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征惯战,便连杨家的女子也个个了得。全因萧太后这女人惯耍阴谋诡计,这才有什么金沙滩、两狼山的!”
“笑话,”叶千寻的唇间喷出一声不屑的笑来,“萧太后文韬武略,深明大义,是个不让须眉的巾帼英豪,怎能说什么'惯耍阴谋诡计'?她打起仗来运筹帷幄,远胜过大宋国的这帮皇帝,杨家将便是真刀真枪的跟她较量,也未必会占得便宜,何况杨家背后还有个潘美处处掣肘!”阳婷婷平生第一回听人说起 “萧太后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心下又是好奇又是不服,要待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叶千寻却懒得再言语了,自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捧住了细瞧。
六、名画出售
篝火越烧越旺了,一阵阵呛人的松烟味不时从枯枝间弥漫开来,但也挡住了不住从庙外窜来的冷风。阳婷婷看到叶千寻正对着一幅画卷发呆,忍不住歪过身来瞧。那画卷却是以绢素绘就,许是年代久远了,衬着叶千寻细长苍白的手指,就更显得枯黄古旧。婷婷虽不懂画,但也觉得这古画上人物如生,冉冉欲飞,不由奇道:“呆瓜,你又发什么呆了,这幅古画是哪里偷来的?”
叶千寻淡淡地道:“这便是天下难得一见的至宝,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指着画上一个神采飘逸的神女道:“你瞧这神女,便是让曹子建魂牵梦绕的宓妃,这回眸顾盼含情脉脉的神态画得好不传神……”婷婷凝神细看,却见那绢帛都已经发黄了,画中美女的樱唇、明眸都是给岁月浸过了的样子。瞅着那神女,她看不出什么含情脉脉来,却只觉一股穿越了千年的忧伤和凄冷,从那晕黄的绢素上一点点的飞散出来。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那画卷,声音也似浸着千年的忧伤:“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欧阳澈前些时候出使金国,从西京内一家名唤微雨云翮轩的店铺购得。”阳婷婷对顾恺之、洛神赋等全不知晓,倒觉得欧阳澈这个名字有些熟,想了想道:“中散大夫欧阳澈,原来这人是你朋友?听关浮云说,他月前被人杀了。哦,关浮云还说,欧阳澈被杀当晚你曾和他饮酒,后来你们不知为了什么吵了起来,扬州就有人传言欧阳澈是你杀的。喂,该不是你向朋友索要这古画不成,便动手硬抢吧?”她年少心纯,说出话来不免口无遮拦。
叶千寻却默然无语,篝火一跳一跳的,映得他一张俊俏苍白的脸忽明忽暗。阳婷婷见他不答,不禁生起气来,扭过身去不再看他。只听得外面点点滴滴的细雨渐起,那雨点绵密而有节韵,敲击在庙外的秃树枯岩上,恰如一曲孤寂柔缓的长歌。
原以为自己这么赌气不语,他必会出言安慰的,哪知叶千寻竟是毫无动静。阳婷婷摇着牙,面朝着黄斑斑的萧墙喘着气,也不知是跟自己还是在跟他生气。庙外的夜雨渐大,劈劈啪啪的雨声倒衬得庙内宁谧非常。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悠然的笛声,阳婷婷终于忍不住悄悄转过了头,却瞧见叶千寻靠在案前,弄着一枝笛子吹着。那笛子乌气沉沉,竟是金铁之物,吹出来的笛声沉郁苍凉,仿佛一个幽燕老将在追忆自己的老友。隔了片刻,笛声忽又变得凄婉如泣,好似一个少年向自己的恋人倾诉。阳婷婷终于忍不住道:“想不到你这人什么都行,喂,这是什么曲子?”叶千寻道:“孤凤引!”他说话之时笛声竟然不止,显是以上乘内功先自吹了个长音,再偷换出一口气来讲话。
