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说得是实话,养了一个冬天的菀姐儿,比起之前瘦弱的样子,是长肉许多了,现在是刚刚好的身材。
小脸粉嫩无比,颇为精致,而那双眼睛更是灵秀之气不散,这还未长开呢,也不知长开后会如何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陶妈妈来了,奉着姜氏的嘱咐带菀姐儿去墨香园前院的学塾;墨香园是专门辟出来作为学塾的地方,整个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园内树荫丛丛,还配着一个小池塘,冬暖夏凉,作为学塾是绰绰有余了。
陶妈妈领着温菀一同往墨香园走去,紫莺在后头拿着温菀进学用的小布包,那还是吴妈妈特地在冬日里就用上好的布料做出来的,里头放的东西却是不多,笔墨纸砚带了,书没带几本,因还不知道孙老先生现今教的是何书,也不知道到时会不会发新书,毕竟这算是温菀第一次正式进学了。
温菀到了墨香园的垂花门门口,隐约还听到石径那头的屋子里传来的阵阵读书声——看来人都已经到了,陶妈妈道:“姑娘且过去吧,老奴不便陪同,若是先生看见老奴了,怕是回头要说姑娘了。”
温菀点点头。待陶妈妈走后,温菀理了理自己的装束,瞧了眼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接着踏上石径,绕过前方的小池塘,温菀到了学塾门口。
读书声是很大了,在这个时候温菀站在门口,这种情况像极了以前上学时早自习迟到,同学们都在早读了,有同学站在门口不安地站着犹豫要不要进去不过温菀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不是说迟到,而是说犹豫不决。
温菀自知不能直接闯进去,于是先叫了一声:“孙老先生。”
读书声太大了,老先生还在一边跟着读书声摇头晃脑一边拿着长竹板走动,这个情况下,也是没人能把注意力往门口飘了。
温菀加大了声音,这个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足足压下了读书声:“孙老先生!”
温菀看着那身穿灰青右衽,留着长白胡子的老头向她走来,板起来的脸严肃无比,眉间带有深深褶皱,可以看出平时颇为严厉。
孙老先生看了一眼温菀,直接道:“你不是我的学生。”
此时在学塾里的,大多也都注意着这边,坐在第一排的温苓自然也是见到这情形,偏身冲同旁的亲戚家送来一起进学的姑娘捂嘴笑了笑;温成津开口道:“先生,这是菀姐儿,是大伯的嫡出女儿。”
温菀顺着温成津的话道:“一直因病在静养着,所以未能来进学,就算来也是只来了几次;如今病快好了,也无需整日在屋里,父亲与娘亲便让我来跟着先生读书。”
孙老先生皱了皱眉,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慢慢道:“进来吧。”
温菀进学塾后,发现环境真是好的很,南北通风,隔窗外又是绿荫庇护;进学大约有十余人,除温成锴温芷等人外,还有旁的支系亲戚送来的子弟还有姑娘,每人面前都有一张书几,书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各类书籍。
——看来她的笔墨纸砚也是白带了。
孙老先生让她坐在了温成津的旁边,后边是温芷。
见温菀来了,温芷自然是高兴的,除了来的人是她喜欢的三姐姐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终于不用再垫底了。
温菀坐下后,孙老先生让他们继续念书,读书声又响起来了。
可她没有书啊,温菀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温成津,就算是平时对很多事都心不在焉的温成津还是拿着书籍在读,尽管还是有着不耐烦,还是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看来这老师真是凶得很啊。
温菀凑得更近了些,看见古黄色书页上写的是中庸二字,温菀一惊,怎么他们都学到中庸了?那上次姜氏给她的可都还是‘三百千’啊,怎么一下子跨度这么大?
