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他为阿卜所逼,生死全悬于一线;而这时却是他逼着阿卜,令那阿卜命悬于一线。其紧张急迫处,却是他平生所未经。
这时他一剑倒刺,身形倒跃,迫得阿卜腾不出手来,只能退避。再次经过虬髯客所处水岸时,却在空中惊见了那条挣扎的锦鲤。他生死搏击之下,这时猛见到那锦鲤挣扎于空中的似扭曲、又似欢悦的姿态,不知怎么,突然有感于心。一时竟无心再与那大食王子作你死我活的互搏,猛然一跃,放开那大食王子,凭空出手,出人不意地就把那条锦鲤掳了过去。
——他早就见到了虬髯客、畸笏叟与李泽底的对拼,只是适才全然无暇细看。这时,能从他们三大高手手底讨得便宜,偷了那鱼,一时不由大为得意。
李浅墨毕竟年少,竟于战阵之中好玩之心大起。他不是什么沙场宿将,为了一条鲤鱼却甘心全抛了适才好容易赢得的胜机。
可这便宜也不是那么好讨的。三大高手惊觉之下,人人动怒,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只见李泽底就一掌翻天,祭起了一个“浑天印”,向李浅墨击去。
而虬髯客手中钓丝,松开李泽底手臂,长线迎空,针一样的扎向李浅墨。
畸笏叟原本攻向虬髯客的“水蟒”,这时也转了方向,直冲李浅墨喷去!
李浅墨于空中惊叫了一声!
那声音中有惊骇也有兴奋,他方才从生死之际打了个转回来,这时只觉得玩弄生死却也大是有趣。眼见得三大高手竟同时向他出手,他心里竟忍不住升起一股孩童似的自豪来。只见他把那锦鲤一抛,张嘴用口衔住,腾出一手,以巧搏重,迎向李泽底那翻天一掌。
李泽底的“浑天印”当真有翻天覆地之势,随着他那一掌,只见小艇四周的池面上,竟有水流绕着小艇激起。那水流飞腾如箭,围成环形,已把李浅墨退路整个封住。
李浅墨情知,若为那水流阻碍,在三大高手合击之下,自己再怎么也逃避不开的。
他一掌击下,斜斜切向李泽底祭起的翻天印,身子仗着羽门小巧功夫,竟于那“浑天印”上翻飞而起,可胸中却只觉得气血一翻,李泽底之掌力,毕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这时虬髯客钓竿上的银丝已至。李浅墨手中吟者剑觑准来势,伸剑就是一点。那根钓线却随着他的身形直向高处追去,此时争的就是李浅墨率先势尽,还是那钓丝率先势尽。
李浅墨轻身功夫再高,却如何能与那钓丝争快?却见他眼疾手快,手中吟者剑顺着那钓丝之侧,斜斜一削,向下滑去。
那直挺挺的钓丝一时如不胜其痒,略显弯曲。可它也趁势横卷李浅墨的腰际。
眼见得那钓丝勾成环形,就要把李浅墨整个缚住,李浅墨衔鱼一跃,却从那钓丝所圈的就要收紧的环形里跃出。
眼见得他出其不意,夺得锦鲤,就要逃出虬髯客与李泽底的合击,空中却见一片刀光闪烁,却是那大食王子阿卜终于脱困,愤然已极,还手反击,要立时给李浅墨一个好看!
一时只见,三大高手或在岸上,或在老柳树间,或于舴艋舟上,同时向李浅墨出手击去。而空中,还有一道新月弯刀挟怒升起,横截向李浅墨,直欲腰斩李浅墨于弯刀之下!
李浅墨这时避无可避,只能以吟者剑一劈劈向了那卷袭而至的刀光,可他虽荡开了那道刀光,终于气息不调,身形已经泄力。却见他忽张口一吐,那条锦鲤竟被他直喷出数丈开外,落入水中,李浅墨还微微一笑:“好鱼儿,逃命去吧!”
可这时他身形再也避不开畸笏叟疾袭而至的“水蟒”。
那条“水蟒”在畸笏叟手上施来,长吸着曲江池水,奔腾不息,一旦被他击中,不说是立即受伤,只怕还要立时落入李泽底与虬髯客接踵而至的杀招。到那时,就真的再难幸免了。
却见李浅墨于空中一笑,望向畸笏叟道:“丑老头儿,你当真要杀我?”