笛声陡然一转,变得激昂愤烈,好似两个人争执不休。阳婷婷静静地听着,忽然问道:“那晚,你和欧阳澈为什么吵了起来?”笛声忽止,叶千寻目光悠远的望着庙外沉沉的夜色,象是回答,更象是喃喃自语地道:“他劝我说,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报效国家,不可为了一个女子神魂颠倒。嘿,欧阳兄,你哪里知道,你尚有国可报,我却向哪里报效国家?”阳婷婷心中一颤,“他为什么说无处报国,难道他真的不是汉人?”刹那间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疑问。待要再问,叶千寻却不再言语了,只将那铁笛在口边浅浅地吹。庙外夜雨缠绵,淅淅沥沥的声音好似和笛声一唱一和。
第二日雨过天晴。 二人下得山来,买了两匹骏马,穿过落马关 ,直奔西京而来。一路上,阳婷婷不住口地向叶千寻打听江湖上的奇闻逸事,叶千寻却似兴致不高,往往是她问了七八句,他才慢悠悠地说上两句。快到西京时,叶千寻才忽然说:“此处是昔年辽国西京,当年辽主天祚皇帝曾败走于此。哎,昔日繁华,只怕尽随流水了吧。喂,这里是金朝重地,只怕有些难对付的棘手人物,你可千万不能惹事,”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事出紧迫,我让你走时,你便先退,由我断后。”
来到微雨云翮轩门前时,天色已晚,天气由晴转阴,几点新雨正轻打在暮色中“微雨云翮轩”的金字招牌上。阳婷婷不知淘渊明的那句“微雨洗高林,清飚矫云翮”,不禁笑道:“果然是又下雨了,正应了这个名字!”这是家专营文房四宝的店铺,柜上铺满了白生生的纸张,四壁上倒是挂着几幅绢素书画。店铺瞧上去轩敞雅致,气象颇为不凡。店伙计见冒雨而来的这二人衣着不俗,立时打起精神上前招呼。
阳婷婷道:“喂,伙计,快快叫你家店主出来说话,这里有一宗大买卖要作。”忽听得有人咳嗽一声,道:“薄暮寒雨,贵客远来,未及迎迓,还望见谅。”声音低沉,犹似金石交击。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缓步自内堂走出,向叶千寻拱手道:“区区傅朝雨,是此间轩主,不知二位是买纸笔,还是卖书画?”
叶千寻凝视着墙上那几幅零落的书画,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你这店不光卖纸笔,也向客人收购书画?”傅朝雨笑道:“看来公子不是此道中人,纸笔砚台,能卖得几个钱?若能收进些稀罕名画,倒出手去,才能有个大赚头。”叶千寻默不作声地取出那幅《洛神赋图卷》,在柜上展开了,道:“这幅画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月前自贵店购得。实不相瞒,在下与此画颇有些渊源,请问傅轩主,这画你是从何处得来?”
傅朝雨见了那画,神色一紧,一双眼慢慢眯起,双手捧着那画卷,竟有些微微颤抖,道:“这幅确是本店月余之前卖出的,记得买主是位……江南人士。”叶千寻道:“这买主是在下的一位朋友,我只问你这画是何人卖与你的?”傅朝雨干咳两声道:“呜,这画似是本店的金老画师收上来的,待我这就去问问他。”说着捧着那画便往内堂走去。
七、微雨云翮轩
叶千寻冷冷道:“放下画来!”傅朝雨浑身一抖,规规矩矩地将画放在桌上,又待转身而去。
叶千寻忽道:“轩主留步!”傅朝雨向后退去的臃肿身形陡然顿住,阳婷婷吃惊地发现傅朝雨的身子正自微微发抖,不由心下大奇:“这人说不出这画的来历怎地就如此害怕,是了,只怕他这画的来历有些不清不白。”只见叶千寻缓缓将那画卷起,慢慢放入怀中。傅朝雨干笑道:“不知公子有何吩咐?”阳婷婷看见有一行汗水正自他胖胖的额头留下。叶千寻眼望轩外的细雨,久久无语。傅朝雨便一直陪着笑脸。
叶千寻淡淡地道:“翠微郡主近来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傅朝雨脸上的胖肉一抖,道:“什么?公子说的翠微郡主是哪位?”叶千寻哼了一声,道:“细雨金针傅朝闻何时改了名字?”傅朝雨双眼一张,又道:“什么?”叶千寻道:“傅先生的一手细雨金针的暗器功夫,当年可是名动中原,不知为何改名换姓,到此卖起画来?”傅朝雨的双手陡然缩入袖中,一双细目眯成一线,紧紧盯着叶千寻。阳婷婷忽然觉得有一种骇人的杀气自傅朝雨的身上发出。
