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个壮汉,身高臂长,黑如铁塔,伸手却抱向一个浑身四方块样的古怪胖子,照说情景本极诡异。
可他这一下出手,分明是豁出了命的,威风凛凛,却只让人觉得惊吓。
却听大尤一声尖叫,矮方方的身体一下蹦起,尖声道:“不对,老二,这小子像是比他爹当年难缠。”
说是这么说,别看他臂短腿短,这一蹦,竟蹦起了三四尺高,整个人就向秦火撞去。两个人出手都这般火爆,第一下就是硬碰硬。却听得铁灞姑喝了一声:“大哥,当心!”
她情知秦火单凭一人之力只怕不是对方敌手——秦大哥这段杀父之仇,他们市井五义的兄弟都久有耳闻。如不是时局平静,加上二尤匿身城阳公主府中,大哥只怕早就找上门复仇去了。但平日听大哥说来,似也觉得自己哪怕勤修苦练,一身技艺终究还是不如那两个老贼。大哥这时出手这招,却也练得极苦,是专用来对付二尤的与敌偕亡的战术。
她一急之下,手里渔叉滴溜溜地转着,已向大尤射去。那大尤与秦火这一下硬打硬,大尤心狠手辣,秦火复仇心切,才一出手就是杀手。
眼见大尤把自己那方方的身子直接当作兵器撞向自己,秦火脸上更红了一红,双手猛地一抱,却把那大尤硬生生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可那大尤来势不减,身子仍撞向秦火的头部,一双短手伸出,就向秦火两耳边一双太阳穴擂去。
可他身子也被秦火抱住,眼见他就算杀了秦火,自己只怕一时也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铁灞姑的渔叉已掷了过来。大尤忙忙一缩头,却见毛金秤已转到他的背后,手中秤杆就向他腰下捅去。
那边秦火猛一低头,让过了大尤双雷贯耳的手。他是打定了主意,拼着死了,也要抱住这块方块,让兄弟们出手,好报了自己杀父之仇。
可那大尤人虽被他抱住,一身的肉竟似会动,眼见毛金秤的秤杆捅到,竟以一身的肉去卸力,硬生生挨了他这一下。适才合击的双手却已抱在了一起,从上往下,就向秦火的头顶擂去。
直至此时,未发一声的市井五义中的五弟方玉宇突然出手。连大尤二尤都未料到他出手竟会如此之快。他们本以为他是五义中的老幺,看着年纪又轻,身子又弱,没把他放在眼里。万没想到他居然修成这等“千里庭步”之术。他与秦火、大尤本相距最远,却攸忽已到,伸出双指,直插大尤双目。
大尤情急之下,只能拼着一闭眼,要以他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生生卸去方玉宇那指劲儿。
只听得两声闷哼同时响起,一声粗壮,一声尖细,却是秦火与大尤同时中招。秦火是被大尤双手抱拳,擂到了头顶。这一下,本来怕就不要了他的性命?好在方玉宇出手极快,竟抢在秦火中招之前,双指已戳上了大尤的眼睑。
哪怕以大尤如此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这一下戳到浑身肉盾的弱点上,也不由痛得锥心刺骨。巨痛之下,手中的劲气一松,秦火虽被擂了个眼冒金星,受伤不浅,却也扛了下来。
却听大尤怒道:“老二,你就看着我遇险!”
那边尤二这时已飞身过来,开口怨道:“都是你一开始话说得太满,说什么好多年没动,手里发痒,叫我一会儿不要抢着帮忙出手,你要一个人料理得过瘾。我怎想到这小兔崽子竟如此棘手。”
却听市井五义彼此一场招呼,毛金秤叫道:“大怪物伤了,兄弟们,加紧出手!”
