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一愣,怔怔地抬头与她对视,有些莫名其妙,“我在看……”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鸢尾迅速别开目光,清俊的脸顿时红了个彻底。
水镜月瞧着有趣,不由更加恶意地笑了两声,继而故作奇怪地呢喃,“本道你是狐狸精,现在看来,却是个猴精,只是为何竟将屁股长成了脑袋……”
“水镜月!”鸢尾猛地抬头,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这下,连脖子也红了。
“哈哈哈哈!”水镜月大笑,仿佛是将那心底的泪意都借着笑声宣泄出去,好半晌才歇了,随手在空中划了个圈,继而抚着胸口轻咳了记。
鸢尾盯着她有些白的脸色,忍不住皱眉,“还是伤着了?”
水镜月抬头微笑,“没有的事!不过笑岔了气罢了。”她抬头认真地看了几眼鸢尾,忽然道,“玉八卦拿来我看看。”
鸢尾不语,只是抿了唇,从脖子上取下玉八卦递过去。
水镜月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玉色莹白,极是透明,中间隐有一条血线,似是活物般蠕蠕而动,时长时短。她放在掌心,以指尖细细触抚,那玉色便渐渐模糊起来,像是浮上一层水汽,越来越浓。
鸢尾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在一旁看着,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那水汽精纯,现出蓝光,再片刻,玉八卦上好像出了一道旋涡,将水汽与蓝光一齐吸入,终于不见。
鸢尾眨了眨眼,再看时,玉八卦已恢复如常,瞧不出丝毫有异。
水镜月随手将丢回给鸢尾,“来,接着下。”她一手复又执起了白子。
鸢尾一皱眉,“你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为什么要告诉你?”水镜月施施然地道了句,神色轻狂。鸢尾咬住牙,只觉今日的水镜月每句话都在挑弄自己的怒气,他恨恨地盯了她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
不是说鱼和熊掌通吃么?那就都尝一口吧!一想到这一点,他忽然觉得心情轻松极了。
渐渐,局势已然变化,棋盘上,像是瞧不清两人的棋子了,只一混沌的雾气。水镜月也渐渐神情恍惚起来,每应一子,都像是迷茫间举步,走得犹豫而徘徊。
鸢尾一边小心打量着,一边应子。
“啪”水镜月在一处边角上放下一子,人便往旁侧一歪。
“水镜月!”鸢尾抢上一把扶住,却只见她面容一片惨白,眉间紧蹙,唇际带了血。“该死的东王公!”他恨恨咒了一句,便将人抱至寢殿,在榻上安置好,鸢尾一手扶住她肩,一手覆上了她的灵台,顺着她的气息,将元气导入。
然而导了半天,鸢尾却发现水镜月似乎全无受伤,不禁一阵发愣,这才恍然记起当初东王公所说,这‘迷局’,不过就是使人限于前尘旧梦中,不至如何伤人。这下,他心中一定,才吐出一口气来。
她会梦到什么呢?鸢尾将她放平,轻轻覆了条毯子,坐在一边看她,好像,从未看过这样苍白的她,病恹恹的,秀气的眉黛还紧紧拧着。看着有些不爽,他不禁伸出手去将那紧拢的眉宇轻轻抚平。
“你知道么?我不想报仇了……水镜月,我不想报仇了,你会不会,能不能不离开?”鸢尾摸着她的脸,心口就痛起来。
“嗯……”
鸢尾吓了一跳,以为水镜月在回答他,手一弹就缩了回来,然而再细看时,却发觉她陡然间满面痛苦,额间也渗出汗来。
“怎么了?怎么了?”鸢尾手脚都有些慌了,给她擦汗,却猛然发现她溢出泪来,唇微张,像喊着什么,却只有喘息之声。鸢尾刚想搭上她的灵台,却见她伸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将身子紧紧蜷起来,像是痛不可挡,眼泪更是急涌。
鸢尾看着她的泪,又急又乱,像是无头苍蝇般乱了一阵,终于咬着牙握住水镜月的双肩,将她压在床褥间,施法困住。眼睛直直盯住她的胸口,脸上又红了,几要滴出血来,然而看着她这样挣扎着扭动,吸了口气,他就抖着手伸向水镜月的衣襟。
异常笨拙地为她脱下外衣,鸢尾的气也憋得不行,才想喘一口,他的双目不由一紧。中衣上,已有微微的血丝渗出。他吸一口气,摒绝脑中的绮思异想,竭力镇定地展开中衣。
那白晳的肌肤寸寸展现,令鸢尾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晃荡起来,还没褪至肩膀,他就觉得呼吸粗重得不行了,像是肺腔里被水淹了,怎么也吸不够气似的。手又开始抖起来,他狠狠闭起眼,手中的衣衫重重往下一扯。
呼~~应该是脱下了。鸢尾紧闭着眼,下了半天的决心,才颤抖着睁开,然而一看之下,什么如雪肌肤也看不见了,什么荡人心魂也感觉不到了,鸢尾只觉心头尖锐地一痛,手不自觉就抚上正中心窝的那处狰狞的创伤。
血肉横翻,创痕暗灰,显然已非新伤,然而时隔如此之久,依然这般狰狞,可见当时受伤之重。
鸢尾满心都是疼,然而却也发现不对之处,此处伤口几乎致命,但却是陈伤,也并无破裂痕迹,那中衣上的血是如何得来?难道是还有别处?
