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怪全部心思均放在叶千寻身上,对这少女显是未太留意,此时见阳婷婷竟将那图抢在手中,不禁气恼异常。怒啸声中,二人的奇门兵刃已然向阳婷婷攻到。阳婷婷惊叫一声,正待飘身后退。忽听得耳边传来冷峻之极的一哼!
惊雷鞭与饮风钩骤然定在空中,术虎与粘汗不用回头,就已觉出叶千寻不但站了起来,而且就立在他们身后。两个人的身后空门全在叶千寻的掌握之中,二人已不敢回头!粘汗瓮声瓮气道:“叶大侠名动天下,何必使这苦肉之计?”术虎听不到叶千寻的回答,心下惊骇更甚,冷汗瑟瑟而下,战战兢兢道:“传闻叶大侠从不先向敌人动手,咱们兄弟适才未敢得罪,叶大侠这时当然不会先对咱们动手!”阳婷婷听术虎用话挤兑住叶千寻,不禁气呼呼道:“千寻,这两人又诡又奸,快快动手将他们杀了。”术虎却笑道:“背后偷袭更不是叶大侠的行径,咱们这便告辞吧。”猛然一拉粘汗,两人其快无比地自那扇破窗中跃了出去。
见这二人退了,叶千寻身子却又晃了一晃,倚着一根明柱站定。幽暗的破庙内,阳婷婷与叶千寻默默对视,两人的目光均是十分复杂。沉了片刻,阳婷婷终于道:“你的右腿不是没有伤么,适才怎么使诈跌倒?”她见叶千寻依然用那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瞧着她,不禁心下有气:“你知不知道,他们适才差点抢走那张图?”“抢走又怎样?”叶千寻终于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来,“把图拿来!”阳婷婷忽然心内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叶千寻是不是就是想让风雷双怪抢走那张图?适才故意示弱,只不过不想让我看出端倪?”那把样式奇特的金玉锥又跳入她脑内,阳婷婷的心一抖:“难道他当真不是汉人?”她的银牙一咬,忍不住问:“你身上怎么携带那种北地金辽人常用的金玉锥?”叶千寻又笑,但这笑容在幽深的阴影中显得莫测高深。“我本来就不是汉人!”他说着已向阳婷婷慢慢走来,叹道:“你知不知道,适才你坏了我的大事。”阳婷婷的脸色煞白,颤声道:“你不是汉人?你……你胡说!”但叶千寻已经一步跨了过来,将她拦腰紧紧搂住,轻柔地说:“我确实不是汉人,那又怎样?”婷婷看清了他笑容,虚幻、苍白而又寂寞,但自己给他一把搂住,忽然间只觉浑身发软,似乎自己正被叶千寻身上那强健的男人气息渐渐融化,心中只是想:“他……他抱住了我,他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相干?”叶千寻的头慢慢垂下,向阳婷婷的双唇吻去。阳婷婷的呼吸一阵急促,不禁闭上了双眸。
但叶千寻却没有吻她,而是将嘴凑到阳婷婷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你呆在上面,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下来。”阳婷婷一阵迷茫,不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在她一愣之间,叶千寻已将那张图自她手中抽出,跟着阳婷婷觉得自己已经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直飞出那扇破窗,落到一株枝杈繁茂的松树之上。这时她终于明白了叶千寻那句话的含义,她心中一怒,暗道:“我为什么要呆在上面不下来?”但一挣之下,才发觉自己被封住了哑、麻二穴。
十七、情敌相见
她横卧在这山巅松树之上,倒是居高临下,侧目望去,只见云绕山岚,红霞满天,远处的一条大河浩浩荡荡,夕阳下有如一条金色的带子蜿蜒而过。不远处的山路上,陡然现出一个身材枯瘦的老僧。这老僧来得好快,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奔跃,阳婷婷只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一花,再细瞧时,这老僧已如古松般稳稳立在庙外。
“阿弥陀佛,久闻叶公子不仅武功超凡,更兼越名教而任自然,胸怀性情亦颇脱俗,老衲深渴一见!今日一晤,甚慰平生!”老僧的语调低沉,声音却极响,最后八个字“今日一晤,甚慰平生”更是如同沉雷闷鼓一般在山顶回荡不已。
叶千寻平淡的声音自屋内飘出:“和尚是大修行人,当知心外无物的道理,何必又深渴一晤我这浊世俗人?”老僧立在门口叹道:“公子一言,果然与众不同。但老衲眼中,原无浊世良世、俗人圣人之分,圣人迷即凡夫,俗人悟即如来;智慧现前即是极乐,贪嗔现前便是地狱!”叶千寻道:“金昙大师果然有些门道,晚辈当初读禅门经典,读到'纵见恒沙众生一时俱灭,亦不起一念悲心'一句时,心下大是不解,出家人以慈悲为念,眼见众生俱灭,为何不起一念悲心?”老僧道:“只此一语,便见公子心中存着一个情字!老僧倒有个对治法门——觉诸相空,真心无念,念起即觉,觉之即无!”叶千寻笑道:“我非太上,怎能忘情?听说金昙大师修无念金刚法,不知到底能不能风刀解身,目见无念?今日正好领教!”
