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么说吧,浮槎便是一座飞宫,可行可止,六帝往往用于视察下界时所用。
……那这飞宫到底是啥样的?
……上神曾应命作过一篇赋,我把‘记羽’翻给你看啊……就这个了:
周千里弱水而居其中,偃万世华章而方其形。浩浩绵绵之仙风襟带,彩彩烈烈之霞光云身。
挟太清之通浦,倚大泽之生风。挹清渠以灵目,长衣袂以飘举。揾坤灵之厚定,化苍昊之纯殷。纳阴阳之变化,敛元气之氤氲。包自然之妙有,渺太虚之无阂。
掩丰丽博敞于倜傥,运幽邃窈窕于迢遥。烛照隐现,霞蔚云蒸。珠树琅桬以欺玉,碧槐含香而压芝。丹木巍峨于千寻,玉瑰璀璨而垂珠。有惠风伫芳于佳囿,花叶成音于阳林。
百禽缘木成筑,万兽因木生姿。鸟相鸣而举翼,兽飞顾以求群。奔虎啸威而倚风,虬龙腾骧而借雨。朱鸟舒翼以衡峙,白鹿徊顾以避身。蟠螭宛转而承媚,猿狖攀椽而相追。齐仰首以目眄,惟狺狺而呼同。
伏帝神之仪威兮,悚万法之敛形。徘徊觑尾,近怯远随。觉仙迹之不可追兮,惊殿宇之华严。双阙竦星以俯瞰,琼台中天而悬居。丹林隐朱阙之玲珑,高隅掩玉堂之阴映。月照皓壁之暠曜,电烻丹柱以歙赩。画栋腾凑,飞梁如虹。层栌磥垝,曲枅环勾。密石琅快炕突汀O榉玺庀耙造鹌枷愣7摇N蚯灿兄痪。跎嫖拗屑洹
鸢尾脑中不由浮现出默诵了半夜的辞赋,当时只觉言辞华妙非常,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具体的场景。然而眼前遥景,恰似将那辞赋一一呈现,那璀璨生光的珠树琅苑,那画栋飞虹的琼台双阙,那神和玉润的烟霞山岚,神姿眇眇,仙风屡带。原来这就是昆仑浮槎!
“我们要换渡么?”赞叹半晌,鸢尾看着离那三千弱水越来越近,不由轻声一问。
“弱水之上,万物不浮。”水镜月朝外面瞥了眼,正好瞧见霄然乘着斗车赶在她的前头。她微哼一声,一弹指,那斗车忽然一斜,也不知怎地,竟直坠而下,落入弱水中。
鸢尾“哈哈”一笑,飞快趴到车窗上看,只见霄然甚是狼狈,斗车取丹木之质,质坚而轻,却在弱水上转瞬即没,只那霄然凭着法力仍在那儿扑腾,幸得周遭路过的仙人援手一带,才离了那地。
显然霄然对此暗算并不知情,却也下意识地往水镜月这边看,一看,正好与鸢尾的视线相碰,身上的狼狈使得他不由怒瞪了鸢尾一眼。鸢尾眼一眯,锋芒轻闪,随即默诵一咒。片刻后,霄然原本正用法力催干的衣裳忽地裂成了碎片,怔愕间,微风拂过,便化作粉沫般消散无形。一下子,端肃正经的少微大夫便在一车仙子的惊叫声中成了个大光屁股。
“哈哈哈哈”鸢尾捂着肚子笑趴在车里,想着霄然那黑着脸的熊样,更是笑得不住捶往车壁。
水镜月淡淡抿着唇,目中星辉隐现,神思迢遥,不知想起什么,也带着许许笑意。过了一阵,待鸢尾笑得够了,她才轻轻吐了一句:“这梁子是结下了。以后要找你麻烦,你可自己有数了。”
“嗯。”鸢尾想正色一句,却仍是憋不住笑,翻了个白眼,“哼!怕他呢!”
转眼已过了三千弱水,众多仙子也都下车换行,一时间,仙袂翩翩,软带相飞,俊貌玉姿相携款笑,好不漂亮。鸢尾趴着看了会儿,忽觉众仙子俱伏跪下来,以为他们也要准备下车,谁知紫云飞軿竟仍是往前御风而行,凤歌不止,依旧宛妙如金玉相错之声。
“咦?他们……我们不下去么?”
“不过才到‘玄圃台’罢了,急什么!”
