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鸢尾回过神,随口答着,“在想长着这么一对大翅膀,这衣服怎么穿进去的。”
话音一落,鸢尾只觉周围静了一下,他马上警觉起来,瞧了瞧四周,水镜月自顾自在前走着,仿似什么都没听到。而念忘二人只是瞅着他眨眼又眨眼,鸢尾顿时心一松,还以为有啥呢,气氛一下子紧起来了。可正当他一松气,迎头就对上陵光的一眼,凉凉地渗入骨子里,鸢尾不禁打了个冷战。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陵光的相貌,很美,真的很美,算得上冷艳,就算稍微有些冷得扎人,也还是很迷人。陵光有一双和水镜月七分相似的眼睛,眼梢很长,几于斜飞入鬓,扫过来的时候既冷又媚,很漂亮。这和水镜月又不同,她那双眼看人从来不带风情。
鸢尾边走边想,忽然觉得后背袭过一流灼热,直觉不对,几乎是立即地,他脚步一错,划开半步,仍是挡在念忘二人身前。手中立时翻出忘儿送他的次昆吾剑,如影随形,跟着划开一个弧,使得正是‘御水式’的最后一招‘露湿寒兔’,直逼偷袭者前胸的几大要害。
陵光微微一愕,将手中的寿礼往上一抛,整个身子后仰,跃出一丈才闪过这意料之外的一招,而寿礼也险些落在地上。眼看着方才撒出的一把朱火已四散零落,无害地落在已转为青绿的藤花上,陵光脸色不由微微一白。
东极天诸仙瞧见这边的动静,俱回过头来看,但也只是一看,随即浅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哼!想偷袭!”鸢尾得意地撇撇嘴,朝前看了眼,只见水镜月依旧往前款步走着,似是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也无意知道。鸢尾顿时有些泄气,心头不大畅快,就又故意补上了一句,“你们天界的怎么就喜欢背后偷袭!”说着还偷偷朝水镜月清逸的背影觑着。
陵光朝鸢尾看了眼,又望向水镜月,良久才又回看鸢尾一眼,什么话也没吐出口。
“呵呵呵,上神来啦?”前头行来一群人,一位老者由十数名仙人簇拥着而来,想是那群人的主子,只见他头戴紫金饰的皮牟,一袭浅黄色的天锦,虽是尊贵的质料,但却因为人随和的笑脸而变得亲切起来。
“镜月拜见帝君。”水镜月正身一揖,才起个头就被拦下。
“哎哎呀,都是老交情了,客气什么!”老者呵呵笑着,随后故意把脸一板,“我就最瞧不惯你这套繁文缛节了,每次都来一套,害得我也得跟着你学!真不知玉帝怎么受得了你!”
水镜月也只是浅笑回礼,“帝君笑话了。”
老人朝她身后看了看,“嘿嘿,两个伶俐的丫头也来啦?百年未见,还真想你们哪!”
“拜见帝君!”念忘二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见鸢尾与山膏还愣愣地,便低叱了声,“这是东极青华大帝君,还不快见礼?”
鸢尾被她俩一拉,也跟着稀里糊涂地行了礼。
“哦,他便是你新收的那个狐族末裔吧?”老人朝鸢尾细细一打量,不由“呵呵”笑道:“啊,上林殿里出来的都是这般清俊的品格儿!快成招牌了!呵呵呵呵。”
“帝君这真是笑话了!东极天物阜民丰,人采风流,个个都是袅娜标致得很,再加上帝君治下,以自然为法,潜心清修。镜月来途所见,俱是清逸出尘,让人仰慕啊!”
老人听了这话,只是朝水镜月笑着,眼神又细又密,“其实如果你能来,这儿便是你最得清逸出尘之气。”
“帝君抬爱了。”
鸢尾看着两人打哈哈,朝那个什么东极青华大帝君太乙救苦天尊的老人瞧了又瞧,心中暗笑,原来是想挖玉帝的墙角啊!看来她还真是不简单呢!
