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是自己,那就威风了!
他仍年轻!
可是仍未意兴风发过!
年轻可不是要拿来意兴风发的吗?
他可多希望有神飞风跃、意兴飞扬的一日啊!
王小石这回可来了!
王小石虽然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但只要击败了他,自己就可以取而代之了!
这是一个机会!
他甚至可以“闻”到了这“机”会的种种附带而来的好处、风光和名成利就的随蹑而至。
他应当攫住这个机会!
决战王小石!
——输了,也不过是死了!
宁斗而生,不默而死。
宁斗而死,不屈而活。
——很多有志气、有本领的年轻人,都会把持同一的想法。
他们不佩服前贤。
不满意前辈的成就。
他们要超越过他们,他们要证实:自己比以前的人都好。
可是用什么来证实呢?
光说、光自负,光自以为是,是没有用的。只有你自己认为、不得人承认,就算天下无敌也只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有敌人”而已。
——那只是自欺欺人。
所以陈皮要决战。
以他的剑。
——那一把弯弯如新月的剑!
人在江湖,就不能不、不得不、也不可以不从众多咬攻吞血的决战中证实自己。
没有决斗,就没有胜利。
——虽然,一百个后起之秀挑战过去最优秀前贤的结果:往往是九十九个惨败,当然,或许也有一名取得胜利。
惨胜。
没有真正的胜利是可以不付出代价的。
毛拉拉也愿意付出代价,不过他更希望能少付一些儿。
他一看到王小石来了,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
王小石处事公正,手段也不算严肃,在“金风细雨楼”里的弟子'奇書網整理提供'谁都记忆犹新:有王小石在的时候,“风雨楼”可生气活泼,生机盎然得多了。
——大伙儿也不一定要去杀人放火、械斗伏袭,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才算是“做了事情”,只要大家为良善百姓抗拒强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全都成了帮里功勋。
有时候,连大家一起论国事、谈家事、聊女人,也被允可,全成了正经事儿.王小石还掺合一起,互相调笑,食共食,寝同寝,衣并衣,戏齐戏,一点架子也没有,不知多和气和谐、欢畅欢愉。
甚至有时只赈灾送米、捐粮赠茶,也算是为“金风细雨楼”建了功、立了德——这跟“风雨楼”一贯以来的作风:尤其是白愁飞当权当政时的作风,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家都很怀念这一段真正无拘无束,不必刀光血雨的期间。
但也有人的想法并不一样。
毛拉拉就是其中一个。
他外号叫“杀人放火”。
他给树大夫的胞弟树大风算过命,说他命里有什么七杀遇帘贞星曜,本是火炼庚金,但又遇擎羊、火星加空劫,一生杀孽甚重,刀光血灾难以克免。
他开始杀人的时候,还会手软。
但他是花无错一手调教出来的,花无错教他一个当江湖汉子的特质:那就是“够狠”。
花无错叛死。他给拨入师无愧的部下。师无愧是个战士。他从师无愧那儿又学了另一种“狠”。
然后他调升入“五方神煞”中薛西神的部属,薛西神更教会他另一种层次的“狠”。
薛西神死后,他直接受命于孙鱼,间接受命于梁何,其实都遥控于白愁飞之手。
——这三个人,又是三种不同的“狠”。
花无错是人狠。薛西神是手段狠。师无愧是拼狠。梁何是一种剽狠。孙鱼则是沉狠得让人不知不觉,甚至理所当然。白愁飞则是心狠,他的狠仿佛是做大事时的一种必要的手段,无分对错。
毛拉拉全学会了他们的狠。
他一向很喜欢杀人,且当杀戮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他最不得志的时候,要算是王小石“当政”之时——那时际,好杀戮的他,动辄就弄出人命、血流成河的作风,使他郁郁不得志,老是受到王小石的谴责与惩戒。
他痛恨王小石。
——他觉得一个不够心狠手辣的人,凭什么出来江湖上混!?一个不能够狠心辣手的人,用什么在武林中闯!?
他要教训这种人!
他要杀了王小石!
他觉得他自己才是对的。
——他甚至认为他这样做是代表了整个武林的正义。
四十二、专机
四个人,都是“金风细雨楼”里相当出色的子弟,他们都攻向王小石,都要王小石的命!
但王小石可不要他们的命。
他要他们的命干啥?
他既没欠他们什么,他们也没欠他什么。他不恨也不嫉这四人,这四个人跟他也本就无怨无隙。
这些年来,王小石一直并不忍心杀生,每个生命,都要活着,都享受活,并且都想活下去,他们都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希望和感情,为什么要这些都因心中一个恶念而扼杀掉呢?就算是一棵树,也有它生存的权利,它好不辛苦才发芽、开枝、散叶、成长、茁壮、含苞、开花、结果……它跟清风低语,它在日阳蒸发,它跟雨水细诉,它抓住泥土——就算是无端打杀掉一棵树,一株草,那也是很不应该、而且是残忍的事。
可是,有些人,如果你不把他挤掉,他就会先把你给挤兑下来。
王小石也是闯过江猢,经过风霜,历过凶冒过险捣过毒龙潭的人。
他一下子已看得出来:如果他不马上立威,只怕跟四人一样冲杀上来的人,就会更多,而丧命的人也定然更多了。
——杀一儆百隐藏的意思,也许就是不愿和不能杀干杀百,所以得要快刀斩乱麻,先把那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先行灭掉,让它连“一”都没有了,怎么有“百”?