畸笏叟见他忽扭头冲自己一笑,清眉爽目,正是自己于异色庵外高冈上曾一见心许的李浅墨。他当初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个少年,这时只听他哈哈一笑:“却是你这个小顽皮!老头儿我最爱俊俏少年,好!不杀你,给你洗个澡总可以吧。”说着,他牵动水蟒之力稍泄,那道水流在空中炸开,竟直把李浅墨淋了个湿透。
李浅墨冲畸笏叟领情一笑,身形已冲出那道水幕,直返高柳之巅。才才落足,就伸手向后招道:“好玩好玩,端的好玩。大食人,来来来,你我再斗上三百回合。”
那大食人还未作答,却听得“扑通”一声。李浅墨纵目看时,却是虬髯客在岸边一跃,耸身入水,入水前还高笑道:“我看中的鱼,你以为就这么轻易溜得掉吗?”
他一个六十许岁的老者,直如孩童一般认真。眼见得那鱼已被李浅墨抛入水底,竟不惜钻身入水,去追那鱼。
李浅墨哈哈大笑,冲着水中道:“抓不着那鱼,你就算枉负东海钓鳌客之名了!不过也许你钓得起又大又笨的鳌,却追不上那灵巧的锦鲤的。”
他此时浑身淋湿,满头满面都是水。一番激烈对搏后,脸上更显青春朝气,笑吟吟地望着大食人阿卜,露出一口白牙来:“咱们要不也去追那鱼?岂不比打打杀杀来得好玩,到时再看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
他两人本属敌对,但适才对决时,彼此已生敬意。李浅墨只觉得适才险死还生的对决后,忽然平生出些开心来,忍不住地对那阿卜笑了出来。
阿卜却要远较他来得沉稳。可适才沿着曲江池柳岸的两圈追逐,虽惊险至极,回思却也有趣,这生死之搏一时颇消解了他的杀气。
一时只见,他面纱之下,紧抿的嘴唇。沉默半晌,道:“别以为你可以跟我交朋友,我不需要朋友。但今日……”
他停顿了一下——出于超强的自尊心,他不想说李浅墨适才饶了他一招,平白放弃了胜机,但如再与李浅墨交战,他也觉得欠对方一个人情。
“……为了公平,我们下次再战吧。”
说着他双眉一剔:“不过,那个幻少师,我还是杀定了。而且你记着,下次对战,别再跟我来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你一身功夫固然不错。可我只跟男人打仗,不跟小男孩儿闹着玩儿。”
他口气里已隐含训斥之意。
李浅墨笑看着他。他此时只觉得高兴,竟觉得那样的话听来也不讨厌。何况这样的话,怕还是那大食少年口中能吐出的最温和的话了。
他闻声一笑道:“下次打就下次打,谁怕谁呢?”
接着他语气一肃:“只是,记着,再别干犯我身边的珀奴!”
他年纪虽轻,可这一句话,却说得肃冷至极,语气里满是要挟与杀气。哪怕适才他本性流露,还露出孩子气的笑。可这一句话说罢,满座之人皆能听到,听后只觉得血脉一冷。
那个大食刺客阿卜望着他,目光中,似惋惜,也似隐有留恋。想来以他之身手与他之自负,平素是很少会交朋友的,也很少会对敌人产生敬意。他欲待要说什么,却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时抽身即走,却也觉得不甘。
恰在这时,只听得柳树下面,筵席之间,猛地传来一阵骚乱声。
李浅墨回头一望,怔了怔,忽叫了声:“不可!”
说着,他自柳树梢上弹身而起,人如弹丸般,直向筵席间射去。
那大食王子本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这时见李浅墨猛地射出,不由吃了一小惊。可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一回,李浅墨身形飞射,手中吟者剑,竟然直取的是——幻少师!
阿卜只觉得脑中一阵迷糊:适才,李浅墨还两度为了幻少师,与自己对决。可这时,他一剑飞刺,竟直取他曾拼命维护的幻少师?
