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别冲动!”荧惑手一动,即化出一道强炽的青焰。
青焰袭来,水镜月只瞧了眼,那火势顿消,“荧惑,我总会把你挫骨扬灰!”她扬起脸,周身蓝光愈盛,剑身上的红光也愈盛。“但凡能得脱我水镜月一击之力的,就允你苟且偷生。”
那一刻,三界只觉天地大动,似乎每一个生灵的血液都在震动激荡,轸翼间红光直冲天野,掩天蔽日,万灵骇动。
白泽说到这里,不由停了,似乎眼前再现了那番令人惊恐的情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鸢尾沉敛了眉目,只一双眼睛墨色浓深,也这么怔默了好一会儿,才轻问:“后来呢?”
白泽眉尖一动,似是舒了口气似的回过神来,[后来那轸翼战场上只剩下上神、绿腰和铅华,再没一个能走得出来。墟界被封禁,天蓬君从此自仙籍中消失,上神与东王公就此结仇。唉,因此举实在过分,上神被禁封崖面壁思过一年。]
鸢尾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绕昆仑环行的月亮,良久,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白泽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正想开口,却见他猛地跳了起来。
“我回去了。”鸢尾低低抛下一句,便走了。
出了白泽的房间,鸢尾的步子就停了,他抬头看月,却只看见一片朦胧。那思过的一年并不好过吧。他在心头低叹,要是自己,只怕当时就去挑了东王公,她之所以没挑,那就是她心中的道了。
忽然间,鸢尾觉得自己有些懂她了,那眉目间深隐的情仇爱恨,偶尔的无限神伤,面对众神的冷肃无情……
鸢尾忽然笑了笑,唇角翘起,似月朦胧,似水柔情。
第三十七章
饶是昆仑浮槎风行万里,速度极快,但等到了玉京山,已是八天以后。万仞悬壁之下,便是云层峨峨、峻峰挺立的玉京山。
风雷使者赤发跣足,大步流星地进来,“报帝君二后、上神,察探玉京山的蛮雷使者天甲已回,报说玉京山七宝树木折根断,只怕就是还命芝也难救活了。”
东王公霍地站了起来,长袍曳地,腰间环珮一碰,冲牙相击,“铮”一声,已然断成数截。
“方才报时,探得有零星蛊雕出没。”
水镜月端着茶盏,啜饮一口,含在口中,待那芬芳萦绕得唇齿生香时,才放下茶盏,“小小几只蛊雕能拘了一众仙官?那御守玉京的《大洞玉经》岂不成了废物?”她轻抬眼,朝这几日乖顺得不像话的鸢尾瞟了眼,纤手一指,“你,跟着他一起去看看!把事情查清楚,能收拾就收拾了!”
鸢尾这几日一直在练功,这会儿机会摆在眼前,自然兴奋,领了命就走。
殿中六帝二后的神色都有些晦暗,东王公死盯着水镜月看了会儿,才阴恻恻地道:“不怕那小狐狸吃亏么?”
她微微一哼,“有我水镜月在这儿,天下谁敢伤他!三千年前动得了手,没道理三千年后会下不了手。”
“你!就知道你还记恨在心里,都那么久了,人也由着你摄魂夺魄,你还想怎么样!”一直以来,东王公都忍着水镜月的恶意挑衅,但眼下情势严峻若此,她却还在儿戏!
水镜月懒洋洋地瞥他一眼,依旧喝茶,“我若想怎样,岂会等三千多年?东王公,您多心了!”
“你!”东王公眼见又要冒火,其余几帝都出来劝住了。
西王母瞥了几眼水镜月的神色,心中始终有根刺,当下假劝道:“好啦好啦!东王公,眼下还有要紧事,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死者已矣,就是别让所牺牲的,都成无谓。”
水镜月听得后半句,一拍桌案就站了起来,眸光凌厉如刀,“已经死了的倒也罢了,就怕那些不愿牺牲的,舍之不得却又保将不住!莫忘了,那灵墟山已耸立墟界。你们苦心瞒着的胡灵,也快破冰而出了吧!”一摆袖,她便往殿外走。
玉帝抢了一步,拉住水镜月,叹了口气,柔声道:“镜月,别孩子气!那些旧怨总是过去了的,眼下,你可得以大局为重啊!试想,这灵墟山现,冥渊无踪,五德不常之态预示着什么?伏尸遍野,群妖肆行,生灵涂炭,你愿意见着这样的结果?”