“哎,咱们送的是什么礼啊?”到了青华宫偏殿,鸢尾的好奇心更甚,瞅着那红布盖着的东西许久,碍着那个冷得扎人的陵光,便一直憋着,好容易等她被水镜月叫去了,便凑上去问念忘二人。
谁知二人也不知道,忘儿好奇心重,瞅着人走了,便上前去将红布掀将开来。顿时只见屋室生光,红艳艳、金灿灿,中杂五光十色,炫花了三人的眼。饶是忘儿在天廷呆了有些日子,存着点见识,也难识得这宝物,山膏此时也大张了嘴巴,吐不出半个骂人的词来。“这……这……是什么宝物啊?”
只见似是一棵盆景寿松,碧石砌的盆;不知培的是什么土,看去黑得晶亮;土上有一层香草,有些赤色,赤得极艳;有些碧绿,绿得滴汁;有些嫩黄,直如珠玉。一经灯烛之光,便芳香四溢。最惹目的还是那棵老松,枝杆遒拔,笔直笔直的,其针叶苍翠而有泽光,细看之下,竟是用上等的青碧雕琢而成。
念儿瞅了半晌,忽悠悠地道了一句,“这是云雨山的栾木。”
“什么?”忘儿一时没听清。
“云雨山的栾木,万年不腐之质……”念儿手指着那棵树杆,“还有树皮,栾木本是黄本,这棵老松的树皮是用雩琈之玉削片敷着而成。”
“哇!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就是云雨山修练的……”念儿低头叹了句,转而道,“此物定不只这几处珍奇,应该上下俱是贵重吧。”
鸢尾才想说什么,外边的陵光已打着帘子进来,“倒还有些眼光!”她瞅了瞅已熄下去的火盆,一撒手便射出一团火,那火盆立时窜起一尺火苗,吓了立于一侧的鸢尾一跳。
陵光走到寿松边上,轻轻一掐赤色的草茎,“此是牛首山的鬼草,那个是荀草,绿的是蘅芷,土是焦垅上的土,那盆用的是泾水边上的珍珠粉溶沏而成。此树上至叶子,下至花盆,俱是了不得的珍物。”
鸢尾被说得张大了嘴,过了好半会儿,才道:“每百年寿诞都送这个?”
陵光忽然一噎,似是也思量了一下才道:“不是。往常送得虽奇,却不如这一次这般的重……而且这次是上神亲自设定的寿礼……”
嗯?难道真的想投到这边来?鸢尾串起今日那东极青华大帝说的,心中暗笑,原来表面上如此正经,背地里也在搞这种勾当。当下,他自以为得了什么暗信儿,乐呵呵地坐于一旁。
第十八章
歇了一日,水镜月让念忘二人好好看着鸢尾与山膏。再一日,十一月初十,便是上寿。东极天大排宴席,丝竹燕乐自是不断,美酒珍脍亦是层出不穷。
东极宫里四方仙人云集,东方崇恩圣帝、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游奕灵官、翊圣真君、大力鬼王、七仙女、太白金星、赤脚大仙、九曜星、日游神、夜游神、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武德星君、佑圣真君、天官、地官、水官,以及五斗星君,当然,东岳君金虹氏,也就是东华君的弟弟也代其兄前来拜寿。
一大拨的人在那儿闹哄应酬,鸢尾瞧了一天倒还好,但忍到正日子的正午膳一过,他便再也坐不住了。觑了个空便与山膏溜出来,水镜月早在一旁瞧见,知他性子,便让念忘二人随他们一同出去。
青华帝君推掉了周遭的敬酒,来到水镜月边上,“上神,本君有几件事要请教上神哪!”
水镜月浅笑以应:“不敢!请。”
说着二人便悄悄退出热闹喧嚣的青华宫,闲散地漫步于殿外。
“唔,不知上神有未察觉,近来三岛十洲的事挺多?”行了阵,青华帝君开口,也不迂回,直接开门见山。
“有东王公在,也都是些小事。”水镜月浑然不接他的茬。
青华帝君暗叹了口气,“上神,同是天界之事,也不必细分各家了吧?”东王公与上神不和之事,三界皆知,只是于公事上,似乎不应如此见促吧。
水镜月淡讽着一笑,“帝君言重了!镜月再不知分寸,也不敢拿这等公事戏谑。”她眼神放远,似是透过了这繁华喧嚣的逍遥宫廷,看得破迷局,看得清来世,众生所挂心者皆不在其眼内。沉默了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洪元既判,而有混元,混元一治,方得太初……至今时已为‘上古’。帝君觉得,这‘上古’之时,是代代化生传承而来么?”
