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神君是四方神之一的南朱雀。”念儿笑着解释了一遍。可见寿礼必是由南方带过来的吧。
“哦。”鸢尾虽然仍不甚明白,却还是点点头。
水镜月握着笔的手在听到鸢尾的声音后忽然一顿,抬头朝他看了眼,无波无绪的眼神一划,扫过他左肩的那只包裹,眉便微乎其微地挑了挑,“你留下。”很清淡的一句,却让在场三人都变了颜色。
鸢尾只觉满心的欢喜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凉透心臆。由大喜到失望,又觉得心中委屈,他不禁怨恨起来,抿着唇,有些恨恨地瞪着水镜月。“为什么我不能去?”
“你爱玩爱闹,听不得别人言语,到那儿会惹事。”水镜月语气很平淡,似乎就事论事。
“你凭什么说我会惹事!”鸢尾大吼,只咬牙瞪着她,一时新仇勾起旧恨,原本觉着她还不错的想法立时推翻。
水镜月见他大吼,也不着恼,只相当冷淡地瞅了他一眼,依旧管自己批阅,不再多置一词。
一旁的念忘二人见鸢尾如此模样,心中都有些不忍,便开口求情,“上神,上林殿没有他人,而鸢尾又不会照顾自己,只留他一个,恐怕不妥。”
“没错。上神,他那个伤才好没多久,依那种邋遢的脾性,保不定真给复发了呢!再有,那个山膏也是个惹事的精,两个搭一起,还真让人不放心!”忘儿见水镜月不语,又补上了一句。
水镜月淡淡地瞟了两个说情的丫头一眼,淡道:“既然你们那么想带他同去,也成!他归你们管,仔细看着他,惹出事来,我就唯你们两个是问!”
“是。谢上神!”二人开心应道,朝一旁的鸢尾一笑,比了个过关的手势,显是非常开心。
鸢尾听了这最终的允诺,心中也复生喜悦,只是对于水镜月,总是还是有那么一些儿不快。撇了撇唇,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能出去玩,自然还是开心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水镜月已批完了牒子,原本淡垂着的眼帘微阖,一些记忆便涌了上来。那时,在天一池,他们也是如此快活而单纯吧!对能出去玩总是开心又期盼的……
说出行即出行,水镜月等拜别了玉帝,即出中天门。鸢尾异常兴奋,来天界那么些日子,他还从未跨出上林殿所辖百里以外,此时居然到了中天门,不由心花怒放,左瞅来右瞅去。山膏只是只灵兽,连神兽都算不上,此际能沾上上林殿的光,前去东极天,自然也相当开怀,再加之水镜月的威仪,也就没再讥讽鸢尾那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相。
忘儿在中天门左右瞅了瞅,没见着上回那排场气魄的“玉清行仪”,心中微有疑惑,照理,这回不更应讲究么?“上神,要等‘玉清行仪’么?”
水镜月也不言语,在中天门呈八字开的门柱处停了下来。鸢尾看过去,只见水镜月手一挥,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眼前便出现如水面般漾着涟漪的镜像。他好奇地想凑上去,却叫一时飙起的尘嚣给摒退。
“瞿如。”水镜月低低地吐了两个字,眼前这平静的镜面忽似掀起波浪般荡开,里面“嗖”地窜出一只青色的大鸟,长长的尾翼,宽大健硕几能掀起大风似的双翅,浑身青得极亮,属鸟一类,却长着人的面孔,只是满脸都是白羽,额间还有一点耀目的赤色印迹。转眼间,这只大鸟以其三根细足挺立在一边,向水镜月躬身施礼。这番景象叫从未见过这等活物的鸢尾猛地怔住,口半张,半晌吐不出个字来。山膏也从未见过,但知晓是为神兽,当下闭紧了嘴巴,悄悄躲在忘儿的身后。
“赤鸾,鼓鵕。”镜中猛地又窜出一红一黄两只大鸟。
此时水镜月忽然回头朝鸢尾扫了眼,唇微勾,眼中掠过一抹微光,唤了最后一个,“饕餮。”
一阵黑风卷过,念忘二人与鸢尾俱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山膏还差些被吹走,好半晌,才勉强立稳身形,睁眼一瞧,“呵!”四声惊呼同响。只见眼前立着个周身漆黑,形状如牛的怪物,依稀可辨是人的面孔,但长长的毛发盖住了面目,只有一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头顶在那儿,想着就觉得胆寒。鸢尾猛咽了几口口水,才将勉强挡在念忘二人前面的身子给挺直,一双眼只是打着瞟儿地瞧瞧怪物,又瞧瞧水镜月。山膏敏锐地察觉这是个厉害的吃荤的主,只差没抱着忘儿的腿了。
'上神。'四怪齐向水镜月匍匐行礼,闷钝的声音似是从耳中轰鸣出来,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但其举止间的恭谨,却让鸢尾再次张大了嘴。他不由又朝那黑色的牛身人面怪看去,只见它两只前蹄高举,腋下似有什么闪亮着。鸢尾揉了揉眼睛,再一瞧,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原来那家伙的眼睛竟是生在腋下!
