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见重铁环带来的人将他们保护在中央,干脆停下手道:“想要他命的,不是你吗?”
重铁环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挤在霍决和席停云的身后,大叫道:“那飞虫,挟持人质算什么好汉?”
那飞龙道:“我只知道成王败寇!”
霍决道:“你永远都不可能成王。”
“是吗?”那飞龙道,“你应该尝过十一飞鹰的厉害了吧?还从来没有人能够从他们手上活着逃出去。”
霍决道:“那是因为……”他脸色突然一变,身体用力地撞向席停云,一只手飞快地朝后抓去。一把匕首从他的腰际划过,被他的双指紧紧地捏住。
席停云踉跄了半步,飞快地瞟了眼握着匕首柄的重铁环,二话不说,扶起霍决就跑。
49、惊弓之鸟(八)
霍决将身体一半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慢,有几次还能反过来抱着他闪避攻击。席停云不敢回头。他知道重铁环和九大飞鹰正从正后方、左后方和右后方包抄上来,一旦被他们缠上;就再也无法摆脱。
“放开我。”霍决轻声道。
席停云精神绷得像满弓的弦,闻言好似铁珠弹到弦上,让那根弦差点崩断!
“闭嘴!”扶着霍决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将手指嵌到他的肉里。
霍决沉默了会儿,才道:“往黑的地方走。”
席停云轻轻晃了晃脑袋。追兵追得太紧,让他连擦拭汗水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用晃动将流向眼睛的汗珠晃开。重铁环倒戈得太快,他情急之下慌不择路,基本看着哪儿就往哪儿跑;根本没注意过四周环境,此时才看清他们不但没有逃出那府,反而越跑越深,怪不得那府的人追得并不很急。
“前面是山。”
不用霍决说,席停云也看到眼前这座耸立在那府后门的巍峨大山。这已经是最后的退路了。他咬了咬牙,一脚踢开守在后门的家丁,埋头往山上跑。
一直跟在三哥身后的九弟突然闪身向前扑来。十一飞鹰中他的轻功最好,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够和未受伤的霍决一决高下之人。所以他一出手,手中短戟已到席停云的后背。
霍决头也不回反手一掌。
短戟被震了震,仍往前刺了过去。
霍决只觉一阵剧痛,短戟已穿过手掌。
九弟心中一喜,正要将短戟抽出来,就感到手中一麻,短戟上竟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内力,将他震了回去。
“九弟?”
其他飞鹰没想到受伤的霍决还有如此能耐,不由一怔。趁次机会,霍决和席停云已然冲入山中。
山道年久失修,布满石头树枝。幸好霍决和席停云本就打算避开山道,所以山道不好走对他们来说不但无害反而有利。
“山的另一头是绝壁!你们已无处可逃了!”
那飞龙用内力将喊声传开来,每一字都仿佛在他们的耳畔炸响。
但两人都身经百战,又怎会轻易动摇。
席停云充耳不闻地一边走一边解开外衣,从里衣上扯下布条,然后捧起霍决的手……
“药。”霍决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伤药给他。
山里比府里更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只能依靠平时相处的默契来猜测对方的每个动作。好不容易绑好手上的伤口,霍决正要往上走,就被席停云拉住,“还有呢?”
霍决道:“他们快追上来了。”
“被抓住是死,失血过多也是死。”
“可是你会活着,”霍决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没有我,你活不下去?”
“你说得对。”
霍决微愕。
“这里到处是那飞龙的爪牙,我一个人绝对活不下去。”席停云刚说完,手就被霍决拉住。
“我会让你安全离开。”
不是华丽的语言,也不是斩钉截铁的语气,就是一句轻得被风一吹就散的呢喃,却让席停云的心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数十个火把依旧驱不散那飞龙脸上的阴霾。
“山上有几条路?”他问。
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就一条,以前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很喜欢去后山看日出,老太爷过世之后,就没什么人走过了。”
那飞龙道:“我记得那一头是绝壁?”
管家道:“是绝壁,下面是万丈深渊。”
那飞龙总是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把人都给撤回来吧。”
重铁环皱了皱眉道:“那大人,你打算……”
“放火。”
管家吃了一惊道:“可是这座山是那家祖上……”
那飞龙道:“你是打算去点火,还是打算被火点?”
管家立刻把话吞了回去。
那飞龙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对重铁环压低声音道:“赦僙跑了,你带齐人手,务必在他离开那家地盘之前将他拿下!死活不论!”