这么一想,他又仔细查了查,这才发现那致命剑创边上有一道极为细微的伤口,血已然止住,看去是施法治疗过的,连疮疤也细微不可见。想这血痕大概是早就沾上的吧。
心微微放下,鸢尾也皱起了眉。为什么,那个致命伤却不见治疗过的痕迹?为什么,她要把这个狰狞的疮疤留下来?就算当时法力不济,可后来,为何不去消除?以她的修为来说,谁能伤她至此?除非是她心甘情愿!
做了长久的一个梦,水镜月醒来,却没有骤然睁眼。
“这个伤,是怎么回事?”然而鸢尾的声音却在神智回拢时透了进来。
她微微睁眼,却没挡住一串滑下的泪水,清亮剔透。
鸢尾眉一紧,忍不住就伸手将那泪珠抹去。
水镜月有些怪异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问,“什么伤?”
鸢尾唇动了动,脸唰地一下红了,不自在地别开眼去。
水镜月有些迷惑,然而待见到自己散至腰际的衣衫,不由抽了口气。
“我、我那个、没有……”鸢尾听见那声抽气声,所有的镇定一下子就乱了,“我没有、真的没有……”
倒是水镜月,一时诧异惊愕之后,就毫不在意了,反是盯着鸢尾的手足无措,心中捉弄之意上来,微敛了衣衫,就施施然问道:“那我的衣服怎么脱了?难不成是我勾引你?”
“没!没……”鸢尾急忙回过身想解释,但在看见她眼底晶晶亮的笑意时刹住,心中被挑得怒气一涌,“我是看你捂着胸口直喊疼,才想看看是什么伤的!而且,而且你中衣上还有血迹,所以我、我……”
水镜月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收了笑,转开眉眼。梦中的绝决凄然还留着余韵,伤人伤神。这剑伤,便是旧情,从今往后,那是再无可能见到他们了。莫道前世今生,历过那场恍惚的前世,她水镜月心头重的,也还是天一池的旧迹。前世,胡灵,混沌,胡岳,甚至连巨阙,那也是前世了……
即便有着捱不过的涩意,她到底也还是水镜月,不是胡灵,她活在当世!只是当世又如何?百甲,连个影像也被自己消了;铅华,只怕终此一生,他都不会再来见她;十濑,这么一伤,只怕也再见无期了……
“到底什么伤、什么情,让你要这样牢牢记住?”
水镜月回过神,就见鸢尾炯亮的眼神逼问着自己。她心中一痛,忽然间不想再去回顾那些伤痛,不想再去惦念那些过去。她伸出手,在鸢尾猝不及防下,搂住了他的脖子。
鸢尾惊得瞪圆了眼,待回神,下意识地就要挣扎。然而耳畔间蓦地一阵柔软温凉,接着,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令这几处皮肤一下子就烫起来。
“你、你……”
水镜月轻轻放开他,软软地一笑,一刹那,光华尽敛,妩媚柔软得像是春水初融,疏柳扶风,荡起无边风致。鸢尾只觉头有些发晕,心尖上就像被细羽撩了一撩,令人痒得直抖。
她凑上去,轻咬了口他的脖子,看他瞪大了眼,不禁又是一笑,水镜月贴近他,几乎就是沾着他的唇低语:“既然已经开始,为何不继续到底呢?”