那边,脾气最是暴烈的铁灞姑却右手一挺渔叉,左手套着钢甲,巾帼不让须眉的,居然独自一人,向飞窜而来的尤二迎了上去。
她五弟方玉宇担心她一个人敌不住尤二,方待转身援手,与她并肩作战。却见铁灞姑喝道:“小五,你先帮大哥杀了那大怪物,这里有我顶着。”说时,一把渔叉使出浑身解数,就拦住了尤二。
那边尤大双目巨痛之下,心底多少有些慌张,不知自己这双眼回头是否会落下伤残。
秦火依旧紧紧地抱住了他,毛金秤与方玉宇迭番向他出手。毛金秤的那根秤杆倒也罢了,大尤仗着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虽说吃痛,却也抵敌得住。可怕的是那个看似温文的方玉宇的出手,专拣他功夫薄弱的地方来,逼得他不得不抵挡,一时也无空对秦火再痛下杀手。
且不说他情急,这时,秦火、毛金秤与方玉宇比他更急。他们情知,哪怕铁灞姑修为不让男子,可单以她一人,对付二尤中尤为难缠的老二,那是断难支撑得久的。这时只恨不得立时解决了眼前的大尤,好赶过去帮手。
可这两怪物年老成精,岂是如此易与?眼见大尤这边,场面一时胶着,而尤二那边,却是尤二已占尽上风。
他见老大一时没再遇险,却也不急,炫耀似的边打边逗弄着铁灞姑一双细手,专往铁灞姑一个女子家尴尬的去处招呼。
那铁灞姑也当真强悍,咬紧牙再不作声,一把渔叉舞得霍霍生风,专寻尤二要命的地方招呼。
可她与对手,毕竟功力相差太远,她只求能缠得一时就是一时,再不肯耽误那边兄弟三个联手废了大尤的机会。
跑去搬来二尤的那个小混混这时也看出铁灞姑吃紧了,他恼于那日受了铁灞姑一顿好打,这时见她受挫,不由大是开心,逼尖了嗓子,哈哈油笑,尽力叫出一个“好”字来。
可那“好”字方叫出一半,却被他大哥索尖儿冰冷的眼神给硬生生逼了回去。却见索尖儿眼望着场中局势,一双眉毛竟皱得紧紧的,那二尤此来照说是为他出头,可他脸色却未见得好看,反似平添了忧心一般。
却听那边,尤二独斗铁灞姑,意甚闲暇,这时竟得空说话。这话他并非讲与他哥哥,而是望向索尖儿这边,笑道:“小子,看看,现在知道凭你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在长安城中并不好混了吧?我听府里管事的赵三前来禀告,说几次三番地去找你,要代你找个好靠山,你却不知好歹,硬生生不答应,这时可知后悔不?”
李浅墨在一旁不由好奇,实在想不通以二尤这般的功力,加上城阳府那般的声势,却一意招揽索尖儿做什么?他不过一小混混,该有多大能为,竟值得城阳府认真延揽,还要二尤这等少见的好手代为出头?
却听尤二笑道:“我说那小子,你现在想好了没有?要是想好了,我就代你了结了眼前这麻烦,从此以后,市井五义就此在长安除名。要是还想不好,我也没空多管你这些闲事,由着你受他们整治去吧。”
却见索尖儿犹豫了下,双眉一跳,似拿定了主意,一挺身,竟自站了出来。他不答那尤二的话,反冲四周观者一抱拳,朗声说道:“各位父老听着,小的不才,虽仅一混混,承蒙城阳府看得起,屡有招纳之意。但他们不说,小的也心知肚明,他们如何看得上我与我这一干兄弟?说到底,不过是看中了乌瓦肆这一块地罢了!”
在场人等,尤其是那些店主与商家租户,有不少人分明知道这其间的底细,一时就见不少人暗暗点头。
李浅墨心下大奇,正不知索尖儿这时排众出来却是要声明什么,却听他朗声道:“各位也知,城阳府那杜驸马虽住着好大一座府第,但觉得他那广厦华宇,犹嫌狭小,早看中了乌瓦肆这块与他府第接壤的地界儿,打算扩建宅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管家招揽小的,不为别的,不过是有些事他们这些高官贵爵的公子们不便出面,那些身负高手之名的大人物也不便出面,正好叫小的来强迫各位父老,答应搬迁,以腾出空地好让他们盖房子,还道是众小民体念天心,情愿相让,好向皇上请命的。”
说着他眉峰一立:“可小的不才,虽幼失怙恃,自己不争气,混成了一个混混,却也从小在乌瓦肆长大,是吃着乌瓦肆的剩饭剩菜活下来的。做人不敢忘本,这块地,不说是不知多少父老兄弟立身的根本,也是我们一帮混混立身的根本。我索尖儿再不争气,如何能够答应?生,我要与这乌瓦肆同生;死,我却也要与这乌瓦肆同死。就是今日我摆明说开了,不答应,他们另找一批混混来,要抢这地界,我不拼到杀头流血,也断不答应。”
“今日,却是我一没出息的兄弟不明好歹……”说着,他一指那请来城阳府二尤的混混,然后戟指指向那二尤道,“……请来了这两个怪物!