水镜月见着它们行礼,只淡淡点了个头,便吩咐道,“去东极天。忘儿,你带着山膏。”她朝慢慢躲向中天门门柱的鸢尾划过一眼,又补了一句,“饕餮,你带他上路。”
'是,上神。'黑色的牛怪便朝鸢尾走过去,黑色的怪风盘旋在它脚底,总是十分吓人。
“不,不,我……我不会……”鸢尾一个劲地摇头,什么都没怕过的少年,在此物面前终究还是胆寒。
念忘二人已爬上赤鸾与鼓鵕的翼背,因曾经在上林殿见过,并无惧意,只是万分同情地看着鸢尾东躲西藏地避着那牛怪。山膏抱着忘儿的腰,捂着嘴在那边幸灾乐祸地笑。
“你不坐就去不了东极天。”水镜月一脸好商量,还顺手摸了摸瞿如的颈羽,那三足鸟怪温顺地俯低头,好让水镜月的手不必抬得太高。
“我,我……我和你换好么?”难得鸢尾有如此软的话说出来,当真是吓得怕了。念忘二人终于憋不住地“扑嗤”一笑,这些都是神兽,听命于上神,自然不会伤到他们的性命,不过样貌多少有些吓人罢了。
“不行,你要么坐,要么回去。”水镜月似是有些不耐,轻轻拍了拍瞿如的颈子,瞿如便跪下身子让她坐上翼背。
鸢尾见她们个个都上了神兽,心中焦急,不禁又惧又怒,“你们都骑鸟,为什么我要坐这个牛怪!”
“它叫饕餮,曾是食人的凶兽,如能掌控了它,那天下再无你收服不了的神兽。”水镜月已是非常有耐心地解释了,最后吐出一句话,便再不理他,一拍瞿如的羽背,瞿如一声长鸣,三足一蹬,双翅一展,朝东方飞去。念忘二人纵是担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鸾和鼓鵕展翅紧随上神之后。
鸢尾又急又怒,跺着脚看她们走了,但眼见着那只叫饕餮的牛怪冲过来,他又吓得四处躲闪,“你,你你,别过来!”
饕餮似乎已是不耐,脸上的毛发一甩,便喷出一团黑云,在鸢尾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人已被驼在饕餮的背上。身子一下凌空,鸢尾只好赶忙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样东西,满手都是毛,他睁开一只眼,发现自己已被饕餮驼着腾云驾雾地飞着,耳边尽是“呼呼”地风声。心中一寒,他不自禁地抓紧了饕餮背上的毛,几乎是抱着这个方才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
这时饕餮发话了,'小子,别勒着我的脖子!'
闷钝的声音嗡嗡在耳边响着,过了许久,鸢尾才知道它是在和自己说话,吓了一跳,手马上一松。但这一松手,身子却晃了起来,差点摔下去。鸢尾连忙又紧紧抓住。
饕餮飞得极快,但前面仍不见水镜月她们的影子。飞了一阵,饕餮'呵呵'一笑,很带着嘲讽的味道,'小子,你是只狐狸?'
“是,你怎么知道?”鸢尾的声音仍是有些抖。
'老子曾经吃过上千只狐狸,光是这味就闻得出来!不过怎么满身都带着花木气?'饕餮琢磨了一下,这花木的素香与狐狸的味儿混在一起,说不上来。
鸢尾听到这话,心中起了些不甚舒服的感觉,好胜心起,竟阻去了几分胆怯,“你身上这味儿才重吧!哼,你不是食人的凶兽么?怎么?不吃人反倒来吃狐狸了?”