人活在世上,常常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包括被迫杀人。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开始流传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是个由衷的原委,既是苦衷也是原由。但以了今天,这已完全成了一个藉口,且不管他是不是身在“江湖”
(可不是人人都身在“江湖”的)?能不能算得上是个“江湖中人”(江湖风波恶,也不是人人说进就进得了,说闯便闯得起的)?是不是真的“身”不由己(很多人本来就要做和爱做的事,做了后一句“不由己”就推卸到了九霄云外,好像错不在他、罪不关事似的)?到底人在江湖是不是一定就身不由己还是人在江湖反而比不在江湖的更能由己一些(说实在的,一个出来闯荡江湖的人多比窝在家里的闲汉来得自由自在多了)?
都有商榷的必要,否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一句至理哲语,变成了一句推倭责任的卸辞。
这一刻,为了少杀些人,王小石已不得不下手杀这几人。
——这一刻,是真正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了。
不。
不是。
不是的。
只要你有胆识、有能力,够强大,够坚定,仍然可以把“不由己”变成“由己”的。
王小石的杀念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不,我跟他们无仇怨,只不过恰好站在敌对的一方,我不能因此杀人,我不能杀他们。)
他拔出了“相思”,挡住了陈皮的“新月剑”,又以“消魂剑”,架住了马克白的“龙须钩”,可是,在同一刹间,毛拉拉的飞铙和万里望的铁莲花亦已打到。
他忽然右手五指一撮,像拾执起啥事物般的,叱了一声:
“石!”
一扬手,飞掷向马克白。
同时,他左手拇指与中食指一合疾弹而出,喝道:
“箭!”
“啪啪”二声,万里望感觉到铁莲花已给一颗劲石震开,而毛拉拉也觉惊飞饶道一股锐箭凿开。
王小石以箭、石抵挡攻来的暗器与兵器,本是不奇,奇的是:他手上本无箭、也没石。
——那是何来的箭?怎来的石?
却原来这“箭”和“石”,都是一种无形的气劲,但遭王小石凝气迫发,用力一摧,立刻成了“气石”、“劲箭”,如同宝物一般发放了出去。
石头一向是王小石的武器。
这门功夫,却不是来自天衣居士的传授,而是他自己创研潜修的。
他认为武器不必奇形古怪,毋庸招走偏锋,只要趁手方便,常见常有,那就是最好的兵器了。
一一江湖上有的千奇百怪、各门各类的奇形畸形武器,但只要得其精髓、发挥无遗,那怕是一把单刀、一杆缨枪、一支铁剑,都能够成为天下一等兵器。
事实上亦然。武林中有不少高手使独门、奇门兵器,但真正能跻上第一流高手之列的,恐怕还是多见刀剑枪棍之类的普通兵器。就算是一流的兵器,给第九流的人来使,恐怕也只是第三流的武器。第九流的兵器,让第一流的人来用,自然就会成了第一流的武器。
暗器也一样。
——有许多暗器,不免稀奇古怪,但真正一流的暗器高手,只要一把小刀、一支钢镖、或是弯弓拾箭,就可以百发百中,绝不虚发,又何必一大堆装摸作样、华而不实的怪名堂、新名目?
所以王小石捡了石头为他的“暗器”。
——由于他是光明正大地施用这“暗器”,因此也成为了他的“兵器”。
他一向喜欢石头。
——一颗石子,大概需要在地壳里几亿乃至几百亿年才能形成的吧?每一顺石子都有不同的形状、花纹,乃至也有不同的构成和性格。
这最实、最真、最有力而又最有趣味的室藏和兵器,就踩在脚下,遍布大地,随手可以拾得,他认为这才是真正方便、趁手、犀利而且又用之不竭的好兵器!
他对石头有感情。
所以选练了石子。
石头也为他创造出不少机会。
——例如他曾以一粒石子击杀傅宗书。
他把握住石子,如同掌握了机会。
——握在手里的时机。
那是他特别的机会,也是特别为他的机会。
——“专机”。
当然,能发出“无形石劲”,不是他四年前可以做到的,可见他此际的功力已又更上层楼。
箭则不然。
他本未曾练过箭术。
他的箭法来自元十三限。
——临死前,元十三限把“伤心箭诀”口传了给他。
相隔的日子还很短,他也没用心地练好这箭法,可是,以他的聪悟和功力,只要意念一起,一些箭术的功法,自然都突显了出来,他也随手随意地发了出来。
——这便是元十三限的“劲箭”。
他的功力仍未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发出“气石”和“劲箭”,自未及真有箭石实物的打击力,但要用以对付万里望和毛拉拉,却已绰绰有余了。
“啪”的一声。铁莲花划了一个大弧型,漾了开去。
“啪”的又一声,飞饶弹跳了开来,攻势立刻瓦解。
也就是说,王小石一下子已敌住了四名杀手的四种武器之四种攻击。
他成功地做到了这点。
而且不杀人。
不伤人。
可是在另一方面而言,他却是失败了。
因为其他的人也同时察觉出来了一件事:
王小石是能抵住这一轮攻击,但已有力拙和力不从心的现象。
王小石当然没有败。
甚至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仍是能够轻易取胜的。
不过,这一下“险险招架”已证实了:
——王小石不是无敌的。
他仍是有不足之处。
——只要一拥而上、同心协力,未必就不能将他当堂杀死,乱刀分尸!