“那、他们……”鸢尾仍趴在车窗处看着伏跪在下的恭敬虔诚的众仙。
水镜月瞥了眼他,不耐烦解释,便招了风信,让白泽将所载记羽传给鸢尾自己看。
鸢尾边看边奇:“天廷仙阶自有高低之分,三垣中任职九司方得入昆仑。九司主事以下为一阶,登昆仑浮槎至正西之玄圃台而下舆步行;三省主事可至昆仑宫而下舆;九宸众要可至阆凤台而下舆;六御三清及二后则可径入天墉城。”鸢尾照着念了遍,飞軿已掠过了昆仑宫,临近阆凤台了,好像也没要停下的意思。鸢尾皱皱眉,“不对啊,你呢?你该算是九宸众要吧,可……”鸢尾才想指着阆凤台,却见飞軿已一跃而过了。
水镜月淡瞥了眼,“我直入天墉城。”
鸢尾讶然,“你、你与六御同列?”虽然知道她地位超然,却没想到竟然高到这个程度。
“同列?那还没有。”
“哎?没有?没有你怎么可以直入天墉城?”
水镜月有些不耐烦了,瞄他一眼,随口答了句“干嘛要费这个力!”飞軿能到,管它什么阶呢!她要去哪儿,谁敢拦她!
“你、你……”鸢尾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会儿见了六帝二后……”水镜月正待嘱咐,却听得凤歌声微变,便朝车窗外瞥了眼,西王母所乘的紫云辇已由九色斑麟拉着破云而来,紫光盈目,华彩流章。那凤驾竟似追赶着什么,一往直前,有些刻意地微抢了飞軿的道,领先而去。
水镜月凤眸一闪,“等会儿把那紫云辇的轮轴给我卸了。”
“啊?”鸢尾一愣,想了想后忍不住笑了声,“好。”
下了飞軿,天墉城那美轮美奂的琼台玉质便真真切切地铺陈眼前。鸢尾看得眼花缭乱,先前在天上,只觉得那处金光闪耀,却总是隔水看花。然而眼下成真了,摸得着那随风脆响的珠树,嗅得到那芬芳馥郁的碧柯丹宝。苏瑚之枝,玉精之实;流精之殿,光碧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更有那景云蚀日,朱气流霞之照。比那东极天总是华美更盛,富丽盖世。
正恍惚间,西王母以半个主人身份前来迎接六御。一出谯门,只见黄锦凤袍,文彩鲜明,金光奕奕,结飞云大绶,蹑琼凤之履,头笼大华髻,天姿蔼然,灵颜绝世。饶是鸢尾已见过一面,也仍被这精心装扮过的浓艳高华惊得呆了呆。
西王母款款一笑,身后白虎一阵虎啸,吟啸才落,林中所栖之紫燕凤鸾、白雀朱鹗、α轲馈⒊嗄袂嗳灯朊嗪停鹱喝诵钠ⅰ
六帝与地后俱笑了笑,顺着西王母的延请入城。西王母见水镜月一直不曾说话,便笑昵道:“小水儿,我这‘百鸟朝凤’可都是为你准备的,怎么也不见你点个头啊?”
水镜月闻言止步,略为夸张地舒了口气,才笑道:“哎呀,我这不全副精神气凝聚着,专等着凤凰一鸣嘛!王母要再不开口,镜月这一口气可就担心憋不住啦!”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倒是缓了先前凝重的出行目的。青华帝君只是乐呵呵地笑,“哎呀,到底不愧是浮黎元始天尊的爱徒啊,这不,连上林殿出来的人个个都百伶百俐呢!”
众人听得笑容微收,鸢尾也有些冷了眉目,冲青华帝君瞄了眼,心中暗想,这老头怎么专拣阴的来?上回挖墙角,这会儿又挑拨!哼!人家勾陈大帝都没开口将他怎么样呢!他起什么哄!
水镜月全不当回事,依旧笑意不减,反而顺着他的话下:“唉,可不见得呢!就昨儿,我这鸢尾还被卫丞的人教训过,差点儿丢了性命!要说伶俐是不成了,就是我镜月,也被人训了是护犊呢!”