“是。”
站在山腰俯瞰大火借着风势一步步蔓延上来实在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席停云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披荆斩棘地往上攀爬。越到上面越陡,好几处都没有落脚点,不得不用轻功往上纵。他本想背着霍决上路,被拒绝了几次,干脆强行将他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扛,然后用力一扯,身体一躬,将他背了起来。
霍决道:“不舒服。”
席停云道:“我也不舒服。”
“……放我下来。”
“不放。”席停云歪歪扭扭地往上走。
霍决一个人憋了会儿,轻声道:“换个舒服的姿势。”
两人重新调整姿势,重新出发。
从池塘上来之后,他们的衣服一直是湿的,跑了这一路,微干,但贴在肌肤上被风一吹,凉而不爽。如今两人胸贴着背,隔着衣服传递彼此肌肤的暖意,倒是比一个人挨冻好一些。
霍决也渐渐放松四肢,两只手自然地环住席停云的脖子,鼻子有意无意地嗅着席停云的发香。不知道是不是出身大内的关系,在不需要扮演角色的时候,席停云颇注重衣食。不管面容怎么狰狞猥琐,身上一定是干净整洁的,难得的是晚上闹了半夜,他身上的汗味竟然很小,如果不贴着脖子,根本闻不出来。
他左边右边嗅得这么明显,席停云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出来。“王爷,眼下逃命要紧!”他不着痕迹地提醒。
霍决道:“要我割掉头发减轻重量吗?”
“……”
“或者胳膊?”
“……你什么都不必做,一动不动最好。”
“好。”霍决缩了缩身体,把脸埋在席停云肩窝里不动了。
“……”
山火借风势,延展极快。一个时辰后,熊熊火光已然照在他们身上。
席停云抬头看了眼,发现夜空已经将山压了下去,一轮明月挂在顶上,皎洁无暇,宁静安详。“快到了。”他将霍决的身体往背上拱了拱,提气往山上掠去。
越往上,景色越开阔,登顶时,夜空明月完全呈现在眼前,犹如一幅宽广无垠的巨画。席停云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面容便僵住了。
在他面前,除了望不见边的天空之外,只有一条望不见底的深沟。如那飞龙所言,这座山的另一边竟然是绝壁!
霍决道:“放我下来。”
席停云默默地放下他。
霍决道:“你会不会向阎罗王告状?”
席停云道:“告那飞龙还是告重铁环?”
“告我。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有机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一语双关。
席停云道:“当着你的面?”
霍决低头一笑,“也不错。一起上阎王殿,还能辩论一番。”
“若是可以,我倒愿意先告阿裘。”席停云正想盘腿坐下歇息,就看到霍决弯着腰,似乎在观察什么。他好奇地探头看出去,才发现霍决看的是崖壁边斜生出来的一棵树。
席停云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想……”
霍决伸手去他抽他的腰带。
席停云主动解下来给他,霍决又解自己的,然后将两人的腰带打了个结连在一起。
席停云皱眉道:“这太冒险了。万一树承受不住你的重量……”
霍决道:“所以才要腰带,若真有事,我可以借腰带之力上来。”
席停云看了看身后张牙舞爪的火势,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去。”
“我受了伤,拉不动你。”
“……”
霍决将腰带一头塞进他手里,手抓着另一头,看准位置,跳了下去。腰带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短上许多,席停云直觉手中一重,身体顿时被扯了下去……
50、惊弓之鸟(九)
幸好关键时刻腰带的拉扯力停住了;霍决稳稳当当地落在树上,抬头朝他招手。
席停云扑了半个身子出去,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腰带;若非脚尖勾住旁边的粗木,只怕已经倒栽葱下去了。他见霍决安然无恙,缓缓地松了口气,放开腰带站了起来。
霍决疑惑地看着他。
席停云整了整衣服,低头看着他道:“若我注定难逃此劫,可否请王爷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完成我的遗愿。”
霍决脸色顷刻板了下来,“我们都不会死!”
“这棵树能够承受王爷的重量不表示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一个人活总好过两个人死。王爷对南疆来说不可或缺,还请王爷为民保重。而我……”他笑了笑;风轻云淡,“生时,一直为别人演别人,死时若能做一次真真正正的自己,也不算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霍决拳头一紧,面容却平静下来,“你戴着面具,怎么算做真真正正的自己?”
席停云愣了愣,笑道:“是了,多谢王爷提醒。”他说着,真的拿出工具敞开衣服,从胸前开始涂抹,过了会儿,就看到他轻轻地掀起一层薄皮来。
换做平时,霍决一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个动作,期待不已,可此刻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把他拽下来。
面具戴了久了,与肌肤粘合得很紧,席停云用药水刷了好半天才撕到下巴,正要往上掀,就感到腰际一紧,整个人被拖了下去。
原来霍决趁他全神贯注之时,纵身跃起,用腰带将他的腰肢轻轻一卷,拉了下来。
席停云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朝身旁抱去,却被一双臂膀更快地搂入怀里。
霍决紧紧地抱着他,将他放在树干上,抬头看着印得夜空一片灿紫的火光,冷声道:“你就这么想死?”
