了,但是最令人不能原谅的,是撞了人还逃走的这种行为。我真想让那个肇事者知道,因为那起事故的关系,还有一个小男孩至今仍深陷在痛苦的深渊里。”
“我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痛苦的可不是只有达树而已。”
仓田的这句话令根津的眼神晃动了一下。
“当然……入江先生的痛苦也不亚于他儿子,毕竟突然失去心爱的妻子……”
仓田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起事故的受害者不是只有入江父子而已,因为那起事故的关系,很多人的生活都陷入困境。”
仓田提起他白天去北月町时看到的情况,只见根津他们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关于北月町的现状,我也略有耳闻,听说状况很严重……”
“我也有听说。”绘留也附和。
“笕社长也不是最近才开始对北月滑雪区的经营采取消极态度。老实说,从公司把北月滑雪区买下来的时候,他就一心想要甩掉这个大包袱了,只是找不到借口。没想到居然发生了那起事故,所以他就顺理成章地关闭北月滑雪区,还可以藉此获得好评价,让世人认为滑雪场十分重视安全上的问题。再这样下去的话,北月滑雪区迟早有一天会荒废掉吧!到时候,北月町的居民该何去何从呢……?光是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非常忧郁。”
听完仓田的一席话,两个年轻人都陷入沉默。可能正被自己完全帮不上忙的那种挫败感给重重地打击着。
“啊!不是啦……我其实不是要说这些。”仓田挥舞着双手。“言归正传,我要找你们商量的是入江先生的事情。如同我刚才说的,如果旁边有其它人在滑雪的话,达树似乎就会害怕,所以我想提供一个专门给他们使用的滑雪场。”
“专用滑雪场?”根津瞪圆了眼睛。“这种事可以由我们自己决定吗?而且还是只提供给两个人使用?”
“这边的滑雪场肯定不可能吧!”
“这边的……”
“原来如此。”绘留恍然大悟地击掌。“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棒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