刹时,青华大帝微不自在地瞥了眼敛了容色的东王公,不好答话,只得讪讪地笑了声。倒是被鸢尾一记符术放倒睡了大半天的勾陈大帝不掩豪爽地笑着相应:“还说不伶俐!这三界还有谁敢训你啊!那少尉是怎么着了?上尉不还在面壁?就是那少微大夫,哈哈,方才就听说他过弱水的时候落了水,好好的衣裳也不知怎地碎成了粉沫,闹了个光屁股的大笑话。你说说,这谁敢训你呀!”他说得众人又都笑起来,勾陈大帝瞄了瞄一侧捂着嘴巴直笑的鸢尾,那笑容更是带上几分感慨,“这孩子有胆气,天资也不错,镜月,你肯不肯放人?”
水镜月眸光都没动,只是笑,“我有什么放不放人的!只是帝君都着过他的道,想让他服谁呢?”
勾陈一愕,继而大笑,“好好好!就知你嘴巴不饶人,没想到手也那么紧!”笑了一阵,不知为何有些出神,呢喃了一句,“唉,当年,她也是这般……”
话虽极轻,余人却都脸色一变,回忆中的神往与清醒中的惧意矛盾地闪现。东王公率先回神,正听见水镜月微微哼笑一声,目光便有些沉悒了,“勾陈如此念旧,可别忘了,她代表的是那段天地重构的劫数!当年那句谶语还不是她穷尽命元所卜?”
“劫数是劫数,可确是她代表的么?当年、当年毕竟是我们反……”
“勾陈!不要再说了。”玉帝有些干涩地拦了话头,“那都过去了……眼前,下界异动,五元不常,才是重事。”说到此,玉帝不由又看向水镜月白如雪砌的面庞,“镜月,你的伤,没事了吧?”
“嗯,还好吧。”水镜月说得毫不在意。
“好就好。不过……”他清冷如冰的眸光瞥向鸢尾,在其俊逸明朗的面目上一顿,又转开,“玉八卦为你修身法器,总还是随身佩携为好。”
鸢尾浑身一震,不由愣愣地朝水镜月看过去。倒是水镜月态度轻慢,抿唇一笑就了,“多谢帝君关怀。”然后扭头朝鸢尾道,“鸢尾,这东西重要,你可收拾好了。若丢了坏了,我就扒了你的皮,拿去喂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狍鸮!”
啊?鸢尾又是一慒,虽不知那狍鸮到底是何物,但却觉得心底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青华帝君听得撇了撇嘴,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去惹水镜月半句,就算西王母的意思也不管。
紫微大帝轻咳了几声,另提了一事,“唉,说正事说正事。这下界异动与五元不常着实令人头疼,可大可小啊。镜月,九宸属你掌管,五百年大会也由你主持,这事的迹象除了东王公,就属你知道得清楚些。眼下,昆仑已行,怎么走下一步呢?”
水镜月抚了抚袖沿,低头沉吟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眸光一掠众人,都是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犹以地后最切,不由一笑,“诸位不必焦心,镜月早有安排,这昆仑巡视,显帝君二后德威,无非二者,非剿即抚,下界异动如若仅为个因叛天,自然可平。”她顿了顿,笑意微收,眸光变得有些深沉,“如若与五元不常关联密切,那便有些棘手了……帝君,王母必是早已备下仙醪琼浆,怎可辜负?还是坐下来再谈吧。”
第三十六章
日间,鸢尾一得了空,就跑去找伏羲与羲和所控的昆仑日月双轮机关,想搞明白所谓的日升月落究竟由什么控制。但是找遍了整个昆仑还是啥也不知道。折腾了一天,只来得及赶上晚宴的最后一道仙脍。稀里糊涂地吃了点,他又打探到些好玩的,但寻着道去‘望尘崖’俯瞰了许久,终因岚气氤氲,什么也看不见而放弃。
是夜,鸢尾独自一人傻傻地看了半宿飞速移动的星辰,又回到卧房,听着珠树清脆的鸣响,鸢尾怎么也睡不着,便跑去骚扰万事通的白泽。
“白泽!白泽!你说,我们这会去哪儿?”鸢尾揪了几片白泽的羽毛,将人痛醒后就鸠占鹊巢地占了人家的床。
白泽是个老实人,看着鸢尾躺在他的床上,翘着二郎腿,手上还玩着刚从自己身上拔下的羽毛,也没多气,只是愣了片刻,才答:[玉京山吧。]
“玉京山是哪儿?”
白泽搔了搔方才被揪痛的地方,想了一阵才道:[那儿仍处天界,是大罗天境下。有群叛天的妖兽毁尽了八棵七宝树。震动三界,照理应该先去看看那里的。]
“七宝树?就只长了八棵?”