金昙僧双掌合什,道:“虽知一切诸法皆由心造,但能否终究无念,还请公子印证之后才知!”随着他枯瘦的双掌渐渐合拢,躲在树顶的阳婷婷忽然觉得一阵的难受,她知道金昙正在接引天地之气,这气机越聚越浓,可以降人于无形之间,心中不禁替叶千寻感到一阵绝望。只听金昙低念道:“坚如金刚,毫微不动!”说着向庙内缓缓走入。阳婷婷只觉山顶的云气全在剧烈的跃动,她听到空气在她的头顶在她的脸颊在她的耳边丝丝做响,仿佛天地间的气机全都向她涌来。她这时无法动弹,心下的恐惧却越来越甚,终于眼前一黑,忍不住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地一阵缥缈的歌声传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声音娇婉凄迷无比动人,恍然不似人间之声。阳婷婷睁开眼,只见夕阳已坠,西天只余一道极其落寞的残红。那金昙僧已然不知去向,随着歌声渐近,一个美艳绝伦的女郎缓步走来。
庙内立时响起叶千寻的声音:“阿微,是你么,果然是你么?”声音颤抖,也不知是心绪激动还是适才与金昙僧一战时受了伤。树顶的阳婷婷听得他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待听得他叫“阿微”,不由心下一动:“难道这贵妇便是让他、让他神魂颠倒的翠微郡主?”那女郎不再唱歌,幽幽叹了口气,道:“师兄,你让我找得好苦!”阳婷婷心中一沉:“果然是翠微郡主,原来她长得这么迷人……怪不得……”
只听翠微郡主道:“师兄,你受伤了么,伤得重么?”声音缠绵婉转,便是阳婷婷听了,也觉心荡神摇。叶千寻还未回答,却听得有人一声长笑:“叶大侠弹指之间连败我大金数位顶尖高手,不费吹灰之力。叶大侠又怎么能受伤!”一个玄衣儒生飘然而落,这人面色微黑,四十开外年纪,一身宽袍大袖,倒显得神采脱俗。
翠微郡主向那中年儒生含笑凝睇:“水郎,咱们晚到一步,没有看到适才师兄与金昙僧的一场大战。我只在山道上瞧到金昙僧双掌合什,面色凝重地退走了,一边走一边还说什么,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污泥,乃生此花!不知这是什么意思?”那儒生笑道:“那是金昙僧夸赞你师兄的话,说他是一朵天下难得一见的殊胜莲花。看来金昙僧的无念金刚法终于挡不住晦明剑!”
叶千寻的身形已然挺立在门口,他的脸色苍白无比,却直勾勾地盯着翠微郡主道:“阿微,你适才叫他做什么?”翠微郡主娇怯怯道:“师兄,我还未曾给你引见,这便是我的夫君水长天!”叶千寻见她伸出柔荑慢慢勾住了水长天的手,刹那间心口如遭锤击,身子不禁微微一晃,低声道:“当初你不是嫁给了金国的丰王次子完颜宗勃?”水长天哈哈大笑:“完颜宗勃就是我水长天,水长天就是完颜宗勃!就如同前辽天祚帝的侄子耶律千寻就是今日的乘风摘月叶千寻,叶千寻就是耶律千寻一般!”