温菀自然不知道姜氏担心她四书不懂,还是拿些启蒙的先开教。
“二哥哥”温菀压低了声音。
温成津懒懒地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温菀凑得更近了些,轻声道:“二哥哥给我看一下,我们一起看如何?”温成津往旁边挪了挪,离温菀稍稍远了些,但却还是把书往温菀的方向移过去一些。
温菀欣喜道谢:“谢谢二哥哥。”
话音刚落,竹木板子一下就拍在了温菀的桌上,继而温成津的桌上又是一下,温菀被吓了一大跳,抬头就瞧见孙老先生负手站在一旁,目光严厉。
这算是给他们的一个警醒,温菀与温成津也便不再说话了。
早读读完,孙老先生坐上堂,学生一个一个的上去,将大学与中庸放至先生面前,继而背转身去背诵。
温芷在温菀背后解释道:“三姐姐,以后每日早晨都要这番的,若背不出来便要打手心。”温成津皱眉道:“那你还不抓紧背,嫌去年打得不够多?”温芷连忙缩回了肩膀。
温菀瞧着,温苓正背着,背得那叫一个流畅,一个嗝楞都不打,看来年中是下了苦功夫的。接着是温成锴,背至中庸。
“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台上的温成锴背至此处,似有些停顿。
温菀在坐在自个儿的书几前,左手撑着脑袋,默念道:“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她的记忆力是一点都没有倒退啊。
我且考你一考()
一日上下来,孙老先生教了四书中的论语,教了其中几篇的句读,午后又教了些简单的对子与缀句,下午学堂便放学了。
将书理好,笔墨端正放好,各自向孙老先生鞠了一躬,出了学堂后那些个陪学的丫鬟小厮才跟在身后一同回去。
温菀整理好,也想着早些回去了;而在鞠躬之时,孙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等会儿吧。”温菀一愣,这是这是要被留堂的节奏吗?自然也不能多问,温菀只好坐回自己的书几前的蒲团上,撑着小脑袋瞧着屋外的风景,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才挪步到孙老先生面前。
温菀恭敬地叫了一声:“先生。”
孙老先生年纪确实很大了,鬓边与胡子都是雪白之色,但丝毫没有一般这个年纪老人家的含糊与迟钝,反倒是精气神十足,那一口官话说的也是字正腔圆,与他同岁的许多人那都是做不到的。
“坐下即可。”孙老先生一摆手道,待温菀坐至他面前,才道:“老夫自从来温府教书,在这学堂见到三小姐仅仅几面,老夫岁数大了,也记不得清了;如今教了这学堂的学生两年了,八九岁入学至今。人生十年曰幼,学,三小姐可懂老夫的意思?”
温菀自然懂了,她十一的岁数才正式入学,太晚了;怕是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以为这古板的老头会把她说走,甚至可能会到温晁面前说不带她这个学生,要温晁另找高明。
温菀点点头,又是摇摇头,若是外人看来也不知懂不懂,可能倒觉得温三姑娘还未知事;谁知这孙老先生虽还是依旧板着脸,但口气平缓着,没有任何责骂她劝退她的意思:“你不懂也无妨那我便来考你一考,你可愿意?”
温菀心头一暖,笑道:“先生请考吧。”
进学时如此严厉的孙老先生,现今这般耐心十足;她也知晓了,这先生温晁找的好啊,教学时严肃,又是因材施教教不好都难。
孙老先生:“你今十一,三字经也应知晓的,经中有言: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这便是大致顺序了,天下家塾千万,也不会离了其宗。老夫先考你‘三百千’,如何?”
说罢,孙老先生从学塾的架子上拿来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本书籍,继而拿了小学集解,站至温菀前,见眼前的女孩也没有任何胆怯之意,心中暗自点头。
“老夫考你,念上一句,你便答下一句。”
温菀正襟危坐。
虽说下午,却还未日落西山,正是阳光正好时;金灿阳光透过竹帘,照进散漫书香之气的家塾,塾内老人先问上一句,女孩接上一句,几个回合下来,老人也便不问了,稍一抬手,女孩径直背下去了。
一时间,背书声朗朗,稚嫩却澄净,行云如流水般出了家塾,绕过满园的初显春色。
直至背完,一字不差。
孙老先生合上书本,满意点头:“不错。”高要求如孙老,温菀知‘三百千’过于简单,得他一句表扬不容易。
孙老先生继续道:“这本小学集解你且拿回去看着,如今学塾进度较你过快,待进学后你留下来,老夫将四书开始教与你。”
这是让她每日留堂的意思了,温菀下意识想到了屋中那好吃的小点心和温软的床榻——定是让温芷洗脑了,不过先生都主动说开小灶了,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就像现代读书一样,老师开小灶虽说少了许多玩的时间,好还是好的但现如今也没啥可以玩的,再者就算不愿意也得说愿意了。
尊师重道的文化人了解一下。
接下来几日,结束每日的进学后,温苓温成锴等人且都回去了,温菀都得留在家塾内,继续听着孙老先生那饱含沧桑的声调讲学。
按顺序,先学大学中庸。
孙老先生像以往教温家众子弟一般教温菀,先教点句读,让温菀拿朱笔,他念一句,点一句,完后再讲注释与意思,讲的内容也不多,主要还是靠背。
而孙老先生越教越发现,温府的这三姑娘学习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别的学生上生书,每日百句至百五十句,已经算是聪明了,而这三姑娘是你上几句,她便学几句,上得少了是轻松,上得多了也不见得烦难。
发现了这事后,孙老先生难掩激动,在某一日也是忘了时间,竟是一下子教了近两百句,偏偏温菀一概全收。
孙老先生当场差点老泪纵横,连说了几声‘好’字。
学习能力如此之强,读书定会事半功倍,哪有老师见自己学生有出息会不高兴的?不过也只当温菀会学,没想到其他地方去,温菀自然也不会多说。
不过几日,大学中庸的生句大致已全部教完,几日相处下来,温菀对孙老先生也是熟悉了,知晓老先生虽然严格,但实是为着每个学生的好,念及此,温菀对于孙老先生也是亲近了许多;一时间,孙老先生对于温菀的态度比起其他人是好些了,虽也是细微差别,温苓还是察觉到了。
这日清晨,温成锴同温苓一道从萧笙院出来去往墨香园,身后跟着温成锴的小厮与温苓的丫鬟晴兰。温苓一早的情绪便不对,往日里活泼的性子,今日是一句话也不说;温成锴心思也是深的,问道:“发生何事了,你与我说说,好歹我也是你的同胞哥哥,怎的有事都不与我说,单顾着自个儿生闷气?”