[七宝树是玉京山上的神树,一株弥覆一天,八树即覆八方大罗天,是圣树。]
“大罗天?咦?我听说大罗天只有修行登峰造极的大神才能登临的圣境啊,怎么这群小妖也……”
[呵呵,妖兽是瞧不见,但能毁树呀。虽然毁了七宝树也不是真能出什么事,但毕竟意义非凡。]
“也是。”鸢尾也跟着叹了声,忽然想起了一事,脱口问道,“白泽,你知道胡灵么?”不知为何,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胸口就热辣辣的,像是有口热血要喷出来似的,令人无法抑制的激越。
[胡灵?]白泽顿了顿,神色变得异常肃穆,在鸢尾期盼的眼神下想了半晌,[不知道。]
“靠!那你还玩深沉?”鸢尾泄气,不禁想骂人,但看白泽的神情也不像在耍人,“你真的不知道?”
[嗯,这个名字早在冥渊那儿就听过了,近些日子我也遍查天纪,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名字。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这一定与天运九千九百周时的劫数有关。]
“说清楚点!”鸢尾一听有大秘密,一咕噜就翻身坐起来。
[那大概发生在天帝纪年以前,也就是六帝还未执掌三界的时候,传说有一个天运九千九百周时的劫数,这个劫数使得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白尸飘于无涯,万类悲于洪波,当此时,万恶与神灵同绝,神魔灭迹,八荒四极,万不遗一……这是我在嫏嬛府第偷看了《石碽》,才知道的。]
“这么神秘么?”鸢尾咂舌,“那有说胡灵是谁没有?”
[没有。]
“切。”鸢尾泄气,又倒回床上,二郎腿一翘一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起这一劫,他又想到了屡屡被人刻意回避的另一件事,他眼眯得细细的,忽然一笑,“也罢。那你就给我讲讲她以前的事吧。”
[以前?]白泽忽然凑近身子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不,或许已不再是少年,也有近十年了吧,这当年逞强斗勇的少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然而要说不一样,白泽又想不出来,只觉得若是十年前,这小子说“不”,那不过凭一股气,而现在,只怕是真的能够做到了。这于上神――对于鸢尾来说的灭族仇人,究竟是好是坏呢?为什么上神竟把她水系的所有法门悉数都传给了他呢?是要示之以恩、动之以情?以上神的脾性,会如此低就么?还是念着天一池的旧情……
“嘿!想什么呢!”鸢尾一双漂亮的眼睛晶晶发亮,像是北天最亮的星子,有股纯然的吸力。“她这么冷冰冰的,是不是打出生就这样了?”
[冷冰冰?你是没见过。]白泽看看这双眼睛,忽然心头一软,就叹了口气道:[上神,只怕从三千年前那一役后便再没动情动性的事了吧。]
三千五百年前,那时地纪阴蚀还未到来,天界也盛世太平。这个时候的水镜月不过是初至九司的小仙,仙阶低,神职也低。但她却是由天界最高大神――浮黎元始天尊亲自拉着手带上天廷的,连六帝二后都对这小丫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宠爱与纵容,才初至天界就将最是清静灵秀的上林殿给了她。
九司的要员就算不瞧着浮黎元始天尊的名头,也要瞧六帝二后的脸色,再加上她本身活泼讨喜,个个都当她小妹妹似的照顾。
这等加护自然方便她在仙界为恶,偷仙丹盗神草这都不值一提。烧了天马苑,让玉帝出行只得驾那秃了一圈毛的俊马也算芝麻点大的事;大闹冥府,差点弄干了忘川也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当她把太上琼清金阀上宫授予东王公的《宝经花玉诀》偷出来玩,不小心损了半块时,事情有点大条了。
虽然东王公也没忍心罚她,其余五帝二后自然睁只眼闭只眼,权作不知情,但毕竟是宝贝东西,不同于仙丹妙药。再这么闹下去,只怕玉帝的御榻也得被她整蹋了不可。
也正在这时候,地纪阴蚀,天地大变。其实,那不过是妖界魔界携手与仙界为敌,所取不过是制命天地的权利。天界因一时不察,节节败退。六帝二后想了又想,也实在是外患紧急,便将她放到了除魔的前线,当然也是精良部队跟着上。
谁知这一放还真放准了!那魔头就是水镜月以前的死对头,这可将整人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