“你是指……”天圆十二纲,地方十二纪。天、地、冥三界每隔数万年便有一次大劫,其时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由此而终,亦由此而始。其与世间之劫不同,即便圣境四天亦不可免。由洪元始,至今,天地已历五劫。“如今玉帝治下河清海晏,万物生发。上神又如此贤能,为何会提到天毁地灭之劫?”
水镜月微微冷笑,却不多言,只扯开道:“居安自当思危嘛!千年司命天祭典再过个几十年就到了,届时,自可一晓。”
“嗯,也是。千年的司命天祭典自然可以一验后事,想如今太平,即便十洲有些妖气异涌,也在东王公治下。”青华帝君话虽如此,然方才水镜月那一番话终究在其心底留下难以排拒的阴影,似乎,正有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正在悄悄酝酿着。
念忘二人领着鸢尾山膏在东极宫里闲晃,不意迎头碰上东岳君,二人知他们这一等人素与上神不睦,便想转个道避了开去。谁知那东岳君却不肯,冷笑扬声道:“我还以为上林殿里出来的有多少规矩!原来竟是这等鼠头蛇尾见不得人的……”
“呵呵,不敢当!其实上林殿里出来的人就是特胆小,见不得那些丑得让人作呕的东西。”鸢尾瞧见念忘二人脸色一变,马上反唇相讥。
山膏原本是怕这些真正的大神的,然而此刻因跟了上林殿,又见沿途众仙对上神的人也极为尊敬,当下就飘飘然起来,又碰上这等对骂的事,更是来了兴致,也在一边搭道:“哎呀,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你这么直白地说出他貌丑如蛆,岂不伤了他的心?到时候要寻死觅活的,咱们也不好跟上神交待啊!总也是我们的错!”
“什么!”东岳君从未听过这等羞辱,当下气得勃然大怒,“你们是谁!有种再说一遍!”
“啊!还从未见过有人讨骂的,一遍还不过瘾,非要再骂一遍才舒心!”鸢尾扮着鬼脸一笑,山膏也哈哈大笑,“呵呵,丑八怪!恶心鬼!黑面蛆!”
“你……你们!”东岳君气得大跳,暴喝一声便要向他二人扑来,只被身边几个手下一应拉住,劝道:“君爷何必与这些个小妖一般计较!”
“不错不错!谁不知她上林殿是个什么所在!专靠着这几张面皮说话,现在倒好,窝里三个女的还养个俊俏少年,一只性淫的山猪,还能有什么事!”
“你住口!”忘儿听了这话大怒,鸢尾初次听得这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不想有人对水镜月敢说这般侮辱的话,虽并不太懂那意思,但瞧众人面带奸笑,就知定不是什么好话!
“哟嗬!说中底了?哈哈哈哈!既然做得这等事来,就不要怕有人知道嘛!”
山膏一听,来了真怒:“嗬!只怕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吧!就冲你们几个的德性,貌丑无比,形容猥琐,全身发臭长虱的烂草烂木头,给上神家的我清粪还不够格!”