叶千寻森然道:“翠微郡主自然就是当年嫁与大金丰王次子的那位故辽信王之女。这画本是……本是她的一位好朋友送给她的,她怎会无缘无故的卖掉,我问你,她遇上了什么麻烦?”傅朝雨在他一双眼睛的凛然瞪视之下,好似狼遇猛虎 ,身上杀气陡失。
叶千寻猛然一回身,叫道:“好朋友,不必这般遮遮掩掩,过来说话!”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便霍然纵了过去,左臂一长向那店伙计抓去。那店伙计怪叫一声,身形犹如灵猴般飘忽不已的晃动。但不知怎地,这伙计无论如何变动身法,仍是躲不开叶千寻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抓。叶千寻劈胸抓住那店伙计后立时足不点地的跃回。他身形霍进霍退,快得让阳婷婷以为他从未动过,只觉眼前一花之间,那店伙计已被他抛在地上。叶千寻冷笑道:“细雨金针既然在此,跟在他身边的自然是他的老搭档疾风银箭萧念古了。”那扮做店伙计的萧念古却嬉皮笑脸的揉着胸口道:“当年咱们兄弟打家劫舍之时似是未曾得罪公子这般人物吧,怎地公子拿我当猴似的拽来拽去?”这时忽听身后飘来一声干涩涩的笑声:“ 傅金针、萧银箭,你们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在叶大侠跟前还不老老实实,真是自讨苦吃!”阳婷婷扭回身,只见一个身材高瘦的老者拄着一根竹竿缓步而入。那竹竿挑着的一方白布上竟然写着八个字:“未卜先知,心诚则灵”。这老者瘦得出奇,一身洗得发黄的蓝衫套在身上显得又肥又大,飘飘荡荡的好似一阵风便会刮走。
这老者一踏入屋中,微雨云翮轩内形势立时一变。傅朝雨的紧张神色马上舒缓了许多,萧念古也笑嘻嘻的直起腰来。叶千寻的神情却微微一迫,向那老者凝视片刻,不由笑道:“你也到了,看来今日倒是巧得很!”那老者哈哈大笑:“老夫今日自卜一卦,得泽雷随卦,象辞上说'泽中有雷,君子向晦入宴息',果然今日有贵客冒雨而来。咋样,咱土化皋这未卜先知活神仙的名号半点不含糊吧!”阳婷婷悚然一惊:“未卜先知土化皋?难道这人便是号称金国五行奇人之一的土相士?听闻此人惯于易容,只因常常扮作一个相士而给人称作土相士。想不到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老家伙!这土化皋的暗器功夫天下无双,今日只怕凶多吉少。”她举目向外望去,轩外的细雨渐浓,天色晦暗无比,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更显得轩内形势剑拔弩张,让人透不过气来。
叶千寻脸上笑容未敛,低声对阳婷婷道:“这里有许多旧日朋友,你先退!”阳婷婷半信半疑,转身向外便走。傅朝雨身子微动,似是想拦下阳婷婷,但终究震于叶千寻适才雷动九天般的一击而未敢造次。他斜眼瞧了瞧土化皋,只见土化皋的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叶千寻,似是对阳婷婷的退走视而不见。
阳婷婷的脚才踏出微雨云翮轩的门槛,蓦然间白光一闪,微雨云翮轩的金字招牌下忽然现出一人,刀光如电,疾劈阳婷婷的脖颈。阳婷婷啊的一声叫,惊骇之下不及细想,只得一招“背翻金猊”,狼狈不堪的退回轩内。疾雨中只见一人身披蓑衣,冷冰冰的站在轩外,那把适才快如掣电的钢刀这时已不知收于何处。傅朝雨见了那蓑衣客,紧绷绷的脸上也不由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似是一副胜券稳操的模样。
土化皋见那蓑衣客一现身,便呵的一声低笑,双手微抖,只听暗器破空之声大做,铁蒺藜、袖箭、金钱镖十余把暗器比轩外的疾雨还密,齐向叶千寻攻到。阳婷婷惊叫声中,叶千寻忽然动了起来,他左掌一带,两把紫檀木的太师椅猛的张牙舞爪地飞了起来。十余把暗器全打在太师椅上,钉满了暗器的太师椅随即风声忽忽地向土化皋飞来。土化皋一声怪啸,身子其快无比的一伏,双手疾捻,两把飞梭,四柄飞刀分攻叶千寻的双眼、双腿。叶千寻哼了一声,双掌一分,那两把太师椅便似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挥舞,陡然转向,分别向潜伏一旁跃跃欲试的傅朝雨、萧念古砸了过去。这二人本待叶、土两人拼斗之时浑水摸鱼,哪知太师椅却忽然泰山压顶般向自己砸到。手忙脚乱之下,啪的一声,萧念古的左肩已被砸断。