“这并非我索尖儿不明义气!今日我索性挑明了,有我索尖儿在一日,平日一班兄弟的吃食用度,就要搅扰各父老们一日。可让我低下头凭着他们抢去这块地,那是杀了我的头也不肯的。”
说着,他掏出他那把解腕尖刀,竟在自己衣袖上割下一块布来,一郑就掷到那请来了二尤的小混混面前,冷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我姓索的兄弟,以后我死我活,与你无关。你死你活,却也与我无干!”
他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却也把一众人等听呆了。
李浅墨也是听至此时,才弄明白,为什么城阳府要延揽索尖儿这等人物!他暗暗点头,情知,以当今皇上李世民的法度,是断不容城中权贵这般与民争利、盘剥土地的,所以哪怕杜荷贵为驸马,却也不敢明做。而这等威胁恫吓之事,总不成真请如二尤这般高手来做。找个说起来与己全无关系的小混混头领,让他们闹得这里民不聊生,逼着他们搬走,就是万一闹出事来,也不会牵扯到自己头上。如此诡计,却不正该是杜荷那等人物想出来的?
只是,他断没料到索尖儿居然如此强项!
接着,他心头电转,猛可里想起那日在新丰,自己还在做小店伙时,听到邓远公说的那番话来。
他清楚地记得,邓远公当时是说道:“这个时世是日渐繁盛了。东西两市流动的货物宝贝也越来越多,公主王孙们的宅第私苑也偷偷地越起越华灿,连李世民也远非当时的李世民了,他兴建翠华宫,虽远逊于隋,还多做茅茨蓬舍,可奢欲之心已启,那滋长其中的利欲不法之事也就越加难以控制。
“那些不甘身世,铤而走险的青皮地痞们,自然也日渐其多。别小看他们,我说过,这是一个渐入剥夺的时世了。剥夺者之间总会有冲突,这些不良之人,日后也必将会推波助澜,成为长安城中公主皇亲、卿相贵族们彼此恶斗时的助力。”
“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那生杀的时世是已过了,那生杀过后不得不生养的时世也慢慢生养得可供剥夺了。那为了剥夺而互相争抢的时世……还会远么?”
李浅墨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大是感慨。
尤二分明也没想到索尖儿居然如此脾性,拒绝也还罢了,居然兜底倒出了杜驸马心中的隐私来,一时不由大恨。
他端人的碗,受人的管,平日是锦衣玉食、美姬佳僮地被专门供奉,今日难得出马,一出马就办砸了事,回去却又如何向自己的衣食父母交代?一时恼羞成怒,哈哈怪笑,手底下紧,力逼铁灞姑,要转眼三五招内,收拾了这女子,再去找索尖儿算账!
铁灞姑分明吃紧。
可那边,她三个兄弟虽想救援,无奈这时也脱不开手。尤大分明懂得了尤二的意思,一时之间,竟把秦火、毛金秤与方玉宇死死缠住,眼见得铁灞姑尽落下风,三五招之内,只怕就等落败受辱。
那边索尖儿虽与铁灞姑恶斗过一场,这时眼见她力弱,不由也起了一点同仇敌忾的心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相救。
其实就算他出手,又有何用。那尤二可是烽火年间幸存下来的好手,岂是他一个混混挡得住的。
这边牯老已是情急,连连跺脚,连珀奴也看出来了,急切地一扯李浅墨袖子,她是见过李浅墨出手的,早相信他无所不能,这时就待求他赶快出手援助。
可就在这时,却听得一连串的咳声响起。
那咳嗽声分明不是作假,而是一个病人正自搜心搜肺地大咳。可哪怕大咳,那其间内息,已展露无疑。李浅墨本已打算出手,这时闻声一惊,侧目望去,却见一个已过盛年,却犹有盛气的汉子一手抚胸,正自缓步而来。
他排众而出,虽分明病得不轻,可斯人气势,已浸入场内。
一时只听得老五方玉宇欢声道:“二哥!”