“原来如此!阿微,是你将我的身世告诉他的了?”叶千寻长长吸了口气,在无边的暮色中慢慢挺直了腰身。翠微郡主不答,只是含笑看着水长天,眼中满是脉脉情愫。水长天笑道:“三年前辽天祚帝在应州为我大金所获,我万没料到你这前辽的落魄王孙在师妹与我成婚之后投奔了宗泽!”翠微郡主却笑道:“听说似乎是师兄南游时醉酒之后给南人捉住,不知宗泽有何能耐,一番深谈之后竟然让师兄大为折服,才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水长天点头道:“还有人传说,是宗泽得知了叶兄的身份后,派人找到叶兄,想联合西辽对付我大金。哎,到底是为了什么归顺宗泽的,叶兄若是不说,怕只能是一个千古之谜了!”阳婷婷这时才了然,原来叶千寻的名字是耶律千寻,他还是前辽天祚帝的侄子,怪不得家中藏有那幅稀世名画 ,他的身世和归顺宗泽的经历如此隐秘,连厉剑痴和关浮云都全不知晓,这水长天竟然探知一二,当真厉害。
叶千寻不语,只呆呆地凝立在沉郁的阴影中。沉了一沉,他忽然仰起头,长长的笑起来。那苍苍凉凉的声音让阳婷婷听了,止不住鼻子一阵的发酸。“叶千寻,叶千寻,你当真好傻!”他那往日清朗的声音这时说不出的低沉沙哑,在阳婷婷听来就更有一股味道。沉沉的暗夜中她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点点晶莹的东西在闪。“原来……是阿微故意将那幅画放在微雨云翮轩,欧阳澈出使金国,你们自然安排他去微雨云翮轩一游。他素喜书画,见了此画必然要买,嘿嘿,就是他不买,你们也必找个借口将此画送给他。你们知道他与我是好友,得此画后必然与我共赏,更知道我看了此画后必然会赶到微雨云翮轩问个明白。 呵呵,怪不得我千里迢迢的赶到那里却遇上土化皋,后来又有木太医、火道人等人阴魂不散的一路而来!你们探知了八字军南归的讯息,又得知由我联络八字军和陕军兵马。便想出这等计谋?”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叶兄联络八字军南归的消息,”水长天摇了摇头,“只是先前我派去刺杀宗泽的六个刺客全都有去无回,一探听才知道宗泽身边有你这么一位旷世奇才。所以叶兄不离,宗泽难除,在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后来又得木太医弟子传讯,才知叶兄这一次居然重任在肩,竟然身负联络八字军和边关兵马南归的大任。这么一举两得,倒是在下始料不及。”叶千寻的声音倒平复下来:“阿微,你这么处心积虑,就是要将我除之而后快?”翠微郡主柔声道:“师兄,你是大辽皇裔,何必为南人卖命?这一次只要你将那八字军南归地图交与长天,我们自然还是好兄妹!”
“我若是不给呢,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么?”叶千寻见水长天夫妇默然不答,忍不住再仰起头来,大笑道:“好,好,好一个'自然还是好兄妹'!”阳婷婷听得他笑声愈发凄凉,不禁心下恻然。却见叶千寻左手一挥,将那张地图直抛到山神庙那破败的匾额上,道:“这地图便放在此处,水兄若是胜了我,贤夫妇自可拿着它去邀功请赏!”