水镜月静默了许久,忽然扭头看了玉帝一眼,那眸中带着俯瞰天下的悲悯,仿佛是跳脱了世间在看生灵,高高在上的天帝也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存在,“帝君,大水决堤,堵有何用?你可曾想过,为何天界之人总喜欢将下界的‘动’称为‘异动’?下界生灵为何只能顺不动?为何与天界冲突,即定罪叛天?不服即为叛么?”她摇摇头,抽身就走。
“镜月!”玉帝狠狠盯着她的背影,语声严厉,“你难道不明白!这世间若无主宰,便是一盘散沙!国无国、界无界,任心随意,看似平和,其实无序……”
水镜月顿住脚步,浅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所以,须有一统万物者,须有神,需要服从,需要镇压,更需要愚弄的手段――比如‘司命天’仪盘,比如星官布星传谶。”
“难道,你真要悬崖撒手么?”
眼睑低垂,水镜月轻轻一笑,“悬崖撒手?怎么会?”她眼波流转,扫过众人,又转望天边,“难道元始天尊没传信于你们么?我要干什么,你们难道心里没数?”
“你、你竟真的、真的要……”紫微大帝浓眉紧皱,像是极力避免之事,终是无可避免地发生。
西王母怔愣片刻,忽然厉声喝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生世?不想知道胡灵是谁?混沌怎么死的?你就不想……”
“闭嘴!”东王公吼了声,却是满面潮红,原本美如玉色的面容,变得有些狼狈泄气。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就是我,当以水镜月的名义活着时,我就只以水镜月的心意活下去!胡灵……胡灵就算是我的前身,混沌就算是曾经的血亲,那也都是前陈旧事,我不记得,也不想去记得。”
“……你已经知道了?”玉帝有些失神,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同起来,像是久远的思慕。
水镜月瞧见,心中就有些厌恶,一甩手,就抖出一片玉阙,“早在出发前那几天,我就移魂查了《玉计浮离》,你们苦心藏计,不就为了藏起这一段么?但为何又瞒不彻底,偏偏要留一段?做了就是做了,万年以来的盛世太平也印证了当年的正确,有什么好忏悔的!”她手一翻,那记载着天帝纪元初期的玉阙便遭阴火燎蚀,片刻间便焚毁了大半。
“别……”地后一直怔怔的,此刻却像是忽然醒过神来似的抢了过来,想要出手护住。
水镜月一扬手,地后还未沾边,那玉阙已化为粉末。
“从此以后,这世间不再有胡灵!我是水镜月!这天地将变,你们若有心,倒维持给我看!”她昂首一笑,有着远比云霞灿亮的光彩。“那个霄然,经这几年历练,可得几十年稳局;而我身边那个鸢尾,若加以磨练,武能勘乱!”
“镜月!你还是心系这三界的!你还是……”
“是,这条路是对是错,我也还在赌。”她托抚着秀气的下颌,貌似沉吟,眉宇却带轩朗,“但是,总要试试看。”
“可那代价……”
“若是惧怕失败而止步不前,那表明这天道是真的要变了!”她挑眉一笑,“我已经尽了我最后的力啦!这次巡幸,弄得好,还可保五十年平安。”说罢,她转身离去。
青华大帝皱眉沉吟了会儿,忽然也离殿而去,但却不是回他的寢宫,而是追上了水镜月。“镜月!”他唤住她,眉宇舒展,眼神却深暗,“镜月,三千五百年前,东王公的确做得过分。这几千年下来,偏偏玉帝与王母倚重他,还将你压了一头。镜月……你看,中天宫已是这般待不下去,是不是来我东极天住一段日子?”
水镜月听了不由诧笑一声,继而放声大笑,笑得青华大帝脸都渐渐发黑,“帝君啊,呵呵,我总想以你东极天这般自由潇洒之地,总应淡泊名利吧,谁知道……哈哈哈,也罢!”水镜月轻轻收住笑,扬了扬眉,“帝君可还记得当初我送的那份寿礼?”