可他一扫眼间,却见场中局势,倏忽间已生巨变。只见东宫太子身侧,有四个年老婆婆突然耸身而起,她们一个护向太子身边,另外三个,却直奔向王子婳身边的侍女。
一时异色门下诸人等,人人出手,竟要与王子婳手下爆发一场大战!
这场面倏忽变幻,众人只觉目不暇接。适才,座中诸王子还在为李浅墨与大食人阿卜之间的对决牵去了全部心思,这时,一个个都不知为什么异色门下却与王子婳手下冲突起来。
却听得异色门中,柴婆婆已高叫道:“有刺客!”
那边,太子身侧,王子婳手下诸女也娇声叱道:“保护魏王!”
——难道,竟又有刺客行刺,且还是同时对太子与魏王下手?
但看两边反应,似乎刺客正是来自对方阵营中,所以此时异色门下与王子婳身边的八个女侍才会突然全力出手,要各自保护太子与魏王,不惜倾巢而出,与对方动起手来。
何止于他们这里,却见那边柳岸边上,虬髯客潜入水底后,李泽底与畸笏叟先听到这边骚乱似乎一惊,可接着,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就向对方攻去。
这两个,一个是五姓门中第一高手,一个是大荒山一脉最年长的耆宿,一动起手来,要较诸筵席之间,诸女之斗,更加的惊心动魄。
李泽底一出手,掌力如黄流九派,纵横汗漫,就朝畸笏叟袭去。
而畸笏叟不愧草野第一耆老,他本当衰年,不以筋骨为能,一双瘦硬的胳膊这时扭扭曲曲,竟还之以一套“老丑拳”。
这一套老拳,却是他平生秘修。哪怕李泽底手下掌力淹兹汗漫,如山移岳走,但他的一双老拳直如经霜僵蚓、破土寒蝉,说不出的古拙怪异,也说不出的别扭难堪,竟让李泽底那样长江大河的攻势一时也难以顺畅起来。
龚小三与珀奴坐在席间,方看到李浅墨与那大食王子罢手,正中珀奴下怀,珀奴还自笑道:“这样最好!”
龚小三撇了撇嘴,对李浅墨罢手意似不满。这时猛见身遭一切都一时变得如此乱糟糟的,不由齐齐吓白了脸。
只见转眼之间,米婆婆、尤婆婆、柴婆婆、严婆婆率着异色门中一干女弟子,已与王子婳座下八女侍斗了起来。连东宫太子护卫与魏王府中高手也一并卷入了这场混斗。
一时只听得刀鸣刃响,异色门中女子所用兵器多为异器,而王子婳座下八女侍也技出奇门。这一场混战却也打得好看。
旁人不知,这一切只为,适才诸人注意力全部或为虬髯客、李泽底、畸笏叟三大高手之间的较力,或为李浅墨与大食王子的决斗牵引,忽然间,异色门下高手与东宫之护卫猛发觉王子婳座下侍女忽悄然潜入,行刺太子……而那边,王子婳身边侍女也惊觉:有人正欲对魏王不利,且那人还是东宫属下!
两边人本来彼此防得严密,如不是虬髯客、李泽底、畸笏叟这等名压海内的高手出现,让他们忍不住不看;加之李浅墨与大食王子阿卜的对决太过精彩,断不会放松对彼此的戒备。
可这时,虽人人只觉得自己眼角不过有人影掠闪,却只觉那定是对自己的主人不利,心惊之下,更是禁不住要全力反击,以报复自己适才被愚之恨。否则也不会打起来得如此之快。
连那边李泽底与畸笏叟,闻得这边骚乱,纵目望来,一泄心神之际,也忽觉对方在向自己出手。他们只道对方今日确是有谋而来,心下大惊,所以才动起手来。
却见李浅墨全力飞刺,如星跳丸掷,已飞跃到自己曾坐过的席前。
他这一剑,却是直指幻少师。
只见幻少师正面色青白,额角上汗珠滴滴而落,似是适才曾用力过度。
他本精于幻术,对于技击一道却不甚在行。这时李浅墨一剑刺来,他只来得及抬眼望了望李浅墨的眼。李浅墨脸上却满是受欺之色。
只听得珀奴一声惊叫,不解李浅墨为何忽然对幻少师出手,下意识地张大了嘴,也忍不住伸手一拉幻少师。却见幻少师宁定地坐着不动,似打算生受那一剑。
李浅墨剑势已及幻少师胸口,这时与他对望之下,只见幻少师面色惨白,目光中似有傲决,也似有愧意。
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目光,李浅墨忽觉得下不了手去。
他剑势一缓,剑身倒转,剑尖忽然朝后,以剑柄一撞幻少师胸口的膻中穴,封住了他的血脉,趋势附耳在幻少师耳边说了一句:“你欠我一个解释!”