叶千寻却丝毫不缓,双手如挥琵琶,一阵疾弹,飞梭飞刀陡然掉头向土化皋飞去。土化皋左掌一挥,数把暗器己被他稳稳接在手中,便在此时,叶千寻的身子已然惊马般的冲到他面前。土化皋刚听得叶千寻低笑了一声:“古大师的暗器功夫果然神乎其技!”,便觉胸前劲风迫人,叶千寻劈胸一掌已经攻到。此时他抄着暗器的左掌已被叶千寻逼在外门,只得挥动右掌相对。二人双掌相交,土化皋只觉胸口血气翻涌,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这时轩外忽然响起一串闷雷,乌云涌动之间,微雨云翮轩内陡然一片黑暗。
八、身受重伤
守在门外的蓑衣客本来是防叶、阳二人逃脱,但见此时不过瞬息之间,己方便两人受伤,惊骇之下顾不得许多,便拔刀窜了进来。黑漆漆的轩内骤然亮起数道精芒,蓑衣客闪烁的刀光如数十条跃动不已的火蛇,齐向叶千寻身上噬到。土化皋只觉身前压力一减,忙挥动竹竿和那蓑衣客前后夹击叶千寻。这时傅朝雨也挣扎而起,手中捻着一蓬细雨金针在一旁待机而动。
叶千寻却忽然如一阵风似的从刀光中掠了出来,手一抄,已将缩在门边的阳婷婷扶起,道:“你先退。”阳婷婷抬起头便瞧见叶千寻身后的刀光竿影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吓得一回头便向轩外窜去。两匹骏马还守在轩外,婷婷跃上骏马,头也不回地便向城门奔去。
傅朝雨大叫一声,也待跟着向轩外跃出,蓦然间眼前白影一闪,叶千寻已然凝定如山般地挡在门口。土化皋这时终于腾出空来,双手忽缩忽扬,叫道:“叶大侠,尝尝这'三春白雪归青冢'的滋味如何?”轩内众人只觉得仿佛有十七八只手臂在他身前舞动,金风破空之声呼啸不休,黑暗中也不知几十件几百件暗器向叶千寻攻了过去。猛然间那蓑衣客长啸一声,连人带刀化作一团弧光破窗而出,疾向阳婷婷退走的方向追去。
叶千寻双眉一扬,正待跨步出门,忽然耳边响起土化皋一声低低的狞笑:“叶千寻,翠微郡主要我向你问好!”叶千寻的身子陡然顿住。
雨越下越大,婷婷抬起头,瞧见乌云层中几十道金蛇窜动,好似刚才土化皋发出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暗器的弧迹,更似蓑衣客掌中跃动的刀光。婷婷的头有些晕,伏在马上慌不择路,竟然出了城门直向郊外奔去。
前面一团青山隐隐横亘在沉暗的雨幕中,在暴雨中奔得久了,婷婷全身已然湿透。“也亏得这雨,不然若是给巡查的金兵在那鬼画轩前撞见,只怕就逃不出来了,”婷婷这么想着,又恼起叶千寻来,“叶千寻这个呆瓜没来由的跑到这鬼地方来做什么,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这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在重重雨幕中隐隐传了过来。婷婷心中一喜:“莫不是那呆瓜跑出来了?”她刚刚勒马回望,就发觉不对劲,只见暴雨中一个青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正是那快刀如电的蓑衣客。婷婷心中一寒,催动马匹向前面一片密林中奔去。
窜入密林,雨便不再那么肆无忌惮的打在身上,但骏马便跑不起来了。耳听得那啸声越来越近,婷婷干脆在一个岔路前跃下马来,让那马径向前奔,自己却折向跑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刚行了数步,就听到身后哈哈大笑:“别跑,赶快给老子站住!”婷婷口中道:“为什么给你站住,我偏偏要跑!”但双脚满是厚厚的湿泥,只觉沉重无比,慌乱中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忙靠着一根大树站住。
蓑衣客望着眼前喘息不已的阳婷婷,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