青华帝君眯细了眼,不语。
水镜月笑叹:“帝君可曾卜过一卦?镜月今日之行,早有预示,只惜不得知音。”她挽了挽鬓边垂下的一绺发,余下淡淡的带着讥讽的笑痕,离开。轻风微送,传来她似是呢喃的低语:“松取木质,木象为巽,利有攸往。取势于风,两风相重,长风不绝,无孔不入,以屈求伸,巽义为顺……”
青华帝君一怔,继而脸色大变,如果那棵长寿松即意指巽卦之以屈求伸意,那水镜月的布置竟已如此之久了么?
也难怪,她已经查了部分有关那场天运九千九百周劫数的事:亲父混沌身死,兄长胡岳魂灭,就是她胡灵本身,当时也是尺骨无存。水镜月不过是浮黎元始天尊取其残存血脉所化,融入天一机数所化之冥渊深水,历经三千年法力加护才得以成形。还有巨阙――万世名剑所化之灵……
这阖家尽诛的仇,是怎么也得报吧……
想起近万年前的那一役,青华帝君不由目现寒光,所谓天道,只有当你牢牢将之握在掌心时,它才会告诉你这是什么。以前混沌傻,放着这权力的顶峰宝座不顾,却喜欢流浪下界,与那些低贱的妖魔、愚昧的凡人相处,明明那么引人沸腾的权力,他却不要,最后使得整一家子都尺骨不存。而今胡灵转世,却依然傻,她始终不明白啊!权力这东西,要争取,还得拚出命去维护。
“哈哈!饕餮,你瞧,我顺藤摸瓜,那几个蛊雕不过是铒,厉害的都躲在后头呢!”鸢尾异常兴奋,这怎么也是第一次运用法术与妖魔交战,又是大获全胜,怎么令人不激动!“你们不知道,那蛊雕吃人的!长嘴硬得像铁块一样,爪子也坚利,一个天卒被它抓飞起来的时候喉管已经被它的爪子刺断了……”
水镜月正路过这里,瞅见了他们,便走了过来。鸢尾憋不住的笑意流泻在眉梢眼角,整个人望去更见媚意。白泽眼角有些抽动,却发现水镜月竟然浑不在意,甚至伸出手来摸了摸鸢尾的头,貌极宠爱,“嗯,干得漂亮!”
鸢尾有些傻住,直待人走了还回不过神来。
饕餮给了他一个暴栗,[小子!少臭美了!快回神,给老子说说经过!]
鸢尾摸了摸脑袋,眼睛仍望着水镜月走掉的方向,又怔了良久,才轻叹口气。
饕餮看了白泽一眼,瞪住鸢尾,[你小子发春啦!]
鸢尾顿时把脸红了个透,支吾着,却说不出话来,要反驳,却又不愿。
饕餮与白泽慢慢张大了嘴,[你、你真喜欢、喜欢上神?]
鸢尾红着脸呆了一阵,才轻轻点了点头。
[你小子……你小子,还真有种啊……]
“怎么了!我就喜欢她,那又怎样!”鸢尾抬起头来,眉目间有倔强,也有坚定,“没错,我喜欢她。”
饕餮难得一次傻傻地看了他半天,久久才闭上嘴巴,再给了个暴栗,[小子!带种!老子支持你,你就追吧!]
白泽满脸黑线,[这、这也差太多了吧……]
饕餮翻了个白眼,[这有啥!是这傻小子要喜欢,上神又没看上他,这差什么差!白泽就是死脑筋!]
鸢尾眼角抽了下,一下蹦起来施了团火冲向饕餮,把它面上的黑毛都燎了一半。“你个黑毛怪!就知道糗我!不给你点厉害,你还当我是吃素的!”
[喝!长进不少啊!]饕餮闪了下,却意外地没追着去闹,反倒是有些严肃地道,[你小子可要记得,没有上神,就没有今日的你。你若真的喜欢,就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话一出口,白泽也肃了眉目,跟着一起看鸢尾。
鸢尾有些莫名其妙,但却没有问出口,只是抬头望天。喜欢她呢,他忍不住嘴角上弯,泛起小小的、甜蜜的笑意,偷偷地窃喜。这种感觉是什么呢?让他忍不住想要跟别人分享。
“喂,饕餮,我喜欢她呢!”他拉住饕餮,一起拉坐在门槛上。
饕餮受不了地掸掸黑毛,像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脸恶心样,[切!又不是她喜欢你,有什么好甜蜜的!]