席停云惊魂未定地抱着,平复着离地刹那心中涌起的难以克制的恐惧。不管理智做出了何种选择,他的感情仍畏惧死亡。
“当然不是,”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尴尬地抬头,“我只是以为……”
霍决吻住他,进攻如洪水一般,轻易地冲垮席停云绵软无力的抵抗,用力地宣泄着心底隐藏的不安和后怕。
席停云双手抓着霍决的衣服,完全没有放抗的余力。他经历恶战又经历生死一线的刺激,在经历狂风骤雨般的热吻,支撑身体的力气几乎要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霍决察觉到他的虚弱,依依不舍地挪开嘴唇。
席停云立刻喘起气来。
霍决看着他迷离的目光,忍不住又啄了好几下。
“王爷,我们还未安全。”席停云侧头。山风吹起被撕了一半的面具,如荷叶般,轻轻摇曳。
霍决边观察四周环境边道:“原来你记得是我们……”他加重我们两个字。
席停云苦笑道:“是,我错了。”
“约好一起进阎罗殿,你若敢毁约,我就让你死不瞑目。”
“人死百了,如何能不瞑目?”
“……方横斜呢?”
席停云后背一震。
霍决面色更沉。
“那时候,只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席停云叹息。
霍决突然指着下方某处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山洞。”
席停云眯起眼睛看了半晌道:“光线太暗,看不真……”
霍决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然裹着一个火折子。
席停云看着他点燃火折子,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点燃,然后丢了下去。
光一闪而逝,但刹那光辉已将山洞照得一清二楚。
“的确是山洞。”席停云道,“可是不知洞有多深。”
“一看便知。”霍决指着下方山壁中间凸起的大石道:“可从这里借力。”
席停云犹豫道:“可是……”
霍决将腰带绑在他的手腕上,“这次你先跳。”
席停云解下腰带,按住霍决道:“我保证这次绝不放手。”
“怎么保证?”
“发誓。”
霍决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撅嘴。
席停云:“……”
霍决见他毫无行动,脸又板下来,“我不信你。”
“……”
霍决用腰带绑手,还绕了两圈。
席停云哭笑不得,“王爷,这……”
霍决道:“要绑牢。”
席停云看看手腕,又看看下面的石头,不动声色地将腰带另一头抽出来,抓在手中,然后不等霍决防备就纵身跳了下去。
那块凸起的石头并不很大,而且上面暗沉沉的,好似长了青苔,落脚时稍有不慎就会滑入万丈深渊。他不敢托大,跳下去的时候已经看准了落脚点,且想好万一滑下去该如何应对。只是当脚真的落地时,情况又猛然一变,快得太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身体一紧,被带着朝右下飞了出去。
月光斜照着山壁,黑中带着沉郁的灰蓝。山洞的幽黑在一片黑蓝中十分明显。
席停云看着自己钻入山洞,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说过,我会绑牢。”霍决双手还搂着他。
席停云幽幽道:“王爷好自信,不怕山洞狭小,不够我们容身吗?”
霍决放开手,扯了扯绑在他手腕上的腰带,“可是你跳下来了。”
席停云沉默半晌道:“我们还是看看这个山洞吧。”
“嗯。”
点燃火折子,席停云看到自己身边竟有一棵树,树上挂着几个干瘪瘪的果子,显然是熟过了时候。再往里走就看到一条细细的水流从山缝里淌出来,顺着地势朝外潺潺而流。
席停云道:“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不然此地倒是吃喝不愁。”
山洞外窄内宽,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什么?”席停云指着前面一个四四方方的阴影。
霍决拿着火折子照了照,“好像是个石棺。”
席停云吃惊道:“石棺?”他随即喜道,“既然有石棺在此,那就一定有其他的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从绝壁上将石棺运下来。
霍决点点头,和他一起绕着山洞走了一圈,竟找到了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具,枕头褥子被子锅碗瓢盆都有,只是放了很多年,积满灰尘。
席停云道:“这里像是有人居住。”
霍决道:“作古多年。”
席停云看向石棺道:“莫非他就是主人?”
“打开就知道了。”霍决顺手一推,将棺盖推了开来。
席停云吓了一跳,本要上前一步阻止,可走到近前却成了探头观看。
霍决道:“只是个衣冠冢。”
席停云看了眼石棺里的衣服道:“是个男子。”
霍决突然伸手将放在衣服上的两根棍子拿了起来,放在火折子底下细看,然后将其中一个递给席停云。
席停云将棍子在手中转了转,看到上面写着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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