当即耸身而起,抛下已遭他禁制不能动弹的幻少师,卷入了东宫与魏王府的战团。
只见他这回出剑,凌厉无比,人人适才都见过他的手段,人人也不免都对他深有忌惮,且人人还不知他到底会相助魏王还是东宫太子,所以李浅墨身形过处,人人不免闪避。他却也由此隔开了相互即将爆发惨斗的两方。
哪怕悍厉如柴婆婆四妪,骄傲如王子婳座下八女,为他气势所动,竟也各自闪避。一时,本来纷乱的战局,竟生生被李浅墨一道剑气划分为两边。
这时李浅墨才终于止住身形,喝了声:“都给我住手!”
喝完后,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
可东宫与魏王府中的卫士,异色门下诸女与王子婳座下八女侍,虽可为他分开罢手。那遥遥对立,一个沉吟着摸索着掌中纤手刀的异色门主,一个耸身静立、怀手袖中的王子婳,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杀气却非李浅墨所能控制。
只见他忽跨前了一步,立身在两人中间,冲王子婳叫了声:“子婳姐姐……”
说着,又扭头望向异色门主,嘴皮动了动,脸上一红,却没能叫出些什么来。
可他这不叫分明已似在叫人了。只见他怔了怔,面皮紫胀,劝和道:“两位请别动手,恐入奸人之谋。”异色门主淡淡道:“奸人?”
王子婳神色较她更淡,冷然道:“好像是对方之人先动的手,我看见……”她一指一名东宫卫士,“就是他,适才出手行刺魏王。”异色门主却道:“不,是那个女子……”她指向王子婳手下的一名侍女,“她适才意图行刺太子。”
李浅墨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解释。他急得一时扭脸望望王子婳,一时又扭脸望望异色门主,面上神色焦急,这焦急却并非全是为怕东宫与魏王府起冲突,而是担心这两个似乎对他都有某种重要性的女子会当着他拼斗起来。
王子婳与异色门主望着他脸上神色,哪怕她们一个是五姓娇女,一个是一派之主,为了自身尊严,从不肯放下身段,一时也觉得,为了什么东宫与魏王府,让这个与自己在生命根底处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亲近感的少年如此焦急……却值得吗?
李浅墨也自恼于情急口拙,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时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对幻少师似犹存有一面旧情,不肯轻易说出他的名字。脑中却只浮现出一句旧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那“利”是什么,却是他一时想不清楚的。
却见远远的畸笏叟与李泽底已打出了真火。他们这等高手,一旦对搏,任谁也不敢不倾力而出,只怕稍一缓手,就会毁了一世声名。
李浅墨望着他们两人的对决,想以此二人之功力,也会堕入术中,幻少师的幻术也着实可怕。这些异域王子,虽侨居长安,但对于李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想来谁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却听得曲江池中,哗啦一响,却有一个人大笑着从水里钻了出来。
那人手里捧着一条锦鲤,口中哈哈大笑,一钻出水面,就冲筵席间直行过来。
——那可不正是虬髯客!
只见他到底不愧东海霸主之名,终于还是抓住了那尾鲤鱼,这时浑身浸湿,大踏步地走向场间。
为李浅墨所阻,场间局势本已一缓。人人各自惊疑,都不知自己刚才为何会突然打了起来,正在狐疑不已。眼见得虬髯客握鲤而来,却不由神经再度绷紧。
东宫太子与魏王身边的亲近卫士,原有不少曾亲历当日参合庄一会,对于此老印象自然极深。
当日,他简直就视堂堂李唐的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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