只要一有这等“挑战权威”的想法,意起念生,自然就有人跃跃欲试,邀功图成,这杀戮便不易按捺得下来了。
王小石也明白这种心理,这个趋势。
可是要不杀不伤的对敌,就难免会暴露自己功力上的不足。
——世上总难有两全其美的事。
这时候,大家果然拔刀挥剑,磨拳擦拳,要试着去围杀王小石。
王小石只好应战。
他知道这结果已免不了,不过,他能够不杀人的时候,他还是会坚持原则,尽量不杀人的。
就在此际,忽尔有人喊出了一声:
“住手——”然后他又笑嘻嘻地问:“这时候把大家叫住,不许打,是不是很扫兴?”
然后又径自说了下去:“不过,不是我不让大家好好表现身手,而是白楼主吩咐过,只要引王少侠一出头,立即请他去好好商讨大计。而今人已莅临,目的已达,大家就不必再打这一仗了吧?”
这人说话,十分和气。
但“金风细雨楼”的子弟却不敢不听。
因为他是这次行动的领导人:
孙鱼。
四十三、禅机
王小石突然出现之后,打斗时间其实甚为短促,孙鱼却一下子在心中作了几个结论(但仍来不及记录下来,现场局面瞬息数变,他得要当机立断,将局势妙道善诱,才有机会站在有利的一边,所以他只能即时先行记在脑里):
一,王小石是有能力杀掉这四名攻袭者的,可是他不杀。如果不是他故意示弱,让人掉以轻心,就是他有意示好,拉拢帮中旧部,施恩结缘。
二,王小石的“石子”已名动江湖,但而今看他随手施为,原来已练成了“无石之石”的境界,这点,武林中尚无人得悉,王小石在对付四个不足轻重的小人物时就把杀手锏、绝活儿施发了出来,实在不智。看来,王小石绝对算不得上是个枭雄。
三,元十三限真把“伤心箭诀”传予王小石。王小石发放的是“空物”,但是石劲还是箭飞,他还是可以清晰分辨得出来,他自度武功不算太高,但办事能力却要比武功好,而观察能力却又远胜于办事的手段。
四,惊人的是王小石的空发“箭”、“石”已眩人眼目,但最厉害的还是,当他捏决弹指发出“劲箭”、“气石”之际,他已放开了手上的兵器,但他的刀和剑,居然还在电光火石间跟陈皮与马克白的兵器交了几招,稍不留意的人,还错以为刀剑仍在王小石手里出招的。可是,若刀剑在手,王小石就没办法弹出“气箭劲石”来。
——难道王小石已把刀法和剑术,已练到了“心御”的地步!?
五,如果是这样,打下去也无益,战下去更无谓,不如马上进行是次行动的第二步计划更好。
六,虽然在很短促的交手里,他己看了出来。
——毛拉拉是真的痛恨王小石,但出手太过阴险,这种人,不管当任何人的部属,都得要自行提防他的反噬。
——“新月剑”陈皮真的很勇悍,这种人一味邀功,不惜从任何人的尸骨上踏过去走他的前程路,这种人可重任不可信任。
——万里望看似勇决,实懦怯,他的出手不是一种执行行动,而是一种掩饰求功。
这样的人不可信重。
——马克白是战士,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战士。这种人可以任用,也不必太防范,因为他自会冒起得快,也消失得很快很快。
交手过程虽短,但孙鱼已看出了他们的性情,并在心里打了分数。
他喜欢看人交手,因为从此可以见出人赤裸裸的真性子,那是矫饰不来的。
有些人平时好勇斗狠,夸夸其谈,但一遇事则畏首畏尾,托辞逃遁。又装强佯悍,实胆怯心寒,全都可以在动手过招时看得一清二楚。
他从此看出手下真正的才能,由此决定重用废弃。
所以他喜欢观战。
他从不放过这种机会。
——尤其喜欢看名手、高手、好手名家的交手作战,那在进退攻守之间,个性流露无遗,智慧迭现屡见,当真是受益无穷矣!
正如王小石这短短的一战,他已从里中吸收了不少东西。
然后他笑态可掬地问王小石:“王楼主,您还认得我吗?我就是当日‘禅机营’的孙鱼呀!这些年来,别来无恙吧?”
王小石看到这人,笑了。
“我当然记得你,”他亲切他说,“为了把一颗解醉丸传到金老大手中,足足折腾了整个时辰的老孙子:公开承担放一个不是你放的屁,还说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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