鸢尾闻言一怔,那笑容一下子就寥落起来,他一手托着下巴,不自觉地揪着门前的细草,轻轻叹气,“是啊,她不喜欢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说罢,他又叹了口气。
饕餮与白泽一齐皱眉,这小子拽起来的确欠揍,但眼看这样消沉,却又刺眼。饕餮一巴掌拍到鸢尾头上,[臭小子!没事消沉个屁啊!还没追就泄气,这是孬种!你是孬种吗?]
鸢尾扁扁嘴,回手就又燎了把火,“哼!是不是孬种干一架不就知道了!来吧!”
饕餮往后一跳,躲过这一把火,极轻蔑地睨他一眼,[小子不怕死,老子就陪你玩几招。打死了可别怨老子出手狠!]
白泽看得连连摇头,劝不住法术对拚的两人,只得充当观众,拍手叫好,及时喝止不准嘶咬……
第三十八章
昆仑浮槎历行下界,平定了三十七次叛乱。这期间,水镜月一件也没插手,悉数交由鸢尾处理。因而论功,鸢尾就理所当然地排到了第一。但这小子似乎就秉承了水镜月的遗风,不要封,不要赏,谁也不交往,拽得任谁看了都不爽。
这段日子里,鸢尾除了平叛,还兼了趟令天墉城人人头痛的差――与霄然吵架,只要两人都在,得,照三顿地吵,有时还加带上点心宵夜。
吵到后来连东王公也听不下去了,喝止不住之余只好将鸢尾再次派去平定一桩叛乱。那是昆仑上西海岸的第一站――聚窟洲。听说整个聚窟洲已遭禁毁,众真仙灵官俱被俘虏……好像有些仙官降降了叛军。
鸢尾连夜问了“百事通”白泽,白泽道:[聚窟洲是一处宝地,距昆仑仅二十六万里,以离昆仑距离来说,聚窟洲最近。可能因为比较棘手,而且事也闹得挺大,所以先去了北海平叛,此刻再绕回来,只怕是不可不收拾了!据闻那儿的祭司率众妖反叛,把那儿的凡人都拘禁起来了。不但如此,还将真仙神官都关起来。啊,对了,听说有些仙官还心甘情愿帮助叛军呢。]
“嗬!那么牛?”鸢尾睁大了眼睛,“那祭司是得了道的妖魔?”
[……不是,只是个凡人。]想起这个,白泽也觉奇怪。
“哇!一个凡人也能叛天?”真了不起!“他区区一介凡体,莫非已经得道?不然怎么驾驭众妖听他驱使?”
[得了道的都会到东王公那儿录仙籍,这个人没有,应该没有得道吧。]
“这回可以见识见识!”鸢尾一脸神往。
[呵呵,这是去平叛,等你看到了,他也到了命数的头了。]白泽微微感叹了下。
鸢尾一愣,没有作声。
这是鸢尾第一次来到聚窟洲,那陌生的风味令他感到非常,看见什么都想去摸摸。因而整支肃剿的队伍行进得相当缓慢,风雷使者越走眉越皱拢,心头有些窝火,但却不敢得罪这位已立下三十八处成功平叛功勋的特使,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上神。
聚窟洲上尽是反魂树,轻风徐送,便如群牛吼叫,满山遍野,闻之心震神骇。初时,鸢尾总心有惴惴,怕这树也是妖怪。然而行了一阵,却发现这树只是吼叫,却别无异样,心定之余,就好奇之感顿生。东摸摸,西瞅瞅,才入聚窟岛外围,他已满手的花草野果,还叫了一名天卒帮他一起拿着。
在鸢尾叫上第二个天卒帮他拿东西时,风雷使者实在忍不住了,心想尽快处理掉聚窟洲事务,也好过跟个娘们似的逛大街,“呃,特使,聚窟洲多奇树灵药,这些叛军只怕是灵气佐护。在下以为,特使不如坐镇指挥,全面协调,在下为前哨,先去打探一下敌情如何?”
鸢尾挑挑眉,点头道:“嗯,那也成。你们就去打探打探吧,一有情况就来报告。”
风雷听他指手画脚,心下微有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打了几场胜仗,还是有仙官佐配,是个猴子也能赢。他看了看地形,此处尚处岛洲外围,似乎并无敌人伺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