“轰”的一声,鸢尾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雷劈了一下,眼前只有水镜月异常妩媚的缭乱笑容,还有、还有那颈间的一吻,那、那是他们狐族的、的定情啊……
脑袋发热了,好像身子也发热了,鸢尾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太快了,几乎要受不住地跳出来。想要说什么,却浑身都没有力气,下意识地想要追逐方才留于唇畔间的温软,但那温软却慢慢流转,从唇间溜起,滑至下巴。
下巴微微一疼,像被咬了一口,却马上点燃了鸢尾所有的热源,一下子烧着了他,唯一清凉处只有那若即若离的唇瓣。温软仍在往下滑,在他吞咽的喉节处一搔,鸢尾的手便不自禁地扣紧了水镜月的双肩。
“呵呵”有抹含糊的笑声传到耳里,鸢尾想睁眼看清楚,却忽然眼前一黑,意识消失前,只觉得额前触到了一抹温软的叹息,接着便再无声响。
水镜月轻轻触抚鸢尾的鬓发,原本握住他颈间玉八卦的手松开,点上他的唇,细细地划过一遍。良久,她哑着声轻道:“巨阙,前尘过往……就让它尘封吧……我想让鸢尾活下去……下辈子,你就别喜欢我了,我那么自私,而且……就算这样,我也不悔。”说罢,她忽然俯身亲了亲鸢尾阖着的眼睛,诀别!
忽然,“水、水镜月!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四十五章
居然忘了结界已除。水镜月眉一皱,一手握住鸢尾颈间的玉八卦,垂下床帐,一手划圈设了结界。
“水镜月!你、你不知羞耻!”
理好了中衣,水镜月正犹豫着是去捡掉在外面的那件外衣呢,还是施法换件外衣,但一听到这句话,她眼神一冷,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撩开床帐,取过被扔在一侧的玄墨外袍,仔细地穿上,简直就当霄然以及随行的天将是些死物一般。
待整好束腰,水镜月一拢长发,袍袖一甩,又恢复了清华高妙的上神水镜月。
那边的霄然早已双目赤红,唇被咬得出血,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
水镜月瞟他一眼,唇角含笑,恰似墙头春色,让人有一窥之欲。“少微大夫来我上林殿有何贵干?”
霄然目光满溢恨意,出口自不会好听,“哼!你淫乱天界,这天廷还有你立足的地方么!”他瞪着盖得严严实实的床帐,几乎要瞪出个洞来,“你们在干什么!”
水镜月眉目冰冷,但笑意却软,眼梢轻挑,霄然身后的两个天将都看得脑袋发晕,“我在干什么?少微大夫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我在淫乱天界啊。”
“你!你,好你个水镜月!”霄然想要怒骂,却只是恨得浑身发抖。看见,他的确看见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肩背都已裸露了,他们还能干什么?“六帝二后都已在外间,你就等着、等着受罚吧!”
水镜月冷笑一声,昂了昂下巴,“笑话!我水镜月几时轮得到阿猫阿狗来处罚我?就算我修为尽失,你以为凭你们这点三脚猫就能制服我?”她手上蓝光一闪,霄然与两名天将只觉强流袭来,一个不备就被打出门去。
等二人起身再欲冲入,屋内除了床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卧榻之外,再无任何身影。霄然恨得将整个上林殿都拆了,但偏偏无奈,那最惹霄然愤恨的大床却始终完好,结界牢不可破。
泰山上风清峦秀,岚气氤氲,襟带青山,劲松苍翠,百花娇艳。本该万分逍遥的泰山府君,俊逸的脸上此刻可是挂满了苦笑。
“两位仙姑莫急!这松子哪有夏日就熟的,这是怎么也变不出来的呀!”他后悔死了当初将水镜月毁了司命天的消息给封住的举动,更后悔自己将念忘二人留下的好心。这不,眼下成了限留上差,却又拿不出松子的倒霉府君了。“哎呀,两位仙姑且宽心坐坐,我泰山景色虽不如上林殿琼阁玉宇,但也怡人性情,两位仙姑宽住几日,这松子定能准备妥当的。”
忘儿心思最灵,在小鬼处打探得什么司命天被毁的消息,又仿佛和上神有关,这心里就急着想往回赶,眼见府君如此强留,心中就更坚定了要回去的心,任凭府君说破了嘴皮子,也拦不住。
一个极力挽留,一个执意要走,就快吵起来的时候,府君忽然眸中一喜,“啊!总算来啦!”