毛金秤心下一松,也叫道:“二哥!”铁灞姑脸上光彩一现,轻呼出一口气:“您可来了!”最奇的是,市井五义中的老大,秦火这时也脱口叫道:“二哥!”照理,他既行大,其余所有,都该是他弟兄小妹才是,不知他为什么也叫道“二哥”?
却见牯老猛松了一口气。珀奴愣了一下,轻声道:“这人……我像见过。”转脸问向牯老道,“他却是谁?”只听牯老说道:“你如何能够见过,别说你,就是我也从没见过。不只我,怕是整长安城的人都不知道五义中老二究竟是谁。市井五义,市井五义,这名头传出来也有些年头了。可人人只识得四个,至于其中老二,却从未露面。”
李浅墨这时却不由得一脸纳罕,那来人,他却认得,可不正是那日渭水滨卖刀的陈淇?他万没料到这个一面之缘的陈淇也会赶来,而且是长安五义中的“二哥”。
这时只见陈淇似慢实快,转眼已走到尤大身边不远。他未出手,只一式手刀遥拢住尤大,抚胸狠咳了两声,才冲尤二道:“退后,放了我四妹。”
尤大此时本被秦火死死抱住,虽一时未落下风,这时多了个陈淇,脸上也不由色变。那边尤二闻声一笑,眼看如此局势,张口怪叫道:“原来是你!”
说着,他放过铁灞姑,缩身一退。秦火这边却也放松了尤大,尤大那方方的身子一脱束缚,已一个跟头就向他兄弟身边滚去。他虽行长,功夫却大不及他二弟,遇到难题,一切还是由他二弟作主。
却听尤二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叶军当年不知怎么还没死的姓陈的。你那好搭档姓耿的呢?难不成死了,剩你独活?你却也太不够义气,好搭档死了,居然又在长安城中,随手找了几个不三不四,当起二哥来了,过得好不快活!”铁灞姑此时得暇,一蹿已蹿回了陈淇身边。却见陈淇似病得不轻,虽勉力压抑着,却一连声低咳。却听方玉宇已赶至他身边,急道:“二哥,你才生了病,怎么又出来?这要是加重了,怎生是好?”
李浅墨前日才见过陈淇,哪想隔日重见,他居然已病得如此之重。
却见陈淇一摆手,止住了兄弟们的关切,低声道:“我不出来,看着你们受窘吗?”说着,他望向二尤那边,“今日之事,你们到底想怎么说?”
——原来五义中那四个齐齐称呼他“二哥”,却是为陈淇早先在柳叶军中就曾与和他齐名的耿直结义,行二为弟,所以柳叶军散后,他落泊长安,为不忘先前结义之情,在市井五义中,只叫人称他为“二哥”。
他此时病体甚虚,但听说四个兄妹受辱,怎能不出来?
那边尤二已经笑道:“怎么说?你一个痨病鬼出来,还问我怎么说?简简单单,从今以后,你们市井五义再不许踏入乌瓦肆一步,我尤老二就卖你个面子,今日放了你兄妹。”
“如果敢说一个‘不’字,那我不管你是装病还是真病,今日就把你那弟弟妹妹……”说着他眼露淫邪地望向铁灞姑与方玉宇,“……说不好就一起掳了,带回去与我哥俩儿好生快活快活。”
他今日难得出马,可为了索尖儿那悍纵的脾气,几乎把事情办砸,且丢了城阳府好大的面子,正自恼怒,不知回去怎生交代。这时因为情知杜荷要夺乌瓦肆这块土地,最大的麻烦自然并非索尖儿与那一众小民,而是市井五义,正要借此挽回颜面,当然话就说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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