十八、终坠悬崖
水长天见叶千寻器宇轩昂的这么一立,顿时有一股凝定如山的沉稳气势自他身上发出,心下微微一虚,口中道:“叶兄有伤在身,水某只怕胜之不武。若是叶兄……爱惜自己性命,这一仗还是不打也罢!”叶千寻淡淡地道:“'天一鸿儒土相士,金僧火道木太医'!大金五行奇人在下侥幸胜了四位,若不与水兄一战,只怕今后寝食难安!”水长天长长一叹:“哎,若由得叶兄留在宗泽身边,在下才是寝食难安!”说着缓缓拔出一把剑来。翠微郡主的纤手又和水长天的左掌轻轻一握,道:“水郎,我在这里给你掠阵!”阳婷婷听得她这句话故意说得娇柔无比,知道叶千寻听了定然心如刀割。叶千寻以力战七位顶尖高手之后的伤痛之躯迎战金国第一高手水长天,而叶千寻梦寐难忘的情人却在给他的对手掠阵,他此刻心中的伤痛只怕比身上的伤还要重得多。这是怎样的一战!想到这里,阳婷婷的泪水忍不住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翠微郡主已然退开,山巅空阔的平地上有一团萧杀之气越来越浓。其时天色已暗,叶千寻侧身而立,在他的身后就是百战崖的百丈深渊,深蓝幽邃的夜空上有一轮淡淡的如钩弯月忧郁地挂在他的头顶上。阳婷婷忽然发觉这时的夜色竟然如此美好,让她感到一种以前从未领略到的无法言喻的广大清新之美。她透过自己婆娑的泪眼再次向叶千寻望去,她好想再从头到脚的将这个男人仔仔细细读一遍,但凄迷的夜色下只能看到叶千寻黑黝黝的一个影子无比桀骜地立在那里。阳婷婷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叶千寻望着水长天手中的长剑,沉声道:“这是师尊留给阿微的那把'秋月寒潭'?”水长天轻叹一声:“在下三年来已很少用剑,但与叶兄这等剑术大家对阵自然当用一把名剑,仓促之间遍寻不见,最后还是拙荆将她这'秋月寒潭'借我一用。”叶千寻沙哑着嗓子道了声好,将铁笛当胸一横,“请水兄出招。”二人凛然对视之间,山顶上立时升腾起一团寒气。这情形与适才金昙僧对阵叶千寻的形势又自不同,那时是风起云涌,气势不凡,这时却是萧杀冷肃,触人肌冷,翠微郡主忍不住缓缓向后退了数步,树上的阳婷婷更是觉得寒透骨髓。
水长天的身形飘忽如烟般地掠了过来,剑如匹练,分心刺到。叶千寻铁笛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幻出一片黑茫茫的剑气。水长天一声低笑:“晦明剑法,不过如此。”他的一身黑袍立时隐入那片黑茫茫的剑气中,叶千寻有些吃惊对方以如此轻巧的身法破去自己的这一招“风雨如晦”,他的脑中立时电光一闪:“阿微也会晦明剑法,他二人必已推究多时。”一念未绝,他左肩中剑,血花立时随着“秋月寒潭”卷起的金光飞溅出来,耳边却听到翠微郡主娇声叫道:“水郎,你的水月镜花剑法又见犀利了。”叶千寻只有退,但山巅平地并不宽广,他这一步倒纵如矢便已到了悬崖边上。水长天的身形也如影随形般掠了过来。叶千寻铁笛上顿时有一片灿然无比的剑光闪出,水长天哼了一声:“天下大白?”他的身形刹那间竟然分成三个,叶千寻的剑势骤变,破中宫直进,水长天惊道:“火道人的鹤饮泉?”,他凌空疾转的身形瞬息间合而为一,剑走偏锋,以攻对攻。但叶千寻的铁笛倏地一弯,迎着他的剑锋插了下去。
“秋月寒潭”登时被铁笛的笛口“咬”住,同时叶千寻左掌轻飘飘地拍出一记惊虹掌。水长天的应变也是奇快,立时抛了长剑,双手齐施金刚擒拿手,将叶千寻的左掌紧紧缠住。这一下登时成了二人比拼内力的形势,叶千寻本已内力大耗,与他双手一触,立觉全身如遭电击。
阳婷婷在树上看得惊心动魄,这时她瞧见叶千寻忽然无比落寞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她不由也抬起眼望去,只见澄净沉静的天空上一轮冷月正将清澈无比的月光洒下来。猛然间听得翠微郡主一声惊呼,阳婷婷转过目光正瞧见叶千寻纵身倒跃下悬崖,与他左臂相缠的水长天也被他一把拽了下去。
“水郎——”翠微郡主发出凄厉无比的一声喊。阳婷婷立时觉着一种撕心裂腹的痛。
猛然间一团绢帛从悬崖下飞出,直落到翠微郡主的手中。翠微郡主接住一瞧,依稀竟然是那幅《洛神赋图卷》,她望着那悬崖不由双腿一阵发软。
山巅上立时死一般沉静。
过了片刻,忽听得悬崖下有人一声低呼,跟着慢慢爬上一个黑黝黝的人影来。
竟是水长天!
“水郎,”翠微郡主小鸟投林般的扑入那人怀中,道:“你怎么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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