忘儿一愣,却听一旁的念儿欣喜地叫了出来,“上神!”
“嗯。”水镜月含笑应了声,才冲一脸看到救星样的府君点了个头,“这些日子麻烦府君了。”
府君心想麻烦快走了,脸上又恢复了俊逸的笑意,豪气地说:“上神客气啦!念忘二位仙姑伶俐可爱,只相见恨晚,到底是上林殿里调教出来的,我这儿就是掌簿判官都及不得二位仙姑妥当!”
“哦?”水镜月笑笑,“真的?”
“自然是真!”府君应了,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要改口已经晚了。
只听水镜月含笑点头,“既如此,那我就将此二人留在府君处帮忙了!”
“啊?”
“上神!”念忘二人大惊。
“我在天界捅了大瘘子,现在法力尽失,自保尚且不足,怎么还兼顾你们?”水镜月朝府君看了眼,“我与府君有旧,他还欠我一个情,总得拚死护住你们。”
府君眼角抽动了一下,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但忘儿却是眼一红,泪珠儿已在眼眶里打转,“上神,你、你就这么丢下我们了?”
水镜月难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傻!这三界之内,他们一定会拚尽全力诛杀我,我要么亡命天涯,要么去封崖。这两种路途,你们都不适合。”
念儿也扯住了水镜月的衣袖,泪水扑簌簌地流,“那上神你怎么办?你刚刚说你已经法力尽失了,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你?”
水镜月一笑,负气自狂,“因为即心剑还跟着我啊。制命天地之能还在我手,他们又岂能安心?”
泰山府君瞧着水镜月如此说话,心里也微有些不好受,叹了口气道:“镜月,我们也算是有过五百年的交情,你若是不嫌弃,泰山虽小,照样能保你无虞。”
水镜月白了他一眼,“得了!你这地方太丑,我不喜欢!”
府君面子下不来,不由吼了声,“哼!我泰山不好,难道就你那天一池好?”
“没错!我天一池就是瑶池仙宫也比不了!”水镜月比他更狂,见念忘二人都被哄住了,便冲府君问,“松子准备好了么?”
“哎?你还真要?”府君眉一皱,“我以为你只是想拖住她们……”
“你没准备?”
面对水镜月的质问,府君满脸黑线,感觉自己在她面前真是难说话。“这是什么季节啊?哪会有松子!”
“催熟!”水镜月轻淡地吩咐,就拣了一处坐下,忘儿立时端上一盏香茶,水镜月呷了口,点点头以示满意,才又转眼看向府君,“迟一些,天界的兵马可都要追到这儿来了!”
府君狠狠瞪了水镜月一眼,叹了口气,催动法力,满山松树都开始结起松子,不多时,已然成熟。府君一挥手,便立时涌出大小一群小鬼,吱吱哑哑地蹦着去拣松子了。
一盏茶后,府君将一只乾坤袋交到水镜月手中,她闻了闻,便摘下额间银饰一抛,“自己收好!”
银光中,即心嘻嘻一笑,马上接过来收在腰间,“还是镜月想着我!不枉我舍弃荣华富贵陪在你身边!”
“哼!”水镜月掐了他水嫩嫩的脸颊一把,正想说什么,却见府君变了脸色。
“镜月!快走!上边来人了!”
水镜月只来得及瞥念忘二人一眼,便被泰山府君袍袖一拢,前往泰山一处暗道。然而也没走出几步,霄然已带人拦在前头。
看见泰山府君握在水镜月腕间的手,霄然脸色又变,“你这、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啊?”府君一呆,怎么是这个说法?
水镜月眯细了眼,却是侧身往泰山府君怀里一靠,软软地道:“少微大夫何出此言哪?”
府君只觉半身一麻,张大了嘴,却半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