'嘿嘿,人肉吃多了也会腻,偶尔换换口味罢了。唉!好久不吃人肉了,自从被上神收服……到现在也有个两千年了……'
身下的怪物忽然感叹起来,这让鸢尾不禁有些好笑,“瘟了的猫?”
此话一出,鸢尾感到浑身一震,差点被掀翻下去,接着便听到饕餮口中喷气的怒声,'你懂什么!我与上神较量时罚过咒,只要她打赢我,我就听命于她。她让我不再吃人,我当然要信守然诺!臭小子!别仗着有上神给你撑腰我就奈何不了你!'
“哼!少来吓唬我!如果你敢反抗她,你会让我这臭小子骑你?”你一言我一语地针锋相对,倒让鸢尾心中惧意全消,饕餮愈怒,他倒反而定下心来。
果然,饕餮口中喷的气更多了,但碍于上神的命令,只得憋着,'你等着!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吃了你这臭狐狸!'
“有种现在就吃了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哪天?小爷我还懒得等你哩!”鸢尾见它憋气,言语间就更是嚣张。“小爷我十八层地狱都历过,灵骨也被取过!还怕你吃?!笑话!”
谁知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发怒的饕餮倒忽然安静下来,'你历过十八层地狱?还被取过灵骨?不是吹的吧?就你这样的,一层历下来就神魂俱灭了。再说,你能犯下什么罪?历十八层地狱,还取灵骨?骗我没见识啊?'瞧着这小子的魂气,似乎并非是灵骨不全的象啊!那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哼!你见识可少着哩!小爷我就是真真切切地历过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刑都不少,也被生生地取过灵骨,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的上神!”鸢尾把头昂得高高的。
'哦?'饕餮不说话了,忽然间一个扭身,两只前蹄上扬,那腋下的发着亮的双目便转过来朝鸢尾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把头忽然扭过来的举动到底使鸢尾吓了一跳,还以为真来吃他,侧身一让,差点又掉下去,好在饕餮及时接住。鸢尾浑身直冒冷汗地被饕餮盯着看了许久,只觉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的时候,饕餮终于又转回去了,继续赶路。
原来传言是真的!上神还真的收了天一池的一只小狐妖,怪道身上有花木之气,想是重塑了肉身。只不知这灵骨为何并未显出不全之象,难道上神的法力能把灵骨也补全了?
鸢尾奇怪,倒也不敢再作声,只得重新揪紧它的毛发,途中二人再无谈话,只是偶尔听到饕餮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声,'难道上神是这个意思?那不便宜这小子了?'鸢尾听着不解,索性不去管它,渐渐地,前面出现了三个小点,原来已追上水镜月一行四人。
第十七章
长乐世界
东极天是一个相当清朗逍遥的地方,众神悠闲,远离俗务,只为修真得上大罗天,但也非为着这个目标而终日碌碌。算是个真正的自在处,所以,也称‘长乐世界’。
一至东极天地界的苍碑处,“玉清行仪”已候在那儿。水镜月吸了口气,回头朝身后几人一瞧。这一瞧,便瞧见鸢尾青白的脸色,正兀自抓着门柱喘气,显是一路过来饕餮没给他好果子吃。唇角微微上扬,水镜月向他们一扬手,“走了。”三只神兽自然隐去。
待忘儿怀着满腔欣喜兴奋登上“紫云飞軿”时,她才明白,原来上神是怕来不及赴会,才让‘玉清行仪’先行候在此处呢!