众多污言秽语也让忘儿气得浑身发抖,怒到极处,却反而冷静下来,“我上林殿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甚事怕人说出来,左右都是堂堂正正的,也拿得出手。不像有些个,不知打哪儿拾来一个破东西也敢献来作一样寿礼,据说还是个赝品,真的那个啊,不知被哪个修练不精,欲心未敛的家伙给让小妖偷了!”话间正讽着东岳君送来的千年老黄木雕的寿拐被人掉包,四处寻之不到,只得拣其它的次材充数作罢。此事在天界也颇为丢面子,东岳君一直讳莫如深,不想此刻被一个小丫头给如此抢白。
当下东岳君恼羞成怒,一记掌风,便向忘儿扫了过来。鸢尾早在那边防着他这一手,迅速上前一拉,将忘儿拉开,从发间抽出已让他用法力变小的昆吾剑来,回身一挑,在胸口平推一招,再斜里向东岳君挽了记手花,便使出了御水式中的“香兰一笑”。
这一招最是机警灵变,而那东岳君只道是个小仙姑,也只下去三分力,这鸢尾如此一招使来,促不及防,被那剑在衣服划了一下。此剑本是次品,论锋刃倒还可,但终究伤不了神体,但只这衣服上一道口子,却已叫东岳君下不了台。
众人见着了都是一呆,东岳君拿手一摸,当下心头更怒,狂吼一声。只道自己连个小妖都收拾不了,又猛地拍了掌过来,赌气加怒气,后一掌竟似带了十成的老力出手。
鸢尾见来势汹汹,知道讨不了好,欲待避开,又见念忘二人俱在身后,这一让便是使她二人着力了。无奈之下,他也凭着一骨子蛮气,将全身之气使在双臂上,倒也招唤起一片薄薄的水墙,似要硬接。
一掌之下,旁人只觉一股劲气扑身而来,几立身不稳,旁处那些儿花木,似是叫狂风卷过。那片水墙轰地激向东岳君那一群人,只刮得脸上生疼。所有人都惊呆了,鸢尾更是盯着自己有些发颤的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奇了!那丑八怪的这一掌他居然能接下?!还,还毫发无伤?难道水镜月给自己练的竟是这般神功?越想越稀奇的他不禁也朝东岳君瞅过去,心中微微哼笑一声,就拿他当靶子练练腿脚也好。想着,便朝他扑了过去。
那东岳君见自己一掌伤他不得,还叫那水花刮疼了脸,心中更是气得快炸了,今日非要讨个计较回来,便也扑身过去。于是,只见二人滚作一团,“嘭嘭嘭”地只似人间市井之斗,没半点章法可言。这番景象,看得众人又是一呆,万料不到二人会打到这翻田地。
“你个小妖怪!老子要你魂飞魄散!”
“丑八怪!小爷今日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哼!”
“丑八怪!”
“骚狐狸!”
二人互扼着脖子踢来打去,几个使绊儿,就滚在地了,嘴里还不饶人,你来我往地骂得起劲!不知是谁飞出一脚,还是哪个甩出一拳,两人忽地往边上滚过去,这一滚便滚出祸事来了。东岳君身子魁梧,像块大石头,这一滚下去,收势不及,好巧不巧撞上了抬着贺礼入库的东极宫的侍卫。
鸢尾脚勾在一棵树上,见他滚过去,一阵‘乒乒乓乓’声,不由闭上了眼睛。这下完了!
旁人吓得气都不敢吐一声,良久,鸢尾方才睁开一只眼睛,瞧见东岳君憋红了一张狂狮也似的脸,只在那儿搓手。两个负责抬礼的侍卫青白着脸,抖着唇,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瞅着地上那堆碎成块块的珠玉。
鸢尾仔细瞅了瞅那残片,心中一惊,莫非是那个寿松?
正这么傻站着时,东极天的四值功曹的值时功曹赶了过来,一见这副样子,口中倒吸冷气,直想着就要斥责。但扭头一见肇事者竟是东岳君,心头恼恨之余,却又不便责他。只得叫上身边一个小吏,让他把另三个上司请来。
片刻后,值日、值月、值年功曹俱快步赶到了。值年功曹瞧见打破的是青华帝最为钟爱的寿松,又兼之是三界震动的上神水氏的贺礼,心头是又惊又怒,只不便责上东岳君,便将这股气全冲在两名侍卫上,指桑骂槐,“怎么搞的?!好好地抬去库房也会出这等事!你们不要命了是不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胡来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两名侍卫又是惊怕又是委屈,觉得此番定无恕免,索性将事情原委都一一说了出来。东岳君到了此时,心中也冷静下来,朝同来的几位仙人瞅了眼,那些人便忙上前替他辩白,“四位仙官休怒,其实说到事起,也是由一名小妖而起。这小妖出言不逊,君爷见他如此目无法纪,便出手教训了几下,谁知一个失手……唉!俱非存心。”
值年功曹觉得事态也不宜牵扯到东岳君这个好歹也是三岛十洲的东王公的弟弟。眼见着有只小妖可以推委,便顺势溜了下来,“那小妖在何处?”
念忘二人俱是心头一怒,但还未及开口,鸢尾已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在众人面前,神情不屑,“素闻东极天富庶逍遥,仙人清逸,如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