温苓放慢了脚步,眼神闪烁,最后问道:“哥哥觉得我比上三姐姐如何?”
温成锴脸上出现几丝讥讽,道:“一个病秧子,你同她比什么。你与我同胞出生,虽不是正房出生,却也比她一个从太太肚里爬出来的好上许多。”
“我自是比她好,”温苓有这等自信,就算年纪小,别人也知道温家五小姐还是有才名的,“只是这几日我瞧着孙先生对三姐姐的态度对我却是一般,哥哥,这算个什么道理?”温苓心里满是不服气,也是不满先生竟是对温菀如此关注,这一向都不是这样的,父亲与祖父向着她的温菀有什么比得上自己?
温成锴:“你管她作甚么,我猜定是太太同孙先生说了什么,特意关照着,可就算再关照有什么用,也就这点花头了;她也不敢动到我们头上,放心,有我在你也别怕什么,有事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话语阴狠,全然像那日雪地一把将温菀推倒在地的样子。
温菀早到了墨香园,来时学塾内仅来了两个附学的子弟,温芷温成津等人都还没有来;因起得过早,温菀刚坐上蒲团没多久,眼皮子便开始打架了,于是想着趴在书几上睡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见阵阵香味。
温菀醒来,见温芷捧着一个小点心眉开眼笑,见温菀醒了,道:“三姐姐,你刚刚流哈喇子了。”温菀撑着脑袋笑道:“我可没有流哈喇子的习惯。”
温芷坐回温菀的后面,沮丧道:“怎么我就被哥哥骗到了?”
温成津在旁道:“回头我要好好问问娘,生你时到底吃了什么,怎么生出个傻子来?”温菀听后掩嘴一笑,温芷干脆一人都不理。
“三姐姐。”温苓来了,见着如此和谐的画面,心中不喜一掠而过,也是笑得灿烂,同温成津与温芷打了招呼。
温成锴叫了一声温成津:“二哥。”温成津点头:“四弟好。”
温芷将手中的点心递给温苓:“五姐姐吃吗?可好吃了。”温苓摇摇头:“六妹妹自己吃吧,怕是这一个都不够了。”
温芷笑了
“三姐姐今儿来得早,”温苓声音清脆道“往日里且都是踏着时候点来的,今儿比我和哥哥都早些。”
温菀看了温苓一眼,回道:“前几日屋里的丫鬟婆子还不知道时辰,便来得晚了些,以后定是不会了,多谢五妹妹关心。”
温苓上前几步挽着温菀的手臂:“应该的。三姐姐刚进学,丫鬟婆子们不懂事,回头姐姐定要好好训训,不过”温苓转了个话题,笑道:“不过三姐姐迟了也无妨,妹妹瞧着孙先生也是颇为看重姐姐,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
温菀拨开温苓的手,慢慢道:“五妹妹慎言。”
温苓也没有想到一向软弱的温菀会这样对她说话,当下生了一股气,但也压着道:“三姐姐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孙先生可是日日留堂,姐姐不愧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还有太太为姐姐忙前忙后,竟说得动先生为姐姐开小灶,可怜我是个姨娘生的没这等福分。”
温菀脸色沉了下来:“五妹妹,说话还得讲个证据。你说我娘亲出面了,可是亲眼看见了还是亲耳听见了?你说给大家听听,有还是没有?若真的有,你可敢发个毒誓,骗人不得好死?”
温苓哪想到温菀这样说,一下脸涨得通红,温成锴瞪着温菀怒道:“你说的什么话?!”
温芷躲在温成津后头,见这边气氛尴尬,也不敢吃东西了。
打架了()
温菀笑笑,眼底却带不得一丝笑意,看向温成锴道:“字面意思。”
继而转向温苓,声音轻柔,似还是那个病重的菀姐儿,但力度十分:“五妹妹,现今我刚进学,你且比我多上了两年学,学得也应比我多。为学莫重于尊师,这话五妹妹肯定懂,在学塾背后议论先生,还没拿出证据就嚷着定罪了,也不知是谁教的妹妹这些乌烟瘴气的话”
温苓被温菀扣下了一个大帽子,气极,小脸通红,大声道:“你敢说没有?”
温菀继续认真道:“我说没有,妹妹可要发毒誓?”
这话说完,温成锴:“句句离不开毒誓,三姐可真称得上‘大家闺秀’。”
温成津瞥了温成锴一眼:“四弟好大的气性!”
温成锴冷哼:“二哥大度,自个儿妹妹被人说了也当做无事发生。”
温成津眯了眯眼,冷声道:“我瞧着三妹也不是平白无故让四妹发毒誓,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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