一路凤鸣龙引,声传千里。念忘二人与鸢尾山膏一齐撩起车帘往外张望着,只见车周有条条骏逸的飞龙环护,金银二色相映闪亮,晃得人眼睛都有些花了。而外围,那里有玉童玉女捧着圭璧相随。再向前望,仙气渺渺间,七色彩节翩卷,有十二琼轮为前导,而看不甚清的前面,则更有玄钧六师启路扬辔。
正瞧得愣了神,车边蓦地传来一阵沉郁好听的声音,“上神,寿礼已带到。”鸢尾转过头,只见一袭极艳的红服,身后还长着一对暗红色大翅膀的家伙,躬身捧着一大个用红布盖了的东西跟在紫云飞軿一侧。墨黑的长发几于委地,只在左鬓处挽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珠瑙钗,瞧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依那白净如玉的左颊,即便瞧不全容貌,也应是相当漂亮的一个人。
应该就是那个送货的四方神之一,南朱雀陵光了。鸢尾托着下巴一直瞅着来人琢磨,只觉所有人都对水镜月恭敬得过分,瞧这个,回个话也不敢抬头一下。
“嗯。”只应了一声,也没见水镜月说其他的话,忘儿与念儿互视一眼,心里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位漂亮已极的朱雀大神走在车边上,而他们这些小仙小妖大摇大摆地坐在紫云飞軿上。
行仪至东天门,早有东极天的木德真君率东斗三星君及众仪官来迎,下了行辕,自是各人见过礼,便引着水镜月一行前往东极青华宫,陵光也自捧着寿礼跟随在侧。
天门外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想起此番的寿星公青华帝君嬉笑悠闲的个性,水镜月浅浅地抚了抚眉,心中蓦然一松,便是连这寿乐也如此轻快。
踏着丝乐之声,鸢尾好奇地跟在水镜月后头东张西望,心中很畅快,感觉又似嗅到了类于天一池的那种自由的气息,很随意,无拘无束。就是这种轻松与自由,让他把骑着饕餮时的不快都抛之脑后,耳中听着这乐声,口中不由跟着哼唱起来。山膏也乐颠颠的,和着鸢尾的声儿。
落脚是绵软的青草地,像是铺得无尽远似的,那般开阔。路仍是有的,但只以草的色泽不同为识,大道是一色儿颜色特异的青草地,色中带着些紫,很是特异。山膏瞧得稀奇,忍不住去啃几口,却立时被念儿止住,并小声解释:“这叫藤花,会五色变幻,朝紫、后绿、午黄、暮青,夜赤而有磷光。”
“会变色?”鸢尾奇呼一声,正好被身旁经过的一名捧着金黄花篮的仙女听到,那仙女朝他温文一笑。
念忘二人瞧见,俱是嘻嘻笑起来,鸢尾自知失口,不禁满脸通红,当下闭口不语。但没行几步,天性中的好奇又上来,不禁指着道旁一片树林,问着:“咦?那个开着紫花的叫什么?叶子看上去像莲花呢!”
念儿顺着朝那一望,因她原是蛇精修练而来,也去得颇多地方,是以知道一些,“那叫长春树。这树,花开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夏生红花,秋生白花,冬生紫花。所以得了个号就叫长春树。”
“怎么那么古怪!”
“呵呵,”忘儿睇他一眼,笑嘲,“我还道你已经见惯了古怪呢!”
鸢尾见她提起饕餮的事,面上泛红,只把头往边上一撇,不再作声。
“哎,你就知道笑话他!”念儿嗔了忘儿一句,上前一步自哄了鸢尾几句,总是少年心性,几句话落也就好了。
路上不时有仙人过来与水镜月打招呼,言辞之间极尽恭敬。鸢尾撇撇嘴,口中微哼,心底倒也暗暗欣喜,有种仿似正受着夸赞的自得,因为他瞧见所有的恭敬都是极为诚挚的。相反,倒是那人的神情,万古不变的微笑,客套话一叠一叠的,眼中却别无情绪,看着真不爽!
正走着,水镜月忽然步子一顿,鸢尾不自觉地朝前望去。眼前浮现一座很巍峨的宫殿,正顶蟠龙昂首,隐约间,只觉龙须垂伸与飞檐相接。日照撒在金琉璃的瓦檐上,与那四角的如钩飞檐相衬,金光与青光交映,很是耀目。数不清的蟠龙柱将穹顶高高撑起,在一片薄云相围的模糊里,青白石底座上那些金粉彩绘也变得隐隐约约。
木德真君朝水镜月笑道:“上神,我等已在青华宫备好殿堂,上神与众位仙子先去歇息一下吧。”
“帝君太客气了!”说着便与东极天诸仙率先往前行去。
此时微风偏过,陵光手中捧着的寿礼红布被轻轻吹起一角,即便身在白昼,也被那瞬间发出的光亮闪了下眼。鸢尾由寿礼看到陵光本身,自然没听清念忘二人说了些什么,直到山膏奇怪地拱了拱他,“犯什么傻呢?”
“哦,”鸢尾回过神,随口答着,“在想长着这么一对大翅膀,这衣服怎么穿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